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汪曾祺
夢到沈從文
◎ 汪曾祺
昨夜,我夢到沈從文先生。
我夢見《人民文學》改了版,成了綜合性的文學刊物。除整塊整塊的作品外,也發(fā)一些文學的隨筆、雜記、評論。我到編輯部小坐,屋里無人,桌上有一份校樣,是沈從文一篇小說的續(xù)篇。我拿起來看了一遍,寫得很好。有幾處我覺得還可稍稍增飾發(fā)揮,就拿起筆來添改了一下。拿了校樣,想找沈先生看看是否妥當。一出門,見沈先生迎面走來,我就把校樣交給他。沈先生看了,說:“改得好!我多時不寫小說,筆有點僵,不那么靈活了。筆這個東西,放不得?!?/p>
我說:“現在的年輕作家喜歡在小說里摻進論文成分,以為這樣才深刻?!?/p>
“那不成。小說是小說,論文是論文……文字,還是得貼緊生活?!?/p>
沈先生還是那樣,瘦瘦的,穿一件灰色的長衫,走路很快,匆匆忙忙的,挾著一摞書,神情溫和而執(zhí)著。
在夢中,我沒有想到他已經死了,只覺得他依然溫和、執(zhí)著,一如既往。
我很少做這樣有條有理的夢,并且醒后還能記得清清楚楚。醒來看表,凌晨四點二十分。怎么會做這樣的夢呢?
沈先生在我夢里說的話并無多少深文大義,但是很中肯。
四月三日清晨
(摘自《我的老師沈從文》大象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