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彤
摘 要:張愛玲在生活中有強烈的服飾情節(jié),在小說的創(chuàng)作中也將個人對服飾色彩與款式的追求和愛好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用服飾和色彩構建起一個絢爛華美的藝術世界。本文從小說人物的服飾特點談起,探討服飾意象在展示小說中人物命運變化所起到的作用,以期更加深入地挖掘服飾所折射出的文化內(nèi)涵。
關鍵詞:張愛玲;服飾;文化內(nèi)涵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30-0-02
張愛玲在楊義的《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中被稱為“洋場社會仕女畫家”,她可以算作是20世紀服裝史上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她不僅在生活中展示自己獨特的衣著品味,而且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也展現(xiàn)著自我服飾方面的才情。張愛玲以鮮明同時具有視覺沖擊性的服飾語言,對小說中人物尤其是女性人物形象的塑造起到了重要的作用。通過服飾描寫不僅從著裝上展現(xiàn)了人物的身份和地位,更巧妙地隱喻了人物的性格發(fā)展、深層心理和精神世界。
一、人物身份地位的象征
張愛玲在《流言》中這樣說:“對于不會說話的人,衣服是一種言語,隨身帶著的一種袖珍戲劇?!盵1](P7)由此可見,服飾是人物的另一種語言表達方式。張愛玲在服飾的選擇方面有自己的主觀意見,《傳奇》中的人物身穿與自己身份、地位相匹配的服飾,并借助服飾表明人物的身份。《傾城之戀》中薩黑荑妮公主的第一次出場,“玄色的輕紗氅底下,她穿著金魚黃緊身上衣,蓋住了手,只露出晶亮的指甲,領口挖成極狹的V形,直開到腰際,那是巴黎最新的款式,有個名式,喚做‘一線天?!盵2](P178)時興的樣式,絢麗的盛裝,烘托出完美的交際花形象。當薩黑荑妮第二次出場時,“她換上了印度裝,兜著鵝黃披肩,長垂及地,披肩上是二寸來闊的銀絲堆花鑲滾,指甲上涂著銀色蔻丹?!盵3](P185)通過色彩描寫,如:玄色、金魚黃、鵝黃、銀色等,充分地展現(xiàn)出薩黑荑妮公主偏愛炫麗明亮的色彩,重視指甲的修飾?!斗怄i》中吳翠遠的身份為英文助教,作為一位飽讀詩書的女性,給我們最直接的印象是質樸、清高、文質彬彬,有些自命不凡。她們的生活圈子和書本、文化、知識分子有關。所以,讀書人的服飾一般為樸素簡單的長袍?!八┲患籽蠹喥炫郏瑵L一道窄窄的藍邊——深藍與白,很有點訃聞的風味。她攜著一把藍白格子小遮陽傘。頭發(fā)梳成千篇一律的式樣,唯恐喚起公眾的注意。”[4](P150)這淡淡的顏色和含蓄的樣式與她助教的身份是相符的?!冻料阈?第一爐香》中的葛薇龍剛出場時還是一個學生,“她穿著南英中學的別致的制服,翠藍竹布衫,長齊膝蓋,下面是窄窄袴腳管?!盵5](P2)讀書人區(qū)別于廣大體力勞動者,也區(qū)別于穿金戴銀的富家子弟。制服樣式穩(wěn)重大方,與女學生身份很合適?!都t玫瑰與白玫瑰》中,王嬌蕊第一次與佟振保見面時,“一件紋布浴衣,不曾系帶,松松合在身上,從那淡墨條子上可以約略猜出身體的輪廓,一條一條,一寸一寸都是活的。”[6](P58)吃飯的時候,“她做主人的并不曾換件衣服下桌子吃飯,依然穿著方才那件浴衣,頭上頭發(fā)沒有干透,胡亂纏了一條白毛巾,毛巾底下間或滴下水來,亮晶晶綴在眉心?!盵7](P60)見面與吃飯的地點是公共空間,是家里的客廳和飯廳,王嬌蕊的穿著多少有些不合禮數(shù),但王嬌蕊并不這樣認為,她仍然談笑自如。大膽的著裝才有大膽的行為,服飾的描寫暗示了王嬌蕊是一個不守規(guī)矩的人。張愛玲的描寫起到了一箭雙雕的效果。孟煙鸝與王嬌蕊相比有很大的區(qū)別,“初見面,在人家的客廳里,她立在玻璃門邊,穿著灰地橙紅條子的綢衫,可是給人的第一印象是籠統(tǒng)的白。”[8](P81)孟煙鸝是大學畢業(yè)的,身家清白、面目姣好、性情溫和、從不出來交際。因此缺少在年輕女子身上應有的青春活力?!鞍住卑阉椭車膼毫拥臇|西隔開了。她是典型的中國傳統(tǒng)女性,是佟振保眼中理想的太太人選。張愛玲以繽紛的服飾建構了一個斑斕的藝術世界,用不同的服飾來塑造不同的人物形象。
