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穗
兔子阿德終于決定要去拜訪老班。
他常常在《田野晚報》的副刊上讀到老班的詩歌,每次都令他怦然心動。比如,有一首詩是這樣的:
“黑夜
是一座歷史悠久的博物館
里面陳列著
價值連城的星光
和月亮”
讀到這首詩時,阿德忍不住拍案叫絕,老班真是有才華啊!他打電話給晚報編輯部,向他們詢問關(guān)于“老班”的個人信息,得到的回答卻令他十分失望——人家只知道這個署名“老班”的人是住在鄉(xiāng)下的游吟詩人,其他一無所知。
這天,趁著陽光正好,阿德從森林出發(fā)了。
一路上他幻想著老班的模樣:他一定是一位紳士,戴著禮帽,手里拿著手杖,臉上帶著謙和的笑容。他暗自排練著見到詩人老班時的場景,告誡自己也一定要彬彬有禮,不要被老班笑話。
當阿德趕到鄉(xiāng)下的時候,天色已是黃昏了。田野上的一大片油菜花開得正好,金黃色的花浪一直涌到了地平線那里,十分美麗耀眼。
阿德被那片油菜花田迷住了。他十分想贊頌一下這美景,比如像老班那樣寫一首詩,可是肚子里的詞兒怎么也不肯聽他調(diào)遣,阿德越是請求它們快點出來排隊,它們越是不聽使喚。阿德只覺得自己的腦袋里空空如也,一個美麗的句子都沒有。
“唉!”
最后,他不得不嘆了口氣,耷拉下了耳朵,想見到老班的愿望更加強烈了,他要向他學(xué)習(xí)寫詩!
“年輕人,莫要嘆氣嘛!”
突然,阿德的身后傳來了一個嘶啞的聲音。
阿德嚇了一跳,趕緊回頭去看。
身后的一截矮樹樁上正坐著一個斑鳩老頭兒,一身灰撲撲的舊衣服沾滿了草屑,褲管卷到了膝蓋處,露出細瘦的腿來。他一只手挽著一件舊褡褳,一只手里捏著一根針,正瞇著眼準備縫補。
“年輕人,你的嘆氣聲絆了我的針腳哦!”老頭兒抬起眼笑瞇瞇地盯著阿德,調(diào)侃地說。
“針哪會有腳啊!”阿德沒好氣地回答。
那斑鳩老頭兒依舊笑瞇瞇的,一臉的皺褶:“當然有,針的腳比蜈蚣的還多呢!你不懂哦!”
阿德暗地里白了這個自以為是的老頭一眼。
“我是來拜訪了不起的詩人老班的,請問,您認識他嗎?”
“哦,了不起的詩人?”那老頭臉上的笑意更深了,“那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他很有教養(yǎng),很紳士,很有學(xué)問,很高貴……”
“我可不認識這樣的人!”
不知為何,老頭收起臉上的笑容,板著臉打斷阿德的話。還沒等阿德反應(yīng)過來,他便站起來,拍拍衣服,背起手走了。
“真是個怪人!”
阿德嘆了口氣。自己剛到鄉(xiāng)下,便遇到了這個沒禮貌的家伙,真是倒霉!
阿德采了很多野花,準備獻給自己的偶像。他沿著田埂走向田野的深處,繼續(xù)向小路上的居民們打聽關(guān)于了不起的詩人老班。
“了不起的詩人?”大家都有些迷茫,“我們這里有裁縫、面包師、大夫、歌唱家……但詩人是什么職業(yè)?”
人們都搖頭。
“詩人一定是你們這里最有教養(yǎng)、最高貴的人!”阿德有些心急,連忙進一步解釋著。
“哦……”大家有些明白了,“你說的一定是黑貓伯爵李奧先生吧?!?/p>
大家指給了阿德黑貓伯爵的住所。
那是一座看上去十分潔凈華麗的小樓房,暮色里,閃爍著紅寶石色的光芒。阿德的心怦怦直跳,馬上就要見到高貴的詩人偶像了,他很緊張,身體有些顫抖。
他按響了寶石小樓的門鈴。
過了很久,終于有人打開了門。那人身穿黑絲絨禮服,嘴唇邊的兩撇胡子修剪得十分有型。他優(yōu)雅地站在門后,彬彬有禮地問阿德:“你找誰?”
阿德既緊張又興奮,用顫抖的聲音問:“您是詩人老班吧?”說著,將手里的花恭敬地遞了過去。
那人并不接花,他的眼睛轉(zhuǎn)動了一下,依舊彬彬有禮地回答:“對不起,您找錯地方了!”
說完,他微笑了一下,便“砰”地關(guān)上了大門。
在大門關(guān)閉的那一刻的門縫中,阿德看到了一個禮貌又傲慢的微笑。
阿德怔住了,不知所措,遞花的兩只手就那樣僵在那里。
過了很久,阿德才回過神來,他失望地離開了寶石小樓。
“詩人一定是一個熱情、受人愛戴的人!”阿德又換了一種說法。
“也許你要找的人是喜鵲大姐。”小麻雀們同情地看著他,嘰嘰喳喳地說。他們?yōu)榘⒌聨罚业搅讼铲o大姐。
“不,不!”喜鵲大姐連忙擺手,“我可不是什么詩人,也從來沒有在報紙上發(fā)表過任何文字!”
阿德失望得幾乎要掉下淚來。
暮色已經(jīng)漸漸地淹沒了鄉(xiāng)村,周圍一片靜寂。
阿德又累又餓。鄉(xiāng)下沒有一家旅館,阿德捧著空空蕩蕩的肚子在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他懷里的花朵已經(jīng)蔫了,像他一樣垂頭喪氣。
月光很涼,露水爬上了阿德的腳面。
阿德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喂,年輕人!”
阿德的耳邊傳來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他抬起頭,月光下,一個瘦瘦的黑影正站在他面前。
正是那個討厭的斑鳩老頭兒。
他是來嘲笑他的嗎?阿德忿忿地想。
“你怎么這么晚了還待在外面?”老頭兒的聲音很是慈愛,“鄉(xiāng)下的夜里可是很冷的哦!”
阿德想哭。
“快跟我回家吧!”老頭兒走過來,拉了拉阿德的手臂,“我家有香甜的榛子蛋糕哦!”他呵呵地笑著。
老頭兒的家里很簡陋,一盞搖晃的風(fēng)燈掛在小木屋的門廊里。屋子雖小,卻十分整潔,靠窗的地方有一張小小的木頭書桌。
在小書桌上,阿德驚訝地發(fā)現(xiàn)了一大疊《田野晚報》和一本寫滿詩句的黑皮筆記本。
阿德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難道你就是老班?”他的耳朵豎得直直的,盯著眼前這個滿臉皺紋的斑鳩瘦老頭兒。
“那是我隨便起的一個筆名啦,”老頭笑著說,“其實我的名字叫班九,鄰居們都叫我阿九?!?/p>
“你真的是一名詩人?”
阿德還是不相信。
“我只是愛記錄下平日里的小心情罷了,”阿九的臉上綻開一朵花來,“但報紙上都叫我游吟詩人,我并不以為然?!?/p>
“你的褡褳縫好了沒?”阿德有些不好意思地問。
“你看!”阿九指了指搭在椅背上的那條褡褳,“針腳夠密吧!”
“針的腳走過的路,裂縫都會消失!”
阿德脫口而出。
“這就是一句好詩呢!”老班贊許地望著阿德。
阿德不好意思地笑了。
原來,了不起的詩人,只是有一顆不一樣的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