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湖初
(作者單位: 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
●學科縱橫
牟世金先生考證《文心雕龍》成書年代和劉勰生卒之年的貢獻
韓湖初
關于《文心雕龍》的成書年代和劉勰生、卒之年,可謂眾說紛紜。牟世金先生在肯定劉毓崧、楊明照《文心》成書于齊末說的基礎上作了補充、修正和完善,并詳考該書各篇撰寫時間。又以七歲夢攀彩云、傳稱“早孤”和其父劉尚于元徽二年戰(zhàn)死考證劉勰生于泰始三年(467年)。三證互相關聯(lián),構成證據鏈條,故成立可信。關于劉勰卒年,先生不但詳細辨析李慶甲、楊明照之說的得失,肯定其令探索進入有文獻可據時期,而且迎難而上撰《劉勰年譜匯考》,廣納眾說,折中近是,并提出系列卓識遠見: 厘清劉勰撰經、出家均與蕭統(tǒng)之卒“了不相關”的史實,概括劉勰卒年紛紜眾說為蕭統(tǒng)卒前與卒后兩說,指出關鍵“唯在何年”奉敕撰經,且詳考其事“必在”天監(jiān)十八年,可謂獨具慧眼,令探究不斷向前推進并接近最終結論,貢獻尤為突出。
牟世金;文心雕龍;成書年代;劉勰;生卒年
關于《文心雕龍》的成書年代和劉勰生、卒之年的探究,我國海峽兩岸及日本近二十位學者前赴后繼,百年來未曾停歇。其中牟世金先生不但多方搜集材料,迎難而上撰《劉勰年譜匯考》,匯總眾家之說,評價得失客觀公允,辨析異同深入細致,而且提出系列卓越見解,步步推動探究的深入,并為接近最終結論奠下堅實的根基。
關于劉勰生年,牟先生綜合有如下眾說: 梁繩祎460年左右*牟世金: 《劉勰年譜匯考》,成都: 巴蜀書社,1988年,第6頁。,王更生、龔菱464年,霍衣仙、張嚴、王金凌、詹锳、穆克宏、李慶甲、陸侃如、華仲麐、范文瀾等465年,興膳宏、楊明照466年,牟世金467年,翁達藻469年,李曰剛470年,張恩普471年*牟世金: 《劉勰年譜匯考》,同上,第145頁。,賈樹新472年左右*同上,第7頁。。最早與最晚相差十來年,可謂眾說紛紜。但證據不足,諸說難定。唯先生之說考辨細致,證據互相關聯(lián),構成體系,故能成立,并為學界接受(詳下)。
諸說的探究,或以逾立感夢,或以沈約“貴盛”時劉勰獻書求譽,或以《文心》成書年代為據,尤以后者最具代表性。如: 梁繩祎“假定”成書在永泰、中興年間(498—502年),劉勰年紀在四十左右,則“應當生于宋孝武帝大明年間(460年左右)”*同上,第6頁。。賈樹新以為該書脫稿于天監(jiān)二年,再“假定”劉勰時年32歲左右,推定其生年為宋明帝泰豫元年(472年)左右。張恩普亦以同理認為: 劉勰當生于宋明帝泰始七年(471年)左右。*同上,第7頁。此外還有464年、465年、466年、467年、469年、470年者,不勝枚舉。牟先生認為: 《文心》一書“長近四萬字,完成時間短則數(shù)月,長則數(shù)年,都有可能。且縱定《時序》成于齊末,又何以知全書必成于齊末?沈約之‘貴盛’,固為重要線索,然獻書求譽,非關軍國大政,又何必待其貴盛之極?凡其種種,多是推測而孤證無援,推測之理不一,其生年之定自難?!?同上。
那么,《文心》到底成書于何年呢?牟先生肯定了由劉毓崧提出、經楊明照考訂的齊末說,并作了補充、完善,指出其個別不確之處。
牟先生指出: 清人劉毓崧舉有三證詳考《文心》成書、獻書之時,“此向為論者所宗”*同上,第58頁。: 一據《時序》篇“皇齊馭寶”可知該書必成于和帝之世;二以沈約“貴盛”可證劉勰負書干約乃在和帝之時;三為梁初劉勰始起家奉朝請可證沈約延舉之力,正在和帝時“書適告成”之后?!叭呋プC,理周事密”,故范文瀾、楊明照諸家,均以肯定。*同上,第60頁。如稱《文心》成書于建武五年、永泰元年(498年),楊引《南史·齊本紀下·明帝紀》載: 永泰元年秋七月“帝崩”,群臣謚曰“明皇帝,廟號高宗”*楊明照: 《梁書劉勰傳箋注》,《文心雕龍校注拾遺》,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404頁。。據《時序》篇“中宗(楊考當為高宗無疑)以上哲興運”,則該書成書“必在永泰元年(即498年)七月以后”*牟世金: 《劉勰年譜匯考》,成都: 巴蜀書社,1988年,第52頁。。楊又據《時序》篇“皇齊馭寶”,由《南齊書·和帝紀》載中興二年三月“禪位梁王”,則成書“必在中興二年(502年)三月以前”。該書“前后相距,將及四載,全書體思精密,雖非短期所能載筆,然其殺青可寫,當在此四年中?!?楊明照: 《梁書劉勰傳箋注》,《文心雕龍校注拾遺》,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405頁。牟先生肯定劉、楊之說,并作了三點更為“精審的考訂”*戚良德: 《劉勰生平研究的集大成之作——讀牟世金〈劉勰年譜匯考〉》,《文心雕龍學刊》第六輯,濟南: 齊魯書社,1992年,第389頁。,還考證了全書各篇的撰述時間。
