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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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尤之
1
小最突然來了。當(dāng)時我正在看李建軍的小說集《親愛人間》。李建軍小說寫得好,所以店里不忙時,我就讀他的小說。我讀得很專注,以至于小最開口說話,我才知道她來了。小最說:“都什么年代了,還看書?”我合上書,和小最點個頭,算是打了招呼?!皝砹?,”我說,“什么年代就不用看書了呢?”小最笑:“老鄧不看書,不照樣當(dāng)老板么?”老鄧是我們金店老板,讀了六年級,卻當(dāng)了大老板,他自己都引以為豪。我無語。這幾十年,知識一直被調(diào)侃著,從知識越多越反動,到知識越多越無用。知識與金錢成反比,越來越被金錢邊緣化了。
“來視察么?”我笑道,“店里新進了貨,看有你喜歡的么?”
“沒興趣。——我來找你,是了解奕菲的事?!?/p>
我一驚,沒想到她會關(guān)心這事。我說:“鄧?yán)习搴湍阏f了?”
“是的,他才告訴我。我把他臭了,我說你怎么不嫌你媽奶子小?”小最是鄧?yán)习宓默F(xiàn)任情人。鄧?yán)习鍝Q情人勤快,幾個月就得換。不過到小最這兒,鄧?yán)习宀簧岬脫Q了,快兩年了,打得還很火熱。
鄧?yán)习寰谷粚π∽钫f奕菲的事,出乎我意料。事情很簡單,奕菲是太平公主,胸脯幾乎是平的。鄧?yán)习逵X得她不夠性感,怕影響生意,便要調(diào)整奕菲的崗位?!皢栴}是,奕菲現(xiàn)在不干了,離崗剛好十天了。這事她挺受傷?!蔽覐囊巫由险酒饋恚鄲赖卣f。
“能不受傷嗎?女人就那幾樣?xùn)|西,就怕被人拿來說事。這個殺千刀的,跟天天要喝奶似的,生怕乳房小了會把他餓死?!笨吹贸鲂∽钫娴暮苌鷼?,胸脯一直動蕩不安。此前鄧?yán)习搴臀铱溥^,說小最有一對令所有男人都垂涎的乳房。果如其言。小最的襯衫鼓鼓的,乳房堅挺且飽滿。我不動聲色地目測她的乳房,想奕菲若能豐滿如是,焉能惹出這等是非來?我暗暗拿小最的乳房和每個店員比較,她比陳娟的大些,比李琳的小些。尺度恰好,圓渾成峰。鄧?yán)习迨莻€有錢人,閱盡人間春色。他從滿園春色中淘來小最,必定是風(fēng)景這邊獨好。他對女人有講究。他說過,他挑選女人的首要標(biāo)準(zhǔn),就是乳房。
“奕菲我認(rèn)識,她生意做得不錯。我來找你,是想把她留下來?!毙∽钫f。小最來店里次數(shù)不多,但比鄧?yán)习謇掀藕椭澳切┣槿硕唷N乙詾樗莵硖骄苦嚴(yán)习宓膶嵙?,或閑來無事逛逛。也有另種可能,鄧?yán)习逑腱乓槿说哪贻p美貌。但沒想到,她對奕菲會如此關(guān)心。
我說:“這事我想辦法吧,豈敢勞你費心?”
小最忽然變了聲,說:“怎能這么說呢?這個店有我的利益,我怎能不費心?”她的反詰讓我無語,心里卻不以為然,她不過是從鄧?yán)习宓谋锓忠槐选S窒氲陠T們辛苦勞作,她卻憑臉蛋和身材,輕松分羹,不勞而獲,不免唏噓。小最說:“你想錯了,你以為我是老鄧情人?對,也不對。只能說是暫時的,以后就不是了。老鄧答應(yīng)離了婚娶我的?!?/p>
這個我倒沒聽鄧?yán)习逭f過。鄧?yán)习宓呐硕嗔耍谖铱磥硭褪峭媾?,仗著兜里有錢。到小最這兒,是不是就停下腳步,如小最所說和她結(jié)婚,從此收住亂勢心如止水?我想沒那么容易。世間萬物都有慣性,長期處于某種勢態(tài),要在沒有外力的作用下突然剎車,會很不適。換情人是鄧?yán)习宓纳詈銘B(tài),突然不換,他怕要得抑郁癥。當(dāng)然,我相信小最是認(rèn)真的。所以我不想說讓小最頹喪的話。小最二十剛出頭,不諳世事,是見方說方見圓說圓的年齡,她豈能摸透鄧?yán)习宓男乃迹?/p>
“店里女孩我認(rèn)識的不多,不過奕菲我認(rèn)識。她在鉆石柜。鉆石柜擺在店門口,進來第一眼就能瞧見奕菲。記得我第一次來店里,見奕菲瘦瘦高高的,挺爽凈,看著特利落。我沒覺得她的平胸不好,更不認(rèn)為平胸影響了生意?!?/p>
“因為你是女孩。呵呵?!蔽艺f,“鄧?yán)习逭f平胸影響生意,影響的自然是男顧客。”
“可笑!男人都似他那么好色么?老色狼!”小最忽然展顏,捂著嘴笑了,說:“和你聊半天,居然忽略你是男性了,都讓老鄧給氣的。既然你是男性,我問問你,你也認(rèn)為平胸真的影響生意么?”
性別也能被忽略,小最真被氣暈了。
我說:“這個說法,我當(dāng)然不會完全贊同。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以這個理由去調(diào)整奕菲的崗位。對奕菲來說,這比調(diào)戲還令她無法接受?!?/p>
“說的是。我想也是這樣?!毙∽铍S手拉了把椅子,坐在我對面,說:“且慢。剛才你說,你不會完全贊同,那么我可否這樣理解,在你看來,平胸多少還是影響生意的?換句話說,你也不喜歡平胸女人?”小最把右胳膊支在桌面上,雙手托著下巴,一對乳房乖巧地蹲在桌面上。
“這樣理解過于直接了。還是說正事,別把問題往我身上扯?!蔽覍擂蔚匦Γ拔覀儽仨毘姓J(rèn),在乎女人乳房的男人肯定不止鄧?yán)习?。凡是在乎的顧客,來買鉆戒時會存在某種不確定性,或者不影響生意,或者影響了生意,不是嗎?盡管這種影響可能微乎其微,甚至可以忽略,但它畢竟是存在的?!?/p>
小最聳聳肩,說:“你小說看多了,說話都繞彎子。有文化的人說話就是不一樣,說什么都留有余地,滴水不漏。言歸正傳。說說你的想法,如何能讓奕菲回來。”
我說:“這不好說。首先我無力改變奕菲,也無力說服她。這個我試過。我們先傷了她的自尊,再去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地說些空話讓她回來,這么做肯定不可取。其次,奕菲也無力改變自己。平胸是爹媽給的,她肯定不想改變。如果愿意,她早就去豐胸了。不過,或許有個辦法可以試試,但鄧?yán)习逦幢赝狻!?/p>
“說來聽聽?!?/p>
“我,或鄧?yán)习?,去給奕菲道個歉,把她請回來。如此,奕菲賺回面子,贏了自尊,或許能回來。她在金店做幾年了,未必真的舍得離開?!?/p>
“既如此,為什么不去做呢?”
“我請示過鄧?yán)习澹煌?,認(rèn)為丟面子。他是老板,有九五之尊。他也不同意我這么做,說我是老總,這么做有損金店形象。”
小最忽然罵起來:“狗日的當(dāng)初說奕菲平胸,怎么就不怕傷了奕菲面子?現(xiàn)在說句軟話就擺老板譜了。換成我,八抬大轎也休想抬我回來!”小最站起來,兩手交叉在胸前,來回踱了幾步,說:“我想,這么做還是簡單了。既然奕菲甩手不干了,又豈是一句道歉能拉回來的?”
“我只是這么分析。”我的確沒把握?!澳闶桥耍蛟S更能體會奕菲的心境?!?/p>
小最若有沉思,說:“是的,我們都是女人。女人受了傷害,往往很固執(zhí),什么話都聽不進,甚至?xí)龀鏊约憾家庀氩坏降氖聛?。這件事沒那么簡單,我們一起想辦法吧?!?,奕菲什么性格?”
我說:“奕菲的性格其實蠻開朗的。和顧客有說有笑,心里很陽光,不是那種小雞肚腸的女人。要不是發(fā)生這件事,我想不起來她什么時候冷過臉。”
“思想放得開么?”小最問。
“這個——”我沒有馬上回答。我想起了我和奕菲之間的事。閃放之后,我判斷奕菲還是放得開的。我說:“還可以吧,現(xiàn)代女孩嘛,沒什么放不開的?!?/p>
小最卻抓住了我片刻間的表情。閃放的時候,我的臉不經(jīng)意地紅了一下。小最很敏感,笑道:“莫不是你和奕菲之間有點故事,不然何至于臉紅呢?”我被她的話擊中,連續(xù)干咳了幾聲,說:“我和她能有什么事,同事而已。”
“呵呵,有點故事也沒什么。你一個人在凌州,誰還沒有個需要?找個紅顏知己也無可厚非。像你這樣還會臉紅的男人,這年頭是百里挑一了。要是老鄧那張老臉,別說臉紅,拿刀刮去十層八層怕也不見血絲。”
“別說我了,我沒什么好說的。”我說,“還是說奕菲吧。你有辦法把奕菲拉回來么?店里正缺人手呢?!?/p>
話未落地,手機響了。鄧?yán)习宕騺淼?。鄧?yán)习逡矄栟确频氖隆N艺f正和小最談這事呢。鄧?yán)习逭f和她商量什么,她又插不上手,她只會朝我撒嬌或嗔罵。鄧?yán)习宓吐暤溃骸靶∽钤谀銓γ姘?,你看仔?xì),這丫頭乳房多挺啊,像山羊角硬梆梆的。奕菲要有這樣的奶子,我就不會動她崗了?!蔽倚?。我感覺鄧?yán)习迥苷f出這話來,估計不會和小最結(jié)婚的了。我想說不如讓小最站幾天鉆石柜,看能多招徠多少生意。這話在舌頭上滾了幾下,終于還是咽了回去。鄧?yán)习逭f:“還是你想辦法吧,小最就別摻和了。你告訴奕菲,還讓她站鉆石柜。女人真是麻煩,一點事就鬧死鬧活的,要命!奕菲要是我的情人,早把她換了?!?/p>
我沒接鄧?yán)习宓脑?。等鄧?yán)习咫娫拻炝?,小最說:“他又出什么餿主意?有本事他去把奕菲請回來!”
我說:“他也沒招,讓我想辦法呢。”
“我就知道他沒招。他這人走狗屎運,發(fā)大財了。除了吃喝玩樂,他還有什么能耐?要不是你,他連這個金店都管不了?!毙∽顡崃讼滦惆l(fā),香氣便襲了過來,她說:“剛才說到哪了?哦,你問我有沒有辦法?嗯,我想想?!獙α耍蚁胫?,奕菲在店里和誰玩得好,那種能說得上話的?”
我說:“數(shù)陳娟和李琳吧。不過也沒用。我找過她們,她們也都找了奕菲,可奕菲不回來?!?/p>
“那,奕菲在凌州有家人么?”
