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瓊
田園詩詞的獨創(chuàng)性
王瓊
田園詩當溯源于晉代大詩人陶淵明歸隱后所創(chuàng)作的大量作品。自此,人們便將描寫鄉(xiāng)村風貌、田園生活等題材的詩詞,冠以“田園詩”之名,被正式納入了中國文學的審美視野。其代表人物有陶淵明、王維、孟浩然等。身處21世紀的今天,如何繼承發(fā)揚、并創(chuàng)作出田園詩的佳作呢?筆者以為,對于詩人來說,在創(chuàng)作田園詩詞的過程中,必須有鮮明的創(chuàng)作個性。換言之,即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必須有一個“鮮明的我”。
論及田園詩,當然要說到田園。田園,是人類衣食住行之源,是人類生命生存之本,是大自然賦予人類的寶貴財富。隨著時代的變遷、科技的發(fā)展、社會的進步,田園上農民的生活方式和生產方式,都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致力于田園詩詞的詩人,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怎樣才能形成自己的獨特個性呢?怎樣在作品中創(chuàng)造出一個“鮮明的我”呢?對此,筆者想談幾點看法。
詩詞創(chuàng)作,亦如書畫創(chuàng)作。創(chuàng)作之初,都有一個臨摹先賢法帖的過程。比如學書法,要從臨帖開始。對于一位有志成為書法家者而言,其最終目的,并非要寫出酷似法帖上一樣的字,即所謂形似。形似固然是要達到的,但更重要的是:力臻神似。從書家而言,因為神似勝于形似。這個“神”字,是高一層的境界。創(chuàng)作田園詩詞也是如此。我們要學習前人的優(yōu)秀作品,并反復誦讀,直到讀懂,讀透,果若如此,則必有所得。這一“得”,就會自然而然融入自己的創(chuàng)作中。
對此,若言體會的話,可以說,我寫田園詩詞的過程就是如此。如學習田園詩鼻祖陶淵明之組詩《歸園田居》之一:
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方宅十余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戶庭無塵雜,虛室有余閑。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
陶翁捕捉了農村極為普通的一個場景,用白描手法,簡筆勾勒,由近至遠,聲色相調,濃淡相宜,描摹出一幅樸拙而自然、寧靜而不失生機的鄉(xiāng)村美景圖。
我從他的詩中獲得了啟示:他之所以稱為中國文學史上田園詩派第一人,是因為他的田園詩,有其獨特的創(chuàng)作個性。那么,他的創(chuàng)作個性顯示在哪里呢?當我反復閱讀了他的田園詩后,發(fā)現在他所有的田園詩中,都以他的田園生活為內容,真切地寫出了他躬耕之甘苦。他的思想情感與他所目擊的田園景物,始終巧妙地融為一體。他的田園詩,描述了他理想中的田園風光和田園生活。他的詩風清新淡雅,語言淳樸自然,從而使他的田園詩作,具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