其一,指出劉勰撰寫《文心》時協(xié)助僧祐撰經未嘗中斷。先生稱: 劉毓崧、楊明照之說“與《范注》著眼不同而結論相近”*牟世金: 《劉勰年譜匯考》,成都: 巴蜀書社,1988年,第52頁。。范文瀾稱: 假定劉勰自探研釋典以至校定經藏撰成《三藏記》等書費時十年,至齊明帝建武三四年諸功已畢,乃感夢而撰《文心》時大約三十三四歲,“正與《時序篇》‘齒在愈立’之文合”?!段男摹敷w大思精,必非倉卒而成,締構草稿,殺青寫定,如用三四年之功,“則成書適在和帝之世,沈約貴盛時也”。牟先生指出:“二說皆各有其理,然必以‘建武三四(496—497)年,諸功已畢’為前提”*同上。,然此說不確。因為,僧祐諸法集雖已于建武中告成,但其后不僅陸續(xù)有大量增補,且錄經是“發(fā)源有漢,迄于大梁”,始為定型。是以直到劉勰離寺仍未可言“諸功已畢”。可見,“劉勰于本年之后,以主要精力撰寫《文心》,而協(xié)助僧祐撰經志任務,亦未嘗中斷?!?同上。
其二,關于《文心》成書,牟先生不但贊同上述劉、楊之說*同上,第51頁。,還詳考《文心》篇章的具體撰寫時間。其云: 按《文心》各篇“前后相銜”,“乃先有總體規(guī)劃而后依次撰寫”,《時序》篇歷敘齊帝至和帝而止,而和帝于中興元年三月即位至禪梁僅一年時間。其時東昏侯尚繼續(xù)為齊帝于建康與和帝對峙,至永元三年(中興元年)十二月被殺。劉勰當時仍在建康之定林寺,豈可在《時序》篇中述齊諸帝而略東昏?由其頌和帝而無東昏,“可知此篇必寫于中興元年十二月東昏被殺之后”;由中興二年三月二十八日和帝禪位,蕭齊王朝結束,則《時序》篇“必寫于中興二年元月至三月二十八日之間”。若該書按元明以來通行本編次撰寫,則《時序》以下五篇“亦均寫成于此三月之內,若寫于入梁之后,必改定《時序》篇之‘皇齊’等說”。由是可知其大致進度為三月內完成六篇,約每月兩篇。但前二十五篇難度較大、篇幅較長,估計至少每月一篇。如是算來,上篇費時二十五月,下篇費時十二月,全書約三年可成。另一年左右為繼續(xù)佐僧祐撰經,故總計該書需四年完成。*同上,第54頁。
其三,指出劉毓崧稱劉勰負書干約的時間有誤。其云: 劉勰負書干約“當在”東昏之亡至禪代之期數(shù)月中。牟先生認為“此說不確”。查東昏被殺至齊和帝禪梁實不足四月。劉勰在此四月之內,撰成《時序》以下六篇,立即負書干約“實無可能”*同上,第60頁。。自本年正月蕭衍“內有受禪之志”至三月二十八日和帝受禪之前,沈約實是禪代活動之主謀,劉勰“豈能如此急不可待,必在是時負書干約?沈約又何能在此緊急關頭,取讀車前評以‘深得文理’?劉勰本傳謂《文心》‘既成,未為時流所重’,然后才欲取定沈約。則是書成之后,必然相距有時,始知是否為‘時流所重’,是亦三月之內所不容。故饒宗頤以為,負書干約必在梁武受禪之后,此說甚是?!?同上,第61頁??芍獎③母杉s必在天監(jiān)二年沈約丁母憂之前,以劉勰天監(jiān)三年為臨川王蕭宏記室推之,其任奉朝請必在天監(jiān)二年。故劉勰負書干約,當在天監(jiān)元年(502年)蕭梁王朝就緒后之下半年*牟世金: 《劉勰年譜匯考》,成都: 巴蜀書社,1988年,第62頁。。劉毓崧雖把時間提前了一年,但無礙大旨。
自20世紀七十年代末以來,學界多數(shù)仍主齊末說,但質疑者不乏其人。如賈樹新、施助、廣信、葉晨暉、夏志厚、周紹恒,認為成書于梁初。尤其賈樹新先生認為劉毓崧的“三證”“全屬類比性推測”,“或然性很大”*賈樹新: 《〈文心雕龍〉歷史疑案新考》,《文心雕龍研究》第一輯,北京: 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年,第220頁。,繼而提出“十證”*賈樹新: 《〈文心雕龍〉撰成年代綜考》,《文心雕龍研究》第六輯,北京: 學苑出版社,2005年,第54頁。;周紹恒先生亦先是“質疑”*周紹恒: 《文心雕龍散論及其他》(増訂本),北京: 學苑出版社,2004年,第21頁。,繼而反復列舉“新證”*同上,第33頁。,否定齊末說、力主梁初說。但在筆者看來,經楊明照考訂、牟世金先生修正和完善的劉毓崧齊末說難以撼動。細看賈、周之說,盡管“證據”令人眼花繚亂,卻經不起檢驗,有的則近于可笑。首先,賈稱《時序》篇“皇齊馭寶”“絕非”“確鑿證據”*賈樹新: 《〈文心雕龍〉歷史疑案新考》,《文心雕龍研究》第一輯,北京: 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年,第220頁。。如果僅此一例,自然如此。但牟先生指出:“三者互證,理周事密”*牟世金: 《劉勰年譜匯考》,成都: 巴蜀書社,1988年,第60頁。;“互為表里,構成體系,方為確證。若斷章取義,孤立曲解,論自難立”。如“皇齊”二字,偶而用之,“固不足為據”。然如劉毓崧所言:“此篇所述,自唐虞以至劉宋,皆但舉其代名,而特于齊上加一皇字”,又“其列論‘十代’,九代皆但舉代名,而獨稱‘皇齊’,其義自明?!?同上,第64頁。楊明照更指出: 劉勰于齊末撰寫《文心》時稱齊為“皇齊”,入梁后天監(jiān)十六年左右撰寫《梁建安王造剡山石城寺廟石像碑》敘述齊代事跡時則只稱為“齊”(文中凡兩見),而于梁則稱為“大梁”(文中凡兩見),都是“對當時王朝例行的尊稱”。“劉勰稱呼上的前后差異,正是寫作年代不同的顯著標志,也是最可靠的第一手材料。”*同上,第65頁。如此等等,豈可視而不見,說成是“全屬類比性推測”?