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敏華

伊豆半島。

汽車在沿海公路上向前行駛。蔚藍色的大海，無邊無際地鋪展開去，是這樣的遼闊。你不知道，海的盡頭在哪里。

不時有溫泉旅館的招牌閃過。下田，宇佐美，稻取，熱川，伊東，一個個地名也從車窗前掠過。

你要去的地方是熱海。

夜色彌漫。旅途勞頓。疲倦向你襲來。熱海，你還有多遠(yuǎn)？

轉(zhuǎn)過一個山口，不知是誰說了一聲，到了。抬眼望去，無邊的黑色大海間，漂浮著一座由璀璨的燈光組成的仙山。那燈光從海邊一直往上，布滿了整個面海的山坡。空靈透亮，熠熠生輝。

山城熱海，就這樣，以一種驚艷的方式，給了你第一個印象。

車窗外是沉沉的夜色。那樣的一片燈海。讓你心生向往。

你說，桑。你知道，旅途中的燈光，意味著什么嗎？我們行走著。很多時候，我們需要，一盞盞的燈，為我們照亮前程。

你說，我們的旅程蒼涼而寂寞。前面是漆黑的一片?？床灰?，也無從得知，下一刻，會發(fā)生什么。

你生活著的城市里，其實也有很燦爛的夜景。五彩的霓虹裝點著華美的建筑。有著金碧輝煌的繁華和絢麗。

但你不喜歡。

置身其中的時候，你常常會覺得虛幻，有些不真實。你不知道，那樣的燦爛能維持多久。似乎隨時都會消失。過于絢麗的光彩，往往只存在于一個瞬間。

很多時候，我們需要的只是一盞小小的臺燈。甚至，一支燭光。

都市的繁華，有太多的東西侵蝕著靈魂。像潮水一樣，在時光中不斷地?fù)浯蚝脱蜎]。有時會感覺窒息。五彩霓虹里，擁擠的人群有著無限的心距。

于是向往遠(yuǎn)行。浮出海面，讓陽光傾射在眼睛上，放肆地呼吸空氣。

在無人的山路上寂寂地行走。陽光下，你聽得到空氣的流動。你看到鳥群自由地飛過。那樣的時候，你會流淚。

你知道，旅途中，你能有屬于自己的自由的心靈。

在下田，你遇見桑。

來自臺灣的獨行者。有著一雙黑亮黑亮眼睛的工藝美術(shù)設(shè)計師。一個從不參團旅游的旅行者。她說，獨自一人，不說話地行走，才能找到靈魂回歸的感覺。

她的相機里，有你坐在海邊石頭上的照片。她說，她第一眼看見你就知道，你是中國人。她說，日本女人，很少有你這樣的神態(tài)。你的沉默，你的眼神中的憂郁，她們都沒有。即使在一個人時，日本女人，也總是帶著溫婉而矜持的微笑。

你們用中文交談。關(guān)于旅行，關(guān)于生命。

你說，桑。遠(yuǎn)行的生活，讓我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生命不可能擁有太多。自由而獨立的靈魂，比什么都重要。

很多人來熱海，是因為溫泉。這個小小的城市，隨處都升騰著熱汽。

車站廣場中央。那露天的泉眼，轟轟烈烈地冒著熱汽。外地來的泡湯客，從新干線一下來，便感受到了濃濃的溫泉氣息。滿眼都是和溫泉有關(guān)的東西。溫泉旅館的廣告。溫泉的化妝品。溫泉點心。溫泉紀(jì)念品。

一切都被溫泉柔柔地覆蓋了。

窄窄的小街上，不時能看見小小的迷你的溫泉池。有遠(yuǎn)來的游客，脫了鞋襪在泡腳。瞇著眼睛，仰著頭，靠在身后的柱子上，一副很陶醉的樣子。

即使是有些涼意的初冬，穿著薄薄浴衣的泡湯客們，滿臉通紅地在街上悠閑地散步。談?wù)摰脑掝}是，住溫泉旅館，一天該泡幾次，溫泉旅館的料理有多么美味。

滿街都是小店，賣溫泉地的土特產(chǎn)。吃的，玩的，用的，都有。

于是，眼中的熱海，便有了一些散淡的、悠閑的、寬厚的、包容的俗世的溫情。

你的旅行和普通的泡湯客不一樣。你來熱海，不為溫泉。

你知道熱海是伊豆的門戶。從超凡脫俗的天城山走來，出了熱海，便是那山外的世界。新干線通向東京，通向大阪。

你要完整地走過伊豆半島。

桑也不是。溫泉不是她的目的。她只是旅行。這是她走過的一站。

你們在海邊的一間西餐廳用晚餐。有三明治和意大利面。餐廳很安靜，幾乎沒有什么客人。窗外便是大海。打開窗子，聽得到海濤聲，一下一下，拍打著海岸。

從窗邊看向遠(yuǎn)處，茫茫的一片的黑色。偶爾，很遠(yuǎn)處有夜航船微弱的燈光出現(xiàn)，緩慢地移動著，又漸漸淡去。

背后，是熱海燦爛的夜景。

桑的黑亮眼睛里是晶瑩的淚光。她說，生命是那么的短暫。我們永遠(yuǎn)也無法從這個世界真正地獲取什么，一切都轉(zhuǎn)瞬即逝。攤開我們的手心，是一片空白。只有時光流過的痕跡。