作為田園詩派的代表人物,我們不妨再分別看看王維的《山居秋暝》和孟浩然的《過故人莊》。前者以空山、明月、清泉為背景,將浣女歸來竹林中的喧笑聲、漁船穿過荷花的動態(tài),和諧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宛如一幅清秀的山水田園畫,充分體現了王維“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創(chuàng)作特點。孟浩然的詩,則是寫應邀到一位鄉(xiāng)村老朋友家做客的經過。在淳樸自然的田園風光中,主客舉杯飲酒,共話桑麻,抒發(fā)了詩人和朋友間真摯的友情。主客情感相融,情景鮮活,歷歷在目,讓人感覺身臨其境。
王、孟二位的作品,為什么讓讀者有不同的感受呢?這當然與二位詩人的特殊經歷、不同個性有關。較之陶淵明,王維早年同樣有過積極的政治抱負,并于開元十九年(731)狀元及第。歷官右拾遺、監(jiān)察御史、河西節(jié)度使。玄宗天寶年間,拜吏部郎中、給事中。后因安祿山攻陷長安,維被迫受以偽職。長安收復后,降為太子中允,自此開始了半官半隱的生涯,先后隱居于淇上、嵩山和終南山。《山居秋暝》就是他隱居終南山輞川別業(yè)時所作。全詩通過對山水田園的描繪,寄慨言志,含蘊豐富。從詩的起句開頭“空山”兩字中,便可見其心性向佛,故被后人稱為“詩佛”。而孟浩然,早年雖有志用世,然當入仕無望后,卻能自重,不媚世俗,以隱士終身。40歲前,隱居于距鹿門山不遠的漢水之南?!哆^故人莊》即為當時之作。他以口語入詩,恬淡親切。用平淡的語言,構成一個完整的意境,把恬靜秀美的農村風光和淳樸誠摯的情誼融成一片,足見其情之真切。這也是孟浩然田園詩的一個明顯特點。
清代學者紀昀稱:王、孟詩大抵相近,而體格又自微別。王清而遠,孟清而切。道出王孟二人的田園詩雖同樣受到陶淵明的影響,但卻有各自的個性。由此可知,田園詩創(chuàng)作主體的獨立個性,是由諸多因素決定的。這其中主要包括創(chuàng)作主體的人生經歷、理想追求、所處環(huán)境以及素材選取等等。因為有了這些因素的相互作用,自然使其各自創(chuàng)作的成果,具有各自的鮮明個性。對于我們今人而言,要想了解他們的個性,則必須認真學習這些作品,細加分析,認真理解,從中獲取營養(yǎng),汲取精華,為我們今天的田園詩詞創(chuàng)作服務。
由此我想,在田園詩詞創(chuàng)作中,作為創(chuàng)作主體的“我”,對自己所選定的場景,須有充分的了解,并能與之從精神層面進行情感交融,由此傳遞出自己的創(chuàng)作思想和創(chuàng)作情感。這樣,詩詞作品才能體現出創(chuàng)作者的獨特藝術個性。
記得壬辰之冬,有一次單位組織下鄉(xiāng),到陶店鄉(xiāng)齊安湖度假村。那是一個仿古建筑度假村,舉目看去,都是白墻青瓦,貌似一個小園林。地處陶店鄉(xiāng)小汊湖村。湖水雖為人工引渡,但還是清澈的。里面養(yǎng)了各色魚兒,供游人垂釣。走在度假村清幽的石徑上,看著遠處的村莊,掩映在蒙蒙的煙樹里,或許是冬季寒冷之故,村路上行人稀少,不由得使我想起陶淵明的詩句:“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彼念櫠燃俅逯苓叺沫h(huán)境,恍惚到了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真有“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的感覺。于是,寫了一首五律《壬辰冬游陶店鄉(xiāng)齊安湖度假村》:“連岸影稀疏,村煙半隱廬。湖波搖畫舫,云水繞仙居。攘攘紅塵隔,頻頻翠鳥呼。閑來依竹畔,獨坐看池魚?!边@首詩發(fā)到博客后,沒多久便發(fā)現被人轉走,甚至被人貼到齊安湖生態(tài)度假村網站的客人精彩留言中。這固然不是我的本意,但起碼透出一個信息:他們對這首詩產生了共鳴。因為這首詩,不但對齊安湖度假村的獨特景觀做了客觀的描述,而且作為創(chuàng)作主體的我,也寫出了自己來此后的獨特感受。