至于賈先生所舉蕭子顯于梁天監(jiān)初啟撰《南齊書》中屢次出現(xiàn)“皇齊”為證,齊、梁同為蕭氏王朝,他這樣稱呼并不奇怪。又周先生舉王子淵稱唐為“皇唐”等數(shù)例,也是徒勞的,因為以“皇齊”為證是從《時序》篇全篇和全書來看的,并非偶然的和孤立的。又如: 周先生的“新證”稱《文心》的“近代”指齊代,并舉《指瑕》、《總術》篇為證*周紹恒: 《文心雕龍散論及其他》(増訂本),北京: 學苑出版社,2004年,第41頁。。查齊代不過二十來年。要說這兩篇分別批評的“近代辭人,率多猜忌”和“多欲練辭,莫肯研術”,以及《物色》篇批評的“自近代以來,文貴形似”的文風,都是針對齊代而發(fā),豈不是笑話?郭紹虞先生解釋文與筆之分“自近代耳”稱“往往是指南朝劉宋以后的”,周卻引為僅指齊代的論據*同上,第42頁。。從文法上說,此句既可訓包括劉宋,也可訓不包括,否則須予說明。周卻訓僅指齊代,令人詫異。其實,楊明照亦已指出: 《文心》的《明詩》、《通變》、《指瑕》、《才略》四篇“所評皆至宋代而止;于齊世作者,則未涉及,亦其旁證?!?楊明照: 《梁書劉勰傳箋注》,《文心雕龍校注拾遺》,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403頁。《時序》篇云:“蔚映十代,辭采九變”,是說該書具體評述文風變化的為九代?!熬糯本唧w所指各篇可能有所不同,但不包括齊代是顯然的。如說“近代”指齊代,豈不是“辭采十變”了?看來兩位先生既未查《文心》,又不細看楊、牟之說,其論怎能服人?再如: 賈先生稱劉勰撰寫《文心》一書僅需一年左右,即天監(jiān)元年動筆,次年完成;*賈樹新: 《〈文心雕龍〉歷史疑案新考》,《文心雕龍研究》第一輯,北京: 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年,第224頁。周則推遲一年,歷時近二年。*周紹恒: 《文心雕龍散論及其他》(増訂本),北京: 學苑出版社,2004年,第47頁。這比范文瀾、楊明照、牟世金的需時四年要快一倍多??紤]到該書內容豐富,構想縝密,涉及的文獻典籍繁多,其時劉勰還要協(xié)助僧祐整理釋典,故僅需一、二年之說令人難以置信,也經不起檢驗。依賈說《文心》完成時劉勰三十二歲,上推三十二年即宋明帝泰豫元年(472年)為其生年。*賈樹新: 《〈文心雕龍〉歷史疑案新考》,《文心雕龍研究》第一輯,北京: 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年,第224頁。劉勰自稱七歲夢攀彩云,依賈說此時為齊建元元年(479年)。但經牟先生詳細考證: 其父劉尚已于數(shù)年前的元徽二年(474年)戰(zhàn)死(詳下),如依賈、周之說,其時劉勰怎么可能夢攀彩云?
關于劉勰生年,牟先生認為上述諸說均“缺乏具體確切之史證”,“多是推測而孤證無援”*牟世金: 《劉勰年譜匯考》,成都: 巴蜀書社,1988年,第7頁。,難以成立。正確的途徑“一以史為證,一以理推”,“綜考其一生以求諸事相宜”,“能兩相結合,庶可不違其實?!?同上。牟先生據劉勰七歲夢攀彩云、傳稱“早孤”和元徽二年(474年)其父劉尚戰(zhàn)死,由此推算其生年為467年。其證如下:
課堂結束,筆者的腦海里不斷交互出現(xiàn)上課的情景。為什么即使是生活圖片,學生理解數(shù)量關系還會出現(xiàn)困難?返回到班上問學生,方陣圖片和點子圖片誰更能讓你理解這三種方法。學生紛紛表示點子圖好理解一些,緣由是點子圖通過不同的擺放更能讓人感受到數(shù)量之間的關系。誠然,根據三年級學生的年齡特點和思維特點,生活圖片到抽象數(shù)學問題的跨度太大,學生興趣和思辨能力跨越該跨度存在不同程度困難。借助幾何圖形,以形助教,使抽象問題直觀化,有利于學生的思維提升。
其一,《序志篇》云:“予生七齡,乃夢彩云若錦,則攀而采之。”彩云乃吉祥之兆,“攀而采之”,顯示劉勰少有奇志,當時正壯心滿懷也。由此可知其父必卒于本年之后。若為新喪,則其悲尤在,不可能夜有此夢;若為早逝,則家境漸窘,更難生此吉慶心情??芍捌涓笟{于何年,是推斷此夢系年之重要依據?!?同上,第11頁。其二,《梁書》本傳稱劉勰“早孤”、“篤志好學”?!睹献印ち夯萃跸隆贰坝锥鵁o父曰孤”?!抖Y記·曲禮上》“人生十年曰幼,學”,是其父歿當在八至十歲之間。*同上。其三,劉勰八歲,其父劉尚戰(zhàn)死。元徽二年(474年)五月,桂陽王劉休范舉兵反于尋陽,攻入京城建康朱雀門。朝廷用衛(wèi)尉將軍蕭道成議,堅守待援,與叛軍激戰(zhàn),建康王室兵力全部投入保衛(wèi)戰(zhàn),率領羽林精兵的右軍將軍王道隆戰(zhàn)死。蕭遣越騎校尉張敬兒詐降,殺劉休范,破其余黨,建康得保。此次大戰(zhàn)《資治通鑒·宋紀十五》有詳細記載。本傳載勰父劉尚為“越騎校尉”,必然戰(zhàn)死于是役,以無功而歿,故史所不載。劉勰七歲夢攀彩云,自不能在本年之后;若提前一二年,則又與“早孤”不符。*同上,第14頁。故由此上推七年即宋泰始三年(467年)是為其生年。上述辨析細致周密,以三者互證構成證據鏈條,故成立可信。前此楊明照《新箋》假定劉勰永泰元年動筆撰寫時為三十二、三歲,由此往上推算,“當生于宋明帝泰始二、三年間?!?同上,第6頁。亦與此一致。戚良德指出: 再核以牟先生關于《文心》成書、獻書之年,“庶可謂‘近是’”*戚良德: 《劉勰生平研究的集大成之作——讀牟世金〈劉勰年譜匯考〉》,《文心雕龍學刊》第六輯,第386頁。。學界已接受這一結論。如朱文民的《劉勰傳》即取其說*朱文民: 《劉勰傳》,西安: 三秦出版社,2006年,第280頁。,李平等的《〈文心雕龍〉研究史論》亦肯定這一考定*李平等: 《〈文心雕龍〉研究史論》,合肥: 黃山書社,2009年,第308頁。。