“哦,我忘了告訴你,奕菲前不久離婚了?!?/p>
“因為什么?”小最大大的眼睛看我。
我說:“或許有很多原因,但平胸是原因之一,——我見過她老公,和他聊過?!蔽以?jīng)約奕菲老公吃過飯。本來是想撮合他們復(fù)婚,話沒說到正點上,奕菲老公就喝醉了。打算再約他聊聊,勸他們關(guān)系復(fù)合。
小最說:“這些男人,還他媽的是人嗎?都他媽的餓死鬼投胎,生怕女人喂不飽他。這種男人,復(fù)婚又如何,離了也罷。奕菲的胸一天鼓不起來,她男人就會一天在外尋花問柳。狗改不了吃屎,奕菲的日子還是沒法過?!?/p>
小最這話說中了。奕菲老公叫樂罡。這老兄長得一表人才,生來就是個拈花惹草的料。天天晚上找女人,就像吃夜宵似的,一天不找都受不了。樂罡野食打慣了,即使回到奕菲身邊,心也未必能收回來。何況奕菲的胸永遠(yuǎn)滿足不了他,離開飽滿的乳房,他真的會餓死。
“男人都這德性。哦對不起,我不是說你。報紙上說,這年頭,百分之五十的女人都有外遇,百分之百的男人都出軌,你怎么看?”小最說完,咯咯笑了。
這是個燙山芋,我不好接。認(rèn)同了,等于告訴小最,我也出軌了。不認(rèn)同,肯定虛偽了,小最能猜中我心思。不回答也不合適,顯然是有意回避。在這個涉世未深的女孩面前,我顯得局促。我說:“這個……你信嗎?比如你父輩或祖父,你相信他們都出軌了嗎?倘使有一個沒出軌,就不能說百分百了?!?/p>
小最向我豎起拇指,說:“果然是文化人,巧舌如簧啊??晌夷闹牢易娓赣袩o出軌,他現(xiàn)在老得腰都直不起來了,那玩意還能直起來嗎?至于我父親,我想可能出過。記得我小時候,聽我父親在房間里對我媽說,全村的女人就數(shù)你奶子好——如此說來,我父親也是喜歡乳房大的。男人天性如此啊。我媽的乳房就大,不過現(xiàn)在下垂了,像個熱水袋掛在胸前?!?/p>
“既如此,就不能說男人百分百出軌,——如果你祖父沒有出軌的話。”我想改變小最的看法,在她心中給男人留片凈土。
小最笑了,說:“你不用為男人辯解,別看我年紀(jì)輕,我把男人早看透了,男人即使不是百分百身體出軌,思想也百分百出軌?!徊m你說,我經(jīng)歷的男人不止老鄧一個。這個老鄧也知道,他從另一個男人手中接管了我?!?/p>
我說是的,無論男女,思想都百分百出軌。
小最抿口笑了。小最抿口一笑時,我發(fā)現(xiàn)她唇下方的白皙處,有一顆鮮紅而尖細(xì)的朱砂痣。之前我沒怎么在意,以為是化妝的效果。小最忍俊不禁時,那粒朱砂痣像一滴歡快的小雨點,在嫩澤的皮膚上飄揚著,紅白分明,很是妖嬈。
2
我和奕菲的確是有故事的。很淺的故事。故事是在奕菲離崗一周后。她讓我去找她,我?guī)е姑チ恕?/p>
奕菲住哪我并不清楚。她租的房子,我從沒去過。她在電話里說,她住東唐江南苑,新租的房子,讓我晚上八點趕到——金店七點半下班,如果不開會的話。下了班天就黑了,華燈渲染了凌州,城市變得昏黃而曖昧。我騎上電瓶車,往東唐江南苑趕。還好,這會不是下班高峰。如果六點左右,凌州大街小巷的車輛像螞蟻,我肯定趕不到。
按響奕菲的門鈴,正好八點。奕菲開了門,慵懶地說:“我就知道,你是個有時間觀念的人。”我說:“是吧?這是我應(yīng)該做到的。有時,時間比生命都重要?!鞭确泼銖娦π?,說:“沒錯。不過你是老總,能如此守時,就難能可貴了?!蔽艺f:“這是做人的原則,和身份沒關(guān)系,時間面前人人平等?!鞭确茖⑽易尩缴嘲l(fā)上。茶幾上有兩杯熱水,一杯泡了茶葉,冒著濃濃熱氣,騰騰翻滾。水是剛倒的,看來奕菲也講時間觀念?!爸滥銗酆炔瑁恢匠6己刃┦裁床?,就走街上買了盒龍井。能對你胃口么?”龍井茶葉盒放在茶幾上,我坐下就看到了。還有瓜子和糖果。我說:“不用講究,除了鐵觀音,我都喝?!蹦戏饺藧酆裙Ψ虿?,泡的都是鐵觀音,喝多了反胃。
奕菲扭了下身姿,自然地甩動長發(fā)。我沒見過奕菲留長發(fā),燈光也在突然間變明亮了。我說:“一周不見,你頭發(fā)長長了?比割了茬的韭菜長得還快。”記得她以前都是短發(fā),加上身材單清,就像個假小子。奕菲歪著頭說:“哪個好看?聽聽你的意見?!蔽叶嗽斔瑩Q上長發(fā),英氣少了,多了嫵媚。我直言不諱地說:“長發(fā)好看,女人味足了。短發(fā)帥氣,但少了柔媚?!鞭确茋@息,突然扯下頭發(fā),說:“假的,花三百塊網(wǎng)上淘的?!遍L吁一口氣,說:“男人莫不如此,你和他們一樣了?!蔽矣X得自己俗了,有些不自在,轉(zhuǎn)移話題,說:“這么晚了,你老公還沒回來?”奕菲說:“他?他不回來?!?/p>
我回身打量奕菲的租房。不大,加上廚衛(wèi),不過十幾平米。一個紅茸茸的落地窗簾,把房間分成廳和臥室。沙發(fā)和茶幾在廳里,臥室里有張床。房間小,卻窗明幾凈。女人就這能耐,給她個雞窩都能拾掇得像白宮。
“喝點酒怎么樣?葡萄酒,紅酒,白酒也行。”奕菲走向廚房,問我。我說:“我不喝酒,你知道的?!鞭确普f:“當(dāng)然知道。每次聚會喝酒,你都推三阻四,就差鉆桌底了。那,來點啤酒吧。天這么熱,我這屋里空調(diào)還沒裝上,喝啤酒涼快?!蔽艺f:“好吧,干坐著也是坐,陪你喝點酒吧。你最近心情很不好?!鞭确迫栽趶N房里,說:“心情就像這天氣,忽陰忽晴的。在外打工這么久,習(xí)慣了?!庇终f:“你先坐會兒,我燒兩個菜,一會兒就好。”
奕菲炒菜利索,不一會兒就燒好了。一盤仔烏燒粉皮,一盤韭菜炒肉絲,端上來放在茶幾上。她在店里也這樣。手腳很麻利。我喜歡她的風(fēng)格。奕菲拿起手機打電話:“小賣部吧?端箱啤酒上來。要不要冰鎮(zhèn)的?等一下。”奕菲問我要冰鎮(zhèn)的么,我說你喝什么我喝什么。奕菲說我來那個了,不能喝冰鎮(zhèn)的。我說那我也不要了。幾分鐘后,有人敲門,啤酒送來了。
奕菲和我隔著茶幾坐下。她坐的是塑料凳。我要和她換位,她堅持說不,說怕我把她凳子壓壞了。這是實話。我至少比她重三十斤,當(dāng)然,我并不胖。斟上酒,先干了兩杯。奕菲說:“這幾天,金店生意還好?”我說:“就那樣。你還惦記著金店,這很好?!?/p>
“能不惦記嗎?有你這個熱心老總,還有那么些好姐妹?!鞭确妻D(zhuǎn)著手中杯子,說:“在金店干三四年了,就像自己的家,割舍沒那么容易?!?/p>
“池魚思故淵,羈鳥戀舊林。”我感慨。
一會兒工夫,茶幾上空了六七個酒瓶。我喝了兩瓶,其余是奕菲喝的。奕菲酒量我知道,她能喝半斤白酒,或者不止。反正沒醉過??晌椰F(xiàn)在有些醉眼朦朧。好在神志尚明,只是舌頭不聽使喚。我說:“——他,幾點回來?”奕菲說:“誰?”我說:“——這么晚了,還有誰?……你老公?!鞭确茠吡宋乙谎?,說:“剛才不是和你說了,——他、不、回、來!”“你是說,他今晚不回來了?他上夜班?”我期待奕菲的肯定。若肯定,我便安心喝酒,不必忐忑了。否則,我的心一直懸著,總擔(dān)心有人敲門。她老公回來了,我挨頓揍是順理成章的了?!液退瞎€沒見過,算是陌生人。奕菲說:“夜班?哈哈。你希望他上夜班?這樣你可以鉆空子,至少喝個通宵達(dá)旦不必吊著膽了。人家做賊心虛,你不做賊也心虛,是這樣么?我給你吃顆定心丸吧。我一直沒告訴你們,其實在我離崗前,就先被他炒魷魚了,我們——離了?!?/p>
我一驚,酒意全無。“因為什么?”這不是我所期待的,我只是期待他今晚別回來。
“因為什么?說來可笑,哈哈——”奕菲笑了,漸漸笑出心酸來,指著自己的乳房,含糊不清地說:“因為它,這個罪魁禍?zhǔn)?,我丟了老公,丟了工作。現(xiàn)在,連我都不能饒恕它了,你說呢?”
我說:“你干嘛和它過不去呢?它是無辜的。再說,你沒丟工作,是你自己暫時離開了。”
“它無辜?”奕菲猛地干了啤酒。不知是爭辯,還是酒高,她的臉略顯酡紅?!澳敲?,我不無辜嗎?”
這個答案是顯然的,而我無法作答。僅僅因為平胸,婚姻破裂,工作遭謫,奕菲真是比竇娥還冤??墒牵确浦?,能與誰訴說?說了又如何?這個年代,奕菲這點冤實在算不了什么。如果一個人的怨懟能像煙霧那么顯實的話,我相信這個世界會被徹底霧霾。怨懟多得不計其數(shù)時,人心會變得冷漠,見慣不怪了。圍觀落水者卻視而不見,面對歹徒行兇卻置若罔聞,公交車上目睹輪奸充耳不聞,這都是時代的產(chǎn)物。法律存在盲區(qū),道德更無力譴責(zé)。反而用來酒桌上當(dāng)談資,津津有味地與他人笑談,卻不致招來非議。
我走神了,走神得有點久。以至于奕菲端著酒杯,站在我身邊,我都沒有反應(yīng)。奕菲說:“想什么呢,是不是意淫某個豐滿的乳房了?我猜猜,陳娟的?不不,陳娟的算不上很豐滿。李琳的?對不對?臉都紅了,被我猜中了,嘻嘻?!彼Z無倫次,說的沒有來由。我剛要分辯,奕菲散架似的倒在我身上。啤酒灑了我一身,也弄濕了她的前胸。
“幫我擦了?!鞭确谱彝壬?,似醉非醉地說。
奕菲胸前,啤酒正在白嫩的肌膚上爬行,一些泛著泡的酒沫,帶著花下風(fēng)流的滿足,葬身在那片溫?zé)岬耐寥览?。我坐著沒動。我喝多了。但意識清醒,知道有些事不是我能做的。奕菲是我同事,丟了工作沒了老公,心情可想而知。我焉能乘人之危?
“幫我擦了?!鞭确迫鰦?,胸口幾乎抵著我鼻子。
我蠢蠢欲動,但沒動。我在竭力控制自己。
“干嘛不下手?我知道了,你也嫌我平胸。男人都喜歡豐滿的。我以為你和別的男人不同,儒雅,有文化,會有自己卓爾不群的審美,不隨波逐流?,F(xiàn)在看來,我想錯了。你和他們一樣。都是男人,都喜歡李琳那樣的,越大越好,大得像皮球讓你們踢,你們才會滿足。”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蔽液韲岛芨蓾?。
“那你擦呀。你干嘛不擦?不擦不就是嫌棄么?”
我還是未動。我下不了手。下手容易,每個男人都情愿的事。不下手,問題就復(fù)雜了。于我,是一種矜持和自控,或是偽裝,都無關(guān)緊要。于奕菲,可能會是傷害。我想是這樣。一個女人主動獻身,就像別人送你禮物,你拒收了,讓人情何以堪?