我們能夠擁有的只是此刻。我們相逢，我們聽海，我們在一起。真好。

那么，情感呢？愛情，友情，親情。生命中很多美好的體驗，是否真的存在過？

存在過，但會淡去，會消失。這是真理，是永恒。

那個刮臺風(fēng)的日子。那個狂風(fēng)暴雨的晚上。她看見她深愛著的那個人，從小和她一起長大的她的男友，護著一個女孩，在風(fēng)雨中艱難地為那女孩打著傘。用他的身體為女孩擋著風(fēng)雨，讓女孩嬌小的身體躲進他寬大的夾克衫下。

那畫面，讓她感動。一時間，她忘了那是她男友，只是被那場景感動。她看到了一份深情，看到了愛。那不是刻意做出來的，是緣于內(nèi)心的情感。

等他們從她面前走過，她才忽然醒悟過來。那個人，原本是該在這樣的風(fēng)雨之夜呵護著她的呀。她剛加完班，為了趕一個客戶的設(shè)計稿。正好臺風(fēng)過境，等不到出租車，在巴士候車亭里，渾身被淋得濕透。

她明白，她等不到想等的那趟車了。

那個晚上，她是步行回家的。任憑大風(fēng)吹走了手中的傘。雨中很冷。她只是用雙手抱緊了自己的雙肩。

冷暖自知，誰也無法代替。她能做的，只是任由淚水和著雨水一起流淌。

沒有疑問，沒有責(zé)難。也不需要解釋。屬于她的那份感情，已經(jīng)遠(yuǎn)去了。說再多的話，也是回不來的。狠狠地病了一場后，她背起行囊，告別了那個城市，去遠(yuǎn)方。

桑說，我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我只是想不停地走。直到有一天，我可以不再流淚，可以平和地笑著對他說，嗨，你好嗎，我才會回去。

桑用平淡的語調(diào)講述著這一切。她的眼睛依然是透明而清澈，沒有一點怨恨，有的是傷痛過后的淡定和從容。

你說，桑，我們喝酒吧。為此刻，為我們一起走過的旅程，干杯。

你們住的旅館是新赤尾，一座像是從海邊的懸崖下長出來的船形建筑。九樓的出口是懸崖的頂部，另一邊是透藍的大海。有絕美的風(fēng)景。有人說，熱海名產(chǎn)之一是自殺。這兒，便是自殺的圣地了。

那些年輕的男女們，感情受挫，便來到這里，從這懸崖上跳下去。下面是礁石，是海浪。生命的消失是很容易的。

老板選址這里建造這座漂亮的溫泉旅館，是想阻止那些年輕美好的生命的消失。在這里住下來，看看風(fēng)景，泡泡溫泉。過了那一刻，也許就不會再想要去死了。

一切都不要那么執(zhí)著。放開手，你便獲得重生。

人生真的要像那藍天上的白云，了無掛礙，舒卷自如。是什么形狀就什么形狀，不要刻意追求你心中認(rèn)為完美的狀態(tài)。

一切都是命運給你的禮物，讓你的生命不再單薄。讓一段一段的經(jīng)歷組成你的美麗和精彩。

新赤尾在熱海的外圍。沿著海，沿著山，是一條安靜的游步道。你和桑散步。在游步道上，沒有街區(qū)中心明亮的燈光，只是一盞盞光線微弱的路燈，散淡地照著路面。幾步以外便是黑暗。

你們停下來，靠在欄桿上。海浪依然不倦地拍打著海岸。大海的盡頭會有些什么？

手機響了，是國內(nèi)打來的電話。朋友在電話里告訴你，你的一位好友，為了一個女人，被砍了二十多刀，生命垂危。

那好友，是你青春年少時曾經(jīng)相愛過的人。那時候，你們坐在公園的草地上，看夏日夜空的星星，很久很久，不說話?；丶視r，他說，能有個人陪你一起，默默地看看這個落寞的世界，真好。他說，你會陪我一輩子嗎？你說，會的。

