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王闿運是近代中國重要的學術與政治人物,他一生研習經(jīng)學,關注政治,表現(xiàn)出積極的入世精神。面對清王朝的腐朽統(tǒng)治,他無情揭露,希望統(tǒng)治階級自身采取一些修復措施修明內(nèi)政;面對風起云涌的農(nóng)民反抗運動,他則站在統(tǒng)治階級的立場上主張堅決鎮(zhèn)壓;面對西方列強的入侵,他則主張用中國博大精深的文化來化導外夷,以期達到中外相安、天下太平的理想境地。從中可以看出,在晚清社會轉型期文人王闿運既對政局不滿,但又寄予希望,希望自己的政治見解能夠得到現(xiàn)實應用的復雜心態(tài)。
關鍵詞:王闿運;政治思想;《湘綺樓日記》
王闿運一生幾乎與晚清相始終,面對 “數(shù)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心懷帝王之術的王闿運對政局始終給予了較為密切的觀察。疏理王闿運眼中的晚清政局,對我們了解晚清社會轉型期文人的思想狀態(tài)有直接參考價值,也有助于我們深入認識晚清政局的真實狀況。文章擬以王闿運的《湘綺樓日記》為基本材料,疏理王闿運對當時清王朝的統(tǒng)治、農(nóng)民反抗以及西方“夷務”的看法,并進而總結王闿運的政治思想,揭示其在晚清社會轉型期復雜矛盾的心理狀態(tài)。
1 對清王朝統(tǒng)治的看法
晚清統(tǒng)治階級腐朽無能,整個社會弊病叢生,尤其是吏治十分腐敗,作為一個關心時事的讀書人,王闿運對此認識頗深。根據(jù)《湘綺樓日記》可以總結出,王闿運認為吏治腐敗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四個方面:
第一,為官者多貪腐,素質低下。同治十年七月廿八日記載:“問藥店一馬姓,云此縣一賦稅,官取浮余者,除用度,歲可得六千,而甚訾縣令,云進士不顧聲名耳?!盵1]揭露為官者不思為百姓做事,一心只為斂財,不顧聲名,道德淪喪。
第二,揭露晚清翰林學士為謀利益編織關系網(wǎng),私相授受,互相利用的不正之風。同治十二年三月十五日日記記載“明制翰林未甚重,今其署有一儀注手卷,甚自尊大,而尤重前后輩。衣缽相傳,入翰林者,必奉為金科。謬稱奏定章程,蓋始于乾隆時。道光時尤重此官,幾至亡國。今翰林益輕矣,而故習私相授受,入其署者,遂無能自拔,亦可悲也。使清議如陋規(guī),豈不少助風俗乎?”[1]翰林制度是我國封建社會一項十分重要的職官制度,能入翰林者多是精通經(jīng)史、飽讀詩書之士,尤其是明清以后,翰林基本上都是進士高科之人,當之無愧是知識階層的精英,同時翰林社會地位優(yōu)越,清代翰林主要是為皇帝講經(jīng)解史,充當科舉考官。兼具社會地位與知識素養(yǎng)的翰林在晚清時期尚且私相授受,可見晚清官場追名逐利、腐敗之嚴重。
第三,為官者多以面具示人,作風虛偽。同治八年二月三十日記載:“得春甫書,言申夫竟為少荃所劾,補其私人矣。少荃一至而抱怨,猶賢于近世大吏暗擠而外容者夫?!盵1]王闿運針對李鴻章剛上任就報私怨之事,認為李的行為比其他官員表面相容、暗中相斗的卑鄙作風要光明磊落得多,從側面揭示晚清官員虛偽狡詐的不正之風。
針對此種狀況,王闿運對統(tǒng)治者提出了自己的意見:首先,統(tǒng)治階級要整頓吏治,認為吏治清明而人才自出;其次,統(tǒng)治階級要放下身段、禮賢下士。同治九年十月八日記載:“湯子惠言王舍人逢年窮死不能葬,天之畏權勢而厭貧賤也如此。余昨與文心言:‘巡撫始至,及牧令到官皆宜先禮貧士之有守者,以示薄俗。有味乎,其言也?!盵1]認為為官者不應恃權勢而厭貧賤,應尊重有知識、有操守的人,做到禮賢下士。
2 對農(nóng)民運動的看法
王闿運雖然對晚清政治腐敗、社會弊端多所揭露,對百姓疾苦寄予同情,但他只是站在統(tǒng)治階級的立場上批判統(tǒng)治者,只是反對封建弊政,并不是從根本上反對封建制度。相反,他極力維護封建統(tǒng)治,力圖對腐敗無能的封建王朝進行修補,在《湘綺樓日記》中也記載有其為統(tǒng)治階級著想,為如何維護清王朝封建統(tǒng)治的建言獻策。因此他十分敵視農(nóng)民運動,《湘綺樓日記》中每每提及農(nóng)民運動的軍隊及首領便稱之為“寇”,如稱太平軍首領洪秀全為“洪寇”,捻軍為“捻寇”,他主張積極鎮(zhèn)壓農(nóng)民運動。