面對奕菲的大禮,我感覺有一匹馬正在脫離我的掌控,韁繩快被拽斷了。
我沒下手,但也沒將奕菲從我腿上移開。就是說,我沒有完全拒收這份大禮,內(nèi)心其實是有所向往的。奕菲依然坐我腿上,見我不下手,猛地一扯,上衣就沒了。一道瓷白的光芒,閃電般劃過,閃得我臉熱心跳。奕菲的胸罩沒了,白光之中,兩處丹紅,像一雙急紅了的兔眼,和我對視。
無論如何,我都做不到坐懷不亂了。再假正經(jīng),就愧對男人尊嚴(yán)了。我在下不了手的抗?fàn)幹邢率至恕i]上眼,手指觸摸到一片滾燙,猶若電擊。之后,有綢子般的細(xì)膩感,像條歡愉的蛇,順著手指游進體內(nèi)。手指在游走,如同行駛在微波蕩漾的水面上,沒有波濤洶涌,沒有水流湍急。奕菲的胸遼闊,像沒有邊際的沙漠,由著我激情馳騁,信馬由韁。終于韁繩拽斷了,我狂吻了奕菲的乳房之后,猛地將奕菲平放在沙發(fā)上。我產(chǎn)生了一不做二不休的沖動。然而,我卻遇到了阻力。奕菲牢牢抓著我的手,說:“我來那個了?!蔽也徽f話,愣眼看她。她說:“我不想和你發(fā)生什么,就是想知道,我這樣的平胸女人,對男人是不是失去了魅力?!北┯瓴黄诙?,竄了老高的火苗呼啦一下滅了。喘息平靜后,我說:“對不起,奕菲,我喝多了?!鞭确普f:“是我對不起你?;蛟S我應(yīng)該給你,但那實在不是我的本意?!蔽艺f:“你沒醉吧?我以為你醉了?!鞭确普f:“這點啤酒醉不了我。不過酒能壯膽,喝點兒酒,我才敢讓你這么做?!鞭确铺芍?,拉過我的手,壓在她赤裸的胸脯上?,F(xiàn)在,我什么感覺也沒了,就像壓著一塊溫?zé)岬亩垢?/p>
“你約我來,就這目的?”我說。
奕菲說:“這還不夠嗎?因為這個,我現(xiàn)在一無所有了,我很苦惱。我想知道,我還是不是個完整的女人?對男人還有沒有足夠的吸引力?”
我的手離開她的乳房,攬著她說:“這件事讓你失去了自信?”
奕菲點頭:“你知道嗎?平胸女人不容易,和男人陽痿一樣自卑?!?/p>
我說:“我懂。不過陽萎是內(nèi)在表現(xiàn),平胸卻是外在表現(xiàn)。”
“我并不羨慕李琳那樣的,過于霸道,見誰都示威,不可一世。我覺得李琳的乳房不是在向男人炫耀,而是在向我的平胸炫耀——我只說乳房,與李琳本人無關(guān)。我和李琳處得很好,你知道的?!?/p>
我點頭,表示贊同。一些女性以豐滿為榮,其實也是自我感覺良好,未必每個男人都欣賞。不同男人審美不同,欣賞角度也不同。女人的美包含許多,內(nèi)涵,身材,相貌,氣質(zhì),知識,言談,心態(tài),思想等等,都會給女人的美麗加分。男人女人都一樣,沒有絕對的完美。
我說實話:“我不認(rèn)為李琳那樣就很美,也不認(rèn)為陳娟比你美。豐乳固然與美有關(guān),但平胸未必就是缺憾。何況,再漂亮的女人都有缺憾。彌補缺憾的方法有很多,未必缺什么就補什么?!蔽宜砷_手,奕菲坐起來,開始穿上衣——她今天沒戴胸罩。
“想過豐胸嗎?聽說韓國的豐胸手術(shù)很不錯?!?/p>
“為什么要豐胸呢?僅是為了滿足男人?實際上我一點兒不討厭自己平胸,就像不討厭自己的生命。”
“說得好,尊重身體,就是尊重生命?!?/p>
“身體是爹媽賜我的,我不會去改變。”
“沒錯。我也不贊成豐胸,這是對爹媽和身體的不尊重。所以你不必糾結(jié),平胸不應(yīng)成為你糾結(jié)的理由?!?/p>
“你是說,是我自己在糾結(jié)?自尋煩惱?不,不然。老公和我離婚,老板調(diào)我崗位,不都由平胸而起么?讓我如何不糾結(jié)?”
“說說,你們因為什么離婚?”我又想起這個問題。
“不是說了嘛,因為乳房?!?/p>
奕菲說她沒結(jié)婚時,乳房也小巧,但沒現(xiàn)在這么平坦。生了孩子后,乳房就像泄了氣,一天天消沉下去。她老公對此日漸不滿?!拔矣惺裁崔k法呢?”奕菲無奈地說,“我像我媽,我媽也這樣?!?/p>
我能理解她老公的不滿。乳房是女人第二性征,少了這個性征,男人總覺得缺少了什么,遺憾是難免的。可是,因此而離婚,做得就太過分了。
“你媽身材和你一樣,但是你爸媽沒有離婚,這是為什么呢?”
“是的,他們那代人不會因此離婚。別說沒乳房,就是完全沒有了身體的交流,也會不離不棄,從一而終?!鞭确柒筲蟮卣f:“他們那代人,才叫幸福。”
我也這么認(rèn)為,上一輩人對婚姻是執(zhí)著的。一個家庭成立后,感情也好,身體也好,都已不再重要,家庭穩(wěn)定最重要。這也是社會穩(wěn)定的前提。可是現(xiàn)代人的婚姻,就像一扇門,開和關(guān)僅是個按紐。
奕菲說:“我老公背著我找小姐,專找那些肥乳的。在我這里得不到的,在小姐那兒彌補了。長期以往,他便越來越厭倦我的身體了?!?/p>
“他媽的!”話出口了,我才意識到自己粗魯。我從不說那三個字,這不是我的風(fēng)格。好在奕菲對我的粗魯不以為意,說:“天不早了,你回去吧。”
3
鄧?yán)习逡{(diào)整奕菲的崗位時,我是反對的。
我是老總,職業(yè)經(jīng)理人而已。金店是鄧?yán)习宓模医o他打工。鄧?yán)习遑?fù)責(zé)生意,我負(fù)責(zé)日常管理,員工都?xì)w我管。如果鄧?yán)习宀迨至?,我也不能說不。鄧?yán)习逡艳确普{(diào)離鉆石柜,算越權(quán)也不算越權(quán)——他越權(quán)是常有的事。鄧?yán)习鍖ξ艺f,把奕菲調(diào)到收銀臺吧,兼管玉器柜。我當(dāng)時并未附和,很愕然。奕菲形象不錯,又是老員工,在鉆石柜做好幾年了,怎么突然要調(diào)離呢?鄧?yán)习逍α?。鄧?yán)习逭勁说臅r候,心情都不錯。鄧?yán)习灏腴_玩笑地說:“你這個總經(jīng)理對女人沒講究?!蔽矣l(fā)愕然。鄧?yán)习逭f:“想過沒有,最近鉆石柜銷售額為什么下滑?”說得沒錯,鉆石最近銷售得不太好。我說:“想過。這大熱天的,結(jié)婚的少,買鉆戒的就少。”鉆石不同于黃金,黃金季節(jié)性不強,跟著國際形勢走。國際形勢變幻莫測,金價跟著詭譎多變。鉆石不然。一到夏天,鉆石就進了淡季。鄧?yán)习寤瘟嘶文X袋,看來我沒說中。鄧?yán)习迳畛恋卣f:“非也。淡季不是理由,根本原因在奕菲身上了?!蔽颐糟?,不知和奕菲有何關(guān)聯(lián)。奕菲生意做得不錯,心直口快,做事利索,對待顧客熱情有加,在我看來她沒什么可挑剔的。鄧?yán)习逭f:“你注意到奕菲的身材沒有?”一出此言,我頓然大悟。鄧?yán)习暹@個人,對營業(yè)員的外貌很講究,缺什么都看不順眼。奕菲什么都好,就是身材不好。
“奕菲這太平公主,我都受不了,她老公怎么受得了的?”鄧?yán)习骞?,“我那小情人,就是小最,你見過的,她去過店里。她才二十出頭,乳房鼓鼓的,我都不敢用力,怕按爆了。每次坐我腿上做那事,乳房像浮在水上的球,上竄下跳,忒有情趣?!编?yán)习逭勛约旱碾[私,從不避諱,而且?guī)е鴿M足與得意。他找了好多情人,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女孩。鄧?yán)习逶@么和我說,老板找情人有什么呢?對于那些貧困女孩,何嘗不是一種資助?那些女孩沒有生活來源,我們不援助,不是逼良為娼么?有的人就看不得老板花天酒地,因為他們看不到老板的用心良苦。
我說:“怎么,奕菲平胸你很不舒服?”我覺得奕菲和他扯不上干系,最多就是沒眼福,平胸不養(yǎng)眼。
鄧?yán)习逭f:“我又不和她上床,有什么不舒服的?我是說她影響了生意,我不舒服?!?/p>
我聽不明白。奕菲平胸,怎么就影響生意了?
鄧?yán)习逍?,說:“說你對女人沒講究,不冤枉你吧?你平時關(guān)注過女人乳房嗎?乳房問題,不是小問題,是大問題,懂嗎?往小里說,關(guān)乎民生質(zhì)量;往大里說,關(guān)乎社會發(fā)展。我就不往大里說了,我對那些不感冒。我就往我們金店說吧,店員的胸和金店生意關(guān)系很大。男顧客買鉆石項鏈時,肯定讓店員試戴吧。店員乳房堅挺,會襯得鉆石像天上的星,神秘而邃遠(yuǎn),充滿了誘惑。店員乳房扁平,再漂亮的鉆石放那兒,就是個玻璃渣,看都沒興趣?!?/p>
這樣的邏輯關(guān)系,或許只有老板才能推理出來。我不是老板,領(lǐng)悟不了。我也不茍同鄧?yán)习宓挠^點。我說:“沒那么嚴(yán)重吧?不能因為這個就動奕菲的崗呀?”鄧?yán)习逭f:“我開的店,我要動個員工,能也能,不能也能?!编?yán)习暹@么說了,我的話被逼了回去。給民營老板打工,老板的話就是金科玉律,最高指示,員工們只能唯馬首是瞻。而在我看來,也是件小事,不就調(diào)個崗位么?負(fù)責(zé)哪個柜臺不一樣呢。
“這怎么不重要呢?”奕菲聞聽調(diào)崗,很不平靜,我很意外。奕菲說:“玉器柜的提成與鉆石柜不能比,鉆石價高提成多,玉器柜提成少得可憐。再說,我的鉆石顧客那么多,到了玉器柜慢慢就丟了?!墙o我個理由,我才能接受。”奕菲坐在我對面沙發(fā)上,兩手交叉胸前。我們之間隔著辦公桌,還有顯示器。
我語塞。能給什么理由呢?我看奕菲,奕菲扭頭看墻。于是我看到了奕菲的胸。我不是故意的,是不經(jīng)意間看見的。金店美女如云,她們的身材我早習(xí)以為常,胸大胸小不過是個形體,如平原丘壑,不足以引我目光滯留?,F(xiàn)在我出于工作需要,才認(rèn)真打量奕菲的胸。奕菲扭頭看墻,胸脯恰好對著我。她的脖頸下露出一片平闊的白光。再往深處探究,胸罩拔地而起。戴了胸罩,看上去還行。但與貨真價實的乳房相比,顯然少了飽滿的弧線,乳罩和肌膚衍接得不很自然。不像李琳陳娟她們,胸罩和乳房無縫對接,乳房如高原,從中間向四周緩緩輻射。我想像得出來,奕菲的胸罩里很虛無,不過是海綿之家——但是,這就是調(diào)崗的理由么,這算什么理由呢?金店不是影視公司,即使影視公司,也不至于拿乳房來考核吧?
這個理由讓我糾結(jié)。在糾結(jié)的當(dāng)兒,我的目光始終定在奕菲胸口。奕菲轉(zhuǎn)回頭時,就捉住了我的目光。奕菲掩了掩胸,說:“有什么好看的?要看看李琳去?!蔽翼樦脑捳f:“是的,你真的沒什么好看的。要是好看,你就不會離開鉆石柜了?!边@話發(fā)自肺腑,但過于直接,連個彎都沒拐。說完我就后悔了。
果然,奕菲憤怒了。她嚯地站起來,胸脯劇烈起伏?!@么說當(dāng)然不很準(zhǔn)確。準(zhǔn)確地說,是胸罩在起伏。我為適才的失言很自責(zé),同時做好準(zhǔn)備,迎接一場淚雨。
“這是你說的,還是老板說的?”奕菲果然眼淚汩汩了。
“老板?!蔽胰鐚嵳f。我不善謊言。越是在緊急關(guān)頭,越是有一說一。
奕菲扭身走了。一走便是一周。一周后她約見了我。
從奕菲那兒回來,夜不算太深。街上行人不少,各走各路。有不少車輛,一眨眼就消失了。海樂迪KTV傳出嚎叫或絕望,在街道上滾跑。挺好。我去KTV也這樣,把情緒和疲憊嚎去,一身輕松地出來。晚風(fēng)帶著溫?zé)?,落在我身上有些黏稠?/p>
“還沒睡吧?才九點。”我騎車過了海樂迪,離住處還有一段路時,接到鄧?yán)习咫娫??!瓣P(guān)于奕菲的事,我想和你談?wù)劇N覀兪遣皇亲鲥e了什么?”
