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軍甫

中巴全天候伙伴關系的發(fā)展脈絡

文/黃軍甫

近70年來的中國與巴基斯坦關系，前期雖有波折，但自1965年后一路攀升，總體向好。到1970年代，中巴關系已超越了一般意義的雙邊關系，發(fā)展成了準同盟關系。這一關系被中巴兩國政府界定為“全天候的伙伴關系”。然而，由于自然、歷史、文化、政治與經濟結構及發(fā)展模式等的眾多差異，中巴全天候伙伴關系并非是圓滿的，而是存在著內在的解構性缺陷。

中巴全天候伙伴關系的由來及表現(xiàn)

在中國與周邊國家交往中，中巴關系是二戰(zhàn)后除基于相同意識形態(tài)的曾經的中蘇關系、中朝關系、中越關系，以及基于血緣和文化認同的中緬關系之外最獨特的雙邊關系。這種關系被中巴兩國政府形象地稱之為“全天候的伙伴關系”。這一雙邊關系的定位告訴世人，中巴關系是密切和獨特的，而這種密切和獨特表現(xiàn)為它的深入性、全面性和連續(xù)性。

1947年8月獨立之前，巴基斯坦作為印度的一部分，其獨特的地理位置賦予了它在地緣政治、經濟上的重要性。歷史上，南亞次大陸經由今日的巴基斯坦與西亞、中亞相聯(lián)接。古代達羅毗荼人的文化與來自次大陸以外的希臘文化、中國文化、波斯文化、阿拉伯文化在此交匯、融合，導致了今日巴基斯坦宗教文化的多元性及種族的多樣性。顯然，歷史上的中國和今天巴基斯坦境內居民的交往主要是文化上的，中國關于唐玄奘西天取經的英雄敘說便是例證。不過應當承認，中巴雖是鄰國，但白雪皚皚、巍峨險峻的喀喇昆侖山橫亙在兩國邊界，成了阻隔中巴人民交往的屏障。因此，歷史上中巴的交往是偶發(fā)的、零星的。中國對巴基斯坦境內的居民是陌生的，認識是模糊的。

1947年8月14日，印巴分治，巴基斯坦作為獨立的國際法主體和地緣政治實體而存在。不過，一開始中巴之間并沒有實質性的接觸。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雖然于1951年5月21日即與巴基斯坦建立了外交關系，但由于在文化傳統(tǒng)、意識形態(tài)、社會制度及所奉行的外交政策上的差異，與巴基斯坦的關系一度十分冷淡。由于西方殖民主義統(tǒng)治的歷史慣性，也由于經濟利益和地緣政治安全的現(xiàn)實考量，巴基斯坦獨立之初在外交上總體上是追隨美英的。這一期間，巴基斯坦不僅與美國簽署了同盟性質的《共同防御援助協(xié)定》，而且還加入美英主導的，主要是圍堵中國、蘇聯(lián)等社會主義國家的“巴格達條約組織”和“東南亞條約組織”。在這些雙邊及多邊機制的框架里，巴基斯坦有意無意地做了一些傷害中國人感情的事。在對待臺灣的地位、朝鮮戰(zhàn)爭、亞非會議的資格及會議主題、中國平定西藏叛亂，甚至中印1959年兩次邊界沖突等一系列涉及中國利益甚至核心利益問題上，巴基斯坦曾唯美國馬首是瞻。1950年代的中巴關系是令人不安的，與1959年前十分密切的中印關系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國際關系的吊詭之處在于，行為主體的利益關系及敵友角色經常變化。以南亞次大陸為場景的若干國家的利益博弈及角色變換是以冷戰(zhàn)為背景的。戰(zhàn)后初期，美國很快發(fā)現(xiàn)南亞次大陸的戰(zhàn)略優(yōu)勢，毫不遲疑地向新近獨立的印度示好。但印度人珍惜來之不易的獨立，不愿介入大國及國家集團間的爭斗，奉行獨立自主及不結盟政策。美國退而求其次，以經濟援助及共同防御為誘餌，轉而拉攏巴基斯坦。此時的巴基斯坦內外交困、進退失據(jù)，于是和美國一拍即合。但巴基斯坦對美國的投懷送抱是基于重大的經濟和安全期許。美巴同床異夢，注定好夢不長。1950年代中后期，美巴之間漸行漸遠，同盟關系名存實亡。而這些變化除了是因為彼此期望與現(xiàn)實的落差太大外，還與冷戰(zhàn)格局的變化及次大陸的地緣政治博弈有關。中印1959年的兩次邊界沖突及1962年的較大規(guī)模的邊界戰(zhàn)爭是引發(fā)這些變化的初始原因。而中國的盟國蘇聯(lián)對印度的公開偏袒及隨之而來的中蘇意識形態(tài)對抗，助推并固化了這種變化。

