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阿誠與大衣

2016-11-14 05:06:14短篇小說隆鶯舞
廣西文學(xué) 2016年6期
關(guān)鍵詞:王麗大衣

短篇小說·隆鶯舞/著

1

金萍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吃力地轉(zhuǎn)動眼珠,卻只透過門縫,看見一條野狗在公路上徘徊。

2

冷冬,舊歷十二月七日,十里鄉(xiāng)趕圩日,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日子。一位少年,叫作阿誠,被揪出教室罰站,直挺挺、瑟瑟發(fā)抖地站在冷風(fēng)中。

“你這個傻子,出去!”幾秒前,上課時間,建才小學(xué)寂靜無聲,五年級七班卻突生一聲怒吼,阿誠被拽起,丟到走廊。他的老師怒火攻心,手舉教鞭一揮,阿誠手里瓶蓋被打落,掉進(jìn)水泥地面,轉(zhuǎn)了幾圈,滾到阿誠腳下。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又在課堂上出神了。

阿誠在學(xué)校,不說話,不玩耍,只對風(fēng)扇、樹葉等有著極大興趣,常常一看就出神,并且不分場合地點,像個傻子。課堂上也總?cè)绱?,對著一個瓶蓋凝視入神,眼神直勾勾,一動不動,像一個仿真木偶,了無生氣。只有教鞭甩到跟前了,他才回過神來。因此,被打是家常便飯。這個年紀(jì),沉默并不是金,它是弱者的名片,是普通人攻擊弱者的正當(dāng)借口。阿誠永遠(yuǎn)都考第一名,但全校都叫他傻子。女同學(xué)嫌棄他,男同學(xué)欺負(fù)他,老師呢,專門為了他,撿來山上的樹枝,削成一根根教鞭。除了校長,似乎所有人都希望他離開學(xué)校,又似乎希望他留在這個學(xué)校。欺負(fù)他,欺負(fù)一個不說話、不會喊疼、與他們不同的人,好玩、正義。不一樣,就是錯誤,是錯誤,就要懲罰。十里鄉(xiāng)鄉(xiāng)民,個個都有維護(hù)正義的自覺,并因此得意揚(yáng)揚(yáng)。

“站到放學(xué)?!毖矍耙缓谡崎W過,阿誠臉上瞬間火辣辣地疼,耳朵嗡嗡震動。但他不喊疼,也不辯解,只發(fā)抖,只想起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受一巴掌不算什么,就當(dāng)作還了母親生產(chǎn)的苦難吧。阿誠想,他是一個受得了疼的人,他習(xí)慣了。

老師看著這個傻子,越看越來氣,僅僅一巴掌,還體現(xiàn)不出他的威嚴(yán),他再次甩起教鞭,狠狠打下去。阿誠抖得越發(fā)厲害,想著生日,想著母親,鼻子一酸,眼睛也濕潤了。那老師頗為驚訝,第一次見這個木頭傻子流淚。驚訝過后,隨即認(rèn)為,是他用教鞭揮出了阿誠的眼淚,他鼻子朝天,哼了一聲,滿意離去。

下了課,校園喧鬧起來,班上同學(xué)追趕打罵,又嬉戲調(diào)笑,阿誠仍站在走廊,一動不動。許是尋常游戲玩累了,有人拿起掃把,從窗戶伸出來,湊到阿誠鼻子前。阿誠眼淚未干,圍觀者張開大嘴,哄然大笑。

“傻子哭了。”有人大喊。

一些人待在教室算題,一些人在曬太陽,他們聽到這喊聲,都很驚奇,紛紛來到跟前,研究難得一見的、阿誠的眼淚。

阿誠強(qiáng)忍著眼淚,但沒忍住,眼淚決堤而下,提出無聲的控訴。所幸鈴聲響起,同學(xué)們散去。沒人知道今天是阿誠的生日。事實上,從小到大,沒有任何人,知道他的生日。

鄉(xiāng)下日頭走得極慢,終于挨到放學(xué),阿誠如常,匆匆走在路上。今日是趕圩日,鄉(xiāng)里很熱鬧,不過跟他從無關(guān)系。他得在家里沒人時趕到家,煮上飯菜。

快靠近街頭那棵大榕樹時,他稍微停了一下,希望能聽見那個賣煎餅的阿姨的叫賣聲。賣煎餅的是一個兇女人,如果她在那里,那幫人就不敢占用這個地盤。而過了這個“埋伏”點,他們在其他地方也不敢太放肆欺負(fù)他,他就可以安全回到家。

可惜,沒有叫賣聲。

阿誠繼續(xù)重新走起路來,扯到被打的肌肉,有些疼。冷風(fēng)吹著他,像吹著一片枯葉。他穿了一件新外套,里面搭一件T恤,破了口,還短到肚臍眼。腳踩新鞋子,沒穿襪子。

