■文/趙新政
受傷民工不識字 固執(zhí)維權(quán)險敗訴公益律師釋明法律 農(nóng)民工接受調(diào)解獲賠償
■文/趙新政
“不識字就不要裝識字。在家我干農(nóng)活兒,來北京干建筑工地的粗活兒,這些活兒都不用寫字,所以,這么多年,大字不識幾個的我感覺過得挺好,一年四季平安無事。”王文坤說,“也許是該丟丑!去年發(fā)生工傷后打官司索賠,讓我這個文盲徹底露了餡!”
因為不識字,他不會填寫法律文書。因文化水平低,自以為“不會寫字”可以用“嘴說”的他,竟然在法院庭審等關(guān)鍵時刻說不清他在哪個公司打工、誰是他的老板,甚至連工資標準是多少都弄不明白。
“我說不清楚,老婆可以幫我。人家多問幾遍,我們多說幾遍,還能湊合說明白!”哪料,在法院開庭時,他的妻子又“丟”了……
不得已,他只得求助北京致誠農(nóng)民工法律援助與研究中心,霍微律師為他提供免費法律援助。經(jīng)過一番努力,最終使他獲得了賠償款。
王文坤今年47歲,來自貴州山區(qū)。在家干了20多年農(nóng)活兒的他,為增加收入經(jīng)老鄉(xiāng)介紹于2014年初來到北京打工。由于沒有技術(shù),他只能在建筑工地打小工,給師傅當下手。主要工作就是轉(zhuǎn)轉(zhuǎn)水泥、拉拉沙子、搬運一些腳手架。
“這些活雖然累、工資低,但沒有登高作業(yè)的風險,我很知足?!蓖跷睦ふf,他注意到了高空墜落的危險,卻沒有意識到上邊掉東西會砸到地面上的人。去年10月26日,由于趕工期搶活兒,他在工作過程中被四樓上落下的水泥疙瘩砸傷了頭部和右肩。
受傷后,老板拒絕賠償。無奈,他只能通過法律途徑解決??墒?,由于是文盲不會寫字,更不會寫法律文書,他于是就花200元錢,請一位商業(yè)律師寫了份仲裁申請書。但是,仲裁裁決沒有支持他的任何訴求。
霍律師第一次見到他時,他拿著一份敗訴的裁決書,是前來咨詢的。經(jīng)過交談,霍律師發(fā)現(xiàn)王文坤的思維比較混亂,經(jīng)常答非所問,根本說不清楚他是跟誰干活的。
霍律師接過裁決書,指著上面的被申請人問:“你的工作單位,是不是裁決書上寫的這個單位?”他的回答一會兒說是,一會兒說不是。問他為什么要告這個單位,他說:“我干活兒的地方掛著這塊牌子,所以,就告了它?!?/p>
由于關(guān)鍵細節(jié)還不清楚,霍律師建議他:對裁決結(jié)果表示不服,向法院提起訴訟。待法院查明相關(guān)案件事實,再做定論。
起訴到法院后,事情進展并不順利。第一次開庭,王文坤如果再晚到10分鐘,就可能按撤訴處理。而這期間,他的家庭遭遇了重大變故。
霍律師提前到達法院,快到開庭時間了,還沒看到王文坤的影子。于是,她就打電話想問他到哪兒了?結(jié)果,打五六次電話均無人接聽。
“這個不靠譜的王文坤是不是不來了?”霍律師心里犯嘀咕,在咨詢時王文坤說不清楚事實,打這場官司的目的就是通過法院審理查清案件的事實,可是,一旦他不到庭,官司將按撤訴處理。
想到這兒,霍律師急出一身冷汗。趁著法官、律師、被告等所有人等待的時刻,王文坤的電話終于接通了,他說:正往法院的方向趕,10分鐘能到。
在這個間隙,霍律師先與法官、對方當事人——京儀世紀公司代理人就案件簡單聊了幾句?;袈蓭熤劳跷睦]有證據(jù)證明自己在該單位上班,訴訟結(jié)果肯定是再次敗訴。不過,律師還是希望單位考慮王文坤因工受傷,適當給予一些賠償,以調(diào)解方式解決糾紛。
但公司的答復(fù)是:本公司已經(jīng)把這個地方租給了其他公司,因此,王文坤與該公司不存在任何關(guān)系,其受傷也與公司無關(guān),無法給予任何賠償。
大家正說著話,王文坤走進了法庭。他風塵仆仆、滿臉緊張。經(jīng)了解得知,因為打官司,他的妻子患上了抑郁癥,開庭這天跑丟了。為了找妻子,他才遲到了。說到這里,他流下了眼淚。
待王文坤平靜后,法官問他是否在被告單位上班?他非常肯定地說不是。
雖然有所準備,霍律師聽到這話仍有些吃驚,這與第一次見他時的回答完全不一致。這是法庭,這次問話就是調(diào)查案情,今后要以他這次的當庭陳述為準,確定是否存在勞動關(guān)系。他既然這樣說,那明擺著是告錯對象了。
法官又問他:知道不是在這家單位上班,為什么還要告這個公司?王文坤說,是當時找的律師讓他這么寫的,實際上自己也不知道在哪個單位上班?只知道干活的地方寫著“京儀世紀公司”,所以就把這個公司告了。