“還用說嘛?我們有生理歧視的嫌疑?!蔽矣昧苏?guī)點的法律術(shù)語,想把事情說得略嚴(yán)重點,盡管這事夠不上法律?!盎实圻€愛民如子呢,這一點我們做得很不夠。店員都是金店的家庭成員,我們怎能歧視店員呢?”
鄧?yán)习鍑@道:“這能算歧視嗎?我不過是為了生意。沒想到奕菲像懷了孕似的,反應(yīng)如此強烈?!?/p>
我說:“你說是為了生意,奕菲并不這么想。她覺得就是歧視。平胸就不能做生意了么?如果那樣,那么殘疾人是不是都該統(tǒng)統(tǒng)餓死呢?這講不通。最后的結(jié)果是,我們傷害了她的自尊,而且是莫大的傷害?!?/p>
“我沒想到,后果會這么糟糕?!编?yán)习逵行┗谝?,說,“我以為這是我的店,我安排工作是很正常的事。”
我說:“可我們忽略了女人的自尊。在生意和自尊之間,我們似乎本末倒置了。女人講究生活質(zhì)量,美是她們生活質(zhì)量的最高指數(shù),也可以說是她們的尊嚴(yán)。女人敏感,尤其關(guān)乎身體,她們更敏感。女人愛美,希望自己完美無瑕,不能容忍自己有缺憾。即使一點點的缺憾,她們都可能生出自卑來。自然,更怕別人觸動她們的自卑?!?/p>
鄧?yán)习逭f:“有些道理。我就是觸動了奕菲的自卑,她才生出憤慨來。我這么做,看來不合適。有什么補救措施嗎?總不至于讓我向她道歉吧?”
的確不至于。哪有老板向員工道歉的?真要這么做了,反倒有嘩眾取寵之嫌了。改革開放三十年,造就了無數(shù)老板,成了一代新貴,他們在員工面前享有九五之尊。他們的每句話,都是一言九鼎。老板向員工道歉,豈不成了天方夜譚?
我說:“我可以去道歉。這事我也有錯,我不該告訴她調(diào)崗的原因。”
“哦,是這樣??墒牵€能回來上班嗎?我是說,如果我們不道歉,她就那么固執(zhí)下去嗎?她是老員工,對金店有感情。我后來反省了,鉆石淡季和乳房大小真的構(gòu)不成比例關(guān)系。我的判斷是錯誤的。但是,我不想道歉。也不想你去道歉。作為管理者,我們有權(quán)支配員工。即便言語不當(dāng),也不足以道歉?!?/p>
這是新貴們的邏輯。員工不得不接受的邏輯。
想了想,我說:“我剛從奕菲那兒回來。”
鄧?yán)习濉班蕖绷艘宦?,顯得有些意外。
我說:“她心情很不好,說什么都聽不進?!蔽覜]提別的,沒說今晚發(fā)生的事。鄧?yán)习逡矝]追問。他說:“勸她回來吧??吹贸鰜?,她還是相信你的?!?/p>
4
我住三樓,自己租的房。老婆孩子不在身邊,我一人在凌州打工。小區(qū)位于市中心,房租不算便宜。但這兒離金店近,金店也在市中心。我選這里,圖個上下班方便。小區(qū)有些年頭了,樓房凄涼,房間也顯蒼老。即便如此,我仍喜歡把這兒當(dāng)家。不只因為我在凌州和它相依為命,還因為回到這里,我能徹底放松,自由自在,什么事都能拋開。吼一嗓子,對鏡子發(fā)呆,周星馳式大笑,隨心所欲,煩心的事就不會在心里過夜了。
從奕菲那兒回來,我沒能像以往那樣,輕松地進入夢境。腦子里反復(fù)浮現(xiàn)奕菲白凈的乳房。這么性感的詞用在奕菲那兒,似乎名不符實。后來我在百度搜了,乳房分為體內(nèi)和體外,不專指體外隆起的部分??磥?,我們被誤導(dǎo)了。究竟是誰誤導(dǎo)了我們,誰知道呢。
我必須承認(rèn),我忘不了那夜那情那景,以及那肌膚之親的愉悅。盡管奕菲那兒不過是微微的波涌,但無可否認(rèn),那是女人的乳房。我把手放在自己胸前,沒什么感覺。但觸摸到奕菲乳房時,我有電擊般的快感,手指和身體一同顫栗,體內(nèi)有顯著反應(yīng)。那是女人的乳房,再平坦,也會讓男人有生理反應(yīng)。觸摸奕菲的乳房時,我得到的滿足不只是乳房,而是女人的整個身體。聯(lián)想到女人身體時,乳房便有了分量。否則我不會有進一步的舉動,不會去輕吻乳房。相信不只是我,所有男人在這個時刻都不會因為乳房平坦而停止動作。就男人而言,女人身體是一道盛宴,不會因為某道菜不對口味而拒絕滿桌佳肴。
“精神象乳汁一樣可以養(yǎng)育人,智慧便是一只乳房?!狈▏骷矣旯f。雨果這么說,或許也忽略了平胸,否則就不會把豐富的智慧比喻成乳房了。現(xiàn)代人過于物質(zhì),更是見了乳房丟了智慧。當(dāng)我們看到事物表象而忽略本質(zhì)時,我們就膚淺了,不是嗎?過于物質(zhì)導(dǎo)致了精神境界的缺失,拘泥于物質(zhì)形態(tài)而忽略了意識形態(tài)。有了缺失和忽略,肯定就會帶來遺憾。
早上醒來時,太陽照進來,不時有汽笛聲劃過。天將亮?xí)r我才睡著,睡得很沉。之前一直難以入眠,浮想奕菲的身體。后來自慰了,才算完成了和奕菲未竟的事,筋疲力盡地睡去。八點五十被手機吵醒,李琳來電話,說老鳳祥金價調(diào)高了,我們要不要調(diào)?我說調(diào)吧,比它少十塊。這是老規(guī)矩。老鳳祥是我們這條街的金價風(fēng)向標(biāo),跟著它亦步亦趨,水漲船高,肯定不會錯。老鳳祥名氣大,我們不能比它的肩,只能接它的踵。
到了金店先看標(biāo)價,調(diào)到了三百九十八。李琳走過來,說:“老鳳祥四百零八?!蔽尹c點頭,轉(zhuǎn)過臉,本想問她看了24K99網(wǎng)沒有。24K99網(wǎng)是黃金走勢的專業(yè)網(wǎng)站,我們一般參考它定價。當(dāng)我回頭看李琳時,突然忘了要問什么,——我看到了李琳的胸。因了奕菲的事,我對乳房有了條件反射,見到女人會不由自主地看胸,何況李琳這樣的肥乳。
李琳的肥乳單刀橫馬地凸現(xiàn)我眼前,我頓時什么都不記得了。盡管隔了層薄薄衣裙,但遮不住肥乳的輕狂傲慢,不由得我想像非凡。我的目光穿越一般,肆無忌憚地?fù)崦盍盏姆嗜?,飄然欲仙的幻想讓我一時失語。
李琳見我半天無語,徑自回了金器柜。我的目光像蒼蠅似的粘著她的肥乳,竟未知難而退。我不是迷戀肥乳,而是以肥乳作載體,遐想某些事。比如,女人為什么乳房大小不一呢?如果與身體都保持一種固定的比例關(guān)系,女人會少了多少煩惱?這當(dāng)然不可能,算我鉆牛角尖。都讓奕菲的事給鬧的。我真的鉆進牛角尖了,一時回不來,以至于我又走到陳娟面前,帶著疑惑去拷問另一對乳房。其實我算是正派人,整天與十來個美女共處,從不關(guān)注她們的乳房。而現(xiàn)在,我竟然在心里暗自掂量了。而且還頗鄭重其事。依我拙見,陳娟的胸比較好,不像李琳的張揚,也不像奕菲的卑謙,有適可而止的溫遜。比起小最,陳娟又有不及。
我背著手,在每個營業(yè)員面前走過。她們以為我在視察工作。當(dāng)然不是。我在視察乳房。這樣真的很不好。有了這念頭,我轉(zhuǎn)身回了辦公室,又捧起李建軍的小說集,翻到了《狐貍谷》。這篇小說我讀了好幾遍,寫的是一個炸狐貍的男人與一個和他有著生死恩仇的女人之間的故事。寫得很精妙,情節(jié)和語言都很引人。但我只是看了兩節(jié),便讀不下去了。思緒在飛,忽東忽西地飛。直飛到奕菲身上,才剎閘。我起身從文件柜里抽出員工檔案,找出奕菲的。在奕菲檔案里,我查到了她老公的號碼。我才知道她老公叫樂罡。我給樂罡去了電話。
晚上六點半,我到農(nóng)村大鍋菜,找了個包間坐下。我在等樂罡。心在忐忑,總覺得冒犯了樂罡。事實也是冒犯了,不過樂罡不知道。也可以說沒有冒犯,他們已經(jīng)離婚了。
樂罡過了半小時才到。小伙長得精神,也陽光。彼此落了座,我方覺得不好稱呼他。我們是第一次見面,約他吃飯也很冒昧。叫他小樂吧,有倚老賣老之嫌。盡管我比他大了十歲。叫他老樂,他沒那么老。而且趙本山小品里用過老樂這名字,恐有對號入座之嫌。情急之下,我文縐縐地稱他樂兄。如此稱呼,倒顯得自己有些文化人氣息了。樂兄不以為怪,欣然接受,說:“以前常聽奕菲提起你,說你有文化,很儒雅。果然名不虛傳。”我笑笑,算作回應(yīng)。其實我哪算得上文化人,只是懶得做無謂的辯釋。
“這黃金還能買嗎,起起伏伏的,收藏也漲不了幾個錢,弄不好還貶值?!睒沸炙欤曳?wù)員要了瓶小刀酒。我說:“我不善飲,陪你喝一點兒吧。”樂兄?jǐn)[擺手,說:“大男人,喝一點不如不喝?!北阃冶镒⒕?,我用手擋著。我說:“奕菲沒告訴你,我不會喝酒?”而且喝酒誤事,今晚我想和樂兄說點正事?!拔沂谴秩耍抢餂]墨水,灌的都是酒,斤把酒沒問題。”樂兄見我一直擋杯,猜我真是不行,便不勉強,轉(zhuǎn)而給自己斟了滿杯。
我說:“給老板開車,風(fēng)光吧?”奕菲說過,她老公給老板開車。樂兄說:“風(fēng)光個尸求!老板才風(fēng)光,坐豪車,抱美女,我就是過把高檔車的癮?!?/p>
樂兄喝快酒,二兩五一杯白酒,三兩口就下去了。開始還時不時和我碰杯,后來看我總是蜻蜓點水,便不再招呼,自斟自欽了?!罢l他娘的規(guī)定酒駕罰款醉駕判刑的,以前我跟老板喝了多少好酒,現(xiàn)在孬酒都沾不上。”
邊飲邊聊,還沒聊上正題,樂兄便有些飄忽。樂兄說:“你說這什么世道?打工打累死也拿不了幾個錢,做老板吃香喝辣,換車換手機換美女換成風(fēng)了?!睒沸粥芰艘豢?,接著說:“我那老板六十多了,臉上皺褶像燒餅,滿頭白發(fā)像蘆葦蕩,可泡的妞全他娘的十七八歲,多少鮮花插在牛糞上了。他娘的太不公平了!”樂兄喝了酒,說話都是“他娘的”,聽了很豪爽。我說:“看你拿什么秤去衡量。用年齡衡量,肯定不公平。用錢去衡量,就公平了。它體現(xiàn)了市場經(jīng)濟?!?/p>
樂兄咕咚喝了一杯,舌頭捋不直了?!皼]錯。這是市場經(jīng)濟。我沒錢,可我開豪車,我就打擦邊球。偶爾開老板的車去釣魚,也有美女上鉤。她們以為我是老板呢,哈哈,主動上我的床。我沒錢去五星級賓館,就搞車震,真他娘的銷魂。”樂兄不忌諱個人隱私,或許他覺得這很榮光。
“你似乎不介意,被奕菲知道了這些?——你們離婚了,這個我知道??赡阏f的這些事,婚內(nèi)肯定有過。換句話說,你背叛了奕菲,才導(dǎo)致了婚姻破裂?”其實不用問,奕菲和我說過,她老公在外面專找乳房大的。
“是的。在婚內(nèi)我就找女人了。但有一點你說錯了,這不是我們婚姻破裂的根源?!?/p>
“難道別有隱情?”
