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勤 | 文 郭潔茹 | 專欄主筆

甜蜜的事業(yè)Ⅰ

王勤 | 文 郭潔茹 | 專欄主筆

1999年至2003年，作者在 中國投資建設的中成馬達加斯加糖廠任副董事長。四年多的艱苦奮斗，使糖廠扭虧為盈。這期間雖然沒有驚天地泣鬼神的故事，卻也不乏令人刻骨銘心的往事……

一、 臨危受命

四月的北京乍暖還寒，春光里的花草樹木抽芽吐綠，萬物復蘇。人的思維也開始活分起 來。經貿部小湯山出國人員培訓班結束后，我回到了位于西郊的人大家中，一門心思地做出國準備。準備出任我駐塞舌爾使館經商處獨立一秘，履行我人生中的第3次外交使命。我開始翻閱介紹塞舌爾的書籍，咨詢經商處的辦公和生活條件，打探那里的風土人情和氣候，憧憬即將開始的新生活。夫人也開始到學校人事處和系里四處活動，準備辦理借調手續(xù)。一切都在運作之中，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然而，一次與領導的談話使我的外交官之夢化成了泡影，我的人生經歷也由此翻開了新的一頁。

時間回撥至1999年6月28日上午10點，公司謝總裁找我談話。就是這次談話打亂了我的計劃，改寫了我的人生，使我踏上了一條陌生的旅途，涉獵了一個新的領域，開始了一段全新的生活。

銀灰色的中成大廈矗立在二環(huán)路和護城河北面。遠遠望去，威嚴、挺拔，在鱗次櫛比的樓群中酷似一亭亭玉立的少女，端莊、出眾。 謝總的辦公室位于中成大廈的8層，門號818。不知是巧合還是刻意安排，8層和818號都是“發(fā)”的諧音。這使我想起，在市場經濟大潮翻滾的今天，各行各業(yè)的人們都在做著發(fā)財夢，不管能不能賺著錢，先把號碼捋順了再說。這也許就是中國的文化吧。

秘書把我?guī)У娇蛷d后就撤出去了。和煦的陽光從落地大玻璃窗射進來，使寬敞的客廳顯得格外明亮。茶幾上，“君子蘭”黃里透紅的花朵象一團火焰，在深綠色的葉子里燃燒，恰如我忐忑不安的心。本來嘛，滿心歡喜地做著外交官的夢，卻突然接到一個總裁召見的電話，事先沒有得到任何暗示，也不知上級的意圖。我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略顯呆滯的目光一直盯著謝總辦公室的那扇門，鼓噪不安的心境讓我在沙發(fā)上僅僅坐了兩分鐘就又把我拽起來，在客廳里踱了兩個來回。重新坐定后，才稍稍平靜一些。

謝總終于從辦公室送客出來?？腿俗吡耍x總微笑著把我讓進他的辦公室。辦公室里煙霧繚繞，插滿煙頭的煙灰缸說明談話的雙方都過足了煙癮。寬大的辦公桌上整齊地擺放著厚厚的文件，一份企業(yè)十年規(guī)劃展開放在那里，等待著這位公司2號人物的批閱。第一次到老總的辦公室，我顯得有點拘謹，手不知放在哪里。許多話在我的喉頭里搶著要出來，但又不知道先讓哪一句出來好。

“王勤吶，出國的事情準備的怎么樣啦？”謝總呷口茶水后首先打破了沉寂。由于職務上的差別和我個人性格使然，我與謝總或者說和上層領導接觸很少，從未有機會這樣近距離地觀察過他：方方正正的臉膛，菱角分明的嘴唇，以及他那閃著聰睿與尊嚴的眼神，都透著一股男子漢的魅力。我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單刀直入地切入主題：“謝總找我來，不是問我出國準備情況的吧。有何指教不妨直說?！薄昂?！快馬一鞭，人快一言，既然這樣，我也沒必要兜圈子了。公司在馬島糖聯(lián)投資了1000多萬美元，項目處于起步階段，遇到不少困難。俗話說：屋漏偏遭連天雨，我們現(xiàn)在的境況就是這樣。馬國人罷工不說，我們自己人也不團結。都是我當初看走了眼，選錯了人，沒想到會出現(xiàn)這樣的結局?，F(xiàn)在的唯一辦法就是大換血，不稱職的統(tǒng)統(tǒng)掃地出門。我們已從多哥調趙總過去當總經理，調你過去當副董事長，主抓全面工作。塞舌爾就甭去了。一是地方太小，還沒有海淀區(qū)大，說不好聽的，一根冰棍還沒吃完就到邊境了，你也耍蕩不開，發(fā)揮不了你的作用。二是你已當過一秘，這次還去當一秘你不覺得是大材小用嗎？本來公司是給你爭取參贊位置的，既然得不到，那就回來吧，給公司干。我給你搭一個大點兒的舞臺讓你表演。我們現(xiàn)在需要一個年齡稍大一點，辦事穩(wěn)妥一點，能處理好方方面面關系的人，挑來選去，認為你最合適。希望你能從頭開始，開出一片新天地?！?/p>