關于劉勰卒年,學界更眾說紛紜。諸說中劉勰享年短者55歲,長者73歲,相距十八年。影響較大者,先是范文瀾先生推定卒于普通元、二年(520、521年)間*牟世金: 《劉勰年譜匯考》,成都: 巴蜀書社,1988年,第1—5頁。,但“徒憑推想”*戚良德: 《劉勰生平研究的集大成之作——讀牟世金〈劉勰年譜匯考〉》,《文心雕龍學刊》第六輯,第389頁。,未獲學界公認。其后為李慶甲、楊明照兩家影響最大,令人注目。
李、楊兩家根據釋書載蕭統(tǒng)卒后劉勰撰經功畢、“表求出家”,最后“未期而卒”;又認為正史傳記通例以卒年先后為序,故結合《梁書·文學傳》傳主次序以考劉勰卒年,但具體結論不同。李認為宋釋祖琇之《隆興佛教編年通論》所載劉勰出家事是“推定其卒年的關鍵”,該書卷八把劉勰“表求出家”附于“昭明太子薨”條下合段記載,并共用一個系年稱“三年四月”,“表明劉勰出家與蕭統(tǒng)病故為同一年”;又因祖琇論蕭統(tǒng)之言盡出于《南史》本傳,故此“三年”“當為梁中大通三年(531)無疑。*汪涌豪: 《〈文心雕龍〉研究的新收獲》,《文心雕龍學刊》第六輯,第404頁。再據《梁書》本傳所言劉勰出家后“未期而卒”,則其卒年為中大通四年(532年)即蕭統(tǒng)病故次年“大致可以肯定”*同上。。李又稱“‘正史’合傳的通例是傳主排列以卒年先后為序”*李慶甲: 《再談劉勰的卒年問題》,《中國古典文學叢考》第一輯,上海: 復旦大學出版社,1985年。,對《梁書·文學傳》二十三名傳主之卒年逐一查考,列出卒年表,劉勰位于謝幾卿與王籍之間,二人卒年分別為普通八年(527年)與大同二年(536年),從而為劉勰卒于中大通四年(532年)“提供了一個新佐證”*汪涌豪: 《〈文心雕龍〉研究的新收獲》,《文心雕龍學刊》第六輯,第405頁。。楊亦引宋釋祖琇《隆興佛教編年通論》、釋志磐《佛祖統(tǒng)紀》等五種釋書均載中大通三年蕭統(tǒng)卒后劉勰“表求出家”,認為“五書均以舍人出家于昭明既卒之后,揆諸情理,可信無疑”*楊明照: 《梁書劉勰傳箋注》,《文心雕龍校注拾遺》,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411頁。。這與李一致。楊亦認為: 《梁書·文學傳》“蓋以(傳主)卒年為序”,此史家合傳通例。劉勰列于謝幾卿之后、王籍之前,故亦據以考劉勰卒年。關于王籍卒年兩家一致,而謝幾卿則異。李據本傳考王籍卒年為大同二年(536年)。楊亦據本傳載: 湘東王蕭繹任荊州刺史,王籍被引為“安西府咨議參軍”,鑒于蕭繹在荊鎮(zhèn)于大同元年十二月進號安西將軍,至五年七月始入為護國將軍;又引《謝征傳》謂征于大同二年卒官,王籍集其文為二十卷,可知其卒必在大同二年謝征卒后、五年七月蕭繹未離荊州之前。*同上,第412頁。結論與李無異。關于謝幾卿卒年,李據本傳載謝隨西昌侯蕭淵北伐,軍至渦陽退敗坐免官,居家時朝中交好者載酒從之,“時左丞庾仲容亦免歸,二人意志相得,并肆情誕縱”,時湘東王在荊鎮(zhèn),與書慰勉之。據此認為謝卒于普通八年(527年)前后*牟世金: 《劉勰年譜匯考》,成都: 巴蜀書社,1988年,第123頁。。而楊引這條記載同時再引《庾仲容傳》載:“(謝幾卿)遷安西武陵王咨議參軍,除尚書左丞,坐推糾不直免?!ㄅc王籍、謝幾卿情好相得。二人時亦不調,遂相追隨,誕縱謀飲,不復持檢操?!备鶕读簳の涞奂o(下)》載武陵王蕭紀于大同三年閏九月改授安西將軍、益州刺史,可知庾任蕭紀咨議參軍時在大同三年九月之后;為尚書左丞而免官時在大同四年。謝與庾“肆情誕縱”當亦不出是年之外*楊明照: 《梁書劉勰傳箋注》,《文心雕龍校注拾遺》,第411頁。。蕭繹第七任荊州刺史止于大同五年(539年),其慰勉時間必在大同五年前,可知謝幾卿之卒不出此年。故認為: 謝幾卿卒于大同四年即538年冬*同上,第412頁。。顯然楊說為確。鑒于《劉勰傳》廁于謝幾卿與王籍之間,“其卒年固不應先與謝幾卿或晚于王籍”。這不但與上述釋書所系舍人出家之年(大同四年)“極吻合”,且《梁書》本傳“既言舍人變服未期而卒,是其出家與卒均在十二個月以內。如此時段時間前后跨越兩年,則舍人之卒,非大同四年即次年也”*同上。關于劉勰卒年,楊明照先主普通二—四年(521—523年),后主大同四、五年(538—539年)。,即卒于538或539年,享年73或74歲,比李說多活六、七年。
