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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面

2016-11-25 12:51張?jiān)?/span>
安徽文學(xué) 2016年11期
關(guān)鍵詞:工友電話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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芹菜在廚房擱了一夜,似乎又長長了一些。

葉子的顏色變淡了,仿佛營養(yǎng)不良的頭發(fā)。萬有摘掉芹菜的葉子,又從碗里取出泡軟的香菇,一個個切成薄片兒。兒子喜歡香菇,喜歡香菇的那股怪味道。萬有搖搖頭,他總覺得香菇的味道香是香,可是怪怪的。鍋里擱了紅白相間的五花肉后,萬有朝那臺過時的油煙機(jī)按了一下,油煙機(jī)先是沉默一陣,接著才“轟”的一聲,聲響極大。萬有背后躥過一股風(fēng)。他不由得回過頭看了一眼,那面龜裂的墻上爬滿了黃白色的潮斑。萬有為兒子準(zhǔn)備著午飯。外面的天還暗著,星星都不見了。從打開的窗戶傳進(jìn)來掃馬路的聲音,緩慢而有力,使人聯(lián)想到上了年紀(jì)的環(huán)衛(wèi)工人揮動掃帚的樣子。

臥室的門響了一聲,是兒子起來了。

兒子像魚一樣往上躥,已經(jīng)長得很高了,但兒子不愛學(xué)習(xí)。他看著課本就像看著他的仇人,不過,萬有對此有平常心。不愛學(xué)習(xí)的父親怎么能夠強(qiáng)求他的兒子熱愛學(xué)習(xí)呢?萬有的父親也是同一個意思,就是千萬別把他的孫子逼出個好歹,因?yàn)橛袀€好身體比什么都強(qiáng)!萬有關(guān)了火,把炒好的香菇芹菜扒拉到一個大蘭花瓷碗里。兒子路過廚房的時候,扒住發(fā)黃的門框,看著把煙擱到嘴邊的萬有,臉上是半大孩子那種模糊游離的笑。

萬有看了兒子一眼,兒子那種模糊的笑濃烈了一下又倏地淡去了。兒子每天跟他睡在大屋的那張雙人床上。或許是從小挨著他睡的緣故,到了晚上,兒子就鉆進(jìn)他的被窩,在他的旁邊躺下來。他并不希望這樣。

因了這個原因,現(xiàn)在連那點(diǎn)事也省了。

萬有覺得自己有病了,沒那個事,也不想那個事。老婆也是一樣,很少向他提出來。她性格很靦腆,有些虛胖。以前都是他主動的,只要他主動,她從來不拒絕。現(xiàn)在,他不主動,她也沒意見。有時萬有會怪怨自己娶了這樣一個女人,一點(diǎn)想法都沒有,一點(diǎn)主見都沒有,乃至一點(diǎn)意思也沒有。有時又覺得娶這樣一個女人不錯。他現(xiàn)在也搞不清他到底有沒有愛過她。她是老家那邊的人,結(jié)婚后跟他到城里來的。

他穿著紅內(nèi)衣,坐在廚房的一把小凳子上,抽著煙。

這是一個三層樓的頂層,兩居室。去年冬天把他們一家凍壞了,老婆感冒了一個冬天。今年房子租期到了他打算搬走,但現(xiàn)在還沒有到?,F(xiàn)在是秋天了。窗外的槐樹在掉葉子,發(fā)出嚓的一聲,嚓的一聲。從廚房那扇洞開的窗戶鉆進(jìn)來,顯得有些突兀。萬有的煙癮很大,白的煙一團(tuán)一團(tuán)升上去,撞在天花板上。

萬有感到困意襲來時,天已亮了。兒子、老婆陸續(xù)起了床。他已給他們弄好了早點(diǎn),烤黃的饅頭片,調(diào)好的黃瓜豆腐干,還有一瓶老才臣的紅油腐乳。老婆現(xiàn)在到了一家快捷酒店當(dāng)服務(wù)員,一個月休息兩天,很辛苦。但他感到緊巴巴的日子一下子寬松了不少。在這種心情下,他還給兒子許了個諾,打算給兒子買臺電腦。不過他跟兒子說他是有前提的,那就是,你要自己考上初中,給你老子省下那五千塊擇校費(fèi)。

兒子的成績實(shí)在讓萬有傷心。雖然,他不指望兒子是個好學(xué)生,可也不希望他考得太丟人,但兒子的成績只能拿“慘不忍睹”來形容。班主任幾次不讓兒子考試,怕他拖班級的后腿。這個他是后來才知道的,為此找了兒子的班主任,一個年紀(jì)和他相仿的中年人,對方有點(diǎn)尷尬地說,這個確實(shí)不大合適,可是……老師欲言又止,話只說到一半。兒子于此似乎也很矛盾。不考,是個丟面子,考,丟的卻是更大的面子。如今萬有說那個話其實(shí)是認(rèn)為兒子不可能自己考上初中的,他是用憂傷的語調(diào)說出來的。誰知道兒子認(rèn)了真,下了幾個月苦功,居然過了中學(xué)的分?jǐn)?shù)線。開學(xué)后,兒子開始跟他商量買電腦的事。他問了幾個戴眼鏡的同事,得到一個回答是,別買那毀人玩意兒。他回去跟兒子一說,兒子可不干了,他歪起老高脖子說你要說話不算話,以后也別想我說話算話。他知道兒子已經(jīng)不是三兩歲的小孩子了。