不需要一輩子。只幾年，就滄海桑田了。

你對著手機，就流下淚來。不知道該說什么。那眼淚和愛情無關(guān)，愛情早已不再，只是擔(dān)心朋友的安危。

桑不說話，緊緊抱住你，讓你的頭靠在她的肩上，用這樣的方式，安慰你。很多時候，語言是這樣的蒼白。

新赤尾的營銷總監(jiān)盛雄一郎是你朋友，他來海邊找你們，讓你們?nèi)タ此嚰康谋硌荨岷５乃嚰肯碛惺⒚?。藝伎表演，是日本的國粹?/p>

你們進去?？匆娪泻芏嗳耍┲∫?，在榻榻米上吃著日本料理。藝伎們分散在各個桌子前，給客人斟酒，陪客人喝酒。藝伎們的妝很濃，誰也看不清她們長什么樣子。場面很熱鬧。藝伎們很會調(diào)節(jié)氣氛，喝酒，講笑話，做游戲。全場都在笑。有人笑翻在榻榻米上打滾。

你注意到一老者，那彈著三弦琴的年老的藝伎，有七十多歲的樣子。沒有任何化妝。熱鬧的氣氛一點都不能影響到她，似看不見眼前的一切，淡淡地彈奏著三弦。藝伎們表演舞蹈的時候，她唱歌。那歌謠，竟是那樣的蒼涼悠遠(yuǎn)。她的蒼老的聲音居然是那么有穿透力。漸漸，那笑鬧聲離你遠(yuǎn)去，你聽不見一切其他聲音，那蒼老的而蒼涼的歌聲，蓋住了一切，帶著你，穿越了一切障礙，飛向遙遠(yuǎn)的蒼穹。

桑的心也不在那熱鬧的氛圍之中。她在不停地給老者拍照。

你流下淚來。眼淚其實和眼前的場景無關(guān)，和那些藝伎們無關(guān)。你經(jīng)常這樣，思緒會進入一種茫無邊際的空寂里去。不記得那些藝伎們表演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樣的游戲。只有那老年藝伎蒼涼的聲音留在腦海里。

一個藝伎過來，要和你喝酒。你突然之間回過神來，有些茫然地看著她。她友好地笑著問，是不是她們的游戲不好玩。哦，不，不。很好，謝謝你。你笨拙地不知說什么。只會說謝謝兩個字。你知道那一刻，那藝伎，她只是希望你快樂，希望你能融進那開心的人群里去。

有一種淡淡的感動在你的內(nèi)心彌漫開來。

晚上。十一點多了。你依然不想睡覺。你說，桑，我們?nèi)ナ袇^(qū)走走，好嗎？

市中心街區(qū)，依然是燈火輝煌。穿過一個淺淺的隧道，你們就融進了那片燈光。

沒有人。所有的商店都關(guān)門了。只有幾家24小時營業(yè)的便利店還有人守著。關(guān)了門的商店全都亮著燈，玻璃門里面是陳列整齊的商品，井井有條，像是一分鐘前還在營業(yè)的樣子。整個街道通明透亮。

每一個窗口都有燈光透出來。但看不到一個人，也聽不到那些窗內(nèi)有喧嘩聲。你不知道那些人，那些游客，都隱沒到哪個角落里去了。

忽然之間，你覺得自己好像從時光隧道進入了另一個時空的一座空城。

桑。你說，畢竟是伊豆，即使是在充滿了俗世溫情的熱海，也有這樣空寂的時光。

你們的房間面海。盛先生告訴你，即使是躺在床上，只要拉開窗簾，就能看到海上的日出。你們終究還是沒有做躺在床上看日出的懶人。

你覺得，看日出的意境，躺在床上是無法感受的。

你們?nèi)ヂ短鞙厝?。新赤尾的露天溫泉池，面向大海。池面上飄滿了玫瑰花瓣。靜靜地靠在池壁上，玫瑰花瓣圍繞在你們的身體周圍，散發(fā)著淡淡的香氣。遠(yuǎn)處，是日出前朝霞映紅了的海面。水天一色，是那種柔和的橘紅。

太陽剛從海平面上露出一點點來時，那光線，金色的光線，一束束的，透過云層，照得很遠(yuǎn)。你們從池中出來，走到圍欄邊，等著太陽終于脫離海平面的那一刻。桑把手中的浴巾從你的背后圍裹過來，摟緊你。

你說，謝謝你。桑，這樣的一刻，這么美好的一刻，有你共享。

你說，其實，這次旅程，原本應(yīng)該是兩個人的旅行。你的好友，最好的的女伴，在太平洋的彼岸。是那種不說話，但心意相通的朋友。她要在最近回國，經(jīng)停東京成田機場。你希望她能停留幾天，一起走過伊豆。

你那么喜歡伊豆，希望能與最好的朋友分享這份美好?？墒牵幌胪Ａ?。她直接回去了。她說，以后吧，以后會有機會的。

你知道，以后會有機會。但你也知道，同樣的心境，也許再也找不到了。

我們在這個世界上，是那么孤獨。沒有人可以分享你的內(nèi)心感受，即使是很好的朋友。你的精彩和任何人無關(guān)。你的感受，只屬于你自己。

桑對你說。

我知道，我知道?？墒?，我那么愛她。我多么希望我們能有像你我這樣的交流。

去梅園嗎？桑問你。

你搖搖頭。說，我不喜歡。人太多了。

知道你也不會喜歡的。梅園太有名，很多人都要去的。我想去藥草園。

藥草園在新赤尾旁邊的山坡上，種植著很多你們叫不出名的花草。很清靜的地方。你們沿著山道往上走，一直到最高的地方。那里居然還有一個小小的茶吧。要了兩個抹茶冰淇淋蛋筒，坐在石階上，很放肆很不淑女地吃，吃得滿手都是，然后相視而笑。