“奕菲能算女人么?跟她做愛,我真的沒興趣?!睒沸诌屏丝诰?,說,“這酒不錯,比奕菲有味道?!?/p>
“孩子都兩歲了,樂兄何出此言?”
“沒孩子那會,她還有點女人味。生了孩子后,一點女人味都沒了?!睒沸趾鋈恍Γf,“反正離婚了,她不是我女人了,不妨和你多說點吧,當(dāng)是酒話。”
樂兄給我講了他和奕菲同房的事。話有些色,我就省去了。我把大概意思表述一下。歸根結(jié)底,樂兄嫌奕菲乳房太平,比他還平。樂兄胸肌不錯,估計練過健美。他們每次做愛,幾乎沒有前奏,直接進入身體。樂兄想來前奏,可奕菲沒那根弦。樂兄說奕菲只有概念上的乳房,名不符實。做愛時摸到那兒,何止是失落,要不是他欲望好,戛然而止都有可能。
“一個女人,怎能沒有乳房呢?跟男人當(dāng)了太監(jiān)似的?!睒沸謸u頭,“上帝對我不公,太不公了。我們都是男人,你說男人誰不喜歡豐滿的女人?”
這是當(dāng)然。男人無法拒絕女人的豐滿。歷史名流都寫過《乳房賦》,稱乳房“白晝伏蜇,夜展光華”,“從來美人必爭地,自古英雄溫柔鄉(xiāng)”。甚至還費了不少腦汁和筆墨來描繪乳房:“其色若何?深冬冰雪。其質(zhì)若何?初夏新棉。其味若何?三春桃李。其態(tài)若何?秋波滟滟。動時,如兢兢玉兔。靜時,如慵慵白鴿。”這首詩讓名流遺臭萬年,還是流芳百世?交給歷史評判去吧。不過這首詩或許道出了男人對乳房的偏嗜。
這是男人的情結(jié),誰都不能例外的情結(jié)。
我撫摸過奕菲的胸,但沒有樂兄如此強烈的忿懣。那個晚上如果不是奕菲阻止,我肯定會把事情進行到底。
樂兄口無遮攔地說著,我已沒那么忐忑。漸漸地,我們談?wù)摰慕裹c是乳房,而不是奕菲本身。
“乳房不是可有可無的,它嚴(yán)重影響到夫妻的生活質(zhì)量。”樂兄說,“這是我提出離婚的根本原因。我不能忍受女人平胸,連點曲線都沒有,還有什么情趣?”
“可是,離婚對奕菲公平么?平胸不是她的錯。娘肚里帶來的東西,她能奈何?”我想起那天晚上奕菲的沮喪。
“你說對了。真他娘的是從娘肚里帶來的。我那丈母娘也這樣,胸口平平的,比蘇北平原還遼闊?!睒沸指闪吮芯?,用力放下杯子,大笑。
“可是,你岳父并未因此而拋棄你岳母?!?/p>
“說得沒錯。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追求。他們那代人是不會離婚的,‘性?!钠瘘c不同。岳父這輩子估計也沒碰過別的女人,有岳母他就知足了。就像他們那代人都曾窮過,吃頓肉就夠小康了。而我們這代人不然,誰還拿肉當(dāng)回事呢?很多人都拒絕吃肉了。我們這代人見識多,追求高,身邊美女如云,誘惑太多。如我這樣的型男,又豈能在一棵樹上吊死?”樂兄又灌了一口,估計有七八兩了,“我在外面找女人,最基本的條件就是胸大。平胸或胸小的,我連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最近我找了個川妹,一對乳房像東西兩半球,摸在手里真他娘的絕。”樂兄嘴邊泛著液體,可能是酒,或口水。
樂兄喝多了。我們的對話有些難以為繼。我不想放過樂兄。我約他不是為了喝酒。我摘了他手里的酒杯,說:“別喝了,說點正事吧?!睒沸盅燮ね黄饻?,說:“我在聽呢。”我說:“和奕菲好好過吧。都是外來打工的,人在他鄉(xiāng)容易嗎?奕菲需要關(guān)愛。你是她老公,得有責(zé)任感。乳房沒那么重要吧。奕菲父親一輩子不也過來了嗎?他們那代人就活該嗎?不是的。人家那叫恩愛,叫珍惜,叫擔(dān)當(dāng)。別給自己找借口了樂兄,不要把責(zé)任推給時代了,你輕率地拋下奕菲,是不道德的,不像男人所為?!?/p>
說了這些,我竟然有些生氣。我很厭惡媒體和網(wǎng)絡(luò)上的某些叫法,什么八○后九○后,什么有錢就可以任性,種種。網(wǎng)絡(luò)語言惹得年輕一代樂于把自己歸為異類,炫耀年輕的同時,給愚昧和可恥貼上“××后”標(biāo)簽,不以道德淪喪為恥,反以為榮。
八○后的樂兄對我的語重心長毫不介意,爬在桌上呼呼睡了。一個酒瓶被他劃掉,叭地一聲,在地上摔得粉碎,卻未能驚動樂兄。他的呼嚕在漸漸高亢。
5
小最很久沒來店里。她本來就很少來。也沒給我來電話。這話說得矯情,我們本就沒什么接觸。除了在店里有過交談,從沒電話聯(lián)系過。她應(yīng)該沒我號碼。當(dāng)然,這很容易,她可以問鄧?yán)习逡绻枰脑?。她?yīng)該沒有需要。但我現(xiàn)在想找她,和她商量如何能請回奕菲。我已經(jīng)沒什么招了。能用的招我都用了,可奕菲像頭牛拉不回來了。小最或許也被這事膠著,或許她根本沒放心上——這種可能是有的。畢竟這是我的職責(zé),與她無關(guān)。畢竟她離鄧太太尚有一步之遙。
這事我一直放心不下,且一直處于膠著狀態(tài)。我是個富有團隊精神的人。作為老總,我不希望這個團隊有人掉隊,或開溜。穩(wěn)定壓倒一切。每次有人提出離職,我都會想方設(shè)法挽留。所以奕菲一天不回來,我便一天不安,就像走失了孩子。有段時間,我特希望小最能主動來電話,幫我支個招。如果她能領(lǐng)著奕菲驀然站我面前,我會激動得高呼她萬歲。我這么妄想了很多次,也只是妄想而已。
這期間我給奕菲去過幾次電話?!詮纳洗伟l(fā)生那事后,我便沒再去東唐江南苑。東唐江南苑似乎成了禁地,即使我找奕菲,也不會去東唐江南苑了。但我想找奕菲聊聊,撫慰她低落的情緒。可是,我不想去東唐江南苑了。我給她打電話,每次她都接了。我在電話里代表鄧?yán)习搴妥约罕磉_(dá)了歉意。奕菲不太理會我的抱歉,說道歉能如何,能找回我的尊嚴(yán)么?我說你太看重這事了,如果你不介意這些,自尊會回來的。奕菲笑,說你以為這是咳嗽感冒,過幾天就好啊?你們太輕視女人自尊了。她說對了,我們的確草率輕視了,沒想到事情會鬧得這么大。我說回來吧奕菲,李琳陳娟玉敏若影她們都想你。奕菲說可我現(xiàn)在需要自尊,不需要工作,懂嗎?你是男人不懂的。男人即使做了太監(jiān),提上褲子照樣在街上招搖撞騙。女人不行。即使胸罩里塞滿海綿,也挺不起胸來。
就奕菲的事我和李琳陳娟交流過。她們是女人,比我懂奕菲。陳娟說這是傷害,而且是不一般的傷害,好比罵瞎子瞎眼,向禿子借光,人家如何接受得了?我贊成陳娟的說法。記得我小時候總遺尿,十三四歲了還這樣。一出太陽,母親就把我的棉被抱出去曬,我夜里畫的地圖便大白于天下。畫地圖是我們那兒的說法。小孩子夜里遺尿,大人就這么說。因此我特忌諱地圖這兩字,忌諱到不準(zhǔn)家里掛地圖,不管是中國地圖還是世界地圖。忌諱到和同學(xué)動了手后才知道,人家真的是在畫一幅小街地圖,與我畫的地圖無關(guān)。
李琳慨嘆,說:“世上有沒有辦法移植乳房呢?可以的話,即使疼點痛點,我也想把我這兩砣東西移給奕菲,至少分點給她。那樣奕菲就沒缺憾了,我也省心,省得那些賊眉鼠眼瞅著不放。”李琳嗓門大,說話時肥乳很不安分,動靜很大。仿佛那里憋了很多話,釋放一句便松弛一下,下一句話馬上又匯聚那里。反復(fù)如此,波連著波。要不是戴了大號胸罩,我想乳房能波出胸罩來。
陳娟捂嘴笑了,說:“李琳,要不你站鉆石柜吧。我在鉆石柜頂半個月了,也沒見生意好,該買的還買,該不買的還不買。你那兒大,你來試試。這都什么邏輯,生意和胸大胸小有什么關(guān)系,老板的理也太謬了吧?”