萬有又點(diǎn)了一支煙,看著母子兩個吃早飯。

上午,萬有拿著牙刷一樣的木柄大刷子,在那個環(huán)形的出水槽里刷呀刷,把那些新長出來的綠苔一層一層地刷下去,然后讓水流把它們帶走。他穿著一條軍綠色的雨褲,這是他工作的一部分。手機(jī)響了,萬有臉上露出了不耐煩的神情。

上午的太陽照在萬有的臉上,他把眼睛瞇得很小,嘴巴難看地張著,露出爬滿黃斑的牙。他瞅了一眼藍(lán)得逼人眼的天空,好像這個討厭的電話是老天爺打來的。

萬有擺了擺安全帶,一只手從那副長長的黃塑料手套里退出來。

他喂了一聲。

你……是萬有吧?對方是個女聲。

是,說。他沒好氣地說。那個聲音很陌生,尤其是他討厭在他干活時接到電話。

我是青霞。對方說,聲音在中間猶豫了一下。

青霞?!他重復(fù)了一聲。他想不起這個名字來。

是我。對方的聲音非常溫柔。

有事?萬有直奔主題,他的腳下是湍流的污水,從他的腿的四周嘩嘩流過去。

我……你想起我了嗎?對方說。

我認(rèn)識你?他問,從出水槽里爬了上來,坐在槽子的水泥邊上。

你……難道沒聽出我?對方有點(diǎn)生氣,不過還是很溫柔。

沒聽出來。他想了想,很認(rèn)真地回答。

我是青霞,劉青霞。對方提示他。

也許是旁邊的排水聲影響了他的聽力。他從對方的聲音里很細(xì)細(xì)地搜尋,他對這個名字沒有一點(diǎn)印象。

我是煤氣公司的劉青霞。對方很干脆地一個字一個字地甩給他。

哦,他一下子想了起來。幾年前,他還是煤氣公司動力車間的工人。煤氣塌鍋后,他到了這個污水處理廠,當(dāng)了一名什么都干的雜工。

他說,你是劉青霞呀。他的聲音多了一點(diǎn)熱情。他的眼前一下子浮出了對方的面孔和身體。她是鄰近一個縣城的,那個縣城有一座千年木塔。那時她是中化車間的化驗(yàn)員,結(jié)婚后跟了男人到了礦區(qū),后來不知道她干什么了。他對她很熟悉,因?yàn)樗非筮^她。不過她拒絕了他,理由是,他的海拔太低。

你結(jié)婚了嗎?劉青霞問他。

結(jié)婚?孩子都……他打算說句俏皮話,突然又沒了興致。他說,孩子剛上了初中。

是嗎?對方的聲音好像一下子降了幾十度。

是呀,你呢,什么情況?他隨便地問。

我都是兒子,兩個,最小的也虛十歲了。劉青霞的聲音慢慢低了下來,她接著說,我剛剛離了婚。

他“哦”了一聲,身子像一下子被掏空了,不知什么滋味。他想她給他打電話的目的。他已經(jīng)三十八歲了,如果他還沒有結(jié)婚,會是個什么樣子?他不知道。太陽照在他的雨褲上,他的腿出了汗,感到難以忍受的燥熱漫上來。他甩了甩胳膊,把自己從那條暗綠色的雨褲中解放出來。

為什么離婚?他問對方。

你還不知道他?!每天耍,做買賣又賠了。把我們拋下了。

也許只是暫時的。他想了想說。

不,劉青霞打斷了他的話,她說,不是暫時的,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他跟了另外一個女人,打起我來已經(jīng)毫不留情了。他還打孩子們,他把我們的心都打涼了。她斷斷續(xù)續(xù)的說。

他聽著。他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電話掛了,萬有在太陽底下站了很久。他看著已經(jīng)露出白瓷磚的出水槽,心里還是木木然的感覺。

他想起他還是個小男孩時,就到了煤氣公司。

他工作的時候像個窯黑子一樣,但工資不低。他跟工友們學(xué)會了喝啤酒,打臺球,看通宵的錄像。他還跟他們學(xué)追女孩子??墒抢蠈W(xué)不會,總是以失敗告終。他的工友們不停地把女孩子的肚子給搞大了,他很羨慕他們。有些東西是沒法學(xué)會的,就像知識的盲點(diǎn)一樣,也許很簡單,但就是錯過了。

他追劉青霞的時候,已經(jīng)積累了一點(diǎn)經(jīng)驗(yàn)。劉青霞扎著一條撅撅的短辮,身子粗壯結(jié)實(shí),肩膀圓滾滾的,還是個高中畢業(yè)生,這一點(diǎn)讓他自慚形穢。他小學(xué)沒念完,就出來混日月了。高速路,化工廠,國營糧庫,最后成了煤氣公司的合同制工人。

