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謝武奇
透 射
※ 謝武奇
秋天的早晨,顯得有點陰冷和灰沉。
“老二回來沒有?”躺在縣人民醫(yī)院病床的陳國平一大早醒來就問大兒子陳忠實。
“爸,感覺好點了嗎?飛揚昨晚十二點才打電話回來,說走不開,不能回來了。”
“唉,前兩天說回來,怎么又有事,真的那么忙嗎?”陳國平有點抱怨,又有點痛惜。
“爸,或許二弟真的工作很忙,不要再惦念了,有什么事,我跟三弟都可以處理,你就放心治病吧?!标愔覍崒Χ荜愶w揚雖然心里有點不滿,但是畢竟是兄弟,何況陳飛揚在省城建設廳是副廳長,多少也算個大領(lǐng)導,這年頭當領(lǐng)導的哪一個不是很忙很忙的?所以陳忠實在父親面前也不想對二弟說長道短。
年已六十的陳國平因胃出血緊急住院。住院期間,都是在縣城開建筑公司的大兒子陳忠實和在縣供電局當普通職員的三兒子陳一凡照顧,二兒子陳飛揚只是打了幾次電話,寄了些錢回來。
陳國平出生于粵西一個普通農(nóng)民家庭,早年因家里貧苦,只讀過小學,文化程度很低,一輩子與土地打交道,在貧困交加中,硬是把三個兒子拉扯成人、成家。陳忠實作為大哥,眼看家庭極其貧困,只好回家務農(nóng),挑起幫補家庭的重擔,后來在縣城成立建筑工程公司,陳飛揚、陳一凡都比較爭氣,年幼懂事,讀書刻苦,都考上大學,大學畢業(yè)后,兩兄弟都吃起了“皇糧”,一個在省城當了公務員,一個在縣城做了國企職員。
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陳國平覺得松了一口氣,幾個兒子現(xiàn)在個個生活都不錯,在當?shù)剞r(nóng)村也算比較有頭有臉,現(xiàn)在雖然是生活有出頭了,衣食不愁,但似乎生活總覺得缺少什么,總有一種不明的擔憂,于是整日悶悶不樂。
“爸,好點了嗎?剛才我問過醫(yī)生了,說過幾天就可以出院了。”三兒子陳一凡拎著早餐,一進病房門口就問。
“沒什么了,能快出院就更好,這里不適應,還是我們農(nóng)村住得舒服??!”陳國平嘆氣地說。
“二哥也真是,這么大的事,也不回來,當大官還真的不一樣啊!”陳一凡對陳飛揚是有點怨氣的。他曾經(jīng)跟陳飛揚提過他的職務提拔和兒子找工作的事,陳飛揚不答應幫忙,說是凡事靠自己。
在陳一凡看來,如果陳飛揚出面,他在縣供電局謀一個科長之類這樣的小職務是不成問題的,而且他兒子大學畢業(yè)找一個像樣的工作,也是小兒科??墒?,陳飛揚就是不肯出面說情和幫忙。家里的親兄弟都這樣,這幾年,縣、鎮(zhèn)、村里很多人都去省城找陳飛揚幫托的,陳飛揚都是好好招待一番,但就是不肯幫忙,所以村里人都處都說陳飛揚無兄弟之情、同鄉(xiāng)之心,連祖宗都不認了。
“弟,你就別說他了,二弟的為人,你也很清楚,他正直、忠實,這種事情他不會做,況且他現(xiàn)在是領(lǐng)導,有些東西很敏感的?!标愔覍嵈蛄藗€圓場。陳忠實一生老實,以前一直在農(nóng)村靠種植、養(yǎng)殖,后來在縣城成立了建筑工程公司,打著陳飛揚的旗號,縣里大小工程都包攬了,成了縣里有名的富豪,還是縣政協(xié)常委。
“哥,你還替他說話,你說,他當這么大的官了,我們家里得到什么恩惠?自古以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他連過年過節(jié)都不回家,我看他心里都沒有一絲祖宗、親情觀念了?!标愐环苍秸f越憤然。
“都別說了,你們都成家立業(yè)了,年紀也不小了,現(xiàn)在什么最重要,是身體健康和家庭幸福最重要,什么官、錢,有什么用?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到頭來還不是赤裸裸的?你們不要拼命去追求什么權(quán)、錢,這東西也是可以害人的,做人最緊要的就是善良老實和家庭幸福?!?/p>
“也許,飛揚真的是沒空,而且路途遙遠,回來一趟也不容易。”陳國平接著淡淡而堅定地說。
七天過去了,陳國平終于出院了。在陳忠實、陳一凡的攙扶下,剛出醫(yī)院門口,一輛豪華轎車驟然停在面前,從車里走出來的竟然是二兒子陳飛揚、媳婦和孫子!陳國平一怔一喜,“你怎么回來了?”
“爸,對不起啊,實在是太忙,這幾天請假,特地趕回來看你?!?/p>
陳飛揚一身名牌,一臉福相,官樣十足,派頭顯貴,笑中帶著歉意地說。
陳國平臉終于露出一絲喜色,坐上陳飛揚的豪華轎車,一路上父子、媳婦、孫子有說有笑地直奔回農(nóng)村老家。
“爸,后天是你六十大壽,我打算好好為你慶祝一番,我出錢,請村里父老兄弟大吃一頓,忠實哥,你麻煩你張羅準備一下?!标愶w揚在車上提議。
“好啊,難得你回來,明天就籌備一下,搞隆重點,好好慶祝一番,哈哈!”陳忠實立即一拍即合。陳國平也不反對,笑呵呵地說:“不必要那么鋪張浪費吧?”