二、暗示人物命運的變化
設計服飾不僅可以塑造和完善人物外在形象,暗示人物命運變化也可以通過服飾描寫婉轉表達出來。在《金鎖記》中服飾的微妙變化暗暗地揭開了曹七巧的命運。“十八九歲做姑娘的時候,高高挽起了大鑲大滾的藍夏布衫袖,露出一雙雪白的手腕。”[9](P260)“有時她也上街買菜,藍夏布衫褲,鏡面烏綾鑲滾?!盵10](P231)可見尚未出嫁的曹七巧,是個很喜歡打扮且善于打扮自己的人,她身著簡潔大方的服裝款式,大鑲大滾的衣衫、低調大方,藍夏布的衣料、簡單明快,塑造出青春洋溢的曹七巧。這時的曹七巧雖然沒有富裕的物質生活,但她有健康快樂的精神世界,青春的氣息撲面而來。她挽起衫袖露出一雙雪白的手腕,體現(xiàn)了少女特有的愛美之心,同時也表現(xiàn)出曹七巧別有一番風韻,身邊不乏追求者,嫁給姜家少爺不是她唯一的選擇。
“一只手撐著門,一只手撐著腰,窄窄的袖口里垂下一條雪青洋縐手帕,身上穿著銀紅衫子,蔥白線鑲滾,雪青閃藍如意小腳袴子。”[11](P220)嫁入姜家后的曹七巧不再清純,服飾也從出嫁前的樸素大方變得豐繁絢麗。曹七巧在姜家地位卑微,不受尊重。因為貪財?shù)男稚?,曹七巧是被賣入姜家并與患軟骨病的姜家少爺成親的。為了彌補內(nèi)心的自卑,她把自己打扮得多彩華麗。雪青、銀紅、蔥白、閃藍,多種鮮明的色彩搭配在一起,熱鬧非凡,給人以強烈的視覺沖擊感。此時的曹七巧張揚、俗氣而又自卑,這種沖擊性極強的色彩搭配恰恰反映出她此時內(nèi)心的蒼白和空虛。身體和服飾合二為一,服飾細節(jié)和命運細節(jié)完美的相結合,預示了曹七巧悲慘的命運結局。
“只見門口背著光立著一個小身材的老太太,臉看不清楚,穿一件青灰團龍宮織緞袍,雙手捧著大紅熱水袋,身旁夾峙著兩個高大的女仆。門外日色昏黃,樓梯上鋪著湖綠花格布漆布地衣,一級一級上去,通入沒有光的所在?!盵12](P258)曹七巧穿著一件青灰團龍織緞袍,灰暗的色彩昏暗沉重。此時,曹七巧已經(jīng)守寡多年,愛情與青春早已離她遠去,她用青春交換愛情,終于成了家里金錢與權力的絕對擁有者。三十年來,她被“金鎖”束縛,破壞兒女的幸福,她本來年輕的、富于情感的心逐漸枯萎,變成了一片荒地,一口枯井,一個怎么填也填不滿的溝壑。她的軀殼中剩下的只是一顆冰冷、絕望、扭曲的心,正如童世舫無緣無故的直覺地感到她是個瘋子。青灰長袍搭配大紅熱水袋,再加上湖綠花格布漆布地衣,這一切透露出陰森恐怖的氣息,曹七巧的人性和希望全部沉淪、喪失了。
三、表現(xiàn)豐富的文化意蘊
服飾引領我們跨越時間界限,重返歷史現(xiàn)場,我們通過服飾描寫了解當時社會的民風民情,人們的生活習慣,以及與服飾相關的文化底蘊。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的新文化運動以后,在中西方文化的碰撞下,服飾在這樣一個辭舊迎新的大環(huán)境中,也掀起了一陣革命狂潮。通過張愛玲描寫的衣裝服飾,我們可以考察當時社會的階層狀況,不同階層人們的生存狀態(tài),關注思想文化。
《沉香屑 第一爐香》中梁太太出場時,“一身黑,黑草帽沿上垂下綠色的面網(wǎng),面網(wǎng)上扣著一個指甲大小的綠寶石蜘蛛?!薄澳敲婢W(wǎng)足有兩三碼長,像圍巾似的兜在肩上,飄飄拂拂?!盵13](P5)面網(wǎng)和草帽是從西方傳入中國的,這樣的裝扮在當時的中國非常流行。梁太太將一件鵝黃絲質襯衫和鴿灰短袴作為打網(wǎng)球的衣服;葛薇龍穿著白袴子和赤銅色的襯衫同一伙兒青年人在山頂野宴。這些服飾描寫說明,在民國時期,為了方便肢體活動,女子著袴裝就已經(jīng)開始流行?!督疰i記》中的長安在滬范女中求學時,脫去了年幼時蔥綠遍地錦棉袍,換上了藍愛國布的校服。女子不再像封建時期被禁錮在深閨中,她們能夠上學讀書,外出參加各種戶外活動,這說明了時代的進步。