謝總情緒比較激動，說到窩心事時還用手指不停地敲擊著桌面。沒容我回答，他就又侃侃而起：“我這個人喜歡小胡同里趕豬--直來直去，說話不講情面，但沒什么壞心眼。我并不是有意破壞你做外交官的夢，而是給你指一條適合你發(fā)展和奮斗的路。如果你執(zhí)意要去塞舌爾我也不攔你。只是你要想清楚，‘成套’（中國成套設備進出口總公司）才是你的老家和最終歸宿?！边@后一句或多或少有點敲山震虎的意味。看他一臉嚴肅和認真，我沒敢和他較真兒，答應回去和老婆商量商量再給他回話。他奚落我是“妻管嚴”，沒主見，我只好點頭應是。我這個人，就有這么個特點，不是逼急了從來不和領導較勁，也不和同事過不去，因此落下一個“老好人”的稱號。這次臨危受命，領導看好我的還恰恰就是這一點。過去他曾不止一次地批評過我是老好人，現(xiàn)在又起用我這個老好人，弄得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老好人到底是褒義詞還是貶義詞？

二、戰(zhàn)前調研

回家商量的結果是先調研后決定?？戳送顿Y部與糖廠的有關資料，我才知道情況比我想象的還要嚴重。這個項目，我們已投資了兩年，不僅沒有起色，而且讓人看不透，感覺前景不妙。不少人對馬島糖聯(lián)已失去信心，冠以“無底洞”稱號，意即投多少錢都是打水漂，放出去的美元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頭兩年生產的幾千噸糖還都積壓在庫里賣不出去，新產的糖又象小山一樣地堆滿了庫房，外面還欠下一屁股債。沒有國內的匯款，工人就發(fā)不出工資，發(fā)不出工資工人就鬧事。因不滿被解雇和前西哈納拉糖聯(lián)（馬島糖廠是其一部分）拖欠解雇費引發(fā)的工人罷工從一月份持續(xù)到四月份。罷工雖然結束，但陰影一直籠罩在成套糖聯(lián)的上空，遲遲不散。流言蜚語、小字報，時不時還要罷工的威脅把本已經神經兮兮的頭頭們弄得焦頭爛額。班子內部四分五裂，互不服氣，使本來已經相當復雜的局面變得更加撲朔迷離，難以駕馭。

面對這樣的形勢，是去收拾爛攤子還是到風景秀麗的塞舌爾當外交官？我猶豫了。馬達加斯加畢竟是世界上最貧窮的國家之一，糖聯(lián)距首都700多公里，地處老少邊窮地區(qū)。什么霍亂、瘧疾、阿米巴、傷寒這些駭人聽聞的在我國早已絕跡的流行病在那里還在恣意橫行。條件艱苦一點，屬天災，咬咬牙還能克服。可那些罷工、縱火、農民與我搶水、內訌等人禍怎么克服？前任沒搞好，我就能搞好？咱又不是神，沒有三頭六臂，明知是一灘渾水還非得去趟，放著好好的外交官不干，這不是有毛病嗎？思來想去，心里相當不托底。

常言說的好，“沒有那金剛鉆，甭攬這瓷器活”。在沒找到金剛鉆之前，最好先不要貿然行事，這是我一直遵循的準則?；叵胛覐男〉酱?0來年的歷程，除個別微不足道的閃失外還沒有翻過大船。特別是來成套這十八、九年，無論在老零配件處，還是后來的國貿公司，雖算不上出類拔萃的經商能手，至少也給公司帶來過不少于幾千萬人民幣的效益吧？雖稱不上是“手心長毛”的老手，至少也是“二齒鉤子撓癢癢”的一把硬手吧？在去與不去之間徘徊一段日子后，我決定進行一次戰(zhàn)前調研。即調閱一切與之相關的資料，咨詢一切與之有關的人員，排列出一切有利條件和不利因素，再做最后定奪。