他走得緩慢,再次仔細(xì)傾聽有沒有叫賣聲,但什么都沒有聽到,寧靜讓他頭皮麻,全身每個細(xì)胞都叫囂著疼痛。

他們每天這個時候,都會在這個地方等他。

如果態(tài)度強(qiáng)硬,就被打一頓。服從,他們就帶他去玩游戲,指揮他去跑腿。他不喜歡他們玩的游戲,也懼怕和他們待在一起。

也許,強(qiáng)硬一點就好了。他想。

“喂!傻子,過來!”今天街頭人雖多,他們還是眼尖,發(fā)現(xiàn)了阿誠。黑壓壓一撥人,站在大榕樹下,人數(shù)比往常多了幾個。

是的,他要強(qiáng)硬一些。他看看自己凍得發(fā)紫的手,雖然面色蠟黃枯槁,瘦得像個紙片人,卻比他們都要高??墒抢锩娴腡恤灰舊,是幾年前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短了,腰肢部分接觸到外面冰冷的外套。腳上一雙黑色新鞋子,一年四季都沒有襪子穿。阿誠冷得直打抖。

“喂!什么呢,又不會吃了你。”那幫人中又有人喊。其他人見他發(fā)抖,哈哈大笑起來。

隔著外套拉了拉短小的里衣,他走過去,低著頭,斂著眉眼,努力扯出一點點僵硬的微笑。

“這么慢,你瘸了嗎?”一個人說著,使勁把阿誠拉到他們中間。眾人像餓狼一樣把他圍住,上下打量,見阿誠著新衣,眼神貪婪。阿誠低著頭,看著腳下粗壯的樹根,他多希望這棵樹即刻倒下啊,一起被埋進(jìn)土里也好啊。

然而,百年大樹沉默著,根枝交錯,穩(wěn)穩(wěn)深入深厚的泥土里。

“我今天……早……早回家,不……不玩了?!币桓某聊?,阿誠試圖拒絕。事實上,他必須每天都早回家,只是今天,他不想再服從了。

“不去也可以?!逼渲幸蝗苏f道,“新衣服啊,有錢嗎?”那人又問,然后他伸出手,在阿誠身上胡亂翻找,像扯一件物品一樣把阿誠翻來扯去。

“沒,沒……錢。”錢是什么概念,他不太清楚,但他知道他沒有,從沒有過。

“你還撒謊!”離阿誠最近的那個人揚(yáng)起巴掌重重地拍了阿誠的頭,“敢騙我們,你媽媽昨天跟我媽聊天,說每周都給你二十塊,我們可都聽到了,還說沒錢!叫你騙我們!”說著,惡狠狠揪了阿誠一把。

“也沒,沒有媽媽。”阿誠又說。一股酸楚涌上來,又哭了。今天把欠自己的淚水都補(bǔ)上了。

“你還說謊!你身上的新衣服,還是你媽買的呢,她跟我媽說了?!?/p>

“就是,你媽也跟我媽說了?!?/p>

“也跟我媽說了?!?/p>

眾人附和,嘰嘰喳喳咒罵起來。他們?nèi)f分不甘,把阿誠從前面到后面翻了個遍,沒有找到一毛錢。又里里外外翻了一遍,還是沒有一分錢。

“你把錢藏在哪里了?快說。”他們感覺自己受到了欺騙,第一天干“搶劫”,居然如此不順,照著開門紅的說法,接下去還怎么混?真是恥辱!于是,老大模樣的那個先動了手,把阿誠踢倒在地,眾人紛紛上腳,狠狠泄著心中怒氣。他們認(rèn)定阿誠說了謊,自己親耳所聽,怎會有假?料定阿誠把錢偷偷藏起來了,他們怨恨;沒有錢,不能去網(wǎng)吧玩游戲,他們更加憤怒;心中懷著怨恨、憤怒,于是下腳的力道比平時重了許多。街上人來人往,樹葉簌簌落下。

可憐的阿誠,生得高,可卻營養(yǎng)不良,一點反抗都沒有,只貼著大地,聽著拳腳之聲。

“那邊在干嗎呢?”農(nóng)夫挑著貨物,“要買點黃豆嗎?仔細(xì)揀了,都好的。”得虧有這群小孩,自己能自然跟人搭上話,天生羞怯的農(nóng)夫,裝作一副不經(jīng)意的樣子。因為不想開口叫賣,一天都賣不出去幾斤,苦惱著油鹽錢還沒著落。

“小孩子還能干啥?玩唄。”擺地攤小販搖頭,頭也不抬,忙著整理自己的貨物,“那你要來點?”

農(nóng)夫也搖頭,沮喪地趕著夕陽,匆匆往前走。說不定,那幫人中,有他的孩子,可他不看一眼,也顧不上看一眼,只記掛著把這些貨賣出去,好給家里添點油鹽。

“下次不拿錢來,打死你!”那幫人打累了,撂下話,離去。阿誠蜷縮在地,眼神渙散,像極一條垂危的狗。

街上仍然人來人往,阿誠又冷又痛,還有點想睡覺,卻不敢歇在地上,他怕有人上來詢問,又很矛盾地希望有人來問問他有沒有事。但顯然,擔(dān)心多余,街上擁擠,大家都各有忙處。阿誠忍著痛,慢慢起身,走上回家的路。

3

阿誠沒有說謊。

從小,他的父親王喜,一直很厭惡他,也一直用厭惡的口吻跟阿誠說,他的母親拋棄了他,生下阿誠未足一個月,她就和其他人私奔,拿光家里所有的錢,多年來,沒有一點音信。

“她一點都不在乎你,別再問了。有這個時間,多干點活,多孝順你媽媽?!蓖跸矁瓷駩荷?,每次都這樣說。他把阿誠當(dāng)作免費的仆人,每天喂一點殘羹剩飯。又因阿誠總考第一,給他帶來極大的虛榮感,就忍痛,付著丁點費用,讓他繼續(xù)上學(xué)。其他事,他從不管。