對李、楊兩家之考辨,牟世金先生作了客觀公允的評價。一方面,牟經詳考指出: 上述宋元五種釋書不確之處甚多,所載未可如李所說作為“確定劉勰的卒年有決定性的意義”之史證*牟世金: 《劉勰年譜匯考》,成都: 巴蜀書社,1988年,第128頁。。同時又指出: 《梁書·文學傳》“并非嚴格按照傳主卒年之先后為序”*同上。,如按楊考謝幾卿卒于大同四年之冬,則其傳應移至《劉杳傳》、《謝征傳》之后(劉杳、謝征二人皆卒于“大同二年”);又楊考王籍之卒“必在大同二年謝征卒之后,五年七月蕭繹未離荊州之前”,則其傳應移于謝征之后。*同上。再如: 謝幾卿既卒于大同五年(539年)或稍后,該傳之后為《劉勰傳》、《王籍傳》、《何思澄傳》、《劉杳傳》、《謝征傳》,前二傳未明言傳主之卒年,然后二傳皆云“大同二年卒官”,《何思澄傳》雖未直書卒年,然其卒年甚明,亦為大同二年?!笆侵吨x幾卿傳》次第之誤甚遠”。按其實際卒年,其傳應移于《謝征傳》之后。則《劉勰傳》前為《劉峻傳》(劉峻卒于普通二年)?!翱梢姟读簳の膶W傳》之排列次序未可據為傳主卒年之準的”*同上,第124頁。。另一方面,牟先生仍然肯定兩家之重大貢獻,指出: 考劉勰卒年與蕭統(tǒng)卒年之聯(lián)系,始見于一九三五年問世之敖士英《文學年表》卷三,《霍衣仙劉彥和簡明年譜》發(fā)表于次年,“是為第一個《劉勰年譜》,已明確蕭、劉先后去世之關系”。其后如翁達藻《梁書劉勰傳大事系年表》等亦取此說,“然其說乏證,未能引人注視”。出版于一九三六年的劉汝霖《東晉南北朝學術編年》,“系劉勰出家于大同四年,已據《佛祖統(tǒng)紀》為說”。其歷五十年而仍未能引人矚目者,蓋如李慶甲所指出:“他既沒有提到另外幾種不同的說法,也沒有說明他為什么引用此說而不用它說的原因,更沒有論證志磐此說的可靠性如何”*同上,第118頁?!,F(xiàn)李、楊兩家根據相繼發(fā)現(xiàn)的《隆興佛教編年通論》等多種史料之有關記載,“并互考其得失,詳究諸釋書之關系,從而探出其較為合理之記載。李、楊兩家,雖取材互異,結論不一,然其證劉勰于蕭統(tǒng)卒后撰經則同。劉勰之卒年,既始有具體年代之史料可資;五十年前之舊說,因之而獲一大進展。是其考證之價值,固當首先肯定也。”*牟世金: 《劉勰年譜匯考》,成都: 巴蜀書社,1988年,第118頁。由此劉勰卒年的探索進入有文獻可據時期,李、楊兩家功不可沒。
關于劉勰卒年的考辨,牟世金先生不但多方搜集資料,匯考眾家之說,折中近是,而且提出系列卓越見解,令探究大步向前,并接近最終結論。
(一) 廣納眾說而撰《劉勰年譜匯考》,全面考察劉勰生平
(二) 厘清劉勰之撰經、出家均與蕭統(tǒng)之卒“了不相關”的史實
長期以來,一種代表性的說法是劉勰因蕭統(tǒng)之卒而奉敕撰經。如楊明照、李慶甲、李曰剛和霍衣仙四家均據蕭統(tǒng)卒于中大通三年(531年)劉勰始奉旨撰經。楊稱: 昭明太子薨,劉勰“為昭明舊人,既不得留,又未除其他官職”,于是被敕撰經。李曰剛更據楊說稱“(朝廷)正好藉此遣寄”即打發(fā)劉勰*牟世金: 《劉勰年譜匯考》,成都: 巴蜀書社,1988年,第114頁。。但牟先生指出:“今考《劉勰傳》,其撰經、變服,蕭統(tǒng)之卒,實渺無消息。是知劉勰之奉敕撰經,燔發(fā)出家,均與蕭統(tǒng)之卒了不相關?!?同上,第116頁。并考天監(jiān)十八年后東宮通事舍人已由何思澄和劉杳擔任。該職定員(二人)已滿,自不容再有劉勰*同上,第115頁。。(朱文民先生認為劉杳應是普通五年即524年始復為東宮通事舍人,劉勰當于此年始去東宮通事舍人之職。*朱文民: 《劉勰傳》,西安: 三秦出版社,2006年,第319頁。)且詳考蕭統(tǒng)卒后東宮屬官去向均有交代,而于劉勰竟一字未提,可見其時劉勰已不在東宮,談不上因不能留用而奉敕撰經。更重要的是: 劉勰奉敕撰經是因僧祐死后對其著作及經藏亟需有人主持編撰整理,與蕭統(tǒng)之卒無關。僧祐于定林寺造立經藏,該寺整定撰述釋典之事一直由他親自主持。天監(jiān)十七年(518年)僧祐卒,撰經工作隨之停止?!读簳繁緜鞣Q劉勰入定林寺投靠僧祐,與之居處十余年,“遂博通經論”,并對該寺的經藏進行“區(qū)別部類,錄而序之”,即協(xié)助僧祐整理經藏。天監(jiān)七年(508年)敕僧旻于上定林寺鈔一切經論,劉勰亦參與其事。故僧祐死后劉勰是被敕撰經。鑒于此事在僧祐卒后不久(詳下),比蕭統(tǒng)卒年要早十來年,可知二者并不相干。
(三) 概括劉勰卒年為蕭統(tǒng)卒前與卒后兩說,指出關鍵在何年奉敕撰經
牟世金先生匯總劉勰卒年眾說為: 興膳宏為520年(55歲),華仲麐和范文瀾為520年(56歲),張嚴、穆克宏和陸侃如為521年(57歲),王更生為521年(58歲),王金凌為522年(58歲),龔菱為522年(59歲),詹锳為523年(59歲);而翁達藻為532年(64歲),霍衣仙和李慶甲為532年(68歲),楊明照為538年(73歲)或次年,李曰剛為539年(70歲)*牟世金: 《劉勰年譜匯考》,成都: 巴蜀書社,1988年,第145—152頁。。其中劉勰享年短者55歲(興膳宏),長者73歲(楊明照),相距十八年(由于所主生年不同,故有卒年相同而年歲不同)?!半m各有其理,而所據無力,未足令人信服”。先生把眾說“大別為二”: 以蕭統(tǒng)卒年為界,上述詹瑛等十家認為卒于普通初年至四年(520—523年),早卒蕭統(tǒng)十來年(蕭統(tǒng)卒于中大通三年即531年);霍衣仙等五家認為蕭統(tǒng)卒后劉勰始奉敕撰經,功畢出家,未期而卒。*同上,第108頁。(興膳宏、楊明照兩家先主卒于蕭統(tǒng)卒前,后主卒于蕭統(tǒng)卒后。*同上。)并指出: 雖二者互有歧義,關鍵“唯在何年”奉敕撰經。*同上。為什么呢?依筆者的理解: 根據本傳記載,此次奉敕撰經乃是劉勰人生的轉折點: 前此是入寺投靠僧祐,然后進入仕途: 由起家奉朝請,先后任臨川王蕭宏記室,車騎倉曹參軍,太末令,南康王蕭績紀室兼東宮通事舍人,最后升遷東宮步兵校尉(兼通事舍人如故);其后便是奉敕返回定林寺撰經,功畢,出家,“未期而卒”??芍渥淠瓯卦谧浌Ξ?、出家之后。只要弄清何年奉敕撰經,便可據此推算卒年的時間期限。這是探究劉勰卒年繼續(xù)深入的關鍵。先生此說可謂獨具慧眼(詳下)。