曾經為中國意識形態(tài)和地緣政治親密盟友的蘇聯(lián)和印度終于變成了中國的對手。原本就對蘇聯(lián)、印度懷有深深敵意的巴基斯坦當然理解這一政治邏輯的意義，于是抓住時機，以提議中巴啟動邊界談判為契機，迅速接近中國。1962年5月3日，中巴發(fā)表邊界談判的聯(lián)合公報。之后本著“互諒、互讓”的精神，雙方經過談判，于1963年3月簽訂《中巴邊界協(xié)定》，并最終于1965年3月簽署《中巴邊界議定書》。自此，影響中巴關系的隱患被消除。中巴之間的關系進入了一個新階段。中巴之間逐漸由原來一般意義上的雙邊關系發(fā)展為事實上的準同盟關系。中巴在國際組織和地區(qū)多邊機制中對關乎彼此核心利益的問題，相互聲援，步調一致。1962年中國對印自衛(wèi)反擊戰(zhàn)中，巴基斯坦立場堅定，態(tài)度鮮明，堅決站在中國一邊。與此同時，1965年的第二次印巴戰(zhàn)爭中，中國一改不介入克什米爾問題的態(tài)度，旗幟鮮明地聲援巴基斯坦。從這一時期開始，中巴之間在經濟領域、軍事領域也開展了深入的合作。隨著雙邊合作的加強，兩國領導人頻繁互訪，民間文化交流不斷。

中巴之間的關系并沒有因中國1966年以后國內局勢的顛覆性變化及后來的撥亂反正而變化，也沒有受到巴基斯坦連綿不斷的政府非程序更迭的影響。中巴之間這種超越時空、制度、文化、宗教的持續(xù)、穩(wěn)定的友好關系，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1980年代，齊亞·哈克總統(tǒng)有感于這一奇跡，動情地說，中巴之間是“全天候的友誼”。這一說法隨后成為中巴兩國在各種場合定位中巴關系的固定術語。2015年4月，習近平主席訪巴，與巴基斯坦領導人簽署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和巴基斯坦伊斯蘭共和國關于建立全天候戰(zhàn)略合作伙伴關系的聯(lián)合聲明》。中巴全天候伙伴關系終于有了法理基礎。

中巴全天候伙伴關系的結構性困境

中巴全天候戰(zhàn)略伙伴關系的構建是中國對外政策的重要成就，難能可貴。但是，中巴兩國是在地區(qū)沖突和冷戰(zhàn)格局的情景中走到一起的，全天候關系一開始便帶有強烈的意識形態(tài)色彩。根據(jù)國際合作理論，兩個或多個國際行為主體的有效合作，是基于同族認同、血緣紐帶，或者同質的意識形態(tài)、政治經濟制度、傳統(tǒng)文化，彼此可預判的立足于程序的政府決策以及互惠的經濟和安全利益等。然而，中巴之間的合作，是一種外部導向型的而不是內生型的。印度、蘇聯(lián)、美國等大國博弈是促成中巴合作的重要因素。這種合作因而更多的是基于安全考量，從而使中巴全天候關系存在結構性困境。