1854年,太平軍攻陷湘潭,王闿運曾建議曾國藩“全軍救湘潭,敗則退保衡州”,但曾卻并未采納王的建議,改攻靖港,結果湘軍大敗。后來塔齊布采納王的建議,率官軍攻湘潭,大敗太平軍,才穩(wěn)住湘軍根基。王闿運在《夜雪集》中曾談及此段經(jīng)歷“智亭(塔齊布)陸軍既移湘潭,曾滌公(國藩)躬率水軍敗于靖港。時左季公(宗棠)參巡撫(駱秉章)軍謀。余聞敗,飛書告左,以為城中無辨,巡撫宜急出鎮(zhèn)撫,且問策焉。使者還報曰‘今無可為計,且須湘潭捷音,余知死矣。俄而捷報果至,余亦生矣?!盵2]可見其對此戰(zhàn)的關心以及此戰(zhàn)的重要性。湘潭一戰(zhàn)關系重大,太平軍自此戰(zhàn)被迫撤出湖南,西征戰(zhàn)事轉入戰(zhàn)略防御,湘軍經(jīng)此戰(zhàn)才得以保持根本。李鼎芳對此也予以肯定“湘潭之役,亦湘軍初出之主要戰(zhàn)爭,湘軍與太平軍短兵相接即自此役始,先是國藩遇敗即欲死而不知圖久遠之計,蓋亦盛年意氣方剛,有以致之。幸用陳士杰、王闿運之言,使湘軍得以保其根本。以后大事,系于此也?!盵3]同年湘軍攻占武昌、漢陽后準備攻打九江,王闿運認為不妥,遂“作書曾侍郎,陳‘五利、‘五害謂宜回屯武漢,厚積其陳,始可東下,無根本之虞。”但曾國藩仍未采納其建議,“遂不用其計,請劉公霞仙作書報府君,其后水師被襲,曾公始服其見?!盵4]
王闿運站在統(tǒng)治階級的立場上敵視農(nóng)民運動,為鎮(zhèn)壓農(nóng)民運動建言獻策,在鎮(zhèn)壓之后,但他也清晰的認識到清廷之所以能夠成功,實則兵民配合、堅壁清野之效。王闿運更大膽斷言,若太平軍稍與民合,則必能成功,頗有告誡統(tǒng)治者“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得民心者得天下之意,強調(diào)統(tǒng)治者要懂得收攬民心,善于駕馭民眾。
3 對“夷務”的看法
王闿運是宗公羊學的經(jīng)學大師,他充分繼承了孔子及《公羊傳》中關于夷夏之辯的思想,在近代中國面臨列強侵略壓迫時,他毫無疑問地將英、法、俄等國歸結為與中國國內(nèi)少數(shù)民族無異的“夷”。他認為:一方面,英、法、俄等西方列強是缺乏禮教的野蠻之邦,另一方面他們確確實實做出了夷的行為,對中國進行侵略,給中國民眾帶來了深重的災難。在王闿運的《湘綺樓日記》中凡與西方列強有關的人和物前面皆被冠以“夷”字,“夷務”“夷人”“夷商”“夷船”等詞匯經(jīng)常出現(xiàn)。其實,自近代以來西方列強入侵,中外交涉增多,西方人對中國稱之為夷的做法多次表示過抗議,后來在1858年簽訂的《中英天津條約》明確規(guī)定“嗣后各式公文,無論京外,內(nèi)敘大英國官民,自不得提書‘夷字?!盵5]自此之后,普遍以“洋”字代替“夷”字指代西方人及西方事物。但王闿運卻照書不誤,堅持己見,充分表現(xiàn)了其對西方列強深深的厭惡與鄙夷。
3.1 對基督教的態(tài)度
王闿運對西方基督教持排斥態(tài)度,甚至認為基督教與魔道無異。同治十年七月十九日記載:“襖教之與佛教,具為異俗,先王之所必禁也。中土教衰而他教始入。佛之來也,中土自迎之。襖教來也,外夷強致之。魔道之分若此。”[1]表達了其對西方列強用堅船利炮叩開中國大門后強制傳教的排斥。面對當時社會上出現(xiàn)的民教紛爭,王闿運對晚清官員的處理方式十分不滿。以上林寺事為例,王闿運在光緒二年九月卅日記載:“樾岑來,言恭王為筠仙移書王撫問上林寺事。余云三者具失之矣。筠仙托于和夷,以挾制地方官,王大臣不問民事而懼毀教堂,王撫畏勢而不敢言其非,體紀安在乎。此事王撫當捕亂民,筠仙宜置不論,恭親王等若移書當令奏明情形,治郭、王曲直,今以三細民至驚動朝廷,亂之甚矣。”[1]認為若官員一味地畏懼西方勢力袒教抑民,則國家體紀會蕩然無存,亂更甚矣。王闿運對曾國藩處理天津教案的舉措也甚為不滿,在日記中曾發(fā)牢騷,“余以滌公在天津,使雪公當之,則必出見夷酋,見則不示弱。滌公不以氣勝,故不辨此?!盵1](其中滌公是指曾國藩,雪公是指彭玉麟)曾國藩處理天津教案查明事實后認為洋教實為行善,愚民因受謠言蠱惑,故焚毀教堂。而王闿運則認為曾國藩的舉措實際上是一種托于和夷的軟弱行為,洋教無論如何行善也不應該行于中國,正如他所說的“襖教之行,教堂之立,但當問其可行不可行,不當問其教善不善”,對基督教在中國傳播持堅決反對態(tài)度。