王喜和同學(xué)口中的媽媽,是他繼母,一個漂亮女人。一個此刻摔著碗,紅著臉,破口大罵的漂亮女人。

“你這只野狗,整天去賭,你干脆把這個家都敗光好了?!崩^母王麗摔了碗,又抓起一個碟子。

王喜耷拉著頭坐在飯桌邊,桌上兩個酒瓶已空,房間彌漫酒味和煙味。阿誠打開門,經(jīng)過王喜旁邊,走得緩慢,特意把自己瘀青的臉面向他。在燈光下,活像個索命鬼。他奢望王喜能看見,哪怕誤認(rèn)是他打架,責(zé)罵他也好。然而王喜一如既往,不痛不癢,不知看沒看見。

“砰!”王麗手中的碟子飛向阿誠,砸到他肩膀,發(fā)出與肉體撞擊的聲音。王喜無動于衷,阿誠吃痛,但并不意外,他習(xí)慣了。

碟子打了個圈,落在地上,在他腳邊綻開。碎片彈到王喜身上,這個醉醺醺的男人終于反應(yīng)過來。他從凳子上彈起來,連扇王麗兩個巴掌。阿誠心驚肉跳,從他記事起,王喜從沒打過王麗。王麗也嚇著了,他娘的王喜,竟敢打她了。她大聲嗚嗚起來,轉(zhuǎn)身走進(jìn)廚房,拿出菜刀,往桌子上一甩,脖子往前一伸。

“有本事你就打死我,打死我啊。”王麗情緒激動,哭聲震天,和她哭喪時一樣賣命。

王喜呆若木雞,事態(tài)的發(fā)展超出他的控制。他一時還沒緩過神來,只看著那把刀,眼神令人發(fā)毛。

“怎么?不敢了,你倒是動手啊。”王麗覺得自己得到初步勝利,繼續(xù)叫囂。這個平時對她低眉順眼的男人,今天竟敢打她了。

“像十年前打那個女人那樣,也把我的背打彎……啊……”

王麗話未說完,王喜像被雷電擊中,像條瘋狗跳起,抓著王麗的頭,咚咚往墻壁撞去。

阿誠見狀,忍著痛上前阻止。瘋狗王喜反手一巴掌,把阿誠打倒在地,又把家里凳子踢得七零八落,怒氣沖沖地走出家門。

王麗順著墻壁滑下,只管縮在墻邊,號啕大哭。阿誠痛得沒有知覺,幾乎要暈過去。他躺著,靜靜聽著王麗哭泣,竟生出溫馨幸福之感,這是從小到大,他離母親最近的一次。同樣挨了打,他覺得和王麗共了苦。同處一個空間,王麗難得不打罵他。他就臆想,事態(tài)正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覺得只要努力爭取,王麗會喜歡他,待他像待弟弟一般。這真不可思議,看似變態(tài),又合情理。因為,有哪個孩子,不渴望母親的懷抱呢?

阿誠今天十一歲,他想要愛,想要母親,還想要一個知他冷暖的家庭。

只要繼母接納了他,父親就不會再嫌棄他。他能吃飽、穿暖,不會營養(yǎng)不良,會有足夠的力氣對抗所有人。在學(xué)校里受欺負(fù),繼母會出面,嚴(yán)厲告誡那些壞人。他們還會在冬日里,一家四口到街上,買熱騰騰的烤紅薯吃。阿誠躺著,想著,慢慢睡著了。

他做了個夢,夢里世界顛倒,鋼筆寫出白色的字,窗臺的百合開著一朵朵黑色的花,鄉(xiāng)里的人都指著他說,你生來就是個錯誤,你這個傻子、騙子,你這個小偷!滾出十里鄉(xiāng),你永遠(yuǎn)都不會被接納。

阿誠嚇壞了,夢醒了,是夜里十一點。繼母和爸爸和好如初,他們在弟弟房里,講睡前故事,偶爾會有笑聲,在夜里特別刺耳。阿誠從冰涼的地面起身,回到房里。

還有一個小時,他就真正十一歲了,眼下的生活糟糕透了。他知道,只有母親,能把他拉出泥潭。阿誠想要被接納,今年冬天來得早,他知道王麗想要一件大衣,阿誠想要攢錢,給她買一件漂亮的大衣。

又過了兩日,他拖著疼痛的身體,走了一個多小時,偷偷從家里到鎮(zhèn)上,去找一件漂亮的大衣。在商場里,他看到了它。那是一件大衣,酒紅色,長及腳踝,領(lǐng)子是可拆卸的毛領(lǐng)。店員說,圍上會像圍著一條狐貍的尾巴那樣,整個人都會發(fā)熱。

“這件大衣質(zhì)量極好,可以穿很久。”她說,“保存得好,還可以傳到下一代咧?!蹦莻€店員笑著,露出兩排濁黃的牙齒。

阿誠也笑著。他開始想象,自己捧上這件大衣,王麗會用手撫摸自己的頭,柔軟,溫暖,帶著青草香;會穿上它,去學(xué)校參加自己的家長會;還會在冬日,穿著它,一家人去集市,買熱騰騰的烤紅薯。他把臉微微蹭到大衣的毛領(lǐng)上,像靠著母親的肩膀。