如今，冷戰(zhàn)格局業(yè)已瓦解，全球范圍的意識形態(tài)對抗已成為過去。這一背景下形成的中巴關系的大前提已不復存在。冷戰(zhàn)背景下中巴共同的敵人印度也在實現(xiàn)角色轉換中。印巴沖突、中印沖突的因素，在全球化時代其重要性較之于經濟合作已有很大程度的下降。印巴、中印未來以理性的方式解決領土爭端的可能性越來越大。在前提消失以后，中巴關系的性質可能面臨重新解讀，盡管中巴緊密合作的關系還存在。

這就意味著，未來中巴深度合作的因素只能從其他方面尋找。中巴意識形態(tài)上南轅北轍，政治經濟制度上大相徑庭，民族、宗教、文化上存在內在緊張，顯然都不一定是全天候伙伴合作關系的有利因素。而巴基斯坦國內政治的變動不居和局勢的長期動蕩，使巴基斯坦至今沒有形成有公信力的政府決策的程序規(guī)則。不透明及不可預判將是未來很長時期內巴基斯坦國內政治的特征，因而也可能是未來中巴合作的隱患。

未來中巴全天候伙伴合作關系持續(xù)、穩(wěn)定發(fā)展的基礎只能是經濟領域的廣泛合作及由此衍生出的安全合作。中巴經濟走廊的設想，以及為此中國對巴承諾的巨額基礎設施建設投資計劃是雙方經濟和安全合作的有效措施。但不能不承認，這些合作卻存在著不合理性及前景的不確定性。眾所周知，巴基斯坦作為美國的盟國之所以走向中國，一個重要原因是不滿足于美國對它的經濟援助和雙方經濟合作的水平，尤其是反感美國借助于經濟手段干涉其內外政策。因此，中巴友好關系確立后，中國更多是出于國防意識形態(tài)斗爭的考量，對巴基斯坦在經濟上施以援手。改革開放以后，尤其是實行市場經濟以后，中國逐漸以市場原則開展與包括巴基斯坦在內的各國的經濟交往與合作。但由于中巴之間文化、政治經濟結構的差異太大，經濟的互補性不強等原因，雙方經濟交往與合作的水平長期處在較低的水平。2001年前，中巴每年的貿易額只有數(shù)億美金。2015年中巴雙邊貿易額也才有150億美元左右。同期中越的貿易額達900億美金。而原來和中國經濟交往水平比巴基斯坦更低的印度，2015年和中國的貿易額已突破了2000億美金。當然，基于我國經濟安全考量的中巴經濟走廊的設想及相應的投資計劃是提升中巴經濟合作水平的重大舉措。但由于巴基斯坦經濟結構的不合理，國內種族、宗教及地區(qū)沖突頻仍，一定程度上消解了該計劃的重要性，并增加了風險。在瓜達爾港建設過程中，中國工程技術人員數(shù)度遭到巴基斯坦極端勢力的恐怖襲擊，死傷10多人?？植酪u擊為中巴經濟走廊計劃蒙上濃重的陰影。

以理性、現(xiàn)實的態(tài)度發(fā)展中巴關系

作為一個正在崛起的負責任的亞洲大國，中國必須與所有不懷敵意的國家發(fā)展友好關系。巴基斯坦作為中國傳統(tǒng)的友好國家，其地緣政治經濟地位十分重要。它對于中國破解能源困境，順利推進“一帶一路”戰(zhàn)略，反制美日等國的戰(zhàn)略圍堵，拓展在中亞、中東地區(qū)的貿易空間等都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但正因為巴基斯坦的重要，在發(fā)展中巴關系時，必須理性、務實。中巴全天候戰(zhàn)略合作伙伴關系因而也必須建基于現(xiàn)實主義之上，少一些情感和意識形態(tài)色彩，多一些經濟利益和國家安全考量。

作者單位：（東華大學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