頹敗,是這里留給我的第一印象。
除了鼎鼎大名的黃山,以及幾個永遠人頭攢動的國家級5A景區(qū),這里的大部分村落與建筑都在以這樣的姿態(tài),搖搖欲墜地堅持著一些什么。
采訪的時候,正趕上江南的梅雨季,空氣濕熱,而眼前的一切仿佛都籠罩在一片水霧之中。我的采訪對象、二十幾年來堅持拍攝并記錄徽州的攝影師張建平拿出兩個竹編斗笠,他戴上一個,將另外一個遞給我,我們就這樣走進了古徽州的綿綿雨絲中。
新與舊的沖突似乎還在這里綿綿不絕地延續(xù)著,村里蓋起了不少在當代中國農(nóng)村隨處可見的幾層小樓,而一些老的祠堂、牌坊與民居也夾雜其中,它們有的大門緊鎖,主人已經(jīng)不知去向,有的即將傾頹坍塌,荒草叢生。而走近細看,那些殘存的精美木雕與磚雕,有的依舊附著在建筑上,有的已經(jīng)被文物販子敲掉偷走,空留下底座,看上去,仿佛傷口暴露在梅雨之中。
在兩天的采訪中,我聽到了大量的故事與事例,故事中有老的家族、老的房子、老的傳統(tǒng)與老的手藝,但它們無一例外都在摧枯拉朽的現(xiàn)代化進程中敗下陣來。因為無力保護,很多人將祖?zhèn)骼衔菀约按逯徐籼?,以極便宜的價格賣掉,或者在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進軍到此地的時候,不得已地離開故土,又或者因為政策的緣故,只能與舊時代揮手告別,留下眷戀的一瞥,或者什么也沒有留下。
其實每個故事從大體上來看,都是同質(zhì)化的,但細究起來,每一個卻都讓我覺得觸目驚心。在著名的旅游景點棠樾鮑家牌坊那里,我聽到鮑家的后人鮑樹民老人,講起十幾年前,這里的旅游開發(fā)如何從一片祖墳上挖掘而過,他還清楚地記得,那些推土機如何呼嘯而來,而祖先那些漆著厚厚精美花紋的棺木又如何被撬起,它們在這里被埋葬了上百年,卻在一夕間被挫骨揚灰。如今,在原來祖墳的所在地,建起了一大片嶄新的鮑家花園景點,有旅游者游完黃山會來此地游玩,但我想,他們也許并不知道這里曾經(jīng)發(fā)生了什么。
最近,關于黃山市復名徽州的討論又在官方、民間與網(wǎng)絡上甚囂塵上。二十幾年前,因為發(fā)展旅游與商業(yè)的原因,當?shù)毓俜竭x擇讓徽州消失,讓黃山挺身而出。而在這二十幾年間,我們可以統(tǒng)計出這里開發(fā)了多少5A級的景點,每年接待的游客量,開辟了多少老街,給多少古建掛上了“國?!薄笆”!薄笆斜!被蛘摺翱h?!钡拿?,但我們沒法統(tǒng)計,這里一共消失了多少古村、民居、祠堂與古碼頭,逝去了多少老人,他們帶走了多少故事與手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