越看,阿誠對這件大衣就越滿意。唯一不滿意的,是這件大衣的價格,七百九十九。阿誠沒有那么多錢,實際上,阿誠身上一分錢都沒有,王喜和王麗,從不給他錢。

阿誠苦惱極了,他不知道怎么才可以掙到那么多錢。這筆錢對任何一個農(nóng)村孩子來說,是不可能的,何況是阿誠。希望破滅,他又陷入絕望。

回到家,阿誠打開床底的盒子,拿出里面大大小小的信件,這些信沒有來信地址。每個月一封,內(nèi)容幾乎相似,都是囑咐阿誠好好學(xué)習(xí)。落款是一個叫金萍的女士。

“阿誠,碰到困難了,一定要寫信告訴我?!苯鹌歼€在信里寫道。

這些信都是寄到學(xué)校,阿誠曾小心翼翼詢問王喜,這個金萍是誰,為何總是給他寫信。王喜愕然,吞吞吐吐,說是以前鄉(xiāng)里和社會成功人士大手拉小手,這是活動里的一個阿姨,便經(jīng)常寫信問候。這是第一次,王喜跟他這么溫和地說話,好像還有些畏懼。

“我可以回封信嗎?”阿誠問,畢竟是個孩子,他也有好奇心。

“有這時間,多做點家務(wù)活?!蓖跸不謴?fù)往日模樣,勃然大怒。事實上,家里的活,都是阿誠在做了。

從那以后,阿誠沒敢再提這件事,只是收到的信都會收起來,收在盒子里,放在床底。

夜里夢醒,霧重,孤獨感濃,阿誠就拿出來看一遍。即便是如父親所說,這只是活動的敷衍問候,但想到有一個陌生的阿姨,在世界另一角記著自己,阿誠能有這樣一點溫暖,也足夠讓他不那么難過了。他像一條狗,傷痕累累,在雨天里蜷縮。不過這一次,阿誠想回一封信,單純說說自己的煩惱,傾訴那個夢魘,問問金萍阿姨,是否有一天,世界會顛倒過來。

“金萍阿姨,展信愉快。您在信里常說,希望我是一個相信愛、擁抱愛的孩子。我沒有愛,我想去爭取……”阿誠伏在床上,一筆一畫寫著煩擾。冬陽溜進(jìn)房內(nèi),照到了他的背上。

4

在百合鎮(zhèn)到十里鄉(xiāng)的二級路邊,有一間孤屋,是方圓百里唯一的建筑。原本建成用作等車之所,石頭砌成,正面有一道裂縫,從墻頂蜿蜒向下一直伸到雜草里,消失在茂密雜亂中。

這里居著一位農(nóng)婦,駝背,兔唇,丑陋不堪。她叫金萍。

早晨,陽光碎金似的鋪在柏油路上,汽車鳴笛停在孤屋子前邊,載上兩個等車的村民揚(yáng)長而去。金萍被汽笛聲驚醒,從床上坐起,魂不守舍,準(zhǔn)備套上鞋子,鞋子卻幾次從她手里滑落。

她索性又從床板下,拿出一封信,細(xì)細(xì)又看一回。自從前幾日,她拿到阿誠的來信,就每日都要再看一遍。每次看,都把眼睛哭腫,想到阿誠生活如此艱難,她就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看完了信,她又埋怨自己起得這般遲,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睡了兩個小時。金萍在小屋內(nèi)慌忙收扯一堆刺繡,祈禱能在那個收刺繡的商人離開之前趕到集市,好把刺繡賣出去。她現(xiàn)在比以往都要焦急,這可萬不能出錯。金萍鄭重將之打包好,卷成一個包袱,打開房門。瘋長的蘆葦飛絮撲面而來,惹得她起了幾個大咳嗽。

“汪……汪汪……”馬路對面不知何時出現(xiàn)一只野狗,身上好幾處毛已經(jīng)剝落,瘦骨嶙峋。它對著金萍叫喊,一聲緊過一聲,一副即將餓死的模樣。

“落魄瘋狗不要理會,施了一次恩,它便會一直纏著你,奪走你的一切?!焙芏嗄昵?,她還是少女,她的老母親這么跟她說。

她摸了摸自己突起的后背,眼前閃過一把烙紅的鐵鏟,和那個男人魔鬼般的咒罵。想起自己被迫離婚,被打成殘疾,又不得與自己的孩子相守,她就恨得咬牙切齒。

母親是對的,她想。

于是打算不理會,那狗卻跑過來,伸出長長的舌頭,眼神祈盼,無力地汪了幾聲。又跑到金萍腳邊,討好似的打轉(zhuǎn)。

“狗啊狗,你怎么也這般丑陋?”看著臟瘦的狗,金萍想到了丑陋的自己,終是不忍。

狗與人,應(yīng)不會一樣的。她想著,便轉(zhuǎn)回屋內(nèi),拿出昨晚剩下的粥放到地上。那狗三兩下就將粥舔舐干凈了。大概沒吃飽,抬頭望著金萍,汪了一聲。