的確謬了??伤僦?,在金店也是至高無上的。好在鄧?yán)习逡岩庾R到了荒謬,至少看到了荒謬的后果,所以在不失其顏面的情況下,希望我能勸奕菲回來。能做到這點,也難能可貴了。不是每個老板都愿意彌補荒謬的。
晚上回到宿舍,先沖個澡,套個褲衩坐沙發(fā)上看電視。開始還看得明白,后來就心不在焉了,電視演什么全然不知。我又想到了奕菲。她在做什么呢?和我一樣看電視?還是在愁腸寸斷?也可能找個異性在證明她平胸的魅力。我躺沙發(fā)上,拿著手機在電話簿里找號碼。不打給奕菲了,能說什么呢?老生常談沒效果了。我不知道打給誰,直到樂罡名字跳出來,我撥了出去。
這是我第二次聯(lián)系樂罡,突然間決定的。電話通了,樂罡問我是誰??磥硭麤]存我手機號碼。我沒報姓名,直接說事。我說:“復(fù)婚吧樂兄,給奕菲一個歸屬。男人可以玩,但要有度,玩夠了就收心?;橐霾攀巧畹谋??!睒奉嘎牫鍪俏?,哈哈笑了,說:“你是關(guān)心我,還是關(guān)心她?復(fù)婚有什么意思呢?守著平淡女人,像喝白開水,一點意思都沒有?!边@家伙還那么渾,我很不快。想教訓(xùn)他,想自己算老幾呢,不過請人家喝了次酒而已?!柏S乳肥臀就有意思么?樂兄,聽我一句,領(lǐng)奕菲回去踏踏實實過日子吧?!蔽疫€沒說完,就聽話筒里有女人笑聲,樂罡正在溫柔鄉(xiāng)里縱情聲色呢。說什么都白搭了,我掛了電話。人家老婆丟了不急,我丟了員工急什么呢。我搞不懂自己。
關(guān)了電視,在沙發(fā)上躺了會兒。沒睡著,有蚊子在嗡嗡叫。開燈找蚊子,蚊子不叫了。點上蚊香,熄燈再睡,卻怎么也睡不著。索性泡了杯茶,倚沙發(fā)上發(fā)呆。窗外的燈火靜靜地瀉在地板上,給了我一片明亮的靜思。夜深了。偶爾有汽車跑動,馬上又恢復(fù)沉寂。我想抽煙。我很少抽煙,沒煙癮。想抽煙,不過是想把自己淹沒在飄逸的煙霧里,借助煙勢遐想或忘記些什么。
這時,手機響了。樂罡笑道:“剛才小情人在,不方便。咱找個大排檔坐坐?”我說好,反正沒有困意。約好了去川淮土菜館。川淮土菜館我常去,風(fēng)味一般,有幾道淮揚菜我比較喜歡。土菜館老板是個胖胖的女人,每次見到我,眼睛都放出異樣光芒。以至于我一度誤讀了,以為她對我有那么點意思。后來知道,那光芒并非柔情,是被我身份照亮了——以為我是金店老板,以為從我這能賺到更多銀子。我向她解釋后,女老板的光芒便弱了許多。
川淮土菜館門前很寬綽。十點之后有幾家大排檔,一直擺到天亮。凌州是不夜城,不管什么時候,街道都人來人往。那些如我般夜不成眠,或無所事事,或落寞空虛者,撐起了凌州燈火,為夜生活注入了活力。
川淮土菜館在巨龍街,和我隔了四條街。想打個的,想想又作罷。不急,慢慢晃悠吧,夜還很長。凌州的夜景虛幻,燈火如煙花綻放。不遠(yuǎn)處的杰瑞賓館霓虹閃爍,長長的街燈如一串珍珠,掛在城市夜空。幾個跑出租的按著喇叭在我身邊停下,我擺擺手,他們又一溜煙跑了。
等我晃到川淮土菜館門前,遠(yuǎn)遠(yuǎn)地,樂罡向我打了個響榧,說等我老半天了。桌上擺了一扎啤酒,炒了幾個菜。他給我的印象就是放蕩不羈,一心向玩,大肆揮霍年輕的資本。不只是他,年輕人都這樣。如果復(fù)婚,也就是搭個家而已,樂罡給不了奕菲什么。
沒什么寒暄的,先喝酒。樂罡一口一杯。我干不了,得慢慢喝。“你說人與人差異怎么那么大呢?”樂罡說。我剛要答腔,他接著說:“我這小情人,身材真他娘的絕,苗條,奶子大,怎么形容呢?這么和你說吧,小一點嫌小,大一點嫌大,就那么剛剛好?!蔽覒岩伤袘偃轳保蛟S是奕菲平胸所致。樂罡如此依戀乳房,豈能和奕菲復(fù)婚?
我說:“乳房因人而異吧,每個乳房都是風(fēng)景,包括奕菲。你想窮盡乳房春色么,即便你耗盡畢生精力,怕也只是冰山一角。收心吧樂兄,奕菲現(xiàn)在情緒低落,煩絲不斷,她非常需要你。”樂罡點頭,說:“收心是遲早的事,但不是現(xiàn)在。古人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嘛?,F(xiàn)在不玩,更待何時?”得意地仰頭,咕嚕咕嚕把酒干了。然后抹下嘴角說:“至于復(fù)婚,呵呵,等她的胸鼓起來再說吧?!蔽也粣?,說:“那東西對你就那么重要?”在我看來,夫妻間那點事,年輕時候都熱衷,過了三十五,誰還那么纏綿呢?就直奔主題了,乳房不過是擺設(shè)。這是個人閱歷,無法啟齒與樂罡分享,說了他也未必認(rèn)同。
“乳房怎么就不重要了?換成我,如果陽痿了,她會滿意嗎?”樂罡說。
樂罡如此堅持,我不想再說了。如果我不是心有羞愧,或許會給他一拳,讓他記著什么叫痛。喝酒吧,放開肚皮喝。樂罡邊喝邊講他的艷事,講他開老板的大奔,覓食涉世未深的女孩。和奕菲離婚后,他一直沒閑著,沉浸在女人堆里,樂此不疲。等他講完艷事,一扎啤酒喝完了,城市燈火忽然滅了。
樂罡搖晃著鉆進的士走了。我沒打的,不緊不慢地往回走。困意酒意時不時襲來,但并不妨礙我半瞇著眼,安步當(dāng)車地前行。這時街景沉浸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晨風(fēng)有些冷。我晃悠到住處時,黎明接踵而至。我未予理會。它來它的,我要睡了。
快入眠時,手機響了。閉眼接了,聽奕菲說:“老總,我今天回去上班?!蔽因嚨乇犻_眼,奕菲電話掛了。想打過去,可是,打過去干嘛呢?我煞費苦心為的不就是想奕菲回來么?現(xiàn)在她回來了,還有什么要說呢?睡吧。
6
自東唐江南苑之后,我是第一次見到奕菲,心里有些尷尬。倒是奕菲若無其事,仿佛是我自作多情地夢淫或意淫而已。這就是代溝。道德及意識上的代溝,讓我做不到像奕菲那么釋然。
奕菲仍在鉆石柜。奕菲在鉆石柜兩年了,對那些鉆戒有感情,如數(shù)家珍。不管什么理由,都不能再把她從鉆石柜調(diào)走,否則她寧愿再次離開。她一定會這么做的。我想。
奕菲離開后,一直是陳娟站在鉆石柜。這是鄧?yán)习宓陌才拧N覒岩舌嚴(yán)习搴臀乙粯?,認(rèn)可陳娟的乳房。我們沒有就陳娟的乳房交流過,可能是心照不宣。奕菲回來了,陳娟卻沒有離開鉆石柜。我說金器柜差人手呢,鄧?yán)习逭f別動陳娟,把若影調(diào)到金器柜。我明白鄧?yán)习宓挠靡?,他想用陳娟的堅挺貼補奕菲的平坦,把生意拉上來。顯然,他對自己的荒謬參悟得并不徹底,是有所保留了。就這么著吧,老板嘛。
奕菲和以前沒什么兩樣,和顧客還是那么有說有笑,像什么也沒發(fā)生。熟識的顧客問她這段時間去哪了,她開著玩笑說坐馬航去了,輕描淡寫地帶過。她心情很好,什么都放下了,服務(wù)更細(xì)致,笑臉更燦爛。不管新老顧客,都一定送到店門外。我默默地觀察奕菲,琢磨是什么力量把這頭牛拉了回來,笑容又回到她臉上。我目測了她的身體,應(yīng)該沒什么變化。從她胸前的弧線判斷,依舊扁平,胸罩還是那么大。但她顯然比以前自信挺拔了。即便與李琳站在一起,也絲毫沒有卑怯之意。如此,反而襯出她的清爽秀麗,有幾份李宇春的神韻。她怎么做到不糾結(jié)的呢?我特別想知道。我沒問奕菲。那是道傷疤,何必去揭呢。很多時候我們都這樣,與其追本窮源弄得長吁短嘆,不如不聞不問麻木點好。
終于還是奕菲憋不住了。那天店員聚餐,我照例照顧了川淮土菜館女老板的生意。女老板特地給我留了茉莉廳。那天客人似乎不多,女老板邊點菜邊介紹她的菜,說她的土菜館雖然風(fēng)味不是特別好,但有特點,就是照顧了不同的口味??谖吨氐某源ú?,口味淡的吃淮揚菜,而且實惠。又說你的店員個個跟天仙似的,凌州的絕色佳人都讓你占了,你比皇上還逍遙呢。我更正她的口誤,說她們不是我的店員,我也是打工的。女老板說那也逍遙,皇上才三宮六院七十二妃,你一店十二釵,扎在美人堆里,舍其何求啊。我不和她辯解,點了菜,去了樓上茉莉廳。
這頓飯吃得熱鬧,碰杯聲不絕。美女們不時發(fā)出尖叫。奕菲回來了,十二店員聚齊了,豐富了酒筵內(nèi)涵。上班時她們聽我的,酒桌上我聽她們的。酒桌上最有發(fā)言權(quán)的不是職務(wù),而是酒量。我不善飲,她們都清楚。所以我不多言。她們也不會便宜我,喜歡說酒話,逼我多喝點兒,說要把我酒量練上來。我說:“我都這個歲數(shù)了,要是把酒練上來了,將來那點退休工資不夠喝酒的呢?!崩盍斩酥鴿M滿的酒杯到我面前,說:“喝酒才幾個錢?咱今天定了,一年十二月,十二美女每人供你一月的酒,如何?來,敞開肚子干杯!”李琳仰頭暢飲,肥碩的乳房像兩只大白兔跳竄。粉色胸罩有點小,我擔(dān)心大白兔會掙脫了跑出來。說擔(dān)心那是鬼話,我的目光有些探究,期盼大白兔的崢嶸。自然,這是不可能的。粉色胸罩像個鐵柵欄,把大白兔牢牢困在籠子里,頭都不可能探出來。奕菲端著酒杯過來,說:“走神了吧?來,喝酒!”我頓時臊熱起來,把酒杯放到唇邊,多喝了點,努力掩飾自己的心猿意馬。今天的情形不是我一貫的風(fēng)格,以前喝酒或上班,不會這樣走神。奕菲不上班后,這樣的走神才不期而至。上班時如此,喝酒竟也如此。甚至和奕菲喝了酒后,她回到座位上,我又不能自制地盯著她的胸看了兩眼,結(jié)果被奕菲的目光捉個正著。我的手曾在那兒信馬由韁,在美女們豪飲的間隙,我憶想那次荒涼的手感。
宴畢,已是十點多。女老板殷勤地送我們出門。門外的大排檔早已拉開帷幕,熱衷夜生活的人開始瘋狂。我是偏愛夜晚的,偏愛習(xí)習(xí)夜風(fēng),偏愛柔媚燈火。喜歡一個人夜色散步,怡然自得,置身喧囂而淡漠。走了十來分鐘,走到樂天瑪特超市時,驀然看見奕菲在前面。樂天瑪特打烊了,門前空蕩無人。奕菲說:“往回走吧,我想去大排檔吃燒烤。”我已酒足飯飽,且不喜燒烤,然而還是轉(zhuǎn)了身,和奕菲并肩往回走。到了川淮土菜館,土菜館打烊了。幾家大排檔擠滿了人,熱鬧無比。我們在邊上找了張桌子。奕菲點了燒烤,一會有人送來了半箱啤酒。
“深夜,和一個美女喝酒,感覺不錯吧?”奕菲笑。
“是的。深夜,和美女在一起,會讓人產(chǎn)生許多浮想?!?/p>
“男人就胡思亂想。我找你,是說正經(jīng)事。我突然回來上班,你不心生疑竇嗎?猜得沒錯的話,你心里一直泛水泡呢。”
我說:“猜得沒錯。不過我不想問,除非你自己說。因為你回來了,我的心愿了了,這才是最重要的?!?/p>
“有什么不愿意的呢?那種心痛不過是淺薄。深刻之后,便不以為然了。——我遇到一個人,他把我深刻了?!鞭确七呎f邊翹著蘭花指,右手撥弄著左手——她的手指細(xì)長,如她身材一般。
“想必是個高人,”我說,“不然深刻不了你——以前你的想法是膚淺了。當(dāng)然,我們更膚淺,這事無論如何都是我們的錯?!?/p>
“不必自責(zé)了,我已不以為然?!鞭确普f,“是他點撥了我,讓我不以為然了?!莻€攝影師,人體攝影師?!?/p>
奕菲說她遇上攝影師,是在和我肌膚之親之后,是在她精神愈發(fā)崩潰的時候。“別叫他高人了,感覺從深山老林里跑出來似的。他沒那么神秘,就是攝影師而已。叫他拍哥吧,我都這么叫他?!?/p>
一般搞藝術(shù)的,尤其攝影繪畫的,裝束都有些稀奇。拍哥亦然。奕菲說她第一次見到拍哥,就覺得他有種氣場,讓她心旌神馳。當(dāng)然,這不是一見鐘情。只是好奇,讓她有了心動。奕菲是怎么認(rèn)識拍哥的?奕菲說簡單,一個電話的事。她輕巧帶過,我也沒再追問。這年頭,社交平臺多,什么樣的人都可能認(rèn)識,高官,老板,大師,教授,只要他不拒絕信息工具。見面那天,拍哥戴了頂帽子,帽子只有四周和帽檐,沒有帽頂,拍哥的長發(fā)像株茂盛的草從那兒長出來,再隨意散披下來。穿的衣服也奇特,是件黑紅相間的短袖襯衫,黑是主體,紅色部分是圖案。“你猜那是什么圖案?”奕菲淺淺一笑,說:“你猜不到的,乍看跟高高的斜了的水塔似的,但通體光滑,色澤柔和。只有細(xì)看了,你才發(fā)現(xiàn)——我都不好意思說了,他怎么把那玩意兒穿在身上呢?——想知道是什么嗎?”我點點頭。大排檔的燈泡估計二百瓦,照得大排檔通亮如晝,也照出了奕菲臉上的羞紅。奕菲遲疑著說:“是男人的生殖器——拍哥的作品。和你說了,他是攝影師,想拍什么都行,而且拍得很唯美,很野性,像他的裝束那樣野性?!蔽也碌绞遣谎胖?,但沒想到會是生殖器。碰了下杯,我說:“這么說,讓你心旌神馳的不是他的氣場,而是他的服裝?”我懷疑那個作品是拍哥自己的寫真,但也未必?,F(xiàn)在這種圖片多了,百度一下有成百上千張。奕菲想了想,說:“我說不清,氣場和服裝或許兼而有之吧。相信不只是我,是女人都會心動?!?/p>
身為攝影師,拍哥對美有著獨特見解。在奕菲第二次見到拍哥時,拍哥談了對美的見解。拍哥說世間萬物都是美的,問題是如何欣賞。攝影師的使命不只是攝下美的永恒,而且要發(fā)掘美的存在。美無處不在,美隱匿在現(xiàn)實之中。一個優(yōu)秀的攝影師,必須在平凡中提煉美,在被人忽略的視界里提取精華。拍哥有個作品曾在國外獲得大獎,拍的是個老農(nóng)婦,站在金色原野上。農(nóng)婦布滿皺紋的臉被金色原野映襯得如一朵盛開的向日葵。國際大師們盛贊作品不但手法獨特,而且寓意深刻。奕菲說拍哥和她不只聊攝影,更多的是日常之美。那些名川大山,那些國色天香,當(dāng)然是美的,但拍的人多了,便見慣不怪了。而那些沒有被挖掘的生活中無處不在的美,才更值得欣賞。拍哥擅長人體藝術(shù),其作品令人無法想像。拍哥拿了兩件作品給奕菲看,一張是普通照片,一張是藝術(shù)化了的作品。二者相比,匪夷所思。前者樸素?zé)o華,后者美輪美奐。奕菲說她佩服拍哥的攝影技術(shù),完全超乎她的想像所及。
我說:“美女本身就是藝術(shù)作品,遇上了藝術(shù)大師,機不可失。他給你拍了吧?”