看著遠(yuǎn)處的大海，靜靜地坐。你們的旅行沒有目的。就這樣，在喜歡的地方消磨時光。你說，你快回國了。桑說，她也要去大陸旅行的。她要去西藏。你也是要去西藏的。但你沒有和她約定。你知道，很多事先的約定都不一定能實現(xiàn)。你還是希望能在西藏遇見她。你問了她計劃的時間。

在熱海車站你們分別。她去東京。你去靜岡。南北兩個方向。送她上車的時候，你很想擁抱她一下。但你內(nèi)向的性格，不善于用這樣的方式來表達情感。只是對她說了句，我會去西藏等你的。

你乘坐的新干線也啟動了。沒有人在月臺上送你。你還是朝窗外揮動著手臂。是向熱海告別，向伊豆告別。你那么喜歡伊豆，但你不會停留。這里有過你旅行的足跡。走過熱海，走過伊豆，它們都是你旅程中的一站。

經(jīng)歷過，走過。這就夠了。人生，只有經(jīng)歷，沒有擁有。

在京都，常常會有一種困惑。

那樣一座生活著的城市。那么多的觀光客，那么多的車流，透過那車水馬龍的繁華，京都展示給世人的卻依然是那份優(yōu)雅、空靈、超凡脫俗。

一個人，走在撒滿秋日陽光的花見小路上，看色彩濃郁的紅葉優(yōu)美地舞蹈著從空中飄飄忽忽地飄落在身上地上。偶爾，會有漂亮的和服女子從身邊匆匆走過，木屐敲擊地面發(fā)出清脆的響聲。那聲音由遠(yuǎn)及近，再漸行漸遠(yuǎn)，慢慢消失。只留下一片通明透亮的空寂。

這樣一條小路，窄窄地通向幽幽的深處。廊下的盞盞小燈，配上古色古香的黯淡夜色，竟能讓全世界的人傾倒。想來，那是緣于對藝伎的神秘世界的向往。

那么安靜。幾乎看不到人影。站在巷口，在飄零的紅葉下，恍恍惚惚。好像看見一個叫巖崎峰子的漂亮女人從背后幽深的庭院里向我們款款走來，穿著最華美的和服，化著濃濃的妝，懷抱著三弦琴，優(yōu)雅地唱著傳統(tǒng)的日本歌謠。那歌謠，那樣的日式的曲調(diào)，從小巷的深處慢慢地慢慢地飄過來，又在秋風(fēng)中漸漸地散開淡去。

轉(zhuǎn)過頭去，身后空無一人。

我知道，我無法邂逅那些藝伎。在那深深的庭院里面有她們不為人知的生活。屬于藝術(shù)，屬于傳統(tǒng)文化。屬于日本，屬于京都。

只有手上那本巖崎峰子寫的《藝伎，一種生活》被翻開著。上面有她當(dāng)藝伎時的漂亮照片。

常常會有疑問。這是一條花街嗎？這真的是作為歌舞伎們表現(xiàn)傳統(tǒng)日本文化和才藝的舞臺并且讓男人們一擲千金地消費的著名花見小路嗎？竟然可以那樣地空靈、清寂。

只有京都了。即使是花街，也能讓你感受淡淡的淡淡的憂傷。

從《源氏物語》《枕草子》到《古今和歌集》，無數(shù)女性以自身纖細(xì)的筆觸書寫過京都這座城市，爾后時光荏苒，京都又化身為川端康成筆下那座荼蘼之后的、洋溢著濃郁的傷感情調(diào)的《古都》。

關(guān)于京都的記憶里，有一座只屬于我的清水寺。

迄今為止，我不記得任何關(guān)于清水寺的傳說、清水寺的來歷。腦海里只有一座滿山的紅葉襯著的木柱凌空架起的懸空舞臺。

那個晚上，我們在清水寺附近散步。隨著二年坂、三年坂、五年坂的臺階慢慢往上，沿著高大的木結(jié)構(gòu)的古老建筑往里走，不經(jīng)意間便看見了那座高臺。那座在懸崖上用木柱凌空架起來的有名的清水寺高臺。

黑夜里，整座清水寺在燈光的襯托下，像一座漂浮在海上的仙山。

懸空的舞臺上有一場演出。

是莎士比亞的戲劇。沒有什么道具和背景。幾件簡單的長袍，便是演員們表現(xiàn)歐洲中世紀(jì)意境的服飾了。聽不清他們用什么語言在表演。似乎沒有對白，只看見演員們有一些夸張的形體動作和一動不動的造型。就這么簡單。沒有隔斷，演員和觀眾幾乎融合在一起。

