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繼坤 胡佳楠
[摘 要] 大衛(wèi)·芬奇在美國影壇的盛名主要來源于其電影中強烈的個人風格。在內容上,芬奇電影往往以低沉的語調來講述充滿犯罪、死亡、宗教的內容,而在形式上,芬奇樂于采用陰暗的光影和壓抑的,明顯根據(jù)觀眾心理來設計的色彩與構圖。人性問題是所有藝術形式永恒的主題,擁有敏銳的藝術表達力的導演則能夠充分用影像表達自己對人性的思索,并將其上升到審美層面。芬奇正是在一部部電影中不斷探索人性書寫的方式,使其電影擁有了長久的生命力。
[關鍵詞] 大衛(wèi)·芬奇;電影;人性書寫
大衛(wèi)·芬奇(David Fincher,1962— )在美國影壇的盛名主要來源于其電影中強烈的個人風格——黑色電影特色。在內容上,芬奇電影往往以低沉的語調來講述充滿犯罪、死亡、宗教的內容,而在形式上,芬奇樂于采用陰暗的光影和壓抑的,明顯根據(jù)觀眾心理來進行設計的色彩與構圖。然而單純的懸疑或驚悚注定只能為電影獲取短期的票房數(shù)字,真正令一個導演的名字為人所銘記的離不開電影本身的藝術韻味與美學價值。芬奇正是在一部部電影中不斷探索人性書寫的方式,使其電影擁有了長久的生命力。
一、直面人性病態(tài)
在大衛(wèi)·芬奇的電影中,社會是多面的、暗流洶涌的,而人的精神狀態(tài)則往往是脆弱的,甚至是分崩離析的。芬奇往往將人物置于一種極度扭曲的狀態(tài)之中,讓主人公面臨沒有自主選擇的境地,向觀眾展現(xiàn)人性能夠何等邪惡、猥瑣與病態(tài)。
如在帶有濃厚宗教色彩的《七宗罪》中有一句著名臺詞:“這個世界很美好,值得我們?yōu)橹畩^斗?!倍暇焐衬θ硎舅幌嘈藕蟀刖?,意即這個世界是不美好的,電影中的紐約無疑被定義為一個類似于哥譚市的罪惡之城,其黑暗程度甚至到了米爾斯的妻子翠西不敢告訴米爾斯自己懷孕,想偷偷打掉孩子,避免孩子出生在這一骯臟之地的程度。它充斥著貪婪、驕傲、淫欲、嫉妒等人性七宗罪,這些罪甚至會導致人性的病態(tài)。作為一部懸疑片,電影是以偵破罪案為主線的,警察與罪犯自然便是這貓鼠游戲的兩級,然而正是因為人性病態(tài)是如此普遍,如此不可抗拒,貓鼠之間的關系亦發(fā)生了轉化,而沙摩塞正是整個事件的見證人:年輕的警員米爾斯無論是在外部身份抑或內部心態(tài)上,都是站在正義一面的,但實際上他在整個宗教故事中的角色正是無知愚昧,必將受到懲罰的人類。面對老謀深算的罪犯,米爾斯的態(tài)度一直是輕蔑的,他認為一切都是這“變態(tài)怪物”在故弄玄虛,但他最后也沒有親自破案抓到對方,而是對方前來自首。在面對罪犯說自己有一個“偉大的計劃”的挑釁時,米爾斯沒有警覺,相反跟罪犯說千萬要告訴自己,自己不想錯過,結果落入對方彀中而不自知。米爾斯本人并非人性變態(tài),但是他也具有人性弱點,那便是暴躁易怒,這與平靜溫和,甚至顯得十分睿智的罪犯形成了鮮明的反差,兩個人“審判”與“被審判”的地位在對話中完全顛倒。
而電影的深度在于,罪犯又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反派人物,盡管他本身病態(tài)的人性也被芬奇暴露與批判(如翠西完全是不應該死的,但也因為罪犯的作品而被犧牲了),但是在電影中,一開始的五個死者并不是由他親手殺死的,他并沒有覺得自己濫殺無辜,他殺人的目的是想以上帝的名義來懲罰這些違犯教義的“罪人”。他的犯罪動機與金錢等毫無關系,甚至為了最大限度地警醒人類,他將自己的死也算在了懲罰之中。被罪犯殺死之人也是電影所暴露的病態(tài)人性范例,如被罪犯殺死的美女,因為太在乎外表的美而一旦覺得自己丑就活不下去,又如滿嘴謊言,為了賺錢而拋棄了自己的良心,幫助惡人逍遙法外的律師等,盡管這些人罪不至死,但是擁有病態(tài)人性的他們也是社會病灶的一部分。
二、揭示人性困境