奕菲糾正我:“不只是美女,拍哥說了,每個人都是藝術(shù)作品?!鞭确埔讶徽戳怂囆g(shù)氣質(zhì),說話味兒都變了。
我不諳藝術(shù),無法與之辯爭。我關(guān)心的是,曾經(jīng)那么一個糾結(jié)的人,拍哥如何改變了她。我說:“他拍你身體了?”
奕菲面色略紅,是羞怯,或酒力。她說:“你這么問顯俗了,在他的鏡頭前,我是人體模特。他拍的是藝術(shù),不是照片。這兩者有本質(zhì)區(qū)別,你懂的?!?/p>
我愕然。拍哥不但將作品藝術(shù)化,也將奕菲藝術(shù)化了。
奕菲和我碰下杯,繼續(xù)說:“我對拍哥說了煩惱后,他否定了我的想法,并對鄧?yán)习搴臀依瞎憩F(xiàn)出不屑和鄙夷。他說人體都是美的,美需要發(fā)掘。他說我身上有他沒見過的氣質(zhì)——說我成熟的身體延續(xù)著少女的清純及任性的氣質(zhì)。他知道我年齡,也知道我結(jié)婚了,可他竟然這么說?!?/p>
我必須承認(rèn),搞藝術(shù)的人并非浪得虛名。我現(xiàn)在看奕菲,清清瘦瘦的身子,略有起伏的胸脯,果如含苞欲放正待成熟的少女。拍哥所言極是。
“他對我的評價還不止這些?!鞭确颇昧酥?,吃得仔細(xì)。我不吃燒烤,但喜歡看她吃燒烤的樣子。她的唇舌纏繞燒烤時的神態(tài)很雅致。我想到了吻。
拍哥給奕菲拍的照——不能這么說了,我必須糾正自己,不是拍照,是藝術(shù)作品,就存在奕菲手機里。奕菲調(diào)了出來,共兩張。一張是一片遼闊的天地間,立著一株花蕾,天地空曠,花蕾豐嬈。奕菲放大了那株花蕾,我才辯認(rèn)出那是女人的乳頭。奕菲說當(dāng)時她平躺在床上,不知拍哥是如何拍的。我也不明白拍哥如何就選到了這個視角,讓奕菲平坦的胸竟包容了天地的靈氣。另一張是一只玉手輕撫乳房,花蕾盛開玉指間,冰清玉潔,膚若凝脂,讓人看了不能自制地開啟遐思,難以抵御。
“這張照片太性感,拍哥如何抵擋得了呢?”我相信,男人都沒法抵擋。
奕菲說:“是的,他制造了風(fēng)景,他自己都流連忘返?!@話不是我說的,是他自己說的?!迸母缯f了這句話,走過來將我托起,托在他的雙手間,像是在挑買鉆戒,仔細(xì)打量我的胴體?!八昧撕芏啾扔鳎盐冶扔鞒闪颂禊Z肉。”奕菲不好意思笑了,順手將半瓶啤酒套在嘴上,仰頭干了。
“他肯定不會放過你——你們,那個了吧?”我自知問得多余。沒有男人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奕菲抽了張紙巾擦了唇邊的泡沫,說:“你們男人就關(guān)心這事——是的,我們那個了——本來我不想說這個。做愛時,拍哥說了句讓我飄飄然的話,我的思緒和身體幾乎飛了起來。他說——我的乳房輕輕搖晃時,像秋波浮著漣漪,碧波蕩漾?!?/p>
拍哥太職業(yè)化了,即便那個時候,依然帶著職業(yè)使命,尋找美之存在?;蛟S這就是藝術(shù)家和普通人的區(qū)別。拍哥說奕菲的乳房像秋波,我即刻展開了想像。果然,這是個生動的比喻。我甚至作了推想,奕菲那兒算作秋波的話,李琳的便是驚濤駭浪了。
奕菲如此喜歡這個比喻,顯然在意的是秋波的豐韻和柔媚了。
拍哥一贊三嘆,充實了奕菲的自戀和自信。拍哥是攝影師,是奕菲心里的藝術(shù)符號。他的份量很重,十個百個鄧?yán)习宥纪麎m莫及,更遑論我和樂罡這樣的俗人。我們都有這樣的心理,都有自己景仰的人。面對他們時,我們往往會把他的言調(diào)當(dāng)作最高指示,行動指南及評判標(biāo)準(zhǔn)。奕菲便是如此。拍哥的話就像光芒四射的真理,把奕菲的心里照亮了,那些陰暗的東西轉(zhuǎn)眼間被驅(qū)散殆盡。
7
我對拍哥滿懷敬意,感激他拯救了奕菲。我費了諸多周折,都未能拯救奕菲。拯救生命不容易,拯救靈魂更不易。醫(yī)生每天都在治病救人,職業(yè)是崇高的,但與拍哥不可相提并論。如果不是遇見拍哥,奕菲的病我肯定治不了,醫(yī)生也治不了。拍哥不但治好了奕菲,而且把奕菲的思想境界都崇高了。
我想見見拍哥。我想知道,拍哥施了什么魔力。
“你會驚訝的?!鞭确平o了我拍哥電話,“給你個號碼就夠了,你自己去找。當(dāng)初別人也給了我號碼,拍哥就接待了我。”“就這么簡單?”我不太信。大師在我心里都是心高氣傲不屑凡塵,沒那么容易接近?!澳鞘悄愕男睦碜饔茫阌X得他們高不可攀。”奕菲今非昔比的見地令我驚訝?!耙青?yán)习寤蛭依瞎菢拥娜?,我才不會引見。你和他們不同,你有素養(yǎng),和拍哥能聊點東西?!?,你最好看看他的紫竹齋,拍哥的工作室,里面陳列了他的作品。在那里走一遭,出來了你全身都藝術(shù)味兒,蓄個長發(fā)你就成藝術(shù)家了?!鞭确迫滩蛔⌒α恕?/p>
拍哥的紫竹齋在巴黎城。我不知道巴黎城在哪,奕菲說在城郊,坐BRT到神山大酒店,再往西走個百把米,就到巴黎城小區(qū)了。搞藝術(shù)的人喜歡僻靜,遠(yuǎn)離鬧市才有靈感。我不懂藝術(shù),姑且這么認(rèn)同。奕菲越來越藝術(shù)的言談,讓我心生敬慕。
凌州的BRT前兩年才開通的。這是好事,市民出行便利了,誰知市委書記卻進去了。聽說一個站臺節(jié)點正常成本只用兩百萬,凌州卻花了七百萬,地方財政被狠狠傷筋痛骨了一回。市委書記賺了多少不關(guān)百姓的事,我們只關(guān)心衣食住行。
從凌州大道坐BRT半個多小時,才到神山大酒店。沿途我數(shù)了數(shù),經(jīng)過了七個站臺。就是說,僅這七個站臺,財政就支出了七七四千九百萬。按凌州人均收入水平估算,約等于兩千人的年薪。而這僅僅才七個站臺。
往西走了十來分鐘,就看到了巴黎城。
拍哥在他的客廳接待了我?!俺闊熋??”拍哥問我。他給我點上,自己也抽。讓座泡茶后,我們面對面坐下。
大概奕菲事先知會了拍哥,拍哥對我的造訪并不見怪,且持歡迎態(tài)度。他顯然不同于主流大師們,主流大師一般不會接見我這種對藝術(shù)一無所知的普通人。即便見了,也端著居高臨下的架勢,站在高高的藝術(shù)殿堂里和你對話。拍哥沒有架勢,說話也隨意?!盀槭裁匆芙^別人呢?藝術(shù)的生命根植于百姓。沒有百姓欣賞,再好的藝術(shù)也只是情景再現(xiàn),沒有生命力?!蔽屹澩母绲难哉摚^而淡定了下來。此前,我一直揣著惶恐。畢竟,藝術(shù)大師和普通百姓是有距離的,就像飛禽和家禽,一個天上一個地上?,F(xiàn)在,我和拍哥零距離了。
“你是奕菲的朋友?奕菲是這么說的。”拍哥說。
“不是,我們是同事?!蔽也幌腚[瞞什么。拍哥如此坦蕩,如一面鏡子,我不想被照出虛無來。我坦言:“奕菲一度糾結(jié),讓我無計可施。你改變了奕菲,我很敬佩,也很感激,所以特來拜訪?!?/p>
拍哥穿了件背心,胸肌單薄了些。我沒見到他的那件奇異服裝。不過他頭發(fā)很長,散披著,乍看像個秀發(fā)女人。“搞藝術(shù)的人都喜歡留長發(fā)?”我問了個簡單而愚蠢的問題。拍哥并不見怪,說:“不過是標(biāo)新立異罷了。你也可以留長發(fā),這是個人意愿,與職業(yè)無關(guān)。我留長發(fā),本來是將沖冠一怒形象化,把頭發(fā)扎起來,立在頭頂上。后來頭發(fā)長長了,終于還是披了下來。頭發(fā)給了我一個啟示,不管你當(dāng)初如何沖冠,遲早會松弛下來。之后再回首,想當(dāng)初的沖冠是何等的無謂?!?/p>
我說:“是的,人都有糾結(jié)的時候。不管這個結(jié)多么死扣,遲早都會打開的。比如奕菲,她當(dāng)時很糾結(jié),糾結(jié)得丟了婚姻和工作,我怎么都打不開她的結(jié)。后來遇見你,她一下釋然了,仿佛看破了凡塵,跳出三界不在五行中,什么都置身事外了。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拍哥笑,說:“其實我沒做什么。我和你的區(qū)別在于,她看你是平視,看我是仰視。在她的仰望中,我可以任性發(fā)揮。而她不會反胃,即使聽不懂,也不會反駁。我告訴她,完全不必糾結(jié),人的身體都很美,何況她這樣秀外慧中的女人?美是有內(nèi)涵的,欣賞美需要思想和境界及才學(xué)。譬如那幅世界名畫維納斯,又有多少人真的懂她的美?奕菲說她的苦惱是平胸,老公因此離婚,老板因此換她工作。我告訴她,你的乳房美不美,不是他們說了算的。我來告訴你,你的乳房有多美。我給她拍了兩件作品?!?/p>
那兩件作品我在奕菲手機里看過。但在這里,我看到兩張放大了的藝術(shù)攝影,又一次震驚了。天地更開闊,肌體更加性感,蘊藏的美已非言語能盡,只能由心發(fā)出喟嘆。
“你們做愛了?哦,對不起,這是你的隱私?;蛟S我不該這么問。”我知道讓奕菲拾起全部自信的不只是兩張乳照,還有做愛的過程。沒有這個過程,胸似秋波這情景是想像不出來的。只是,我問得唐突了。
“沒什么。你說的沒錯,我們做愛了。但做愛不是目的,是為了進一步探究奕菲的美——我沒必要找借口來掩飾,我的確是在這個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奕菲更多的美。”
拍哥和我講述了做愛過程。敘述之前,他又點了支煙,我也點了。幾縷青煙升起,拍哥開始了他的講述。他講述的,自然不是肉體之娛,而是身體之美。
兩個半生不熟的男人聊這個話題是尷尬的,何況都曾擁有過這個女人。拍哥在描述時,仿佛在講解一件藝術(shù)作品,不露一絲尷尬。在他的描述下,奕菲的玉體仿佛橫陳在我們面前——哦對,不是肉體,是人體藝術(shù)。拍哥在向我解剖藝術(shù),指點江山。拍哥把奕菲的身體比喻是江山,有視野無垠的平原,有細(xì)膩軟滑的沙漠,有微微涌起的山體,有桃花飄紅的澗溪。拍哥坦言,他一直撫摸著奕菲的乳房,雖無起伏跌宕,但在藝術(shù)的名義下,處處都燃燒著激情。我早已沒有尷尬,陶醉在拍哥的藝術(shù)賞析中。我相信拍哥是個造詣高深的人,否則如何能把做愛和藝術(shù)如此優(yōu)美地融為一體呢?