他追劉青霞足有兩年時間,最后她跟李猛上了床后,才拒絕了他。她說她打算嫁給李猛。李猛是備煤車間的,體壯,嗓門低沉,喜歡用陰鷙的目光盯著別人眼睛以下的地方。她跟他說,她跟李猛好上了。他不愿意相信那是真的,看著劉青霞直到什么也看不見了。他知道李猛有房有車。而他在城里沒有一磚一瓦,也沒有能夠買得起房子的錢。其實(shí)那時的房子還不那么貴,四五萬塊錢就能買一套頂層,或是底層,但他當(dāng)時并沒有那么多錢?;蛘哒f,連那樣的想法也沒有。如果想點(diǎn)辦法,比如跟別人借一點(diǎn),也許可以弄到一套住處。但那時他每天不想這個。他只想喝啤酒,把一個女人追到手。二十三四的時候,他回老家娶了現(xiàn)在的老婆。

老婆是個普普通通的女人。

她什么都聽他的。他覺得女人不該全聽男人的,但是不聽男人的又聽誰的,他也說不出來。有時他還會這樣說出來。老婆就感到很委屈,哭起來。她不知道聽他的怎么還不對了,但是他就是認(rèn)為不對了。他就是要把她氣哭。他看著她哭,慢慢覺得心里不那么難受了。

他在心里罵自己。女人倒是沒什么,照樣該做什么做什么。女人有很長時間都在家里,那時孩子還小,家里也離不了個人。后來煤氣公司不行了,從最初的八百來人,到了六千多人。收入漸漸微薄,入不敷出,他有點(diǎn)透不過氣。但拉煤車門里門外轉(zhuǎn)圈圈,公司收支嚴(yán)重失衡,工資幾乎月月短缺,月月拖欠。而壞事連連而來。他的右腳大拇指被工友一錘子砸癟了。那天那個工友喝多了,把他當(dāng)成了車間主任——他現(xiàn)在走路還有點(diǎn)晃。他的母親也在那段日子出現(xiàn)了問題,感到身體不大對勁時,結(jié)果檢查出來兩種癌來,腦瘤和肺癌。肺癌需要治療,而治療肺癌的藥會喂大腦里的瘤。腦瘤得開顱,開顱需要一大筆錢,十二萬,他想盡辦法也湊不起來。十個月后,已經(jīng)骨瘦如柴的母親插著氧氣管走了。

但萬有一下子覺得輕松下來。他無錢給母親治病,又無法減輕母親的痛苦。在母親一天比一天消瘦的日子里,他每天感受著身處海底般的痛楚和絕望。母親在痛得無法忍受的時候,嘴里叫著他的小名,拿頭猛烈地撞擊著窗戶和墻。母親咽掉最后一口氣,他一個人在母親的尸首旁沉默了很久。萬有欠下一大筆債。

萬有想起了很多往事。他清楚的記得那時他還想起了過去追過的女人。他覺得她們都很明智。他這樣的男人誰跟上都是一種災(zāi)難。他為她們感到慶幸,為她們感到高興。那天他也想起了今天給他打電話他差點(diǎn)沒想起來的劉青霞,那個長著堅(jiān)硬屁股的女人,她的乳房似乎也特別堅(jiān)硬。他倒沒有親眼見識過,不過他有一次無意識地用手背碰上了,他感到硬邦邦的,像碰到了一塊石頭上。他望著母親頭上灰烏烏的亂草,心里冒出很多混亂的想法。那跟他當(dāng)時的情形很不相宜,不過他無法控制。當(dāng)時的他也沒想著去控制,就像從一個長長的激流中甩了出來,爬在地上發(fā)現(xiàn)自己還活著,感到慶幸一樣。他那時的心情很適合這樣的描述。

他甚至在那個時刻想到了怎么一下一下剝開了劉青霞的衣服,看到對方的堅(jiān)硬的乳房,它們真的像兩顆石頭,風(fēng)吹過來,一動也不動。他看到了她的同樣堅(jiān)硬的屁股,像在新世紀(jì)公園里見到的那些裸體雕塑,一動不動,一部分深陷于一片陰影里。他的身體里涌過了一股暗流,他感到身體深處有一種東西打算噴出來。他很難受。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才慢慢恢復(fù)了正常。他看著母親那具已經(jīng)像幾根柴火棍支撐起的身體,心底茫然。

現(xiàn)在的日子比起從前好了很多。他的兒子在一天天長大,他明白他不是上學(xué)的料兒,他想讓他當(dāng)個廚師。他知道兒子喜歡吃,不是說興趣是最好的老師嗎,但是兒子有一天突然說不想當(dāng)廚師。他想開挖子車,那種動靜特別大的工具車。不過一切都得等他念完了初中,或者高中以后再說吧?,F(xiàn)在對于他來說,不過是長身體的時候。

劉青霞最后說,她想跟他見個面。

他怎么回答的?

