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昆

作家與作品

——丹增散文集《我的高僧表哥》讀后

◎楊振昆

我到過西藏的拉薩、山南等地，西藏的神秘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當我看到了丹增散文集《我的高僧表哥》時，十分欣喜地展開閱讀。因為我想，一位藏族領導干部的文字，必定會在更高的程度上解開我久存心中的疑問。

當我讀完這本書后，不僅滿足了我了解西藏的許多愿望，而且得到了文學藝術的享受。我久久地沉浸在那些人物、故事、風俗、民情中；沉浸在那些美麗的文字中。

全書分為三個部分：

第一部分是寫個人的經歷和對家鄉(xiāng)的感受。包括童年的記憶、離開家鄉(xiāng)的經歷、讀書的經過，家鄉(xiāng)的風物?？梢哉f字字句句總關情；

第二部分主要是對藏地文化的破解和闡釋。這些文字并非枯燥 的理性探討，而是情感的自然流淌，水到渠成的理論生發(fā)。

第三部分是作者多年來報道性的文章。這不是純新聞式的報道，而是親歷的人生記憶。其中如寫孔繁森的文章是作者與他接觸的片段回憶。

作者把他的書稱為“散文精品選”，是在作者大量的文字中篩選出來的精品，因此每一篇都耐人咀嚼。

藏地風俗的精到描寫

在散文集里，作者描寫到的藏地風俗幾乎涵蓋了藏族生活的方方面面，其中體現(xiàn)最豐富的是《我的高僧表哥》和《生日與哈達》。因為那些文字是從痛徹心扉的感受中自然而然地流淌出來的。

兩篇文章都寫到生離死別，但前一篇給人的感受是一個求佛者的執(zhí)著和堅毅；后一篇令人感佩的是母親的慈愛和寬容。

《我的高僧表哥》中，寫表哥的一生。表哥邊巴、法名貢覺曲杰桑布從剃度修行到成為德高望重的高僧不僅經歷了漫長的修煉，而且經歷了常人難以忍受的折磨。“文革”摧毀了許多寺廟，逼著僧人轉為勞動者。而他執(zhí)意修行，開始了他歷時七年的云游苦修生活。其間，兩年多的修行在石洞中，靠野菜野果生活，以至從森林中出來，幾乎被當成野人。作者用不同的場面展現(xiàn)了一個高僧的成長過程。

他接受12名考官及近千僧眾的提問，獲得格西學位并推為僅次于活佛的貢薩寺誦經師的敘寫；他臨終前以喜悅之心迎接死亡及僧眾為之舉行火葬的場面，都讓人感受到濃濃的藏地風情。其中，表哥修行的執(zhí)著和為眾生祈福的愛心，已經超越了信仰給人一種生命的啟迪。就像文章在寫到供奉表哥的舍利子的靈塔時的話“佛塔、佛經、佛像象征著佛的身、語、意，每一尊靈塔都講述著一個生命在沒有雕琢的狀態(tài)下誕生，在痛苦的認識歷練中變得完美、臻于完善、成為高尚、純潔的圣人的故事”。雖然生命逝去的風俗各有不同，但追尋生命意義要經歷的磨難和修煉卻是相同的。

《生日與哈達》寫到自己人生的三個不同的階段。五歲剃度，文革生日和在莫斯科過生日，五歲剃度使他的童心受到壓抑；文革中因為他的生日和毛主席相同，過生日受到批判，確有些黑色幽默的味道；而在莫斯科過生日，剛好在毛主席過生日的賓館，又顯示著一種機緣巧合，其中，五歲的剃度的場面和母子的感情更感人至深。

由于父親潛心修佛，便讓他剃度為僧。那些剃度的場面、過程、氛圍及不同人的反應，作者寫得十分真切動人。要離開母親溫暖的懷抱，從此伴著古佛清燈，簡直像是生離死別。而母親給他獻上哈達，并向他磕上三個頭，更使他不解，一切變得遙遠和陌生。他半夜溜到母親的床上，母親忍痛把他趕回去。這里不僅展示了剃度的場面，還十分細膩地刻畫了藏地風俗和不同人的心理。其中，哈達凝聚著母子的感情，特別是趁八十多高齡眼瞎的母親看不見，他回獻哈達，向母親磕三個頭，把內心多年來背著父母，私自跟著解放軍到內地的愧疚心結表達在無言之中。