不知道為什么，在京都，在彌漫著東方文化的古老的清水寺，會有一場這樣的演出。也許，創(chuàng)意者只是想表現(xiàn)一種歷史的悠遠(yuǎn)。的確，在這個晚上，在一個叫清水寺的懸空的舞臺上，周圍的一切全都淹沒在黑暗中，只有莎士比亞筆下的那些宮廷故事在冷冷的白色燈光下鋪陳開來，在無聲中把我們帶進了歐洲的中世紀(jì)，帶進了歷史。不需要語言，就那些畫面，讓我們走進了另一個時空。沒有一點聲音。

那一刻，我靠在懸空舞臺的木欄桿上，忘記了自己是誰，想不起接下來要干什么。內(nèi)心一片空明，什么也沒有。只有那懸空的高臺，秋夜的習(xí)習(xí)涼風(fēng)。

那天，真是把自己給遺失了。整個團隊的人在大巴上等了我足足四十分鐘。然后分頭尋找，找遍了清水寺的每一個角落。最后卻發(fā)現(xiàn)我站在懸空舞臺的一角，茫然地看著他們著急的面容，卻不知自己在干什么。

后來又去過好多次清水寺。卻總也搞不清清水寺的來歷和特色。記住的只有那個夜晚，那一場不知道名稱的表演和夜色中的清水寺高臺。

這樣的迷失，在京都似乎隨時都可能發(fā)生。

在東福寺，那紅葉，那濃得化不開的色彩，那鋪天蓋地的氣勢，那種幾近極致的美，居然讓人感到絕望。那時候，我理解了那個縱火的小和尚。

他因金閣寺的美而絕望，他要讓這種美成為永恒。于是，他點燃了那把火，金閣寺在火中成為了灰燼，留下一片廢墟。

三島由紀(jì)夫的小說《金閣寺》讓金閣寺成為京都最負(fù)盛名的景點。金閣寺的故事是根據(jù)真人真事改編，描寫一場發(fā)生在1950年、導(dǎo)致金閣寺全毀的的火災(zāi)。那位縱火的和尚在被捕后曾說，金閣寺太美了，我無法想象它是否會永遠(yuǎn)這樣美麗。我希望它能在烈火中涅槃。這種犯罪的理由完全符合三島“年輕悲壯而死是無上的美”的思想，因此，《金閣寺》成為了三島的代表作，金閣寺更成了京都永恒的象征。

其實，這場火災(zāi)還引發(fā)了另一位小說家寫了另一本小說，就是水上勉的《五號街夕霧樓》?，F(xiàn)在京都還有一種糕點“夕子”，就是以這部小說的女主角為名。水上勉曾因家境貧寒，被送進京都域所附近的相國寺瑞春院當(dāng)小沙彌，除了《五號街夕霧樓》，他還有許多中長篇小說如《西陣之蝶》《鴛鴦恨》等，故事場景也都是設(shè)定在京都或其近郊。

由金閣寺，我想到了嵐山的天龍寺。那是和金閣寺完全不一樣的一種風(fēng)格。

天龍寺是京都留給我的第一個印象。那是第一次去京都。

傍晚的天龍寺幾乎沒有游人。安靜得讓人不敢相信這是一處景點。只有夕陽斜斜地透過樹枝的空隙淡淡地照在庭院里。整個建筑簡樸清淡，沒有什么裝飾，神秘的枯山水和靈氣襲人的池泉回游式庭院，隱隱地透出一股禪意。當(dāng)太陽慢慢地隱沒到山的背后，暮色像潮水一樣地漫上來無聲地滲透到每一個角落時，一股傷感的情緒也隨著這暮色一起彌漫開來，侵襲著脆弱敏感的心。在這樣的意境中，你無法不被感染。

于是，明白了京都的美麗是無法用語言來表述的。它需要你去感受，去細(xì)細(xì)地品味。

真的非常喜歡京都。喜歡一個人在秋天的午后坐在常寂光寺的臺階上看著光影在秋天的樹梢上流淌。喜歡一個人漫步在稻荷大社的鳥居中享受寂靜與清新。喜歡一個人漫無目的在京都的小巷中感受那份悠遠(yuǎn)和空靈。喜歡一個人夜晚坐在京都車站的大階梯上看著夜空里滿天的星星，享受那若有似無的孤寂……