他“嗯”了一聲,對方就掛了電話。

兩天后,萬有跟幾個工友喝酒時,又接到了劉青霞的電話。她問他在干什么?他說了。她問他最近忙不忙?他說,好呢。這個意思是介于忙與不忙之間。她又問他現(xiàn)在胖了還是瘦了。他想了想說,胖了。她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說了句“你繼續(xù)喝吧”就把電話掛了。

也許,她覺得他也該問問她是胖了還是瘦了,是否變漂亮了。萬有想。但他沒有。

工友盯著問他,誰的電話?

他的神情引起了他們的猜測。他們都覺得那不是一個平常的電話,因?yàn)槿f有的聲音很低,很緩,沒有往日的那種急躁和散漫。他們就覺得該追問追問。

誰的?他們再次問。

萬有掃他們一眼,沒說話。

伙計(jì)!一個工友說。

幾個工友都笑了,萬有跟著也笑了出來。他們趁著干了一杯。他們都覺得很開心,沒有來由的開心。下班后,他們到了棚戶區(qū)這家粗糧館,在靠近廚房的這張桌子邊吃飯,廚房的熱氣不斷漫過來。老板是個女的,三十來歲,長得很豐滿,有個五六歲的女兒,歪扎著一支辮子,不停地跟她頂嘴,有些叫囂的味道,惹得吃飯的人不停地看她們。

吃過了飯,跟工友們告了別,萬有騎著電動車回了家。

家里,老婆洗鍋,兒子在翻看一本閑書。兒子喜歡看動漫書刊,沒多少字的書。他看一本書的速度比他吃一包煙的速度都快。他有點(diǎn)心疼,但也沒有說什么。他不愛看書,不能反對兒子看書。他覺得兒子看書總沒有什么錯。他只說過兒子一次,叫兒子買書的時候悠著點(diǎn),別不心疼。兒子給了他一句,你懂什么!他臉臊了那么一下,想說什么,但沒說出來。他覺得兒子長大了真不是一件好事。

爸爸,你又喝酒了?兒子抬頭看了他一眼。他嗯了一聲,說幾個朋友叫著去了一趟棚戶區(qū)。又說,那兒的飯菜便宜。兒子說,你沒事吧?又抬起了頭。他說沒事。兒子看著他,他覺得兒子的眼神有點(diǎn)別扭,像在盯著他。他說,怎么啦?兒子說,沒什么。他看兒子,兒子低下了頭。他深深吸了口氣,覺得內(nèi)心有種不安,他打算把它抑制下去。他的腦子有點(diǎn)亂糟糟的,仿佛有什么在里面跳舞。爸,你到底什么時候給我買電腦?兒子邊看書邊問他。不過已經(jīng)把閑書換成了課本。萬有望著兒子面前的書,他覺得現(xiàn)在的書本做的真大,比過去兩本加起來都大一些,又白又厚像剛伐倒的樹。他說,哪天我抽空到一趟電腦城吧。他突然覺得給兒子買臺電腦算不了什么。而且,他該給他買臺電腦。兒子是班中家里唯一沒有電腦的孩子。他知道那個滋味不大好受。

兒子狐疑地看著他。

兒子,你好好學(xué)習(xí)吧,爸爸什么都會給你買的。萬有突然站起來大聲宣布了一句。

萬有說完回到臥室。

他躺了下來,從兜里摸出一支煙,擱在嘴邊。他的頭有點(diǎn)暈。他想起了那個電話,但他現(xiàn)在不想想那個。他覺得在家里想另外一個女人很不恰當(dāng)。但劉青霞的形象老往他的腦子里鉆,他記得她的眼睛很細(xì),很好看,笑起來的時候尤其使人想入非非。但是他現(xiàn)在確實(shí)不想想她,他點(diǎn)著了煙。

萬有把臉扭向窗外,他打算想點(diǎn)別的什么。他聽到了秋風(fēng)吹動枝條的聲音。他聽到了隔壁一個老人長久不絕的咳嗽聲。他聽到了街頭一只流浪狗東聞西嗅的聲音。他聽到了風(fēng)翻動垃圾發(fā)出的聲響。他聽到了自己的心跳,沉重而有力,像一頭寂寞的熊。

老婆推開門,問他沒事吧?他說沒事。老婆看了看,就出去了。她在另一個房間里睡。他突然想過去找她,跟她說說話。他的心底騰起一股力量,可是他聽到了兒子的清嗓子聲,他就沒了那種心情。他又點(diǎn)了一支煙,看著那濃重的煙霧沖上了屋頂,沿著屋頂慢慢移。

單位那個大肚子,自從他的表哥當(dāng)了市府的秘書長,對他的態(tài)度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彎。以前白干的活現(xiàn)在都有了補(bǔ)助。表哥的升遷給他帶來了意外的收獲。每月他可以比過去多掙四五百塊錢。不過他并沒有為此高興太久,因?yàn)橐呀?jīng)無法租到平房了,現(xiàn)在他一半多的工資都用在了房租上。周邊的平房幾乎都拆光了。那位身材修長的市長是個拆建狂,那根權(quán)力的指頭就像一門小鋼炮,指向了所有被視為有礙觀瞻的東西,甚至連附近瓜地里的看瓜棚也不能例外。萬有是人們所說的“躺著中彈的人”。

不過不管怎樣,他現(xiàn)在還是有房住,每月還有一點(diǎn)盈余。他沒有什么可抱怨的。他的表哥說,你要是多識幾個字,給你在市府找個好活干。這句話聽上去很美,只是毫無意義。他怎么可能多識幾個字呢?

