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 破
□王彥明
嘗試與磨練(創(chuàng)作談)
□破 破
初學(xué)Poetry(詩)這個單詞,頗感驚訝,主要為其中隱藏的try誘導(dǎo),誤入歧途,以為寫作不過如此,于是想要Have a try(試一試),立志“做遠方的忠誠的兒子和物質(zhì)的短暫情人”。
后來,隨著青春的激情消退,進入平庸世俗的日常生活,我的寫作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挫敗,方才醒悟詩歌創(chuàng)作絕非“試一試”那么簡單。它不僅要求作者大無畏的勇氣,還需要詩人經(jīng)受千回百轉(zhuǎn)的嚴峻磨練。Try這個英文單詞開始顯示更為深刻的語義:考驗、磨練,甚至審判。
我已越來越苛刻,厭倦了別人的詩,也不滿足于自己的創(chuàng)造,一直在嘗試,在尋求突破,儼然一位篡改歷史的暴君,不停修改那些舊作,好長時間都難以定稿。這也導(dǎo)致,我不再像過去那樣熱衷于標注寫作日期。
才子男裝的英文TRIES,讓我進一步確信:天縱英才,無不賦予他們Try的品質(zhì)。鐵杵磨成針的故事,涉及到我國的“詩仙”,也就是說,即便李白這樣不世出的詩歌天才,也不會有絲毫例外。
這自然讓人想到希臘神話中的一位耶穌式的英雄——西西弗斯,這位加繆盛贊的人物,死里復(fù)生,一度綁架死神。在我看來,正是他無比貼切地象征隱喻著詩人理想而光輝的形象,他從事的即是面對永恒而展開的詩歌勞作,在不斷的嘗試中接受無限的磨練。
西西弗斯體現(xiàn)了詩人在世界中的擔當,“向著高處掙扎以填補一個人的心靈”,一遍遍將巨石推滾上山,結(jié)果永遠都是前功盡棄重頭再來。這重復(fù)的打擊非但沒有讓他喪失勇氣,相反卻賜予他屢敗屢戰(zhàn)的反抗精神。正所謂“世界吻我以痛,我卻報之以歌”?;蛟S,詩人普遍是這樣,不屑又不得不與世俗為伍的無能之輩,野心勃勃卻并不汲汲于金錢,而是滿心夢幻著創(chuàng)造并奉獻詩意與思想的財富。
他終日致力于靈魂事務(wù),孤獨面對詞語的饒舌與沉默,在美學(xué)與道德之間傾心于惡之花朵的綻放,“通過植根于漫長而巨大的墮落的全部感覺而成為先知”,嘗試貼切反映時代的精神內(nèi)核,以期改寫這個紛紜世界的現(xiàn)實秩序,努力使之提升至理想的高度。
現(xiàn)在,我仍然踽踽而行在道成肉身的旅途,決心在詞語的幽靈與事物的幽靈之間糾纏不休、顛沛永生。因為,我常常聽到神秘的耳語,我相信每一次都是繆斯女神在輕啟芳唇:Try,try again。
云朵里的隱密花園——讀破破的詩
□王彥明
王彥明,畢業(yè)于陜西師范大學(xué)中文系,寫作,教書。作品入選《現(xiàn)代漢詩三十年》《2004-2005中國新詩年鑒》《漂泊的一代:中國80后詩歌》等。著有詩集《我看見了火焰》。主編《詩歌觀察》《天津青年詩選·2011》。
云朵與花園,被我視為破破詩歌的兩個精神維度。云,輕盈,飄忽,素凈,似有還無,讓深陷泥濘中的人仰望、向往,充滿幻想;花園,這個看似開放,實則密閉的世界,每一種花草都熱烈的表達自己,招引鳥類,往往也帶有主人的習(xí)性與品味。
峭拔而卓絕,開放而自我?!@就是破破的詩歌訴求?