“沒有了?!苯鹌紘@氣,支起駱駝般的身子去放碗,“雖同樣是丑陋被棄,但我眼下也幫不了你,誰又能幫助如此丑陋的你呢?”金萍呢喃,似對狗,又似對自己說。

她拿起包裹,走出門。突然,野狗沖過來,咬住了她的包袱,以為里面有吃食,拼命往外撕扯。金萍驚呼,嚇得腦子空白,趕緊丟了碗,用雙手去搶奪包袱。流浪狗撕扯不過,張開嘴咬住金萍的腿,金萍也顧不上,死死將包袱護(hù)在懷里。剛好有汽車鳴笛經(jīng)過,流浪狗咬了一口之后,撒開腿往屋后山里跑去。

金萍吃痛,跌坐在地,看了看腿,還好只是輕傷,出了一些血,金萍抓起一把灶灰抹了抹。本急著去百合鎮(zhèn)賣刺繡,卻如此倒霉,被流浪狗咬了,難道要坐汽車去百合鎮(zhèn)嗎?但如果坐汽車,就要花兩元。金萍環(huán)顧家徒四壁的屋子,想著床板下的信,收起了眼淚,咬了咬牙,決定走路。

金萍趕到時,集市散得差不多了,腿上的傷撕裂開,血液流進(jìn)她那雙解放鞋里,和汗液融成黏稠的疲憊。她也顧不上,焦急趕往老地方,尋找收刺繡的女商人。萬幸,她還在。那位商婦正戴著眼鏡,查看其他人拿來的刺繡。金萍瘸著腿,拖著佝僂的身軀走過去。經(jīng)過一個衣服攤的一面鏡子前,匆匆瞥到了鏡子里自己的影子。

誰會相信這是一個不到四十歲的女人呢?她看起來如此蒼老,永遠(yuǎn)穿著一件藍(lán)色布衣、一雙綠色解放鞋,這是她最好的裝扮了。兔唇,駝背,并且瘸著腿,面色枯槁羞怯,簡直是一個六十多歲的丑陋的老奶奶。

“兩張?!苯鹌甲呱先?,手掌掩著被狗咬破的一角,希望別扣錢,她現(xiàn)在太需要這錢了。

同樣年齡的婦女頭也不抬,一把拉過,余光瞟過,一絲嫌棄涌上她白潤的面部。

“怎么破了一個角?要扣錢的?!鄙虌D攤開繡工精致的布塊,努力找著更多的茬,如其他倒商一樣,確保自己賺更大差價。

“嗯,扣……扣吧,多少?”金萍先松了口氣,又緊張起來。心想扣一點就扣,她收了就好。又想到那信,怕她扣太多。她哪里知道,做了十幾年繡娘,她繡工精致,針法工整,栩栩如生的刺繡拿到市面上很快就賣完。

“七十,兩張給你一百四?!鄙虌D說,她很得意,這些農(nóng)婦毫無收入,而自己倒買倒賣,卻漸漸富裕起來,臉龐漸漸白潤,面對她們也生出了高貴感,更覺得因為自己,她們才有花繡,有收入,自己可不就是救世主嘛,那么神氣點也無妨。

“好。這個月我想多領(lǐng)幾張?!?/p>

“多少張?”

“十張?!?/p>

“這可是兩米長的繡布?!毕癫蚶切岬将C物,她眼里閃過金光,極力遏制自己的激動。

“我可以,我不怕累。”金萍趕緊說。

“唔……”商婦看著面前這個丑陋的傻婦人,誰管你累不累,繡死也不關(guān)她的事,重要的是,這是她壓價的好時候?!耙粡埰呤?,做的話就給你?!?/p>

“好好好?!苯鹌家豢诖饝?yīng),笑起來。

5

從集市回來后,金萍夜不寐、日不歇,一直鎖在屋子里忙著刺繡。過了半個月,腿上的傷自愈了,只留下一塊圓形傷疤。她卻時常感覺頭痛,但她連止疼藥都舍不得買,更別提進(jìn)診所看醫(yī)生了。她又不肯休息半會,總是拖到身體極限,不知不覺睡著了,吃得也比以前差,每天只吃兩個玉米窩窩頭。她卻還對自己不滿意,領(lǐng)回來的十張繡布,半個月只繡了三張,便時常埋怨自己,也恨自己虛弱的身體。越埋怨越焦急,多種情緒積壓,讓她的身體日漸虛弱。

誰不曾有過健壯的體魄?我只是比別人多挨過一鐵鏟,駝了背。不一定就比別人差了。金萍想,于是,她突然覺得,自己也許可以如其他人一樣,靠身體去賺錢。她想到搬磚,無論如何,先去試一試,只要能湊夠八百塊錢,拿自己的命去換也可以。

她又想起了阿誠,心突突地絞痛,時間不多了,她得再加把勁。

這天,她來到街上,這里有一戶人家,兩個月來都在建房子,已經(jīng)建了三層。再往上的磚頭都得人工往上搬,屋主便找來村里的許多小孩,從一樓到三樓,每搬一塊磚頭可以得到五毛錢的報酬。為了掙一些零花錢,很多小孩子都樂意去搬。

金萍跟戶主說明了來意,想來這里搬幾日磚,賺一些家用。本來只是收一些小孩子,金萍苦苦哀求,又把價錢說到一塊磚頭四毛錢,再加上人手也不夠,戶主也就答應(yīng)了。