劉青霞也說過,你怎么連個高中也沒上呢?你要是上了高中,我說不準(zhǔn)會嫁給你。他想我上了,也許現(xiàn)在就不會在這里了。劉青霞笑了。劉青霞的笑有種難以琢磨的味道。她的眼神老有一種距離感。她不討厭他,她甚至在過馬路時容忍他抓著她的手。她跟他靠得近近的,他感受到她的溫度。他感覺她身上散發(fā)出來的熱量都進(jìn)入了他的身體。她的手軟軟的,好像能夠在他的手心里融化了。

他幾次夢見那雙手。

兒子進(jìn)來時,他已經(jīng)睡著了。他又夢見了那雙手。那雙手輕輕地托著他,他被一種溫馨的味道包圍著。他感到很溫暖。夢里那雙手是單獨(dú)存在的,好像它可以代表劉青霞。他聽見輕輕的鼾,坐起來,望著兒子那張熟睡的臉。他下了床,推開老婆的門。他鉆了進(jìn)去,老婆睜開了眼。他毫無前奏地開始了。老婆的乳房很大,很柔軟,像兩團(tuán)棉花。他感覺被什么力量拋到半空中。他叫了出來,一只手把他猛地捂住了。

五點(diǎn)一到,他就起了床。

他想,這事該不該跟老婆說一說?自結(jié)婚后,他還沒有什么事情隱瞞過她。不過這樣的事還從來沒有碰到過。他不知道老婆會有什么反應(yīng)。她會不會勸他少管閑事。也就是,不讓他見劉青霞。見不見劉青霞,他自己也沒有準(zhǔn)主意。他想見一見她也無妨。但他又打心里不想見她,她已經(jīng)是兩個孩子的媽了。他知道見面也不會有什么事發(fā)生。愛情已經(jīng)消失了,而且愛情是年輕人的事。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不年輕了,對于愛情他覺得看起來更美。

天亮了,他還注視著窗外。

見到萬有的人,都會問他有什么心事。他搖搖頭,說沒有啊。他做出一副很無辜的樣子,好像他們冤枉他什么了。他們說,沒事???真的沒有吧?連大肚子也看出他的異常,問他怎么回事,是不是被什么女人纏上了?他憨憨地笑了,說,我哪有您那榮幸啊。大肚子的手立刻從肚子上掉下去,沒做聲就走開了。萬有這才明白大肚子可以跟自己開玩笑,自己不能跟大肚子開玩笑的。

他知道自己肯定有點(diǎn)走神了。

他的腦子里不知都是些什么,空空的,又好像填滿了什么。他盡量不去想劉青霞,但劉青霞總是隔一會兒就鉆出來一次。他的腦子老是回到過去,他在煤氣動力車間工作的那段日子。每天晚上都喝的醉醺醺的,他拿著臺球桿,把那些紅的藍(lán)的黃的球一個連著一個打進(jìn)洞里。他的腦海里還會出現(xiàn)劉青霞裸體的影子。那是他從來沒有看到過的景象,但是那個影子總是從很深的地方冒出來。他看到那個影子有點(diǎn)夸張,乳房像兩只倭瓜,屁股大得像個臉盆,腰像水桶一樣粗。他知道那不是劉青霞的影子,可是不是她的又是誰的呢?他想將那個影子趕走,但是那個影子不停地鉆出來。

那天下午他刷出水槽的時候又接到了劉青霞的電話。她又提出了見面的問題。他說我抽空吧,最近比較忙。他把手機(jī)面朝下放在膝蓋的部位,停留了四五秒,拿起來說,你聽見了嗎?我在干活。劉青霞說,聽見了。他說我有干不完的活。她覺察出了他話里的意思,說,你不想見我?他忙說不是那個意思,我真是很忙,你知道我是個雜工,別人不干的我都得干。他笑了,笑聲通過信號傳了過去。他突然有點(diǎn)怕傷了她的心。他知道她現(xiàn)在很脆弱,否則她不會給他不停打電話的。他問你現(xiàn)在干什么?她說,能干什么,什么都不干。他說,那你怎么生活?她說,我有低保。他說為什么不再干點(diǎn)別的?她說,沒心思干,洗煤廠的營生,我已經(jīng)辭了。

電話打了二十多分鐘。他摘掉安全帶,從出水槽里跳出來,他感到陽光很刺眼。秋天的天空又藍(lán)又高,他看了看,心底泛起一絲憂傷。他不知道秋天的天空為什么會是這樣的?他覺得秋天的天空里有種讓人憂傷的東西。草已經(jīng)枯黃了,變黃的樹葉像鳥兒一樣飛落,他從雨褲里鉆出來,打了一個寒噤,感到了秋天的涼意。