切身經歷的敘述，帶有感情的描寫，使民族風情的展示更具不一般的感染力。

藏族文化的深入探索

藏族的文化探索，首先離不開的是對佛教的了解，因為藏族是一個全民信教的民族。在丹增的散文集里，不僅在一些敘事的文字里都有宗教的元素，而且有專門的文字對宗教進行闡述。

在藏族《佛教與女性》一文中，他排除了世俗認為西藏女性沒有地位的觀點，認為“藏傳佛教對女性佛法、神靈的尊崇與敬畏是真誠的、歷史的、也是現(xiàn)實的”雖然有過對女性不平等、丑化、歧視的現(xiàn)象，但“佛教眾生平等的教義和精神伸張了男女無差別的思想，普度眾生的生命觀。勸說男女平等，以同情和慈悲的佛法也接納女性入法?！弊髡咭运少澑刹挤蛉顺嘧鸷臀某晒髟趥髡f中化為白度母、綠度母作為證明。

關于生死的認識歷來是一個民族文化的重要方面，在《我的高僧表哥》一文中，作者指出：“藏族認為‘先知死，后知生‘與漢文化的’不知生，焉知死’，在探尋生死觀上迥異”由于藏民全民信教，相信“六道輪回”認為死去的是 肉體，而靈魂永存，因此，能坦然的面對死亡。文章中描寫得道高僧表哥的死就是很好的例證。 在《談死亡》一文中，作者以一位高僧臨終時的話表達了對死亡的看法：“我正在以最喜悅、最隆重的方式迎接死亡，死亡正是我成就佛果的契機，不是大悲，而是大喜“。

一個民族文化的核心是價值觀。作者在許多篇章中都談到學佛、禪修、禮佛、獻佛在藏族人民心中是最大的價值。潛心學佛的學子、修行得道的高僧都受到人們的尊重。相反褻瀆佛法的人會受到大家的鞭斥。

《劫難中的秘密》講述了一個十分感人的故事。善男信女不遠千里，走一步磕一個長頭地前來甘丹寺，就為了朝覲盛著宗喀巴大師肉身的靈塔。“文革”中甘丹寺被毀，波密活佛被幾個民兵押著，要他背著宗喀巴的法體丟到拉薩河里。他機智地藏起法體，丟一個大石頭讓民兵相信法體已經沉入拉薩河。他護理好法身，把之安置在山洞里，并日日去供奉。他歷經多年保守著秘密，承受著人們的辱罵和鞭斥。當“文革”結束，重修甘丹寺，波密活佛背回了宗喀巴的法體。人們知道了真相。為波密活佛的行動感動，為曾經對他的誤解而痛悔。從波密活佛的行動到人們態(tài)度的變化，可以看出藏族人民的價值觀。這種價值觀不僅是一種信仰，而且是滲透到人們的行為中。

藏民情感的真實剖露

在丹增的散文集里，有不少的文字寫到家鄉(xiāng)風物、人民品格。字里行間流露出無比的摯愛和深情。

在《牦牛頌》中，作者用神話寫出了是牦牛的軀體化成了高山、草原、江河和花草。寫到了藏民對牦牛的感情：“牦牛以頑強的生命力，背負起沉重的高原人賴于生存的一切?！币虼?，牦牛被譽為“高原之舟”

他滿帶感情地說“西藏農區(qū)的春天不是從燕子輕捷的翅膀上載來的，而是從健壯的牦牛披紅戴花的節(jié)日開始的?！薄霸谶@不可耕作的土地上，游牧是唯一的出路，牦牛是所有人的生命、生存、希望的寄托”“我只覺得牦牛是藏民族的生存和希望，人騎在牛背上，就像站在巍峨的山崗，奔騰的牦牛像躍澗的猛虎。安靜的牦牛像不倒的佛塔。每當成群的牦牛在高原緩緩游動，似乎腳下的群山就開始悠悠行走?！敝挥性谶@塊土地上生活過的人，才會寫出那么深情的文字。