3.2 對西方器物的看法
王闿運自幼接受四書五經(jīng)的中國傳統(tǒng)教育,雖身處近代中國“數(shù)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中,但仍堅持生活在傳統(tǒng)的精神世界里,具有深深地文化自負情懷,認為中國是文化大國,禮儀之邦,中國文化要遠遠優(yōu)于西方文化,再加上對西方國家情形不甚了解,他甚至認為西方近代出現(xiàn)的一些先進器物文化中國古已有之。
火車軌道與解剖學乃近代西方自然科學發(fā)展下的產(chǎn)物,而王闿運卻認為中國古已有之。對西方近代天文研究成果亦不屑一顧。面對西方先進的堅船利炮,王闿運則如是評價:“火輪者,至拙之船也;洋炮者,至蠢之器也。船以輕捷為能,械以巧便為利。今夷船煤未發(fā),則莫能使行;炮須人運,而重不可舉。若敢決之士,奄忽臨之,驟失所恃,束手待死而已。又況陸地行戰(zhàn),船炮無施,??谶b攻,登岸則困。”[1]因此,他并不支持洋務運動向西方學習,認為“洋炮輪船不足學造”。[1]
3.3 對如何應對外來侵略的看法
近代中國不斷面臨外來入侵,一步一步地被卷入資本主義世界體系之中,對于列強侵華的危害,王闿運身在其中,深有感觸?!断婢_樓日記》民國三年九月晦日寫道“所謂夷狄之行,浸淫中國,甚于洪水猛獸也?!盵1]認為外來入侵對中國沖擊危害很大。作為一名對中國有著至深感情的愛國知識分子,王闿運受傳統(tǒng)華夷觀的影響主張“攘夷”,認為“主戰(zhàn)公私之利也”。[1]
王闿運雖主張“攘夷”,抗擊外來侵略,但他認為要從根本上解決夷狄來犯的問題,關鍵是要搞好自己的內(nèi)政,內(nèi)政修明,則夷狄自然不會來侵犯。
作為傳統(tǒng)封建文人,王闿運對西方“夷務”基本上持輕蔑、敵視態(tài)度,他反對向西方學習,反映了其思想上的保守性。面對西方列強的入侵,他則主張堅決抵抗,表現(xiàn)出強烈的愛國情懷。與此同時,他認為更重要的是修明內(nèi)政、化導外夷,修明內(nèi)政則夷狄自不來犯,化導外夷則中外相安、天下太平。但理想是美好的,現(xiàn)實是殘酷的,近代西方列強的入侵,并沒有給中國太多喘息的機會,與此同時,統(tǒng)治階級的腐朽無能,封建制度的落后亦不合時宜,使得王闿運修明內(nèi)政、化導外夷的主張不可能被應用。
4 結語
王闿運一生幾乎與晚清相始終,他對清王朝政治的腐敗大膽揭露,感到非常失望,但他仍然希望清朝統(tǒng)治階級能夠覺悟,主動采取修補措施整治內(nèi)政,以使內(nèi)政修明。從根本上講,他是維護封建統(tǒng)治的,所以他站在統(tǒng)治階級的立場上主張堅決鎮(zhèn)壓農(nóng)民運動,并積極為鎮(zhèn)壓農(nóng)民運動出謀劃策。與此同時,由于中國文人傳統(tǒng)的文化自負情懷,他對西方的文化、器物基本上持輕蔑態(tài)度,認為西方列強是與中國國內(nèi)少數(shù)民族無異的蠻夷,因此,他不主張向西方學習,反而天真地希望能夠用中國博大精深的文化來化導外夷,以達到中外相安、天下太平的境地。反映出晚清中國社會轉型期文人既對統(tǒng)治失望,但又寄予希望的復雜矛盾的心理狀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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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劉雪麗(1990—),女,河南人,上海大學近代史方向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