他蹲在馬路牙子上,摸出一支煙。太陽像根燃燒的煙頭。他輕輕地嘆息了一聲,兒子的學(xué)習(xí)毫無進(jìn)步,在最近的一次班考中,他竟然和另一位同學(xué)并列最后一名。兒子沒有跟他說,他是從老師那里聽說的。他沒有罵兒子,只是說,考不好也應(yīng)該讓家人知道不是?兒子的臉騰地紅了,很僵硬地轉(zhuǎn)到了一邊。他將是個炒菜的或是開挖子車的。

有次表哥對他說,以后無論干什么,都是一樣的。

他不知道表哥說的“以后”是什么時候。表哥又說,現(xiàn)在有的國家就已經(jīng)這樣了。他也不知道表哥說的“有的國家”在哪里。他想生在那樣的國家多好,無論干什么的都一樣。不過他又懷疑這種說法。有坐轎的就得有抬轎的。抬轎的和坐轎的怎么會一樣呢?他曾希望兒子當(dāng)一位市長。那樣他就是市長的父親了。那樣他無論走到哪里,都會有人指著他的后背說,這是市長的爸爸?,F(xiàn)在他沒有那樣的想法了,他很清楚兒子跟市長的距離有多遙遠(yuǎn)。

開車的和炒菜的跟市長永遠(yuǎn)是沒法比的。他想。

在這個下午,他居然為這樣的想法感到悲哀。他說不上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他覺得他被拋到了一個無底的深淵,周圍黑得嚇人。他想這是不是孤獨(dú)呢?他在煤氣公司時經(jīng)常聽那些學(xué)生娃們說到“孤獨(dú)”,他們用他們那種慣有的腔調(diào)說,“好孤獨(dú)啊”。他現(xiàn)在想起了那句話,他想,這是孤獨(dú)嗎?他并不太理解孤獨(dú)的真正含義,不過他覺得這就是孤獨(dú)。一個人被扔到了一個無底的深淵,這就是孤獨(dú)。他感到有許多想說的話。

在追劉青霞的時候,李猛正在追另外一位。

那時公司里有宿舍,上下班萬有都在公司里待著,跟李猛也很熟悉。李猛是備煤車間的副主任。李猛給他講追女孩子的經(jīng)驗(yàn)。李猛講得很下流,但他聽得很入迷。他心里很佩服李猛,覺著這個瞇縫眼胖子很了不起。不過有時又有點(diǎn)說不上來的厭惡。尤其是洗澡的時候,他看到李猛的那個家伙像一根搟面杖一樣晃來晃去。工友們叫李猛“驢圣”。李猛一進(jìn)來,大家就喊那個外號。李猛站在池沿上,抖一抖自己,跳進(jìn)了又黑又燙的浴池中。大家再次哄笑起來。

李猛深藏不露。他會毫無征兆地對某個女孩發(fā)起進(jìn)攻。而對待追到手的女孩,就像對待一件穿過的衣物。不過在工友們的追問下,他會滿臉無辜地說,他是被她們拋棄的。他永遠(yuǎn)是一臉認(rèn)真的樣子。從他的臉上可以看到類似真誠的東西。他沒有花花公子的那種油滑和玩世不恭,他的形象更接近一位老實(shí)本分的工人。另外煤氣公司的副總是他的舅舅。

萬有已經(jīng)忘記了他追劉青霞時李猛追另外一位女孩的名字。不過那是一位有名的美人兒,長著迷人的臉蛋和迷人的腰身,還有兩條迷人的長腿。沒幾天,李猛就隨她出雙入對,一只手?jǐn)R在她的腰間。他帶著那個美人兒回休息的宿舍,到對面的小樹林??粗蠲妥返搅四菢右晃幻廊藘?,他們像一群鬣狗一樣跟著李猛,好像能夠從中得到點(diǎn)什么。一天下午,李猛和那個美人鉆進(jìn)了對面的小樹林里。他們幾個見了,悄悄跟過去,又不敢太近了,看了半天,聽了半天,也沒看到聽到什么動靜。正打算離開之時,突然聽到了一種悠長的笑聲。他們不知不覺順著那個聲音走了過去,走了一會兒,看到了李猛和那個美女從小樹林里的一個墳堆上滾了下來。

他們四處逃竄。

有位工友失足掉進(jìn)備煤車間的焦粉池里,被煮了一夜,只撈出工作服和幾根骨頭來。幾個相關(guān)負(fù)責(zé)人受到處罰。李猛也被免了副主任,記了一個大過,不過他顯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照樣喝酒玩牌打臺球。他跟那位美人兒分手后,很長時間都沒有什么動靜。那位美人兒后來嫁給了公司的出納,在煤氣公司門口開了七八年飯店。他們叫她“阿慶嫂”,因?yàn)槟俏怀黾{的名字里面有個“慶”字。他什么時候開始追求劉青霞,萬有一直沒有搞明白。劉青霞跟他說起的時候,他才知道。她說她懷了李猛的孩子,李猛答應(yīng)盡快跟她結(jié)婚。她說,他們都想要這個孩子。