這份工作很辛苦。金萍看那幫小孩,兩兩相幫把半個金萍高的磚頭弄到背上,再用衣服或圍裙把磚頭和身體綁在一起,然后背上三樓,找一個地方疊放整齊。金萍無人幫忙,身體特殊,第一趟怎么也弄不好,摸索了好久,先把磚頭抬到高處,再用自己的背貼上去,用圍巾扎牢,才能走。金萍第一趟花去了半個小時,來回三四趟后,全身已經(jīng)濕透,像淋過一場酸臭的雨,累得氣喘吁吁。那天,她一共搬了三十來趟,賺了十幾塊錢。

這以后,金萍傍晚跑到那戶人家去搬磚,風(fēng)雨無改。每一塊落地的磚,都是大汗淋漓換來的,好幾次累得起不來身。然而回來了也不肯休息,點著煤油燈趕刺繡。她覺得困的時候越來越少,有時候可以一天一夜不睡覺,每天傍晚回來,仔細(xì)把錢放進(jìn)荷包,里面全都是五毛、一塊的票子,金萍仔仔細(xì)細(xì),放在床板下面。每天睡前都要拿出來數(shù)一遍才睡下,臨出門也拿出來數(shù)一遍才安心。荷包慢慢厚實,她的身體卻越來越虛弱,有幾次,頭疼之后,眼前突然黑暗,一黑就是好幾個時辰。醒了之后繼續(xù)繡,仿佛和那繡花針融為一體了。

距離收到信已經(jīng)一個月,又是一個趕圩日,晨起時她突然覺得天昏地暗,靠著床好久也不見好。金萍心里不安,生怕來不及。不等昏沉的感覺散去,就強(qiáng)撐拿著搬磚掙的三百來塊錢,和七張刺繡,慢慢挪到了百合鎮(zhèn)。順利賣了刺繡,把五毛一塊的零錢換了整,買了一個信封,把錢捋了一遍又一遍,整整齊齊地把嶄新的錢放進(jìn)去。

她可以去建才小學(xué)了。這回,她沒有走路,而是坐上汽車,從百合鎮(zhèn)開往十里鄉(xiāng)的汽車。途中路過她的房子。

才發(fā)現(xiàn)這所房子竟然是這樣孤獨,像一座野外孤墳。

6

冬天越來越冷了,同學(xué)們都穿上厚厚的衣服,戴上了帽子,阿誠依然穿著那件新外套、新鞋子和那件短小的T恤。王麗仍和以前一樣,逢人就說,她給阿誠買了新衣服、新鞋子,每周給阿誠二十塊錢。但是阿誠從沒收到過,一回到家,王麗就勒令阿誠脫下衣服,好保持衣服的嶄新。阿誠穿著短袖,在家掃地煮飯喂養(yǎng)家畜,活干多了,也不覺得冷。

鄉(xiāng)里的人都夸贊王麗是一位好母親。那幫人依舊每一天都堵在街頭等阿誠,久而久之,也不再問阿誠拿錢了。只是每次打一頓,用木枝和掃帚打,有時候用石頭丟。在路上不僅叫他傻子,也開始叫騙子。阿誠可以接受傻子的叫法,但接受不了騙子的叫法,每次都不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就被打。久了,他竟也承認(rèn),是在叫他了。

阿誠惦記著那件大衣,越來越迫切,上課想著它,走路也想著它。挨打時,腦子想著大衣溫暖的毛領(lǐng),似乎沒有那么痛了??墒且估锏膲粼絹碓娇刹?,隔壁偶有笑聲,也越來越尖銳,每一次都像一把利劍,把耳朵刺出血。他開始整夜整夜睡不著,就起身畫畫,畫酒紅色的大衣,畫狐貍似的毛領(lǐng),一張又一張,畫到天亮。有時紙張用完,他就打開窗,向著星星祈禱。或者直直盯著夜色,真希望黑夜里的樹,能開出一件衣服來。他從不被允許和王麗他們看電視,但收拾碗筷時,會偷瞄,有時看見抗戰(zhàn)劇,也會想,就掉一顆炮彈下來,大家一起了卻這一世也是挺好的。想著想著就被自己的想法嚇著。他意識到自己的想法越發(fā)瘋狂,就更加覺得,只有母親能拯救他了。

仿佛上天聽到了祈禱。這天,阿誠被叫到校長辦公室。那個和藹的老人桌子上正擺著一封信,阿誠走進(jìn)去時,他摘下了眼鏡。校長久久地望著他,欲言又止,最后嘆了好大一口氣。

“學(xué)校最近獲得一些社會人士的捐助,考慮到你的家庭情況,校方?jīng)Q定,你將獲得一部分資助?!彼f道,把一個信封拿出,遞到阿誠手上。

阿誠愣住了,腦袋轟地炸開,面色因激動而潮紅。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連話都顫抖起來。

“謝……謝謝校長?!卑⒄\接過信封,顫抖著將它放到口袋里。

“嗯,要努力學(xué)習(xí),對得起資助你的好心人。出去吧?!边@個老人苦笑,他一直悲憫這個成績較好的孩子,但這個世上,悲憫或許有用,也或許沒用。

阿誠走出校長室,內(nèi)心激動,但又仿佛聽到又一聲輕微的嘆息從后方傳來。阿誠甩甩腦袋,把夾雜在激動中的不安甩開,緊緊抓著口袋,也緊緊抓著愛和希望。

7

又是一個趕圩日,臨近春節(jié),村民們紛紛從泥地里走出,三兩成群趕集置辦年貨。從十里鄉(xiāng)到百合鎮(zhèn)的那條二級路,多了許多車輛,公路邊的房子前,聚集著一群人,打扮整齊,帶著剛沐浴完的清香。