人類的生存狀態(tài)直接影響著人們的心態(tài)。在日常生活中,大部分的人生活于非極致的環(huán)境之中,因此也就不會遭遇《七宗罪》中的極端變態(tài)人性,但人們依然會在諸多困境中被自己的動物性本能所驅使,不由自主地走向畸變或墮落。如在改編自帕拉尼克同名小說的《搏擊俱樂部》(Fight Club,1999)中,兩個身份、外形以及性格迥然不同的人最后被證明其實是一個人,這實際上就是主人公杰克人性困境的體現(xiàn)。他本人瘦弱,性格謹小慎微,出身中產階級,工作穩(wěn)定,收入可觀,但是他在物質世界中渾渾噩噩,因為對工作毫無興趣而患上了失眠癥。而他在陷入精神分裂之后給自己設計出來的“朋友”泰勒則高大英俊,橫沖直撞,是一個隨心所欲的手工皂制造者。兩人結識以后,泰勒慫恿包括杰克在內的一大幫人成立了以打架斗毆來發(fā)泄情緒的搏擊俱樂部,并且泰勒和他糾集的人們做的破壞性行為越來越出格,最后甚至發(fā)展到要炸掉大樓。這些給自己與他人帶來疼痛的破壞行為實際上是杰克本人在機械的生活中失去自我時內心的強烈渴望。杰克是值得同情的,但是他和他的追隨者的行為又是自私的。他們?yōu)榱送黄品ξ丁⒚悦5纳钜砸环N幾近癲狂的方式進行犯罪,為自己的暴力行為尋找到借口。俱樂部最初創(chuàng)立的動機是尋求自由,但是他們享受式的集體犯罪最終導致的卻是自由的徹底失去。與之類似的還有《心理游戲》(The Game,1997)中的億萬富翁范先生,他盡管生活光鮮,但卻一直生活在父親跳樓自殺給自己帶來的陰影中,為此而在那場刺激的“心理游戲”中走向崩潰,也重蹈了父親跳樓的覆轍,只不過幸運的是整個游戲實際上是一場心理治療,他最后得到了救贖。但在現(xiàn)實中并沒有所謂的心理游戲,大多數(shù)的人依然要掙扎于無奈的生活中。
又如在《社交網(wǎng)絡》(The Social Network,2010)中,芬奇敏銳地選取了在當前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扮演重要角色的臉書網(wǎng)而非搜索引擎谷歌來展開敘事。芬奇認為,谷歌所改變的,是人類認識外部世界的方式,而臉書網(wǎng)則徹底改變了人們的人際關系與人際交往行為。臉書網(wǎng)的出現(xiàn)讓人可以在短時間內就擁有成百上千的朋友,然而人們人性深處的孤獨感和生活中的空虛感卻依然沒有消除,甚至連電影的主人公,創(chuàng)建臉書網(wǎng)的馬克·扎克伯格也沒有逃離這一困境。這可能要歸結于網(wǎng)絡將人際交往簡單化了,人們只能在銀幕前進行展示或觀看,而缺乏深入心靈的溝通。扎克伯格創(chuàng)建臉書網(wǎng)的初衷便來源于其人際關系的失敗,即失戀,而網(wǎng)絡無疑為眾多在現(xiàn)實世界中交往無力,厭惡常規(guī)社交方式的年輕人提供了一條逃避之路,但這條路的盡頭有可能便是自欺欺人。在年僅26歲的扎克伯格通過臉書網(wǎng)功成名就之后,他與合伙人朋友之間的關系幾乎走到了盡頭。臉書網(wǎng)面臨著兩場官司,扎克伯格之所以疲于對簿公堂,正是由于被指責竊取他人創(chuàng)意。而扎克伯格之所以被詬病為偷了雙胞胎的主意,正是因為他一拖再拖,沒有直接表示不用他們的創(chuàng)意,扎克伯格的拖延很大程度上又與自己作為一個有猶太血統(tǒng)的學生不能加入雙胞胎所在的哈佛大學野豬俱樂部有關。這其中的內涵正是,即使世界因為互聯(lián)網(wǎng)技術而發(fā)生了疾風驟雨的變化,即使主人公因為技術革新而改變世界,甚至成為世界的中心,他也要面對忠誠、背叛、嫉妒、虛榮這樣的人性難題。在社交網(wǎng)絡上擁有多達五百萬個所謂“好友”的扎克伯格,卻面對著生活中最好朋友的起訴,這很難說與人性在物質時代中的淪陷毫無關系。
三、構建理想人性
僅僅是直面人性的弱點與揭示人性的困境,那么導演盡管也可以獲得不朽的地位,但其藝術風格則難免流于刻薄與荒涼。芬奇的過人之處就在于,他并沒有對人性絕望,一直被視作商業(yè)導演的芬奇實際上還是試圖在自己的電影中探尋理想的人性世界的,或者反過來說,正是人性中的閃光點給予了芬奇旺盛的、源源不斷的電影創(chuàng)作靈感。