作者對這片土地 的感情不僅在于養(yǎng)育了自己，而且因為他在這里成長。參軍、讀書、一直到成為高級領導干部。在《憶母校 念恩師》一文中，回憶自己13歲進入西藏公學、隨后又進入西藏民族學院的歲月。他重返學校，如數(shù)家珍的細數(shù)那些給過他幫助的老師。其感念之情溢于字里行間。文中，他闡述了自己的寫作觀“回憶雖然如云如煙，感情卻都是真實的。文體是散文，還是雜文，抑或是紀實文，我并沒有考慮，只是想把我最真實的情感自由地表達出來”其實，文學作品的力量就在于真實。只有從自己內心深處發(fā)出來的聲音，才具有打動人心的力量。

在作者真實的抒寫中，對藏民族性格情感表達得最好的是兩篇文章。

《藏狗》寫了這樣一個動人的故事：左鄰右舍幾天未見養(yǎng)了二十多條狗的老太太，便到他家去探看，發(fā)現(xiàn)火塘熄了，狗環(huán)繞著死去的老太太的床邊，“像個活著的花圈”。遺體停放了三天，狗們對人們送來的食物，都不吃一口，甚至連看都不看一眼。它們的眼里含著淚光。所有的人都被這些狗感動了。文章中還有不少狗與藏民的關系的動人敘述。但僅僅這一個故事就寫盡了藏民和大自然血肉相連、不可分割的關系。

《阿媽拉巴的酥油燈》是一篇感人至深的散文。文中講了一個真實的故事：部隊為藏區(qū)群眾運生活必需品的一輛汽車，因道路結冰，車輪打滑，軋死了一個牧民。駕駛員劉志被關起來，要嚴肅處理。死者母親、藏族老阿媽拉巴來到部隊，要求從輕處理司機。部隊送去的慰問金和物品，一概不收。司機的父親從河南專程趕來，向老阿媽請罪。并帶來一堆土特產和東拼西湊的一萬元錢。老阿媽堅決不收，還熱情地把他安排在家里，每一天都打酥油茶招待他。并說：不能再讓你失去兒子了，你的兒子也是我的兒子。

有一年雪災，部隊給老阿媽送來的慰問品，堆滿了阿媽拉巴的家，老阿媽又把物品分送周圍的鄉(xiāng)親。司機劉志被從輕判了三年勞教。阿媽拉巴到交警隊、到看守所央求讓他早點出來。阿媽拉巴還隔三差五地送吃的、用的給劉志。劉志服刑兩年提前釋放，用在看守所學會的打土坯技術，要為阿媽拉巴蓋新房，并帶上家鄉(xiāng)的未婚妻落戶藏區(qū)，向老阿媽報恩。

這些故事充分表現(xiàn)了藏族人民善良寬容、以德報怨的品德；表達了藏族人民知恩圖報、感恩奉獻的精神；表達了藏族人民敬畏自然，與萬物和諧相處的生存理念。作者在《阿媽拉巴的酥油燈》的結尾這樣寫道：“像阿媽拉巴這樣的普通藏族人，她所持有的道德良知，來自這片土地養(yǎng)育的精神力量。它寬厚、廣袤、情深，世世代代亙古不變，就像一盞永不熄滅的酥油燈，雖然弱小如豆，但堅韌明亮，照亮著一個普通藏族老婦人慈悲的心”。

丹憎的散文集《我的高僧表哥》以親歷的真實體驗；以對藏地文化的深刻理解；以炙熱深切的故鄉(xiāng)情感；以力透 紙背的寫作功底，形象生動地解開了藏地密碼。捧讀這本著作，讀者會被濃濃的藏地風情浸潤；被深厚的藏族文化陶冶；被高尚的道德情操感染；被藏民淳樸善良的性格啟迪。心中會迸發(fā)出四個字：我愛藏區(qū)；不由得心向往之：走進藏區(qū)！

（作者系云南大學教授，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

責任編輯：程 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