旗袍作為當時主要流行的女裝,特別受到追趕時髦、崇尚奢華的社會名門閨秀的歡迎?!痘ǖ颉分姓略婆嗽诖ㄦ霞疫^中秋節(jié),“她穿著一件蔥白素綢長袍,白手臂與白衣服之間沒有界限;戴著她大姊夫從巴黎帶來的一副別致的項圈,是一雙泥金的小手,尖而長的紅指甲,緊緊扣在脖子上,像是要扼死人?!盵14](P25)“她這件旗袍制得特別長,早已不入時了;章云潘出國的時候正時行著,今年回國來,卻看不見了?!盵15](P26)由此可以看出,上海服飾從面料到款式的流行速度很快。嚴丹朱身穿“一件白絨線緊身背心”,[16](P93)“在旗袍上加了一件長袖子的白紗外套”。[17](P101)王佳芝的“電光水漬紋緞齊膝旗袍,小圓角衣領只半寸高,像洋服一樣。領口一只別針,與碎鉆鑲藍寶石的‘紐扣耳環(huán)成套”。[18](P239)長安在赴童世舫之邀約時“換上蘋果綠喬琪紗旗袍,高領圈,荷葉邊袖子,腰以下是半西式的百褶裙”。[19](P249)這些人物的服飾色彩、面料、款式的演變和多樣很好地反映了那個時代已經(jīng)完全擺脫傳統(tǒng)服裝保守、刻板、拘謹?shù)闹b風格,呈現(xiàn)了當時上海服飾款式的豐富多彩。
張愛玲喜歡服飾,敢于大膽創(chuàng)新,標新立異。她喜歡用別致的色彩與別樣的款式表達自己對服飾的理解。她用獨到而細致的觀察視角,解讀中國服飾文化,使她在這一領域里游刃有余。《傾城之戀》中薩黑荑妮公主“這一次雖然是西式裝束,依舊帶著濃厚的東方色彩。”[20](P178)在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白色婚紗禮服作為新娘的服飾,成為婚禮的一種時尚和流行趨勢,而曹七巧仍然為兒子長白舉行了半新半舊式的婚禮,“紅色蓋頭是蠲免了,新娘戴著藍眼鏡,粉紅喜紗,穿著粉紅彩繡裙襖?!盵21](P244)新娘的禮服展現(xiàn)出刺繡、裙襖等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元素,這些文化元素在服飾設計中寓意著吉祥富貴。
結語:
服飾描寫為小說塑造了人物的身份、地位和性格,人們讀了相關描寫后能夠把握人物心靈,并能進入人物的精神世界。對于張愛玲來說,服飾不僅是她的愛好,還是一種獨特的人生哲學,是認識世界,品味人生的獨特經(jīng)驗。在大俗大雅的色彩下,服飾文化洋溢著古老文明才能熏陶出來的文化雅趣與韻味。
注釋:
[1]張愛玲:《流言》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6年.
[2][3][4][5][9][10][11][12][13][16][17][19][20][21]張愛玲:《傾城之戀》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年.
[6][7][8][14][15]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年.
[18]張愛玲:《怨女》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年.
參考文獻:
[1]鄧如冰:《人與衣——張愛玲<傳奇>的服飾描寫研究》,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
[2]張愛玲:《傾城之戀》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年.
[3]張愛玲:《封鎖》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年.
[4]張愛玲:《沉香屑 第一爐香》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年.
[5]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年.
[6]張愛玲:《金鎖記》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年.
[7]張愛玲:《花凋》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年.
[8]張愛玲:《茉莉香片》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年.
[9]張愛玲:《色,戒》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年.
[10]張愛玲:《童言無忌》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6年.
青年文學家2016年3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