決心下定之后我就開始閱讀從考察、立項、簽約到項目接手后的一切資料，包括各種報表、簡報和總結。頻繁地咨詢當年項目考察人員，曾在馬島工作過、回國的人員。通過大量閱讀和調查研究，我終于找到了“金剛鉆”：

1、馬島糖聯(lián)是通過兩國政府反復磋商、確立的項目，應屬政府項目和政府行為，能得到雙方政府的支持。

2、該項目目前確遇到不少困難，但有中國政府5000萬人民幣的資金支持和成套自籌資金作后盾，困難只是暫時的。想想那些懷揣幾百塊錢甚至幾十塊錢就敢闖天下的個體經營者都是能行風的行風，能行雨的行雨，我們這點困難算得了什么呢？現(xiàn)在雖然還看不到光明，但至少是黎明前的黑暗，而不是永久的黑暗。且投資和回報是需要時間的，不可能朝種夕收，一蹴而就。

3、原有的33片蔗田經過兩年的開墾和種植，絕大部分都已恢復原貌，迎來了收獲的季節(jié)。雖然公司已決定我去后就“斷奶”，即不再投錢，但2000公頃甘蔗至少可以生產出一萬多噸白糖，這就是“奶”，這就是錢。

4、咱修理過地球，留過洋，教過書，當過外交官，作過買賣，但還沒作過企業(yè)家，更沒做過糖，當過糖官兒。雖說生產上一竅不通，但賣我會，而且還是強項。我賣過零配件，賣過化肥、橄欖油，也賣過鍍銀餐具和包裝材料，積累了不少經商經驗。另外，我還懂外語，會開車，這些也許都是我拼搏和開拓新局面的資本。快50的人了，雖然經歷的事情不少，還沒成過什么大事，也沒有搞過企業(yè)，這不正是檢驗自己才能的絕好機會嗎？“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既然有這樣的舞臺，何不跳上去表演表演呢？讓自己的智慧和能力得到一次實實在在的檢閱，從而在全新的意義上重新認識自己和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

5、阿爾及利亞和突尼斯8年的外交生涯教會了我如何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從大學時代起擔任各種各樣的黨內職務也使我積累了不少黨務工作經驗，如何作好人的思想工作也是我的一技之長。前任的失誤在很大程度上恰恰就是沒有形成領導班子的凝聚力，失去了核心作用才出現(xiàn)混亂局面的。只要搞好內部團結和外部方方面面的關系，創(chuàng)造一個有利于生產和經營的環(huán)境和氣候，再大的困難都是可以克服的，功到自然成。

6、經過兩年的大修、技改、蔗田擴種、設備更新，生產條件已大大改善，白糖質量逐年提高，酒精項目即將竣工投產，又為企業(yè)增加一樣新的產品，應該說前期投資并沒有打水漂，只是我們要求回報的心情太迫切了點。

7、班子調整后，分工更加明確，趙總是輕工行業(yè)的老專家，先后在馬里、多哥糖聯(lián)擔任過總經理，對白糖生產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了如指掌，有豐富的企業(yè)管理經驗。我懂銷售、公關和外語，如果我們都能發(fā)揮各自特長，取長補短，優(yōu)勢互補，何懼搞不好這個企業(yè)！

8、謝總兼任中成糖聯(lián)的董事長，有什么困難和問題可以直反映上去，得到支持和及時解決。四川非亞公司是我們的合作伙伴和股東，有困難和問題時會得到兩家公司的支持和指導。婆婆多也有婆婆多的好處，搞好關系，疼你、愛你、呵護你的人還多呢。

我隱隱約約地感到這8項有利條件中就隱藏著一個“發(fā)”字，隱藏著無限的商機。機遇就象一只無形的手，掌握著開啟發(fā)展大門的金鑰匙，該出手時就出手，猶猶豫豫難成大事。想到此，幾天來壓在我胸口的焦慮和窒息感似乎在松動，我的心情開始好起來，走在大街上，步伐輕松了許多，覺得天比平時藍，云比平時白，花比平時艷，空氣比平時新鮮，連太陽也比平時亮了許多。為了下定最后的決心，我還特意邀請了曾在馬島當過四年外交官，后在糖聯(lián)干過兩年的阿四喝啤酒。請他這個“老馬島”幫我分析糖聯(lián)的形勢。他的“馬島糖聯(lián)之所以出現(xiàn)這么多問題都是人為因素造成的，搞好了還是能賺錢的”這句話徹底堅定了我去馬島的決心。這次啤酒宴使我去馬島的天平徹底傾斜了。ID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