云是屬于天空的,當然也會屬于大地。破破的出生地和棲居地陜北,在一般人的認知領(lǐng)域,唯有干涸的河流、炎熱的日光與走不到盡頭的沙丘……而云,則仿若神祇,成為駐扎在當?shù)厝司耦I(lǐng)域的信仰與追求——“我想總有一天我會長大,夠到那片云”(《云十四行》)。
在追求的路上,總會伴有種種奇異的際遇,包括被命運戲弄,包括對自我認知的不斷調(diào)整,包括獲得的欣喜與失去的疼痛和自省。每個人年輕的時候,都有“捉云”的夢想,破破在詩歌里一直試圖邁向云端,并且伴有飛的祈愿。
羽毛于他而言,超越生命,是追求的核心。 他曾經(jīng)焦灼地質(zhì)詢:“何以一只飛鳥比他的羽毛更輕?”其實,讓生命顫栗的并非羽毛本身,而是對飛翔的渴望——“我夢想過飛/我只在夢里飛/夢醒之后摸不到一片羽毛”(《孤鳥》)。在破破的詩中,總是在突破童年幻象,總是讓支離的力量還原生活的夢魘——“他已飛走,留下我和他遺落的羽毛還在這里”(《何以一只飛鳥比他的羽毛更輕》)。現(xiàn)實的痛感,總是會像利刃刺殺那些孱弱而懷有美好期待的心靈。
破破認為語言是一種平衡術(shù),“寫詩的過程即是平衡欲望,知曉了輕重以輕克重的過程”,所以我們在他的詩中總是出現(xiàn)云朵、夢境、明月、飛鳥一類擁有上升和飛躍能力的物象。與之相對的墻、沙丘和樹林也會召喚而出,“重力使一切向下”,他的詩從未濫觴虛妄無效的抒情;但是總有一種白日夢一般的情懷會破壁而出,會在生活中享受無用之美。
生活也往往需要我們擁有很好的平衡能力,在輕重,緩急,冥想現(xiàn)實……之間構(gòu)筑橋梁,使之暢通融匯,使之和諧自然,使之活色生香。破破希圖閱讀者可以窺見文字背后隱含的力量,走入他的“隱秘的花園,感受到她的寂靜、當下的品質(zhì)?!奔兇獾膶懽髡咭恢痹跇?gòu)建自己的花園,所有的花色品種都應(yīng)該屬于他。
“看不見”這樣的詞語多么曖昧,充滿懷疑和可能;而“芳鄰”則切近又疏遠,平實又絢爛。燈火無法燭照的世界,黑暗的力量越發(fā)清晰,兩者組接就具有了無限的生機與張力。他是在試圖對接現(xiàn)實與想象,欲望與肉身,距離與真相的關(guān)系嗎?他是在溝通自我與外部的關(guān)聯(lián),是在以一種主觀、獨立的方式進入生活。
破破認為,“距離無助于美麗的增加/增加的從來都只是我們的思念”(《在遙遠的地方》),所以他選擇一種更為直接的方式切入,這樣也更接近于自己的思想。近距離的聚焦,對準日常的生存狀態(tài),拿捏人性中最隱秘的細節(jié),窺探、揣度、想象,點面結(jié)合,信馬由韁,但是所有的激情和力量都來自于自身的精神訴求與價值趨向。這樣一組作品,是對生活的反觀,也是一種自我的袒露。
《看不見的芳鄰》從第一節(jié),他就確認了自己“旁觀者”的身份,企圖拒絕融入,更多時候“透過窗簾的縫隙,窺探鄰里的動靜”。但他言及的依然是一種群體經(jīng)驗,詩意的獲取有時候,就需要身份的還原?;诖?,破破以散點透視的方式,開始闖入“芳鄰”世界,孕婦、嬰孩、走進地下室的女孩、時髦女青年、小姐……甚至他們的衣物、居室都一一被掃描成像。
有時候,破破會將詩以講故事的方式表達出來,講得婉轉(zhuǎn)動聽,講得意味悠揚,也講得戛然而止。“我曾見躺在地板上看著電視的孕婦,有時我看到地下室有兩個男人,一個女人;有時我見有兩個女人,一個男人”,所有的氤氳與漫漶,都是詩意的形成方式。而全詩的結(jié)尾,沒有真正的結(jié)束,更像一種開始,一種新的介入,一種新的可能……是世界的閉合,也是打開。
寫作最終是向自己靠近,抵達真實的內(nèi)心,構(gòu)建自己的精神花園。破破在這條路上,一直是獨行者,他嘗試各種可能進入新的領(lǐng)域,就像《看不見的芳鄰》所體現(xiàn)的。對于既往的規(guī)律與價值,他厭倦,并且試圖破壞支離,他說“厭倦了別人的詩:從雪地到白紙,發(fā)現(xiàn)一只白狗的虛無”,這是對于詩歌亂象本身的一種抵制,當然也是他對自己的標示?!岸嗌僭娙送A粼跔t火旁打盹兒/用盡世間的比喻/我只需適應(yīng)期間幾分鐘的黑暗”,寫作在一種溯源的理念里,被歪曲成一種可怕的“溫暖”。
難度的降低,使得其間的意趣唯有“幾分鐘”的壽命。這是戲謔,更是現(xiàn)實,也是對自我的警醒。寫新婚之夜,破破摒棄了那些幸福、美好而耀眼的詞匯,寫“花花公子的詭辯”,寫婚姻的本相,寫愛情世界里的微妙情感;在《灰斑鳩》里,寫自己細膩的情感,融匯在對灰斑鳩的叫聲的懷想里, “忽然流淚了,為即將遠行的心/那是我和家鄉(xiāng)的黃昏在一起”,一種黯然的情緒鋪滿紙張和整個黃昏的天空。
破破的詩一直在抒情的路線上,低回前行,仿佛燃燒的木棉,笨拙地開綻,熱烈地表達;在抵近終點的時候,又開始復(fù)歸原初。他敏感,質(zhì)疑,飽受疼痛,在破碎中重構(gòu),在嘗試中尋找自己。而飛翔是永恒的主題,動蕩則是不可躲避的宿命。
惟愿他的花園,幽閉,絢爛,只可容下他一個人。
李 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