我不知道，一個人的一生中能有幾次讓自己迷失在一種情緒里。而在京都，我迷失過。

初冬的早晨，空氣中有些淺淺的寒意。

電車在這個叫金谷町的地方只有兩分鐘的停留。上車的人寥寥。下車的似乎只有我一個。走出電車站，一眼便看見了不遠(yuǎn)處的巴士站。

一塊豎著的牌子，寫著站名和巴士到站時間。旁邊是一張長椅。被風(fēng)雨侵蝕得有些陳舊的站牌和長椅，纖塵不染。一條窄窄的公路通向山上的茶園。路上有一些零散的落葉。冬日的薄霧在小鎮(zhèn)輕靈而優(yōu)雅地飄忽著，車站和周圍的民居變得有些朦朦朧朧。

沒有一個等車的人。

7點30分，小鎮(zhèn)的頭班巴士準(zhǔn)時到達。不知道是從哪個方向過來的。不經(jīng)意間汽車已悄沒聲息地停在了眼前。

我是唯一的乘客。司機回過頭來朝我笑笑，說聲“早上好”，看我坐穩(wěn)了便發(fā)動了車子，往那深深的綠色中駛?cè)ァ?/p>

要去的地方是金谷町的茶葉博物館。被稱作“日本第一茶鄉(xiāng)”的金谷町，在靜岡縣中部的一片山林間。

我生活著的城市里，故鄉(xiāng)杭州，也是有一家茶葉博物館的。在一片綠色山水之間。

那是我喜歡的地方。沒有太多的游客，有茶的悠遠(yuǎn)，茶的清香，更有茶的散淡。

杭州是個茶鄉(xiāng)，喝茶的去處甚多。但杭州卻是個能把茶喝出濃濃的俗世生活風(fēng)情來的地方。龍井茶的陣陣幽香，那綠色的精靈在玻璃水杯中舒展著的身姿都已不再是關(guān)注的內(nèi)容了。更多的是關(guān)于佐茶的食物和喝茶時消磨時間的方式了。這個城市，真是無處不浸潤著南宋遺風(fēng)。

只有茶博館，還留有幾分清幽。

三十分鐘以后，車子到了茶之鄉(xiāng)車站。

幾乎已經(jīng)在山頂上了。站在路邊，能看到山下的小鎮(zhèn)。有新干線駛過，但聽不到聲音。感覺離城鎮(zhèn)很遠(yuǎn)。山頂上的開闊地，是一片蒼翠的茶園。

霧漸漸散開，露出透藍透藍的天空。陽光穿過云層灑下一片柔和的金色。茶樹上掛滿晶瑩的露珠。穿行在茶園里，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

茶葉博物館就在那一片綠色的茶園之中。

這樣的一片土地，從未有過任何接觸的地方，卻時時感覺到一種召喚。我不知道，我要在這里找到什么。但內(nèi)心感覺，這里有我喜歡的東西。

常常這樣。一個人，毫沒來由地跑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尋找一些不明確的感覺。

館長小泊重洋先生已經(jīng)在等我了。

一個清瘦的老者，眼睛里有平和睿智的光。聽朋友介紹，小泊先生原本是政府的公務(wù)員，因為喜歡茶，籌建博物館時，自動要求來這里，放棄了公務(wù)員的身份。博物館是社團法人。政府給一部分資金，自己還得創(chuàng)收，才能維持開銷和工作人員的工資。

小泊先生在這里寫出了一部又一部關(guān)于茶的著作。

他說，他去過杭州。喜歡那個地方，叫龍井的那個地方。還喜歡一部書，叫《茶經(jīng)》。他從柜子里拿出一個盒子，打開包裝，是一本線裝本的陸羽《茶經(jīng)》。

杭州的朋友送的。可惜，中文的，我看不懂。他說。

小泊先生讓我先去自己走走看看。下午有茶道老師來，可以看茶道表演?；蛘?，有興趣，跟著學(xué)學(xué)。

茶博館不大，僅參觀的話，一小時足夠了。茶的歷史，茶的種植方式，種植的工具，茶的飲用方式，飲茶的器皿，各國的茶俗，全有。小而精致的博物館，介紹得很全。

有一株巨大的茶樹，穿過樓板，一直長到三樓的屋頂。是按中國云南的一株茶樹一比一仿真制作的。是茶，就離不開關(guān)于中國的介紹。畢竟，這是由中國傳播到世界各地的。在中國展區(qū)，還有中國留學(xué)生在表演中國茶藝。站一旁看了一會，發(fā)現(xiàn)那女孩一點沒有進入，只是機械地做著幾個動作。內(nèi)心里有些遺憾?？上Я嗽催h(yuǎn)流長博大精深的中國茶文化，竟被演繹得沒有一點美感。

館內(nèi)的陳列對我沒有太大的吸引力。

一個人走出陳列室，慢慢地向后面的庭院走去。

是典型的日式庭院，還有茶道教室。庭院里簡潔干凈。茶室是茅草屋頂?shù)摹Ｓ兄环N古樸的典雅，沒有一點多余的裝飾。

整個庭院里面空無一人。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上有飄落的黃葉。陽光四處流動，溫暖而芬芳。