萬有悲傷而憤怒。她居然要嫁給“驢圣”。 想到這兒,他差點(diǎn)哭了。煤氣公司的人都知道李猛那個外號,她居然嫁給了他。而且還跟他說,她懷了他的孩子。她懷了一個小驢圣居然那么自豪。他想不通。

他到土產(chǎn)店買了一把黑身白刃的砍刀。

在門口的小飯店他見到李猛,李猛看見他,叫了他一聲“兄弟”,給他滿了一杯,跟他說“是兄弟就喝下去”,他陰郁地盯著對方,一仰脖喝了下去。李猛盯著他,眼里有探視,有提放,有小心翼翼的掃描。李猛又給他連著倒了三杯,他都喝下去了?;谢秀便敝?,他起了決斗的念頭。他的手向懷里摸去,可是眼前一黑,卻鉆到桌子底下去了。

他在宿舍的床上醒過來時,李猛已經(jīng)帶著劉青霞離開了煤氣公司,回家準(zhǔn)備婚事去了。結(jié)婚之后,他們沒有再來上班,他們到礦務(wù)局那邊的分公司去了。

他慢慢醒悟過來,劉青霞其實(shí)一直都在拒絕他,只不過是他不死心而已。所以這件事不能怨劉青霞。劉青霞沒有一口回絕他,是她的善良所致,她總是假設(shè)各種各樣的可能,如果這樣,如果那樣,那么他們就會在一起了。他懷疑她是被李猛強(qiáng)行弄到手的。

他漸漸對他的這種猜測深信不疑。

他那時覺得他們肯定不會長久的,因?yàn)樗麄儾皇且环N人。李猛貌似忠厚,其實(shí)老奸巨猾,一肚子壞水水。他聽說他之所以每次都能跟姑娘順利分手,是因?yàn)樗麄冊谝黄鸬臅r候,他老提出一些過分的要求,譬如不停地借錢,借物,讓她們知難而退。他所了解的劉青霞除了一副強(qiáng)壯身板外,是個沒什么心機(jī)的姑娘。她是個人們常說的那種正派姑娘,他無法想象他們會搞到一起。

他想起李猛的那個大東西心里就難過。

他覺得一定是李猛那家伙冒犯了劉青霞。而劉青霞是個古板而保守的姑娘。她覺得這輩子要想幸福就得嫁給李猛。她那種古怪的念頭最終害了她。她不知道李猛之所以答應(yīng)跟她結(jié)婚是怕她舉報他,那樣他就得面臨牢獄之災(zāi)。而且她有了他的孩子。萬有老是想象著他們是這樣結(jié)合的。劉青霞嫁給了強(qiáng)奸了她的男人。

他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渴望聽到他們分開的消息,但是他只是不斷聽到他們的孩子出生了,李猛又當(dāng)上了車間主任。他還聽工友說碰到他們帶著孩子一起去吃飯,一起去唱歌,一起坐著火車到秦皇島去度假。后來他失望了。

沒想到十五年后,他居然等到了這樣的結(jié)果。

天蒙蒙黑的時候,萬有才離開了單位。

幾天后,他又接到了劉青霞的電話。她問他什么時候有空?他說,沒準(zhǔn)吧。他沒有給她準(zhǔn)確的口信。也許劉青霞感覺到了他話里的游移和模糊。她有點(diǎn)著急了,她說她沒有別的意思,叫他不要多心。她只是想見他一面,因?yàn)樗3O肫鹚?。她說跟你見一面就那么難嗎?要不我過去找你吧。他忙對她說別別別,他一定找時間跟她見一面。她聽他這樣說,就說她真的沒有別的意思,她只是一直掛念他。她有些重復(fù),啰嗦,語調(diào)里帶了悲涼。他在電話這頭說,他沒有多想,他真的很忙。

萬有不知道為什么這么矛盾。他沒有跟老婆說這件事,他覺得還是不說的好。他怕老婆會胡亂猜測的。她在這個城里無依無靠,他是她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他怕傷著她的心。

但是他又想跟她商量商量,因?yàn)樗鷦⑶嘞紱]什么關(guān)系。她不過是想見他一面,他覺得他們都能夠理解她的心思。他覺得劉青霞根本沒有幸福過,她嫁給李猛并不是喜歡他,他們不是同一類人。李猛是頭驢,對他喜歡的東西狂追不舍,完后又棄之如敝履??墒撬峙吕掀哦嘁?。他知道女人總是有點(diǎn)多疑的。

劉青霞的電話不斷打來,他不斷地拖延。劉青霞的熱情好像反倒加重了他的拖延。他總是找出各種各樣的理由。他們在電話里說很長時間,有時還會開一些玩笑。他問她是不是還那么堅(jiān)硬。他說她在他的記憶里一直有種很堅(jiān)硬的印象。她說他是否長高了點(diǎn)。她說她老夢見他長高了,一伸手就把樹上的蘋果給摘了下來。

但他們一直沒有見面。從劉青霞打的第一個電話算起,已經(jīng)過去兩個月了?,F(xiàn)在是冬天了,萬有已經(jīng)搬到了新租的房子里。他從電話里聽出她的心情時好時壞,她還沒有出去工作。她還有一點(diǎn)積蓄,現(xiàn)在什么都不想做。有時她的情緒特別低落,低到馬路下面去了。她還向他提到了死亡這樣的詞語。她說她有輕生的想法。