《本杰明·巴頓奇事》(The Curious Case of Benjamin Button,又譯為“返老還童”,2008)被認為是一部最不像芬奇作品的電影,但如果從人性書寫的角度來看便不難發(fā)現(xiàn),《本杰明·巴頓奇事》實際上延續(xù)了芬奇對于人性問題的關心,只是芬奇改變了過去那種利用驚悚、懸疑手段來試探觀眾底線的手法,而是不斷給予觀眾溫情。一言以蔽之,無論是在形式抑或內容上,芬奇的人性意識與人文關懷都在這部電影中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這也就解釋了為何《本杰明·巴頓奇事》能夠成為芬奇迄今為止在世俗意義上最為成功的電影,電影不僅取得了驚人的票房,還獲得了包括最佳導演在內的13項奧斯卡金像獎提名和5項金球獎提名。電影中的角色熠熠生輝,而本杰明本人逆向生長的生命形式賦予了他一種特有的仁愛和寬厚,令觀眾為生命的沉重和人的本質力量感到嘆息。芬奇本人也意識到了在當前的市場環(huán)境中,走積極、陽光路線的電影往往能更容易獲得觀眾的青睞,于是在其后的《社交網(wǎng)絡》中,芬奇令這部傳記電影充滿了勵志意味。芬奇曾直言拍攝這部電影的初衷便是希望能夠解決《搏擊俱樂部》提出的問題。由此可以看出芬奇這部作品并非一部單純追求市場效應,迎合網(wǎng)絡時代的電影,而是融入了芬奇的人文關懷意識。在《搏擊俱樂部》中,芬奇表達了年輕人感到迷茫的生存狀態(tài),但是彼時的芬奇并沒有為主人公找到破解這種迷茫的辦法,電影也在驚天動地的爆炸中戛然而止。而在《社交網(wǎng)絡》中,可以看出芬奇在數(shù)年的沉淀后,選擇了讓年輕人像馬克·扎克伯格一樣,先努力為社會創(chuàng)造價值,當這些價值逐漸為他人認可的時候,年輕人自己在社會上的定位便自然找到了。盡管這一立意有可能使電影有說教之嫌,但芬奇并不介意,他淡化這種教化感的方式便是以一種高密度的敘事節(jié)奏與優(yōu)秀的配樂和剪輯使電影充滿一種打動人的青春感。電影上映后,芬奇再度獲得了金球獎、奧斯卡以及超過20個影評人協(xié)會的重要獎項提名。盡管電影最終落敗于典型的學院派沖奧片《國王的演講》,但不可否認的是,《社交網(wǎng)絡》贏得了時代,也正是《本杰明·巴頓奇事》和《社交網(wǎng)絡》的成功,最終奠定了芬奇無冕之王的地位。
以《本杰明·巴頓奇事》為例,巴頓的一生實際上可以概括為“遺憾”(電影開頭提到的為紀念一戰(zhàn)中陣亡的將士而制造的“逆行鐘”實際就確立了全片的遺憾主題)?!霸交钤侥贻p”是普通人的美好理想,卻是巴頓的苦惱來源,并且他還相當長壽,在半個多世紀中他見證了不少變革與悲喜。巴頓逆生長的特點注定了他的一生要與身邊的人不斷錯過,如善良的黑人養(yǎng)母、妓女等,其中最令巴頓痛苦的便是愛人黛西與女兒凱洛琳。芬奇首先想表達的是人應該尋求生命的平和與安心。芬奇用巴頓長壽的一生來表現(xiàn)了生命的紛繁復雜,再用巴頓的“逆行”來讓觀眾感受人溺水于時間長河的痛苦,無論是越來越老還是越來越年輕,人注定都會一無所有地來并一無所有地離去,那么人只能接受上帝的禮物:生命中的平凡或瘋狂。這也就是電影中提到鐘表匠,被雷劈過七次都沒有死的人,想橫渡英吉利海峽的女人等這些“過客”的原因。其次,芬奇強調了勇敢嘗試與愛的重要,這是理想人性的基礎。黛西曾經出于對巴頓的報復心理而縱情聲色,但巴頓依然默默地等待黛西。最終兩人在生命中的交集,即兩人都年齡相仿時結合,但當巴頓意識到自己越來越小終將拖累黛西時,他選擇了與愛人遠隔天涯。而在黛西已經垂垂老矣時,還是選擇了去撫養(yǎng)已經成為一個幼兒的巴頓,并讓巴頓最終以嬰兒的形態(tài)死在自己的懷里,這則是黛西對巴頓愛的回報。
大衛(wèi)·芬奇在讓電影保持著高度的娛樂性的同時,這位以拍廣告和MTV出道的導演始終以其卓越的才華挖掘人性,開辟著人們的心靈世界,為觀眾展現(xiàn)著人性的弱點與變態(tài)之處,促使觀眾同情陷入人性困境中的主人公,同時又給予觀眾希望,對理想的人性進行了想象和構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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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劉繼坤(1977— ),男,河北冀州人,碩士,河北科技大學理工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英語教育、英美文學。胡佳楠(1984— ),女,河北石家莊人,碩士,河北科技大學理工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英語教育、英美文學、國際商務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