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遙
有沒有發(fā)現(xiàn),一個做上司的人,多少是有些語言風格的。比如我們公司的主管老Q喜歡使用祈使句將警告和命令用到出神入化。他還喜歡使用虛擬語氣:“如果是我,我就不會……”乍一聽比祈使句婉轉(zhuǎn),但看到老Q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是不是恨不得當場自廢武功咬舌自盡算了。
千萬別急著干啥事啊,因為老Q針對的不一定是“你”干的這個活兒,而是“這個工作”,換句話說,他對所有一線工作都會本能地鄙視,畢竟他剛剛脫離了最底層的勞動,凡事不用再親力親為了。人家好不容易混到“上層”,總不能對下屬干的活兒欣賞、點贊、膜拜吧。
凡勃倫的《有閑階級論》里提到,人類的文化習性之一是輕視勞動,畢竟“有閑即光榮”,上層階級是可以脫離生產(chǎn)的,比如中世紀的教士、印度的婆羅門貴族,他們需要承擔“榮譽性的工作”——比如領(lǐng)兵打仗、搞學術(shù)、玩政治、組織宗教活動給民眾洗腦靜心,舉辦奧運會或組織廣場舞,而其他工作則屬于“賤役”,是有失身份的。拿波利尼亞的某些酋長為例,為了保持尊嚴,寧可挨餓,也不肯用自己的手把食物送到嘴里。而法國的某屆國王在烤火的時候,火勢越來越大,而專管為他搬移座位的人恰好不在,他就堅忍地坐在爐邊,不移一步,終于被熏灼到無可挽救的地步,但是他雖然犧牲了,卻保全了龍體圣潔,沒有被賤役所玷污。
“賤役”這個詞太刺眼窩心,一言不和就能引發(fā)爭斗你信不信?比如孫悟空,本來是猴王,被玉帝招安后先后任命他訓御馬和看桃園。這兩件事本來猴子并不討厭,有吃有喝,可是在天宮混時間長了才發(fā)現(xiàn),這倆差事地位實在不高,幾乎屬于賤役行業(yè),他的勞動并沒有被賦予應(yīng)有的榮耀,反而沒少被奚落嘲笑,受刺激的猴子開始借酒發(fā)瘋大鬧天宮。而上層發(fā)現(xiàn)猴子能打,就讓他發(fā)揮自己打架斗毆的優(yōu)勢,派給他一個重要任務(wù)——取經(jīng),后來他被封為斗戰(zhàn)勝佛。這個結(jié)果老孫肯定也萬萬沒想到,最終幫助他修成正果的不是勞動,是戰(zhàn)斗。
現(xiàn)代社會,人們窮盡一切努力,在潛意識里依然是為了證明自己不必勞動,遠離賤役。如今不論是裁縫還是木匠,都學會了改叫DIY或手工設(shè)計,然后想方設(shè)法跟藝術(shù)和情懷掛起鉤來,才能賣相好。同樣是從甲地到乙地,逛吃逛吃和為衣食奔波,一看發(fā)朋友圈的語氣,那就是尊卑兩重天。
勞動的痕跡是如此被人們厭惡,以至于所謂“美美噠”,必須是沒有勞形碌相的,沒有被太陽曬的“紅二團”,不能虎背熊腰糙皮厚肉……別說錐子臉I(yè)6腿,詩經(jīng)里的“手如柔荑、膚如凝脂”的才有資格當美人,童話里能穿上水晶鞋的才配當皇后。
所以,我們拼命勞動,為的是有朝一日脫離勞動,永遠做著跟勞動無關(guān)的事,以便讓別人欣賞、點贊、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