所謂田園詩詞的創(chuàng)作個性,我以為,就是詩中之“我”,與當代田園的水乳交融?!拔摇?,既是創(chuàng)作主體,也是作品里所顯示出的獨特個性。這個“我”,為什么要寫這首田園詩呢?通過前面的分析,我們知道了三位先賢,都是要通過他們的作品,傳達他們的思想和情感。這樣的詩就有了生命,有了生命才能代代相傳。筆者雖沒有長期農村生活的體驗,卻因工作關系經常下鄉(xiāng);偶爾也在休閑的時候,親身體驗一下田園生活。于是也嘗試著寫了一些有關田園生活的詩詞。例如:去年秋天,我隨著我二姐惠玲的知青團隊,到他們曾經下放的團風但店白云山,去體驗山民打板栗的過程,即興寫了三首竹枝詞,真實記錄了我和姐姐們在山中打板栗時的情景。因是信口拈來的,故每首都有“我”在其中。盡管是可以避免的,但是直到在《湖北詩詞》發(fā)表,我還是沒把這三個“我”字換掉。因為這個“我”,從三個方面體現了我與田園山水的交融。第一個是抱籮筐的“我”,與山里的村民們一起,收獲豐收果實時愉快的心情。第二個“我”,因為不習慣坑洼的山路,被樹上掉下來的板栗刺球扎傷了,但“追”字卻描寫出了當時快樂的場景。第三個是與云山相融的“我”,雖被板栗刺球刺傷,卻以“癢”字狀之,是我刻意安排的。因為山的懷抱是那樣博大,習習山風吹過,不但能讓人忘卻那小小的傷痛,更讓人體會到大自然對人類的慈悲。這種感受,在我的古風《壬辰六月既望團風大崎山仙游》(發(fā)表于《中華辭賦》2016年3期)中也曾寫到。這種感受是我自己的切身感受,也是我個人獨特的感受。再如:《行香子·庚寅初夏鄉(xiāng)村即景》描寫我的一次愉快鄉(xiāng)行。我選擇《行香子》詞牌,因為這個詞牌的節(jié)奏短促而輕快,便于抒發(fā)我愉悅的思緒。(《東坡赤壁詩詞》主編南東求先生曾為此作寫了一個評論,題為《情真入畫·筆妙神來》,發(fā)表于《東坡赤壁詩詞》2011年第2期)還有《五月鄉(xiāng)行》,寫五月農忙的季節(jié),鄉(xiāng)村的空氣里彌散著農民的汗水的味道;《清平樂·過路口祠崗村》寫下鄉(xiāng)時路過一家農戶,一位不滿五歲的小女孩熱情地邀請我們到她家做客,呼爺打棗相招的情景,還有《清平樂·訪陶店孫鎮(zhèn)村》中的“池塘水滿波光,穿行猶帶蔥香”。《清平樂·秋訪堵城葉路洲棉花種植基地遇雨》中的“忽聽穿林人語:‘秋來哪得清閑!’”以及《清平樂·壬辰秋南湖感事》、《古樓園村行》、《浣溪沙·秋訪甲洲村(組詞)》等等,這些作品先后發(fā)表于《東坡赤壁詩詞》、《湖北詩詞》、《中華辭賦》等刊物。在創(chuàng)作這些作品過程中,我都是將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感,帶進我的創(chuàng)作,融于我的作品,并以此表述我對當代田園的認知、抒發(fā)我的田園情感、表達我的創(chuàng)作追求。
近年來,在田園詩詞創(chuàng)作過程中,讓我感觸最深的是:創(chuàng)作主體要有自己獨特的視角。這個視角,為什么要獨特呢?其實,它就是創(chuàng)作主體的獨立思想。我們知道,田園無非就是農作物種植的場地、農民生活的場所。往大處說,就是農作物和種植農作物的人。如果大家都去寫這些人或農作物,即便是將男女老幼或農作物分門別類地描寫,也很難在作品中體現出創(chuàng)作主體的獨立個性。也就是說,我們在創(chuàng)作田園詩詞的過程中,要融入自己的獨立思想、獨特情感。只有這樣,才能在作品中體現出各自的獨創(chuàng)性。