(四) 詳考與慧震奉敕撰經“必在”劉勰遷步兵校尉之后即天監(jiān)十八年
然則到底何年劉勰與慧震奉敕撰經呢?楊明照先生謂“何年受敕撰經,遽難指實”*楊明照: 《梁書劉勰傳箋注》,《文心雕龍校注拾遺》,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410頁。。其實,既然上述已知劉勰撰經是為整理僧祐卒后留下的經藏,時間便應在其卒后不久,即天監(jiān)十七年(518年)五月后至次年。這要從劉勰遷升步兵校尉說起。本傳載:“時七廟饗薦已用蔬果,而二郊農舍猶有犧牲,勰乃表言二郊宜與七廟同改。詔付尚書議,依勰所陳。遷步兵校尉,兼(通事)舍人如故。”鑒于僧祐生前已上啟建議京畿應禁捕鮮食之族,劉勰上表“與僧祐等之上啟如出一轍”*同上,第400頁。,由此獲得武帝歡心,得遷步兵校尉。至于上表的時間,楊稱:“按傳文于七廟饗薦曰‘已用蔬果’,于二郊農社曰‘猶有犧牲’,以‘猶有’與‘已用’對文,則舍人陳表,為時當在天監(jiān)十七年八月之后?!?同上??芍獎③牡眠w步兵校尉時在天監(jiān)十七年(518年)八月后不久。至次年僧祐卒后劉勰被敕撰經,牟先生稱其時間“必在”劉勰遷步兵校尉之后的天監(jiān)十八年,如此始與傳文一致并為諸家表譜所公認。*牟世金: 《劉勰年譜匯考》,成都: 巴蜀書社,1988年,第108頁?!坝茸銥樽C者,是劉勰之奉敕,已解步兵校尉之職?!鄙w因撰經“費時一、二年當不可少,步兵校尉自須隨時易人”。牟先生引《梁書·謝舉傳》載天監(jiān)十八年謝舉已代劉勰領步兵校尉,指出梁代之步兵校尉“連任三年以上者既寡,敕以他任,二年后再復職者則未聞”*同上,第101頁。。且見于《梁書》曾任(或兼領)步兵校尉者凡四十余人,牟先生又列出自天監(jiān)元年(502年)至中大同三年(531年)即蕭統(tǒng)卒年整三十年間任該職可知者二十四人*同上,第102頁。,平均一人僅十五月,其更任之頻繁可知。劉勰任職不能獨長,最多延續(xù)到天監(jiān)十八年前數(shù)月。因據《隋書·百官志上》梁世官制已由宋初置官太子校尉各有七人改為“其屯騎、步兵、翊軍三校尉各一人,謂之三校”??梢妱③姆铍纷洉r已由謝舉取代為東宮步兵校尉*同上,第103頁。,其遷該職最早為天監(jiān)十七年八月后,次年已奉敕撰經。時間如此之短,并不奇怪: 一者僧祐是當時朝廷最信任的經律權威,劉勰是主持整理他留下經藏的最佳人選,故被敕撰經;二者撰經任務繁重,非一兩年所能完成(詳下),難以兼任東宮步兵校尉。加之該職責任非輕,任期歷來一年左右,故奉敕撰經同時或隨即不久被解該職,應在情理之中。經此詳細考證,劉勰奉敕撰經“必在”天監(jiān)十八年(519年)應該不成問題。
關于劉勰卒年,牟先生稱: 根據上考奉敕撰經必在天監(jiān)十八年,“斯年既定,則劉勰卒于其后第三年無疑矣”*牟世金: 《劉勰年譜匯考》,成都: 巴蜀書社,1988年,第109頁。,即卒于普通三年(522年),享年56歲。但鑒于撰經非一、兩年所能完成(詳下),時間顯然太短,故不能說“無疑”。范文瀾《文心雕龍注》稱: 撰經“大抵一二年即功畢”。牟先生謂:“其說近是,按此度撰經,并非新著或始編,唯予僧祐之集輯,重加整理與増訂;或有部分序文,亦修定于此時。故大抵始于上年而畢于本年”*同上,第104頁。,即于普通元年(520年)完成。此說大可商榷。
(一) 賈樹新考定撰經大約需時十五年
賈樹新先生指出: 根據有關資料推算定林寺的釋典,總計受旨撰經應包括: 一是前藏釋典共一萬三千卷,其中未撰定者約一千五百卷;二是續(xù)藏約四千卷;三是増藏約一千卷;四是依居期間所撰定的需要増訂補訂者,約一千卷。例如: 《弘明集》依居時撰定十卷,受敕撰經期間又補増四卷,從而成為現(xiàn)行十四卷。有一些雖未増補,但需改定??傆嬈饋?,受敕撰經的撰經量約七千五百卷。“以依居時撰經的量數(shù)與年數(shù)比例為據,則受旨撰經需時約十五年,才能證功畢?!?賈樹新: 《〈文心雕龍〉歷史疑案新考》,《文心雕龍研究》第一輯,第226頁。上述推算是否合理呢?唐釋道宣《續(xù)高僧傳·釋寶唱傳》載:“天監(jiān)七年,帝以法海浩汗,淺識難尋,敕莊嚴(寺)僧旻于定林上寺纘《眾經要抄》八十八卷。”《續(xù)高僧傳·明徹傳》亦載:“帝以律明萬緒,條章富博,欲撮聚簡要,以類相從。天監(jiān)末年,敕入華林園,于寶云僧省,專功抄撰?!眲③呐c慧震奉敕撰經,大約與此同時。