劉青霞說那樣就解脫了。

萬有不知道怎么開導(dǎo)她,沉吟不語,劉青霞在電話那頭突然笑了。她說她只是想一想。不過,她說自己說不準(zhǔn)真會那樣做的。完后她一笑說,孩子就拜托你了。他笑了一半突然打住。

他決定見劉青霞一面??墒?,那天在他走向公交站牌的時候,又突然對見面這件事感到厭倦和不安。他在站牌下站了很久,他的心在不知不覺中涼了下來。后來她打電話問他為什么沒過來,他撒了個謊,說單位有急事要他回去一下。沉默半天,劉青霞幽幽地說,她做了一個頭發(fā),淺黃色的。理發(fā)師說,都不相信是他自己做出來的。

他聽著,沒有說話。

接下來,他們之間的電話并沒有少。在配藥劑的時候,在刷出水槽的時候,萬有總能接到劉青霞的電話。在家里的時候,她也打來電話。萬有只好走進(jìn)衛(wèi)生間里面接。她跟他說身邊的每一件事,她說李猛在那個老女人跟前恭順如一條狗。她說你真想不到李猛多么像一條狗,不是大狼狗,而是一條小板凳一樣的哈巴兒狗。她說這么多年她才明白李猛除了撈公司的錢之外,別無所長。萬有不想聽到李猛的名字,因?yàn)槟莻€名字帶給他的只有惡心的記憶。他忘不了李猛那個大家伙,他老覺得那個大家伙在他的面前晃來晃去。

但劉青霞不停地提到李猛。于是那個盤旋在心間的問題突然涌了出來,就是李猛當(dāng)初是不是強(qiáng)暴了她?劉青霞在那頭沉默了一會兒,說沒有啊,你怎么這樣想?他問是真的嗎?她說真的。她說你怎么突然問這樣的問題?他說我是這樣想的。她笑了,說你別瞎想了。我們已經(jīng)離婚了,我已經(jīng)跟他沒有半點(diǎn)關(guān)系了。再說了,我怎么會嫁給一個強(qiáng)奸我的男人呢?哈哈哈。

在劉青霞的笑聲中萬有掛了電話。他覺得很失落。

劉青霞的電話再次打來的時候,他沒有接。劉青霞的電話不停地打過來,他仍然沒有接。他突然不想再聽到她的聲音。她怎么不承認(rèn)呢?他覺得她說了謊。

幾天后的一個夜里,劉青霞給萬有發(fā)來一個短信,里面只有一個圓圓的句點(diǎn)。

萬有五點(diǎn)鐘起來給兒子做午飯時看到了。他看著那個句點(diǎn),覺得李猛怎么會不是強(qiáng)奸犯呢?他覺得到了現(xiàn)在劉青霞還在為著李猛說話。李猛怎么會不是強(qiáng)奸犯呢?他幾乎想喊出來,他感到無法控制的憤怒和委屈。那天萬有給兒子炒的蘑菇都炒過了頭,如古玩攤邊的那些銹跡斑斑的銅錢。他把它們倒進(jìn)了垃圾桶里。

報上登了一則女人自殺的新聞。

她打開自家的煤氣,準(zhǔn)備輕生,結(jié)果煤氣順著廚房上面的一個小孔進(jìn)入樓上的人家,正在午睡的一家三口險些送命,而那個躺在臥室的女人沒有等到她想要的結(jié)果。她是被消防員敲碎窗戶的聲音驚醒的。

萬有不停想那個事兒。

那天下午的時候,萬有在刷出水槽,他停了下來,朝一塊發(fā)黑的苔蘚毫無預(yù)兆地踢了過去。青灰色的天如一口倒懸的鍋,靜謐而空曠。接下來,萬有看到那塊苔蘚飛了起來,跟隨著那塊黑苔蘚飛起來的還有他的那條腿,好像是,那條腿把他整個人提了起來。他仰面倒去。太陽像個荷包蛋,在那口鍋里咕咚地抖了那么一下。萬有感到絕望的時候大叫了一聲,但叫聲悶而鈍,仿佛從被垛底下發(fā)出來的,又仿佛一把大錘擊打在大地上一樣,很快消失了。

萬有在出水槽轟轟烈烈的水聲里消失了。

……

他的胳膊和兩只手都被劃破了,頭上和身上掛滿了黑的和綠的苔蘚。接著,他終于甩掉雨褲,坐到池沿兒邊上,不停地吐著口里的臟水。這已經(jīng)是兩小時后的事了,是施工時留下的鋼筋頭救了他,把他掛在了出水口邊。他扯去衣服上的苔蘚,別過臉,看到太陽正在落山,四下里正慢慢暗下來,一只野山灰掠過他的頭頂,飛向遠(yuǎn)處。翅膀劃動空氣的聲音很響。見面到底是個多大的事兒呢?萬有站起來,朝太陽落下的方向看了看,想著明天必須做的一件事。

責(zé)任編輯 李國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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