比如在一次下鄉(xiāng)調查時,我看到這樣一個場景:秋天的村莊里,除了幾位老人在村中那棵老槐樹下閑話家常,幾乎看不到其他人影。稀疏的枝椏上,幾只鳥兒啾啾地叫著,還算有了一些生機。田野多有荒涼之氣,走在鄉(xiāng)間小路上,一股清寥之意油然而生。特別是在與村老交談中,我了解到:村里的勞動力,幾乎都到外地打工去了,并言當地40歲以下的村民,幾乎不會種地,也不屑于農田耕種。這使我心中不禁產生憂慮。中國自古以來是一個以農耕為主的國家。試想,如果所有農民不再耕種,不會耕種,田園將會是個什么樣子呢?子孫后代的衣食將源于何處呢?于是就寫了一組《浣溪沙》:
秋過長河訪甲洲,波回縠皺荇沉浮,穿林忽見小洋樓。一縷煙飄空寂寂,清寥誰聽鳥啾啾,村莊兒女去難留。
白水蒼蒼一葉舟,出村只待趕潮流,如今誰解稻粱憂。不屑能鋤禾下土,只緣爭羨浪中鷗,茫茫塵海自躇躊。
不戀家園有綠洲,金風搖動大江頭,莫從來處數風流??v有桃源思五柳,難憑夕照喚歸舟,枯槐腳下夢幽幽。
第一闋,寫進村后的見聞,并找出了村莊清寥原因之所在。第二闋,是為村里的年輕人幾乎都不屑種地而產生憂慮。第三闋,總結上兩闋詞中問題根源所在,以及對村莊里空巢老人們孤獨身影的憂慮。這應該是我們這個時代田園的另一個縮影。我想,我們的詩詞作品,應該真實地反映社會現實,既要看到光明的一面,歌頌美好的事物,也要揭示不良的社會現象,寫出令人憂慮的一面。也許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憂患意識吧。又如,我在《古樓園村行》、《清平樂·壬辰秋南湖感事》中,也分別寫了由兩次下鄉(xiāng)見聞所產生的憂慮:一是通過當地留守老嫗之口,寫出農村化工污染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傷農毀田的弊端,空巢老人的無奈。二是農村招商引資土地開發(fā),導致農民失地及面臨搬遷時所存在的一些問題等等。總之,我的田園詩詞素材,都取自我下鄉(xiāng)時的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既沒有刻意放大事實,也沒有過于精心雕琢,多以記實手法描述。因為每次下鄉(xiāng)都是和同事們一起,作為當事人,他們都是我的第一讀者。這些作品,當然也都得到了大家的認同和贊賞。這讓我常常感到非常欣慰。
總之,筆者以為,創(chuàng)作個性的形成,首先是在創(chuàng)作中,要有自己獨特的創(chuàng)作視角,而這創(chuàng)作視角的確定、觀照對象的甄選,源于創(chuàng)作主體的人生歷練、生活積淀、文學修養(yǎng)、創(chuàng)作追求等等。而這觀照結果的展述,即藝術的創(chuàng)作,又取決于創(chuàng)作主體的藝術熱情、表現能力的高低。因此,作為一名有責任心的創(chuàng)作個體,應該有自己獨特的創(chuàng)作愿望,并付諸創(chuàng)作實踐,從而形成自己獨特的創(chuàng)作風格。當然,這種風格的形成并臻于成熟,是要經過長期的歷練過程才能達到的。我以為,田園詩詞創(chuàng)作,尤其應該這樣:應當有自己的創(chuàng)作風格,有自己的獨創(chuàng)個性。我知道,我還沒有能夠更深層和更全面地了解當代田園生活,藝術水平和藝術能力尚未達到這個境界,但面對我的所見所聞,引起我對當今田園的新思考,并將我的感悟,我的思想,我的情感,藝術地融入到了我的詩詞創(chuàng)作之中,從而形成我的創(chuàng)作風格,完善我的藝術個性。顯然,這還需要歷練,還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但我相信,我會努力的。
(作者系《東坡赤壁詩詞》副主編)
責任編輯:方世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