霍律師為了幫到他,向法官說明:王文坤不識字且說不清楚準確的雇主的情況,懇請單位提供有關(guān)租賃的證據(jù),也就是該公司把地方租給了哪家單位,以便王文坤找到準確的責任主體。
法官很同情王文坤的遭遇,要求該公司必須提供租賃合同,以便王文坤向真正的用人單位主張權(quán)利。該公司迫于法官的壓力,答應(yīng)提供《租賃合同》。租賃合同顯示,中奧公司是該辦公場所的實際使用人。
至此,這一場官司雖然敗了,但通過訴訟程序,王文坤拿到關(guān)鍵證據(jù),知道誰是自己的老板了。
找到了單位,也就找到了包工頭。于是,王文坤提起二次訴訟,將包工頭劉文強、中奧公司作為共同被告,以提供勞務(wù)者受害責任糾紛起訴到法院。然而,這次訴訟依然遭遇諸多波折。
首先,王文坤提供不了劉文強的個人信息。他是經(jīng)老鄉(xiāng)介紹給劉文強干活的,霍律師幫他想辦法尋找劉文強的線索。后幾經(jīng)打聽,終于找到了劉文強的車牌號。
光有車牌號未必能確定車主是誰?如果有個閃失,這條線索就又斷了。萬幸的是,霍律師到車管所一查,車主正是劉文強。由此,調(diào)取出了劉文強的身份證號及家庭住址信息,可以到法院立案訴訟了。
本案開庭審理的焦點,是王文坤與誰存在雇傭關(guān)系?王文坤主張,雇主是劉文強和中奧公司,應(yīng)當由兩被告承擔連帶責任。劉文強認可自己是雇主,并且承認從中奧公司承包了一些工程,愿意承擔王文坤的合理損失;中奧公司則主張王文坤與其無關(guān),也不承認認識劉文強。與此同時,該公司又提供一份《租賃合同》,并以此作為證據(jù),稱其已將該地塊租給了鴻基公司。
霍律師在庭審中提出,劉文強作為直接雇主,理應(yīng)承擔賠償責任。中奧公司雖然主張應(yīng)當由鴻基公司承擔責任,但提供的證據(jù)僅蓋有本公司公章,鴻基公司是個人簽字但無公章,不能證明租賃合同的真實性。同時,由于中奧公司無法提供鴻基公司的聯(lián)系方式,更無法證明租賃事實的存在,因此其主張不應(yīng)當被采信。對于王文坤的損失應(yīng)當由劉文強和中奧公司承擔連帶責任。
確定了承擔責任主體后就是賠償數(shù)額問題。首要賠償項目自然是傷殘賠償金,而這一賠償數(shù)額需要做傷殘鑒定來確定。對于是否做傷殘鑒定王文坤一直猶豫不決,霍律師覺得他的傷情并不嚴重,可能夠不上傷殘等級,建議他可以不做。
起初,王文坤接受了律師的建議。可是,過了幾天,他反悔了,要求繼續(xù)做鑒定??紤]到他文化程度、理解能力有限,遇事怕吃虧,律師就一遍遍向他解釋相關(guān)法律后果。經(jīng)過一番周折,直到鑒定中心工作人員對他說:夠不上傷殘等級,建議放棄鑒定,他才放棄了做傷殘等級鑒定的要求。
在索賠理由上,霍律師與王文坤商量,建議通過雇員損害賠償訴訟程序解決。原因是如果通過工傷認定程序,首要難題仍是證據(jù),而他提供不了任何證據(jù)證明與中奧公司存在勞動關(guān)系,此法行不通??墒牵ㄟ^雇員損害賠償程序,有包工頭劉文強的工資發(fā)放記錄作為證據(jù),起碼能證明與劉文強存在雇傭關(guān)系,即使法院判決中奧公司不承擔責任,至少有劉文強承擔雇主賠償責任。
雙方答辯結(jié)束后,庭審進入了調(diào)解程序,沒想到在這過程又出了一次意外。原來,劉文強在王文坤受傷后先行支付了4000元,王文坤主張是自己的工資,劉文強的律師主張墊付的醫(yī)療費,并要求在醫(yī)療費中予以刨除。王文坤主張自己工資每天200元,劉文強的律師主張每天100元。王文坤聽到這話,當庭就罵了起來,罵對方胡說八道,法官和陪審員幾次相勸才阻止了他。
事實上,王文坤的賠償項目主要包括醫(yī)療費和誤工費。而他支付的醫(yī)療費只有7000元。對于誤工費,由于沒有醫(yī)院出具的診斷證明作為誤工時間,加上工資標準亦無法證明,因此拿不到多少經(jīng)濟賠償。如果由法院酌定,最多賠幾千元錢就了事了。因此,律師預(yù)估他所有的訴訟請求賠償數(shù)額不會超過15000元。
然而,經(jīng)過法院做工作,劉文強同意賠償24000元?;袈蓭熣J為這個數(shù)額不低了,但是為了能多爭取點,建議劉文強再加1000元錢,礙于面子,劉文強也答應(yīng)了。過了兩天,王文坤打電話告訴律師:如數(shù)拿到了賠償款。
(本文當事人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