一個人，就這樣站著。風(fēng)吹過，聽見有枯葉飄飄灑灑地掉落?？諝庵袕浡柘?。

瞬間，進入了一種恍惚，不知身在何處。

童年的記憶中也有一片茶園。跟著外婆在茶樹間穿梭。我把自己藏起來，蹲在茶樹下，讓外婆找。好久沒有聲音，便探出頭去，發(fā)現(xiàn)外婆就站在茶樹前看著我微笑。

從小，便跟著外婆喝茶。外婆家有一個大大的瓦罐，在炭爐上煮水。水開了，冒出絲絲的熱氣，外婆用來泡茶。綠色的高山云霧茶在杯子里翻騰，清香撲鼻。有時候，看著杯子里的茶水，外婆會對著似懂非懂的我說，茶可以明目，可以清心。是個好東西啊。

外婆在那個山村里住了十幾年，一直到生命的終結(jié)。兒女們在山外的城市里，過得都不錯。要接她過去，她卻是不愿意。她說，她離不開這片茶園。她說，這是她最后的歸宿。

聽母親說，年輕時的外婆，有過她風(fēng)光無限的生活。

大家族的女兒，美麗而又才華橫溢。外公是清末的最后一批秀才，同樣的大家族，給了她一個最排場的婚禮。只知道之乎者也的外公，不理家事。外婆成了這個大家族里的當(dāng)家女人。她卻不看重這些，揮金如土，家里的財產(chǎn)在她手里散落殆盡。

記得那時候的外婆，經(jīng)常捧著一本書，在門前的藤椅上散淡地翻著。

想起來，那是一本《茶經(jīng)》。

去問館長借了《茶經(jīng)》，坐在陽光下的草地上，靜靜地讀。

中餐時，邂逅了會議室里的一場小小拍賣會。拍的全是館長的藏品。

精美的茶具，美麗的水晶杯，甚至，有杭州的絲綢睡衣。是小泊先生去世界各地交流時，收到的禮物。

快過年了。日本的風(fēng)俗，年底單位要舉辦忘年會?；蛉厝氐臏厝灭^，或就近去一家好的飯店好好宴請一頓，給員工們一個放松交流的機會，辭舊迎新。

茶博館沒錢。館長拍賣了自己的藏品，用來招待員工。

我說，把這本《茶經(jīng)》賣給我吧，我想要。小泊先生說，送給你。書是要在能讀懂它的人手里的。

第一眼看到茶道老師，就被她那優(yōu)雅溫和的儀態(tài)所吸引。接到館長的電話，老師專門帶了一套和服上來。她說，日本茶道，講究環(huán)境和氛圍。穿上和服，更能感受那種氛圍。和服是白的底色，有一些線條簡單的紅色圖案。喜歡那被絲綢質(zhì)地的衣服柔柔地包裹著的感覺，第一次發(fā)現(xiàn)和服竟是那么的美麗。

進入茶室時，得經(jīng)過一扇要彎腰才能進入的小門?？腿藚⒂^時可以走大門的。但要體驗真正的茶道，便要從這小門進入。這樣的門，是為了讓所有進入茶室的人，去掉身上佩戴的一切飾物，包括劍和刀之類。

老師說，茶的面前人人平等。王公貴戚和布衣百姓一樣，沒有任何顯示身份的裝飾。 茶道精神可濃縮為四個字：“和、敬、清、寂”。 “和”指的是和諧、和悅；“敬”指的是純潔、誠實，主客間互敬互愛；“清”和“寂”則是指茶室內(nèi)外清靜、典雅的環(huán)境和氛圍。

茶室壁上掛著古樸的書畫，室內(nèi)插有鮮花，顯得高雅幽靜。幾張干凈的“榻榻米”上除了茶道中必需的幾件茶具以外，沒有任何一件多余的東西，顯出一種樸素、清寂之美。

也是一只瓦罐，坐在炭爐上，冒著絲絲熱氣。老師的聲音輕柔、溫和，簡單地介紹了茶道的意境，便開始泡茶。

跪坐在榻榻米上，用心地看著她做的每一道程序，清靜典雅、樸素簡潔、優(yōu)雅無華。遞過來的茶是一碗冒著綠色泡沫的沫茶。手工制作的茶碗，造型簡單拙樸。雙手接過，轉(zhuǎn)兩圈，一口飲盡。

那一刻，腦子里什么也沒有了，空明澄澈。只有淡淡的茶香，彌漫在室內(nèi)。

突然間明白了，茶道的目的不是為了飲茶止渴，也不是為了鑒別茶質(zhì)的優(yōu)劣。而是通過復(fù)雜的程序和儀式，達到內(nèi)心世界的閑寂、恬靜。千利休說，“茶禪一味”，“茶即禪”。是為茶道三昧所在。

外婆喜歡綠茶——沒有任何污染的高山云霧茶。經(jīng)常，她會坐在屋前陽光下，泡一杯茶，不說話，久久，久久。杯子里倒映著藍天白云。有時候，她會對我說，這里面，有一個世界。