然而,卻漸漸有人聞到了一股腐臭味,先是一個干凈的婦女聞到了。今日趕集,她特意洗了澡,往自己臉上抹了一層雪花膏,便以為是旁邊其他人的氣味,沒作聲。接著第二個、第三個農(nóng)婦也聞到了那股氣味,紛紛用手捂住鼻子。

“什么味道咧?好臭。”直到一個粗壯的漢子開口。人群中紛紛有了響應(yīng),看來這不是他們身上的味道。抱怨之后,大家嗅著鼻子,尋找臭味來源。后來,有人猜測,是身后這個房子發(fā)出的臭味。

“這以前,不是住著一個寡婦嗎?”有人說。

“是有一個,流浪漢吧?”知情人說。

眾人意見不一,幾個年輕女孩興趣濃厚,嘰嘰喳喳猜測著。

惡臭難聞,于是趁著車子沒來,幾個壯漢費力踢開了門。大伙只見一個婦女,安靜地躺在一張鋪了涼席的床上,散發(fā)出腐臭味。床邊橫放著完成的刺繡,一盞煤油燈,已經(jīng)燃盡。

一個勇敢的年輕人捂住鼻子,往前湊看。

“呀,”他驚呼,“這不是那個,上次圩日倒在建才小學(xué)門口的那個人嗎?對,是她。我記起來了,當(dāng)時派出所帶人來抬,還讓我?guī)兔ΑF鸪跷铱此映舐?,以為是流浪漢,一個警察說還是抬到診所吧。警察便喊我?guī)兔?,把她抬到診所?!贝丝?,所有人都圍過來聽他講故事,那個年輕人覺得過癮,手舞足蹈,恨不得把那天所有細(xì)節(jié)都講一遍。

“診所的醫(yī)生沒怎么看,就說她過度勞累。需要吊兩瓶葡萄糖。她突然睜開眼,看起來很吃力,嘴巴微動,說什么,什么阿什么誠的。氣息很微弱,我和警察都怕會斷氣,那個醫(yī)生還怕她死在他那,說著不吉利。”

“后來醫(yī)生給掛了兩瓶葡萄糖,沒見好轉(zhuǎn),偷偷跟我們說,可能不行了,身體過度耗損,之前可能還受過傷。求我們趕緊給弄走,我們也沒轍啊,讓她休息了會,就給送上公共汽車了?!?/p>

“沒想到竟死了,這大過年的,晦氣,她車費還是我給的呢?!蹦侨死^續(xù)說,“可惜啊可惜?!币膊恢强上蓧K錢,還是可惜躺著的這條人命。

8

阿誠又做了那個夢,寫在信上的字是白色的,窗臺百合開出了黑色的花朵。夢醒后,阿誠攥著從校長那領(lǐng)來的錢,搭上了一輛汽車前往鎮(zhèn)上。他這回沒有步行,恨不得汽車會飛,好讓他快點抵達(dá)鎮(zhèn)上。

終于,阿誠買到了那件夢寐以求的大衣。酒紅色,還有可拆卸的毛領(lǐng)子,圍上像圍著一條狐貍的尾巴,王麗一定會喜歡的。那個店員將它整整齊齊包好,放在一個盒子里,再用金紫色的袋子裝起來,親手放到阿誠手里。

回家的路上,阿誠緊緊抱著它,因過度用力,手臂都酸澀起來。他突然想起金萍阿姨,想把這個消息告訴她。似乎是寫了那封信后,自己才有了這好運??墒墙鹌及⒁虆s沒有再回信,她大概很忙吧。長大以后,我要帶著全家人去看她。這個少年美滋滋地想,他長這么大,這是他最開心的時刻了。

阿誠越想越激動,這個自閉傾向的男孩,篤定奉上一件大衣,就可以為他贏得一個母親、一個家庭。

阿誠到家時,正值傍晚,王麗一個人在家,在廚房切水果。他甚至臆想,奉上這件大衣后,自己能吃上水果。以往,他從來不被允許吃水果。有一次實在太饞,偷偷吃了一塊,結(jié)果王麗罰他一天都不能吃飯。這些,以后都會改變了。他默念著,像是給自己打氣。

可是,他卻突然不知道如何是好,手心冒了許多汗。他思考過千百回,怎樣將大衣交給王麗,哪只手在上面,話該如何說,回程時,都細(xì)細(xì)過了一遍,連微笑都練習(xí)過幾回。然而此時,他還是不知所措。起先,他將袋子放在沙發(fā)上,自己坐在一旁寫作業(yè),想著王麗總會問起,到時再說便是。而后,又覺得不妥,他思考了會,又將大衣放到了王麗的房間,想想還是不妥。正躊躇、猶豫、緊張,王麗從廚房里出來,他沉住丹田,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遞上了那件大衣,同時,也雙手捧上自己那可憐的期許。

她顯然有些意外,“這是什么?”

