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煥晨
我打斷了主持人的話,我告訴他,今天還有一個重要的人應該上臺來。在爸爸驚訝的目光中,我走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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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離開我們時,爸爸說過一句話:“以后不準你接近妞妞,你想她,你去看她,也不能走近她,至少要隔50米的距離!”
有時放學,在我撲向爸爸懷里的那一刻,我會看見她。她站在路的那一側望著我,風吹動她的白裙子,看不清她的表情。當時我只是想,她站的地方離學校門口有沒有50米。有一次,我還量了一下,差不多剛好50米!
她是個壞女人,跟了一個壞男人,所以爸爸不讓我接近她。我沒有反抗,我心里是反感甚至憎恨她的,為什么爸爸那么能干,你還要背叛他?
爸爸要我堅強,要我習慣沒有她的日子。我習慣了,學會了和爸爸一樣把生活里的苦變成甜,把悲傷變成快樂。
上中學時,每個周三下午放學,走過學校院墻外的拐角,我總會看見她。她站在對面超市的門口看著我,她還穿著白裙子。一天,一個同學遞給我一件嶄新的白裙子,說是一個女人送給我的?;氐郊?,我把白裙子放在胸前,我想,如果我穿上它,會不會和她一樣漂亮?
周三,走過院墻外的拐角,我拿出白裙子,一下又一下將白裙子撕得粉碎。白色的碎片像一只只蝴蝶在風中飛舞,有幾只落在我瘦弱的肩頭。我看見她低下了頭,我心里生出巨大的快意,我想,她的心一定在顫抖,她的心也會像這件白裙子一樣碎成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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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送我上大學,車廂外,人越來越少,火車拉響了出發(fā)的汽笛。我向窗外望著,我在詫異,這么重要的時刻,她為什么沒有出現呢?火車緩緩啟動了,我看到了她,她剛跑出站口,手里拎著一個皮包。她像傻子一樣向火車揮手,她希望火車能停下。她舉著包,跑了幾步不再跑了,狠狠地拍打自己的大腿。她是在哭嗎?
她的身影變成了一個模糊的黑點,漸漸消失了。我的淚水突然涌出眼眶,她肯定思考了很久,最后決定即使被拒絕也要來送女兒并奉上精心準備的禮物,但是造化弄人,她可能是猶豫得太久,沒能趕上這趟火車。
在大學里,我和依蘭成了最好的朋友,我們能成為朋友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我有一個出軌的母親,而她有一個出軌的父親。
大四,傳來了依蘭父親病重的消息,依蘭一反常態(tài)一定要回去照顧父親,不惜錯過兩場大型人才招聘會。我說:“你不是恨他嗎?”依蘭淚光盈盈:“他畢竟是我的父親,他給了我在這個世界上行走的資格,恨的盡頭應該是愛啊!”我被震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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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沒有像依蘭那樣和母親聯系,在我心里橫著一座山,我跨不過去。
我結婚了?;槎Y當天,我發(fā)現了她。她突破了50米的距離,坐在南側一隅被人遺忘的角落,離我大概十幾米遠。聽說,她和那個男人最終分了手,聽說她前段時間出了一場車禍,撞傷了腿,她怎么還能來呢?我注意到了,她的旁邊有一根青色的木制拐杖。
起初,她不敢和我對視,她低下了頭又重新抬起頭,那目光里有祈求、有疼惜、有懺悔、有一個母親無法被歲月深埋的渴望。
我只記得她的錯,卻忽略和拒絕了她對我的愛;我只在意傷口,卻忘記了在有傷痕的土地上,也可以長出美好的花朵;我從不正視她,而她對我的期待卻有增無減,一個母親靈魂深處的最強音永遠在我的心門之上敲擊著!
她流淚了,那是驚喜之淚,我們的目光在半空中交織碰撞,火花四濺,喚醒了我沉睡的心靈。
我打斷了主持人的話,我告訴他,今天還有一個重要的人應該上臺來。在爸爸驚訝的目光中,我走向了她。
她驚慌失措,她的手抬起又落下,嘴里囁嚅著什么。我彎下腰,輕輕拉起了她的手。當我把她扶到臺前時,臺下響起了如潮的掌聲。我輕輕地擁住她,她百感交集,語無倫次。父親也結結巴巴,眼里淚光閃爍。我用一分鐘融化了他們半輩子的沉默。
婚禮結束后,我發(fā)了一條微博:“誰都會有錯,你的拒絕和冷漠會在無形中放大這種錯,讓它變成一輩子的遺憾。”
萬榮國摘自《分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