*牟世金: 《劉勰年譜匯考》,成都: 巴蜀書社,1988年,第101頁。由上兩段記載可知,所謂“撰經”,更重要和更繁重的工作是對數(shù)千冊佛經進行“撮聚簡要,以類相從”,即進行整理分類和寫出簡要說明。這絕非一、兩年所能完成。楊明照稱:“撰經僅有二人,當非短期所能竣事?!?楊明照: 《梁書劉勰傳箋注》,《文心雕龍校注拾遺》,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410頁。筆者認為: 梁武帝敕令劉勰與慧震二人撰經,是由此二人主持該項工作,而非撰經僅此二人。以天監(jiān)七年(508年)僧旻于上定林寺鈔一切經論來說,根據唐道宣撰《續(xù)高僧傳·僧旻傳》記載: 僧智、僧幌、僧旻、劉勰等三十人“同集上(定)林寺,抄一切經論,以類相從,凡八十(八)卷”。隋費長房《歷代三寶記》稱: 此次抄經從天監(jiān)七年十一月到八年四月,即合三十多人之力近半年才完成。*同上,第396頁??梢娰Z先生的推算可信無疑。此次劉勰與慧震撰經任務要繁重得多,決非一、兩年所能完成,時間也要長得多,參與人數(shù)亦遠不止三十人。
至于受敕撰經的具體時間,賈樹新先生認為: 天監(jiān)十六年(517年)劉勰表陳二郊宜與七廟同改蔬果,陳表后遷步兵校尉*賈樹新: 《〈文心雕龍〉歷史疑案新考》,《文心雕龍研究》第一輯,第227頁。。次年即天監(jiān)十七年僧祐死后“旋即”受敕撰經*同上,第225頁。,訖于中大通五年(533年)左右*同上,第226頁。。賈說較牟說天監(jiān)十八年早了一年。而楊明照指出:“按傳文于七廟饗薦曰‘已用蔬果’,于二郊農舍曰‘猶有犧牲’,以‘猶有’與‘已用’對文,則舍人陳表,為時當在天監(jiān)十七年八月之后?!?牟世金: 《劉勰年譜匯考》,成都: 巴蜀書社,1988年,第96頁??梢娔舱f為確。
(二) 考定奉敕撰經“必在”天監(jiān)十八年為推斷劉勰卒年提供關鍵性理據
牟先生考定奉敕撰經“必在”天監(jiān)十八年,盡管先生由此推斷劉勰的卒年值得商榷(詳下),但其對于探究劉勰卒年提供了關鍵性理據。鑒于上述撰經需時大約十五年,則上述興膳宏、華仲麐、范文瀾、王更生、穆克宏、陸侃如、王金凌、龔菱、詹锳和牟先生等十一家,認為劉勰于奉敕撰經的天監(jiān)十八年(519年)后數(shù)年之內撰經功畢不久而逝,由于如此之短的時間不可能撰經功畢,故均不能成立;而霍衣仙、李慶甲、翁達藻主要據蕭統(tǒng)卒于中大通三年(531年)而奉敕撰經*同上,第117頁。,并卒于次年*同上,第152頁。。上述已辨劉勰撰經與蕭統(tǒng)之卒“了不相關”;再說,鑒于本傳明確記載劉勰是撰經“功畢”后“未期而卒”的,準此則其撰經時間不過一、二年,怎么可能“功畢”?故也不能成立。經此排除,劉勰卒年諸說可能成立者便剩下楊明照和李曰剛兩家,而后者“全據”前者而來,“除所定劉勰生年略晚,別無大異”*同上,第126頁。。這樣便只有楊說一家了。今學界亦多從楊說。
(三) 朱文民考證慧震撰經功畢返回荊州不久而逝為楊說提供新的佐證
朱先生認為: 根據唐道宣《廣弘明集》所載有關慧震撰經功畢返回荊州的時間,“應該就是劉勰出家和卒年的大體時間”。該書卷二十四所載劉之遴的《吊震法師亡書》和《與震兄李敬朏書》兩文透露了此中信息。*朱文民: 《劉勰傳》,西安: 三秦出版社,2006年,第327頁。后者稱慧震“昔在京師,圣上眄接,自還鄉(xiāng)國,歷政禮重”,是說慧震在京都得到梁武帝的接見,返回荊州受到隆重禮遇;又稱“殿下自為作銘,又教鮑記室為志序”,是說慧震之卒湘東王蕭繹親為作銘,并讓記室鮑檢作序??芍壅鹱鋾r蕭繹尚在荊州刺史任內。還稱慧震“年事未高,德業(yè)方播”,故知其享年當在60歲左右,大約卒于太清元年至二年(547—548年)八月前。因為,劉之遴在此之后已落入侯景之手。此前他經一番周折逃奔荊州蕭繹轄區(qū),蕭繹派人于途中暗殺,又裝出痛惜的樣子,親為作銘,且以厚葬。劉之遴對慧震之死應該相當熟悉。如果慧震死于侯景之亂,劉之遴已落侯景之手,自然既不知其事,亦無心作吊文。再說,鮑檢以記室的身份作序,“正好透出了鮑檢的任職時間和卒年的信息”*同上,第328頁。,也為考證慧震的卒年提供了線索。為了說明問題,朱先生根據《梁書·武帝紀》和《元帝紀》列出梁初至侯景之亂期間歷任荊州刺史(共十任)的任職時間表*同上,第329頁。,其中蕭繹曾兩任荊州刺史: 第一次為第七任,時間為普通七年十月至大同五年七月(526—539年),第二次為第九任,時間為太清元年正月至大寶元年九月(547—550年)*同上,第330頁。。蕭繹第二次任職之前荊州刺史(第八任)為盧陵王蕭績,三任兩人,正與“歷政”兩字吻合。再看鮑檢的卒年: 據《南史·武陵王紀傳》載: 侯景作亂時武陵王蕭紀“不赴援,武帝崩后,乃僭號于蜀”。湘東王蕭繹曾多次派使者勸告蕭紀不要有野心,并于大寶元年七月“遣鮑檢報紀以武帝崩問”。《南史·鮑泉傳·附弟客卿傳》亦載: 侯景亂時“檢為湘東鎮(zhèn)西府記室,使蜀,不屈于武陵王,見害。”鑒于鮑檢此次使蜀時間在大寶元年七月之后,故其遇害時間必在蕭繹第二次任荊州刺史期間。如將這一時間定在第一次任期,則時間銜接不上。*朱文民: 《劉勰傳》,同上,第329頁。