她說，繁華落盡，一切歸于簡單，平和，才是真正的生活。

那一年，中國的土地上有一場轟轟烈烈的革命運動。喧鬧的城鎮(zhèn)，讓人們失去了屬于自己的安寧。大幅標(biāo)語，高音喇叭，游街，抄家。她選擇了離開。離開了她生活著的城鎮(zhèn)，來到這個小山村。這里沒有運動，沒有批斗，只有整片整片綠色的茶園。這是外婆的外婆家。

總是坐在外婆的身邊，頭靠在她的膝上。安靜地看著玻璃杯里的茶葉一片一片地舒展開來，又一片一片地落下去。外婆會輕輕撫摸著我的頭發(fā)，說，我的外孫女，以后的生活，也要像茶一樣。

老師給我講了一個故事。關(guān)于千利休禪師和豐臣秀吉將軍的故事。

千利休創(chuàng)立了WABI茶道的基本理念，是WABI茶的鼻祖。千利休的茶道，具禪的精神、詩的風(fēng)格于一體。其實，這其中凝聚了千利休的“數(shù)寄”精神。所謂“數(shù)寄”，便是指繁華過后的清寂。

豐臣秀吉是當(dāng)時日本的統(tǒng)治者。聽說千利休的寺廟種了滿院子的牽牛花，非常美麗。便讓手下告訴千利休，說要去賞花。第二天他去了千利休的寺院。一進院子，卻發(fā)現(xiàn)一朵花都沒有。 整個院子里的牽?；ū磺Ю萸宄酶筛蓛魞簟ＸS臣秀吉一肚子怒火，沖進大殿找千利休算賬。

一進大殿，只見空曠的殿堂中間花架上放著一只花瓶，插著一朵盛開的牽?；?。只有一朵。一瞬間，豐臣秀吉被震撼了。孤芳一朵，遠(yuǎn)勝過滿院盛開的濃艷。美到極致的，竟只是無邊空寂中簡潔的一點。

老師說茶道所追求的也正是這一朵牽?；ǖ囊饩?。也就是禪境。

老師陪我在庭院里散步。陽光斜斜地照過來。

我說，好喜歡這里。真想在這里住下來。

老師的聲音依然是淡淡的，優(yōu)雅的。她說，喜歡一樣?xùn)|西，不一定要去擁有它。因為你永遠(yuǎn)不可能真正的去擁有什么。一切 “有”都是暫時的，“無”才是永遠(yuǎn)的；任何看見的東西都是瞬間的，而永恒也就在瞬間中。

老師說，附近有個老禪師，家里有好多田地，都無償?shù)亟o村民種植。很大的一幢房子，自己只住了一個四榻的小房間，其他的空著，誰來了都可以去住。你要愿意，可以去看看他，晚上就住在他家里。她又說，你可以向他請教很多問題，比如說禪。

沿著博物館前面的那條小路繼續(xù)往前走，不久，便看見一個干凈的小村落。有村民在田間勞作。仍然是安靜得沒有一點聲音。

老禪師的家，門前也是一片蒼翠的茶園。屋里似乎沒有人，問了兩聲，沒有回答。徑自進了門，看見旁邊的小房間里，一白發(fā)長須老者正在讀書。不敢打擾，在旁邊默默站著。老者沒抬頭，只說了一句，來看茶園的吧。旁邊有空房間，廚房里有吃的，你自便吧。

我說，大師，想聽你給我講講禪。

他抬起頭，望望窗外，用手指指外面的那片茶園說，看見了嗎？

我問，大師是說那片茶園嗎？

他回答說，禪。

說完便又顧自看書了。

我問禪，他也只對我說了一個禪字就再也沒有話了。

老禪師家里儉樸至極。沒有電視，沒有音響，沒有太多的家具。榻榻米房間的壁柜里有鋪蓋，透出太陽曬過后的清香。旁邊一間書房，有一房間的書。隨手拿了一本，看著，看著，睡意襲來，丟下書便睡著了。一直折磨著我的失眠癥不治而愈。

一夜無夢。

清晨。在一陣鳥鳴聲中醒來。走出房間，廚房里的餐桌上放著一鍋飯，有一盒牛奶，還有醬湯和一些醬菜。用過早餐，走出門外，看見老禪師在遠(yuǎn)處茶蓬間散步。遠(yuǎn)遠(yuǎn)看了老者一眼，沒去和他道別。我想，他一定不會喜歡這些世俗的禮儀。朝著他的背影揮了揮手，便轉(zhuǎn)身漫步向山下走去。

離城市越來越近。已經(jīng)可以聽到山下新干線駛過時的轟鳴聲。又要回到喧鬧的都市里去了。我停步回頭遙望那片綠色的山谷，就在回首的那個瞬間，那片幽靜無邊的綠色深深地永恒地留在了我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