阿誠將大衣袋子和盒子打開,把那件大衣捧在手上。從窗外來的陽光照在衣服上,看起來美極了,一切,都像是夢里的場景。

“啊,衣服?你哪來的?”王麗心里一驚,放下水果,三步并作兩步走進(jìn)房間,打開放錢的箱子,仔細(xì)點清楚。沒少。這才松口氣。隨后,眼珠一轉(zhuǎn),不知想到了什么,彎起嘴角,帶著一絲狠意。她一直都想把這個晦氣的孩子趕出去,但又想在輿論里,當(dāng)一個好的繼母。此刻抓到機(jī)會,她怎會放過?

“阿誠你,你怎么能做偷錢這種事呢?”王麗從房間里出來,故意放大聲音說道,就怕左鄰右舍聽不見。

根本沒想過王麗會有這個反應(yīng),他像遭遇了五雷轟頂,阿誠頓時臉色煞白,腦子也一片空白,抓著衣服呆立在那。

“我,我沒……”

“沒想到最難防的是家賊,你偷便偷了,承認(rèn)了就是好孩子,媽媽可以原諒你?!蓖觖惒坏人f完,繼續(xù)用鄰居能聽到的聲調(diào)說,移到門口,打開了門,面對街道,又刻意壓制了些,好讓人覺得她是家丑不想外揚(yáng)。

阿誠站在那,沒了反應(yīng),只有眼珠子隔一段時間轉(zhuǎn)一下。只聽得到王麗聲音如毒蜂般在耳邊嗡嗡。

王麗的計謀終于奏效,幾個鄰居被吸引過來,隔著門,指著阿誠嘰嘰喳喳。在農(nóng)村,偷竊是一件可恥的事情,也是一個人一輩子的陰影。王麗看著越來越多的人圍觀過來,想著戲要做足,竟開始嚶嚶哭起來。該給她頒個影后獎了。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王喜該接到了弟弟,要回來吃晚飯了。到時一定又是一場腥風(fēng)血雨。阿誠無法思考,無法行動,只想遠(yuǎn)離這些人、這個地方。他神情呆滯,只有眼珠子在轉(zhuǎn)。他撥開人群,拼命往公路上跑去。

“哎……”看見阿誠拿著大衣跑了,王麗面露不甘,本想演了這場戲后,把衣服占為己有,誰知竟給他跑了。她貪婪的眼神透出一股狠勁,等你回來,看我不收拾你。

這只困獸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往何處,只沿著公路,往前跑著。手中越感沉重,他這回,竟是一條小狗也不是了。跑著跑著,恨意也慢慢消失,阿誠像一只斷線木偶,融成一團(tuán),坐在公路邊一座孤屋前。屋子石頭砌成,正面有一道裂縫,從墻頂蜿蜒向下一直伸到雜草里,消失在茂密雜草中。

阿誠停下,靠著那間屋子,累極,沒氣喘了,身體抖得厲害,像場小地震,抖得屋子的裂縫又大了些。不知下了什么重大決定,他突然發(fā)勁,將衣服往地上甩,惡狠狠地踩上去,直到把毛領(lǐng)踩得七零八落。伸腳一踢,大衣被踢出半米距離。鉚足勁,又一踢,大衣“啪”一聲落在公路上,冷風(fēng)吹著蘆葦,吹著他,吹著那件大衣。

一輛拖拉機(jī)開過,從大衣身上碾過,又一輛摩托車經(jīng)過,從大衣身上碾過。阿誠看著,感覺身體飄浮在空中,什么都不屬于他了,只有那眼珠子還在地上,過一會,轉(zhuǎn)動一下,過一會,轉(zhuǎn)動一下。

阿誠眼前漸漸模糊,只看見不遠(yuǎn)處的雜草里,凸出一個新鮮小土堆。還有一只饑餓的野狗,它嗅了嗅那堆黃土,咬出一雙綠色解放鞋,又將之丟掉,繼續(xù)在泥土里翻找,一副吃人餓狼模樣。

阿誠看著,氣息漸弱,眼珠也不轉(zhuǎn)了,眼皮慢慢沉下。夜色四起,冬夜蕭然,他大概是睡著了。

(此文獲第十二屆相思湖全區(qū)大學(xué)生現(xiàn)場作文大賽一等獎)

猜你喜歡
王麗大衣
王麗攝影作品欣賞(二)
參花(下)(2023年12期)2023-12-12 13:30:40
大衣與小包
智族GQ(2022年12期)2022-12-20 05:04:19
黃偉芬:中國航天員的“女教頭”
做人與處世(2022年6期)2022-05-26 10:26:35
THE VON NEUMANN PARADOX FOR THE EULER EQUATIONS?
淺析中小企業(yè)應(yīng)收賬款存在的問題及對策
不怕冷的大衣
穿大衣
孩子(2019年1期)2019-01-23 10:12:16
踏實
上海故事(2018年10期)2018-11-13 02:28:52
不怕冷的大衣
大衣先生
小布老虎(2016年4期)2016-12-01 05:45:59
积石山| 永年县| 新安县| 栖霞市| 东乡县| 时尚| 绥阳县| 嘉定区| 永城市| 华池县| 和林格尔县| 忻州市| 鹤山市| 佛坪县| 隆回县| 金门县| 堆龙德庆县| 寿宁县| 始兴县| 贺兰县| 吉隆县| 达州市| 永修县| 东阿县| 广宗县| 囊谦县| 拜泉县| 库尔勒市| 噶尔县| 罗山县| 碌曲县| 巴林右旗| 西充县| 财经| 修水县| 永城市| 玉林市| 元江| 农安县| 英山县| 兴安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