“如果你有足夠時間的話,我想請你移步我的紫竹齋。”拍哥征求我的意見。我掐了煙,起身跟著拍哥走。我從沒去過藝術(shù)大師的工作室,我也沒接觸過藝術(shù)大師。
我見到了奕菲和我提到的紫竹齋?!白现颀S”這名字好雅,很有藝術(shù)范兒。“紫竹齋”三個潦草的紅字,寫在樹根似的牌匾上,懸在房門上方。古樸的藝風(fēng)撲面而來。
紫竹齋有八十多平米,四周是走道,中間呈豐字型,分出八個小隔斷。每個小隔斷有三面墻,墻上掛著拍哥作品。作品多是人體,間或有風(fēng)景。稀奇的是,拍哥有不少單個人體器官的特寫,比如手,腳,甚至生殖器。本不很美的人體被他拍得玄幻,虛緲,神秘,美得超出了物件本身,承載著厚重的藝術(shù)內(nèi)涵。拍哥說他善于用光,室內(nèi)的主光、輔光、效果光,室外的直射光、散射光,只要用得好,作品就會產(chǎn)生意想不到的效果。他把半握的手拍成金碧輝煌的天宮,把拱起的腳拍成渾厚的山脊,把勃起的生殖器拍成遒勁的古樹?!叭梭w是神奇的美,不在性感,不在妄想,而在內(nèi)涵。聽說過嗎?在中東、不丹、日本及韓國,男人的生殖器被視為生命的圖騰,雕成圖案或工藝品,供奉在客廳里?!?/p>
在一個小隔斷里,我見到了奕菲提到的獲國際大獎的農(nóng)婦作品。金黃的風(fēng)景里,農(nóng)婦的臉和原野渾為一體,呈現(xiàn)出秋收時節(jié)的風(fēng)韻。還有不少老農(nóng)作品,亦飽含美的寓意。我奇怪拍哥生在凌州城,怎么對農(nóng)民有此等情趣。拍哥說藝術(shù)沒有界限,藝術(shù)是相通的,沒有城鄉(xiāng)之別,沒有國界之別。畢加索、達(dá)芬奇、凡高的畫,在中國也是人盡皆知。拍哥說的極是,連我這個門外漢都知道他們。
拍哥的女性寫真作品不多,都在一間小隔斷懸掛著。我在這些作品中找到了奕菲。奕菲裸著身子側(cè)立,扭頭而望,秀氣,輕盈,勢弱,寡郁,淡淡的哀婉輕瀉如煙。這個姿勢巧妙地遮住乳房,畢現(xiàn)奕菲體態(tài)之美。另些女性作品選取的角度也很特別,與網(wǎng)絡(luò)上的美女照迥然有異。
最后一間,是乳房集錦。拍哥說:“不是每個乳房都美的,乳房會隨著年齡而衰老。過多的贊美和想像乳房,完全是脆弱的謊言,給女性帶來難以承受的精神負(fù)擔(dān)。奕菲就是這樣的受害者。乳房和任何生命一樣,有堅挺飽滿的風(fēng)光,就有衰老松弛的處境。當(dāng)乳房不再飽滿,擔(dān)當(dāng)不起美和性感的載體時,女性們會變得焦躁無助,自信和美好被摧毀殆盡。所以很早在西方,就有打破唯美揭示乳房真相的行動,有意識地破壞男性的色情視覺。凡高和畢加索的作品里,都有丑陋的乳房。那不是貶義,而是向完美的古典主義發(fā)起挑釁?!?/p>
拍哥的乳房作品,果然不乏丑陋,偏平,松弛,膚糙,不過都增添了光的效果,給作品蒙上了面紗。拍哥說:“我是讓觀眾在美的享受中認(rèn)識乳房真相,讓乳房與藝術(shù)產(chǎn)生共鳴。過于真實的乳房脫離了藝術(shù)烘托,往往顯得直樸,干澀,缺少了韻味和生命之美。”
我為之一震。拍哥對藝術(shù)的執(zhí)著和探索,以及賦予自己的使命,我很敬慕。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藝術(shù)家,至少在我和奕菲心中,是不折不扣的。
紫竹齋后墻上,垂著整幅的幕簾。拍哥按了下按紐,幕簾徐徐打開,展現(xiàn)在我面前的是一幅巨大的世界地圖,崇山峻嶺,藍(lán)湖深海,原野森林?!安?,這不是世界地圖?!迸母鐡u頭,說:“這是地球原貌圖,也是一幅乳房組圖?!蔽壹?xì)看,果如是。地圖由若干乳照組成,豐乳,肥乳,平乳,偏乳,圓錐乳,下垂乳,在這里都有自己的位置,而且扮演著不同的地質(zhì)風(fēng)貌?!叭榉亢偷厍蛞粯?,都是生命之源。不管乳房形體如何,她的最美之處在于,她孕育了生命,人類得以生生不息。這不是形體美所能包涵的,這是大音若希的靜態(tài)美,是不容忽略的純真美。我拍乳房,初衷正緣于此。”
我驚嘆。我接觸的人群里,萬般皆下品,唯有金錢高。拍哥為我打開了一扇門,從這里我俯瞰了另一番世界風(fēng)景,以及蘊育在風(fēng)景中的另一種價值?!安贿^,”在我們走出紫竹齋時我說,“我想知道,你怎么會對乳房攝影產(chǎn)生濃厚興趣呢?是受了西方藝術(shù)的啟迪?”
“喝杯茶吧?!迸母缯f了不少話,口渴難當(dāng)。續(xù)了茶,拍哥給我遞煙。我擺擺手。拍哥自己點上了。他的煙癮不小?!皼]辦法,創(chuàng)作時需借助煙來萌生靈感。”這我知道。別說搞藝術(shù)了,就是我寫個制度,有時都要抽煙。
“前面和你說了,我留長發(fā)是由于沖冠一怒。沖冠一怒后,直立的頭發(fā)被日子拉長,漸漸平靜,漸漸成了現(xiàn)在這樣子。我因此悟出了某些哲理,便決定拍乳房,拍出乳房真相,拍出美的內(nèi)涵。”
“那么,是什么讓你沖冠一怒呢?”我相信這里面藏著故事。這個故事成就了拍哥,讓拍哥的藝術(shù)追求上了臺階?!澳闶怯泄适碌娜耍蚁雰A聽你的故事?!?/p>
拍哥彈了彈煙灰,起身從柜子里抽出一張照片。拍哥說:“看這乳房,漂亮吧?”我看了,嘆為觀止。飽滿,堅挺,圓潤,乳頭似花蕊,乳暈如紅葉。“這是乳模的照片嗎?”我問。拍哥又說:“漂亮嗎?”我說:“很……漂亮?!蔽冶鞠胝f很美,忽然改了口。我注意到拍哥說的是漂亮,而不是美。我沒琢磨過漂亮與美兩個詞有怎樣的區(qū)別,但拍哥這么說,想必有其見解。拍哥說:“她是我過去的女友。其實她長得不很漂亮,但她的乳房漂亮。這張照片沒采用任何效果,是在她沐浴之后拍的,很真實?!?/p>
“后來她背叛了你?”我不再看照片。盯著別人女友的乳房,終究不太禮貌。哪怕是前女友。
拍哥點頭。“后來她被一個老板包了。兩年前吧,那次我?guī)齾⒓右粋€朋友的Party。她穿了件很低胸的裙子,很大膽,露出了半個乳房。我并不認(rèn)為這有什么,甚至引以為豪。在那個宴會上,她認(rèn)識了后來包養(yǎng)她的那個老板。老板頻頻和她碰杯,我亦不以為意。直到后來,她提出了分手。她說那老板迷戀她的身體,尤其乳房,不惜一擲千金。坦白地說,我那時也迷戀她的乳房,把她奉為乳神。我就這么敗了,敗在了乳房上。”
我點點頭?!白鳛檫^來人,我能想像出你當(dāng)時有多痛苦?!?/p>
?“是的?!迸母缯f,“她剛離開那陣,我失魂落魄了好些日子,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感覺天地一片昏暗。我將頭發(fā)直立起來,表示我的憤怒??捎惺裁从媚兀克€是義無反顧地投進了另一個滿是銅臭的懷抱。我在痛定思痛后,一門心思地鉆研人體藝術(shù),無意中接觸到西方的女性主義乳房攝影,從此改變了對乳房的認(rèn)識。于是我決定拍出乳房真相,透過那些藝術(shù)的謊言,拍出乳房真正意義上的美?!?/p>
“這是個有使命感的選擇,”我說,“或許你會在東方的人體藝術(shù)史上潑一筆濃墨。”
“我沒想過這個。我最直接的想法,是要減輕奕菲們的心理負(fù)擔(dān)?!迸母缯f。
我說:“你的做法或許能感化你的前女友,再回到你身邊來?!?/p>
“不會的。我們偶爾還有聯(lián)系。我早已原諒了她。她沒有錯,錯在這個時代,瘋狂的拜金熱讓一代代人迷失了人生,在沒有止境的錢途上疲于奔命?!?/p>
拍哥將乳照放回柜子,又抽了張照片?!八褪俏仪芭选??,她長得不算漂亮?!?/p>
接過照片的剎那間,我有些眩暈。照片上女人抿嘴而笑,下唇下方的中間,有一顆鮮紅尖細(xì)的朱砂痣。
我坐不住了,起身和拍哥告辭。我說:“頭有些暈,先告辭了?!迸母缙鹕硐嗨停f:“這么多作品,有時我自己也看得眼花繚亂。也好,天快黑了,再晚BRT就停開了。”
天方擦黑,不算很晚。BRT要運行到夜里十一點。坐上BRT,我給樂罡打電話,約他去川淮土菜館喝酒。這次無論如何少喝點,關(guān)鍵是現(xiàn)炒現(xiàn)賣,把拍哥講的東西一絲不漏地販給樂罡。可樂罡這渾小子接不接招呢?試試看吧。
責(zé)任編輯張小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