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誠龍
我家對面有塊空地,草盛豆苗稀。草地也好,滿眼霧霾天,能見一片綠,倒是一件幸事。不想,先有某人亂倒了一桶垃圾,后來烏龜跟著爬,你倒得我也倒得,草地便成垃圾場了。
有人站出來了,在垃圾邊豎了一塊牌子:此地禁倒垃圾。沒幾人聽。措辭便升級:此地嚴禁倒垃圾。還好,有幾人聽了,比如我對門那哥們兒,便多走幾步,往垃圾池倒了。嗯哪,他是人嘛。
也有不是人的。垃圾場里蒼蠅亂飛,有人刻碑立法:此地禁蒼蠅飛;不曾禁住,措辭便升級:此地嚴禁蒼蠅飛;蒼蠅依然嗡嗡,群蠅亂舞,有人便氣急敗壞,再度升級詞語:蒼蠅在此地飛者,斷子絕孫——可蒼蠅沒斷子,沒絕孫,子孫繁榮昌盛。以言語來表達憤怒,禁行其事,終是無用。
嚴禁蒼蠅亂飛,此處嚴禁倆字,想來是寫錯別字了吧,嚴禁?“言禁”倒差不多——以言而禁。世上事,說來是嚴禁,實實是言禁。這等事真是很多的,遇事總有人喜歡先立塊牌子,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個嚴禁,十個不許啥的。見慣了諸多這般嚴禁,其實多半是言禁。
比如嚴禁跑官要官,禁令一出,也會嚇住一些人(嗯哪,到底還是人嘛)。不過,“嚴禁跑官要官”,“嚴禁”倆字怎生書?是顏(言)書,還是行書?區(qū)別大矣。
跑官這檔事,說是四知,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地知,地何言?上天難欺,他又怎知?只剩下你知我知了。跑官的,會逢人說我跑官去了?其他事,逢人且說三分話,這事三分話都不說的;賣官的,會向世界宣告,我賣官了?跑官的,沒跑到官,多半掩著鼻子吃酸菜,酸則酸死了,不好做聲;若跑到官了,更不會出賣自己,出賣領(lǐng)導。就賣官者而言,賣了官,錢到手,不會自我出賣;沒賣官,錢沒到手,他會向干部群眾宣布:某人曾到我這來跑過官,買過官?官人都是人精,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把臉皮撕破。故而領(lǐng)導大會小會厲言不絕嚴禁跑官要官,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就地免職云云,嚴禁倆字,言禁而已。
將跑官者就地免職,也是有的。
宋真宗就這么干過一回。宋真宗那次發(fā)現(xiàn)了個人才,口才了得——文雅點說,叫舌燦蓮花,低俗來說,叫嘴巴子打得狗屎爛。您知道,官場里最占便宜的,是長了一副好嘴巴的。宋真宗看上他了,擬外放其任一方要員,“真宗嘗諭宰臣一外補郎官,稱其才行甚美”。一者真宗官大,霸氣,二者真宗真不曾收錢賣官,故而其提拔人,沒用“擬議”與“請酌處”等模棱兩可之詞,而是直言宣諭:請宰相用起這人來?!暗塾终Z及之。執(zhí)政擬奏,將以次日上之?!蹦?,明天就下發(fā)任命書。
許是不跑官便不得官是常例,不跑官而得官是例外,這廝聽說真宗有意要提拔他,天一黑,趕緊跑夜路去真宗家——真宗上了一天班,“晚歸里第,其人來謁”,大包小包,紅卡綠卡,跑官來了。真宗發(fā)了脾氣:誰叫你跑官來著?滾出去。
次日上班,宰相把任命書擬好,送來請真宗簽字,“明日,只以名薦奏”,真宗叉叉叉,把那名字一把叉掉,OK。OK嗎?真宗先前干嘛去了,對這廝了解多少?不曾怎么考察便要提拔,憑什么?真宗怕單憑印象用人的,一眼對上眼了,便要把這人提起,用人是這么扯卵談的?
其實真宗做得算不錯的,一,他敢于自查自糾,自我糾錯,難得;二,他既出臺了嚴禁跑官要官的文件,便言出法隨,敢于來真的,“終真宗朝,其人不復進用”?!罢孀趷喝吮几?cè)绱恕?,真是解氣??磥韲澜芄伲雅芄僬咂毓?,讓跑官者泡湯,也是有先例可尋的?/p>
確有先例可尋,卻難有希望可尋。跑官是跑官者與賣官者兩人間事,跑官者單曉得自己,賣官者卻掌握全盤:誰跑了,誰誰沒跑,心中最是有數(shù),可領(lǐng)導嘴上會報數(shù)不?跑官只跑領(lǐng)導,領(lǐng)導守口如瓶,這事便捂了。讓領(lǐng)導將此秘密曝光,最難復制,全仗領(lǐng)導一時意念。嗯,立規(guī)是容易的,立制卻難矣哉。要領(lǐng)導主動將跑官者揪出來?這事概率太低。故雖隔陣子便聽得領(lǐng)導“嚴禁跑官”之說,言禁而已。如宋真宗般主動將跑官者曝光出來永不敘用,你再找一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