查梁王朝自太清二年(548年)八月爆發(fā)了侯景叛亂,攻破健康城,梁武帝被圍于臺城,諸王見死不救,次年三月臺城被陷,武帝餓死,侯景立蕭綱為帝(實為傀儡)。這段時間正是湘東王蕭繹任荊州刺史(第二任)。如果慧震卒于侯景作亂期間,不但蕭繹無心作銘,也不可能使鮑檢作序。且《梁書·劉之遴傳》載其卒于太清二年(548年),既然劉有《吊震法師亡書》,可見“慧震必卒于劉之遴落入侯景之手之前”,即太清元年(547年)正月至二年(548年)八月間。鑒于蕭繹第二次出任荊州刺史是在太清元年正月,由于廬陵王蕭績薨于荊州任上,蕭繹由鎮(zhèn)南將軍、江州刺史任上改為鎮(zhèn)西將軍出任荊州刺史。既然慧震“自還鄉(xiāng)國,歷政禮重”,即返回荊州受到蕭繹的隆重禮遇,其時必在梁大同五年(539年)七月湘東王離任之前。鑒于慧震與劉勰同時奉旨撰經,必然同時功畢。故慧震功畢返回荊州應與劉勰撰經功畢“遂啟求出家”大體同時。*同上,第331頁。本傳既言劉勰出家變服“未期而卒”,若出家與卒年跨越年度,則其卒年“非大同三年(537年)即次年”*同上。,結論與楊說相同。其撰經歷時17年,亦與賈說需時十五年大體一致。
(四) 賈錦福關于“未期而卒”的新解說明劉勰卒年仍需繼續(xù)探究
那么,楊說是否就是劉勰卒年的最后結論呢?未必。因為對《梁書》本傳所稱劉勰“未期而卒”(此句被《南史·劉勰傳》刪去)尚有不同的詮釋。賈錦福先生指出:“期”字古漢語有兩個讀音: qī和jī。讀qī時主要有兩個含義: 一是日期、時間,二是期望、要求、待命。讀jī時指時間的周而復始,可以指一周年、一個月或一整天。若依后者,則該句句意為未滿一年就去世了?,F(xiàn)楊明照及學界多用此訓。但這種用法大多與年、月連用,并舉“期年之間,兄弟稱王”等8例為證,而《梁書》此處“期”字后并未加年或月。而“期”字如讀qī,“未期”就不是“未期年”的省稱,而是“無期”、“未有期”的省稱,意為不知何日。這里的“未期”是副詞,是修飾“而卒”的,并舉秦漢以來古籍9例為證。如《蘇武報李陵書》:“乖離邈矣,相見未期”,下句意為不知何年始能相見,而不是來年相見。準此,則本傳的“未期而卒”,句意就是“不知道什么時候死的”,即“卒年不詳”、“不知所終”,而不是未到一周年就死了。后人讀音錯位“誤解了姚氏的本意”,并稱:“這樣理解不僅與《梁書·劉勰傳》全篇的意脈、筆調相融通一致,不會顯得突兀、費解,而且也為劉勰晚年潛回莒縣定林寺埋下了伏筆,提供了一種可能,給人以無窮想象的思考?!?賈錦福: 《漫議李延壽刪節(jié)〈梁書·劉勰傳〉三題》,《文心雕龍研究》第11輯,北京: 學苑出版社,2015年,第37頁。20世紀蕭洪林、邵立均兩先生提出: 劉勰出家當在昭明太子未卒之時,出家后不久“潛居故鄉(xiāng)莒縣”創(chuàng)建該縣定林寺,死后葬于該寺,主要依據該寺清代石碑、方志的記載及近年出土有唐代以前的蓮花紋瓦當一片。*蕭洪林、邵力均: 《劉勰與莒縣定林寺》,《文史哲》1984年第5期。牟世金先生認為此說“史證不足”*牟世金: 《劉勰年譜匯考》,成都: 巴蜀書社,1988年,第142頁。,學界亦多不認同。其后蘇兆慶先生又撰文進一步闡述劉勰出家之后并沒有“未期而卒”,而是潛回莒州創(chuàng)建定林寺。*蘇兆慶: 《劉勰晚年北歸和浮來山定林寺的創(chuàng)建》,《北京大學學報》1997年第3期。但本傳明確記載直至昭明太子卒時劉勰一直在定林寺撰經尚未功畢。牟世金先生嘗質疑霍衣仙、李曰剛、李慶甲等人的年表、年譜于劉勰遷升步兵校尉后十年左右,“均未列劉勰官職和任何事跡”*牟世金: 《劉勰年譜匯考》,成都: 巴蜀書社,1988年,第112頁。。其實鑒于撰經任務繁重,是武帝親自敕令,劉勰一直在定林寺,撰經尚未功畢,故既不升官也不降職,也無他事可載。本傳記載很明確:“未期而卒”乃是撰經功畢之后之事。既然如此,何來潛回莒縣?再者,蘇先生引唐釋道宣《續(xù)高僧傳·曇觀傳》云: 釋曇觀,莒州人?!?隋)仁壽中奉敕送舍利子于本州定林寺”??梢娷炜h定林寺當時已是相當有名,隋仁壽共四年即公元601—604年,距《梁書》編撰者之一姚思廉生活年代不過數(shù)十年,年輕時他已繼承父業(yè)修史,為劉勰所撰本傳敘事清晰明確,說明他對劉勰生平事跡十分熟悉。如稱“京師寺塔及名僧碑志,必請勰制文”,一個“必”字可謂擲地有聲。要說早已成名的劉勰潛回到莒縣創(chuàng)建定林寺,如此重大之事他竟不知道而沒有記載,是說不過去的。關于劉勰卒年,近年周紹恒先生認為劉勰卒于普通五年即524年*周紹恒: 《文心雕龍散論及其他》(增訂本),北京: 學苑出版社,2004年,第99頁。;孫蓉蓉先生認為卒年約在中大通五、六年即533、534年*孫蓉蓉: 《劉勰與〈文心雕龍〉考論》,北京: 中華書局,2008年,第26頁。。前者可歸入蕭統(tǒng)卒前說,后者與上述蕭統(tǒng)卒后不久而逝說大體相同,上已證均不能成立。
可見劉勰的卒年仍需繼續(xù)探究,但其卒年必在撰經功畢出家的大同三年(537年)之后,則是顯然的。換言之,已經大大接近最終結論了,但學界還需繼續(xù)努力。
(作者單位: 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