第二天,陳忠實、陳一凡兩個忙開了,緊張而精心地張羅了父親六十大壽的事務。全村人都聽說后,都轟動起來,也有不少左鄰右舍來湊熱鬧、幫忙。
第三天,祝壽開始,三兄弟帶著媳婦、兒子分別給陳國平敬酒獻賀禮,推上大蛋糕,讓陳國平切割。然后鞭炮齊鳴,酒席開始,全村賢老、左鄰右舍都入席,大吃大喝,喜笑喧鬧,場面非常排場、熱鬧。
第四天,陳飛揚要回省城了,臨上車時,陳國平握住陳飛揚的手,叮囑著:“做人啊,就要忠誠老實,過日子啊,就要心地踏實,你可要謹記??!”
“爸,我知道了,你放心!”陳飛揚安慰著父親。其實,這么多年來,陳飛揚從一個純樸善良、正直老實的農(nóng)家子弟,刻苦讀書,跳出龍門,他心里始終都有家里那條根,他有時也十分想念父母兄弟,但覺得聚集在一起時又無話可說,只要他們平安無事,就覺得沒必要回來。特別是在近二十多年的官場浸淫中,陳飛揚已經(jīng)不再是原來那個陳飛揚,他的性格、本質(zhì)都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只不過他善于掩飾,不露聲色罷了。
一年后,冬天來得特別快,寒風咋起。
“一凡,不好了,二弟出事了!”陳忠實于深夜打電話給陳一凡,把睡著的陳一凡吵醒。
“什么?出什么事?”陳一凡大驚,心里已猜到幾分,該來的總會來的,只是想不到這么快。
“飛揚被組織調(diào)查,報紙、電視都有了,你說該不該跟父親說?”陳忠實憂憂地問。
“我就知道這是遲早的事,自從他當官后,飛揚就開始變了,這年頭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還是暫時不告訴爸吧,怕他頂不住?!标愐环矠殛愶w揚痛失前程而惋惜,也為流言飛語和家族未來而憂慮。
很快,陳飛揚被立案審查,因貪污受賄近兩千萬和包養(yǎng)情婦等罪,不久接著被“雙開”,并被判二十年有期徒刑。
寒風飄揚,天氣似乎是有史以來最冷的一天。在陽城監(jiān)獄內(nèi),陳忠實與陳一凡來到接見室,在接見室里,陳飛揚頭發(fā)花白,精神頹廢,整個人一下子變蒼老了許多、許多。
“飛揚,我們看你來了,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你可要振作起來啊,要爭取減刑,放心,我們都等著你回家?!标愔覍嵖吹疥愶w揚如此,無不心疼,故作輕松地安慰著。
“哎,沒出事前,我整天過得提心吊膽,現(xiàn)在老婆、孩子都跑出國了,也不探望我,我反正什么都沒有了,我反而覺得現(xiàn)在一身輕松,一無所有,那是罪有應得啊!”陳飛揚眼含淚水,無奈地感嘆著。
“哥,忠實的政協(xié)常委也被撤消了,爸一聽到你出事消息,心臟病突發(fā),也走了?!标愐环残闹笨诳?。
“你亂說什么?一凡!沒有這回事!”父親過世一事,本想瞞住陳飛揚一段時間再說,不料陳一凡失口說出來,陳忠實趕快攔住制止,但為時不晚。
“真的,爸走了?什么時候?作孽?。《际俏液Φ?,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這是報應??!”陳飛揚再三追問下,確認父親真的因他犯罪逝世后,頓時跪地失聲痛哭起來。
好久,兄弟三人再次在接見室里抱頭大哭!哭罷,陳飛揚說:“我愧對父母,愧對兄弟,愧對家族!我不是人??!”陳飛揚痛不欲生。
回想自己走上犯罪的道路,陳飛揚還真不敢相信,自己怎么從一個忠厚善良、勤奮有為的一般干部,而隨著職務的不斷升遷,一步步滑進權(quán)錢交易、權(quán)色交易的深淵?而且干了那么多不為人啟齒的羞辱事?如果不是自己欲望洞開,原本可以衣食無憂、養(yǎng)尊處優(yōu)地過上幸福的生活。像他這樣的人,不但是作為黨員干部不合格,連做一個基本的人都不合格,是欲望使然,還是社會使然?他自己都說不清楚,然此時悔之已晚矣!
不過,他有一點總算是領(lǐng)悟到了。離別時,陳飛揚再三囑咐:“還是老實做人好啊,過平凡而普通人的生活一樣幸福,希望你們以我為戒?!?/p>
中午,兄弟揮淚灑別,寒風稍停,暖氣卻回升,明凈的天空竟然透射出絲絲冬日的陽光來。
一年后,陳忠實把建筑工程公司轉(zhuǎn)讓,回家搞種植了,而陳一凡由于為人誠懇、工作出色,被提拔為縣供電局調(diào)度科科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