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靜
每個人都處于一定社會關系的聯(lián)結之中,人的生存過程一定意義上也就是與他人、與社會的交際過程,而交際的最主要工具就是言語。無論是朋友間的小聚,還是隆重的公眾場所,要表達自己的情感和態(tài)度,最直接、最有效的工具還是運用語言。但是,個體在運用語言表情達意的時候,往往會遇到兩種不同的態(tài)度。當你在大庭廣眾之下侃侃而談的時候,有些人會說,這樣的人沒幾個好人,就知道花言巧語,口若懸河,不值得信的。這種態(tài)度原也有其合理的成分,孔子早就說過:“巧言令色,鮮矣仁?!保ā墩撜Z·學而》)還說:“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保ā墩撜Z·公冶長》)另外一種情況是,你的巧妙言辭既妙趣橫生,又說理透徹,引得別人的贊嘆,“你的口才真好呀!”這個態(tài)度也是正常的,因為荀子就反復強調“君子必辯”,有才德的人在表達自己觀點的時候是率性而為的,這也是人的本性,“凡人莫不好言其所善”(《荀子·非相》)。這兩種態(tài)度都有其合理的成分,實際上都在各自的角度上反映出片面的真理性。而這兩種觀念并不是從來就有的,而是隨著時代環(huán)境的變化而相應產生的。人們對于交際言辭的不同態(tài)度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言辭觀念變遷的一些線索,這個變遷在從孔子到荀子的過程中基本完成了,上述的兩種態(tài)度也是這一變遷在現(xiàn)代社會的遺留。實際上,在孔子和老子的時代,東周雖已式微多年,但還足以維持其統(tǒng)治;而針對王室衰微的局面,孔子的思想還偏重于形上的思考和實踐的行動,在表達哲學觀念、禮儀準則的時候,言辭與思想的關系在一定意義上是有點緊張的,人們對于哲學的思考,行為的考察還主要通過形上的手段和實際行動的觀摩。所以孔子的言辭觀念更多地帶有倫理和道德的色彩,明確表達了自己對巧言令色之徒的不滿,而推崇樸實剛毅、文質合一的人品與行為,所以他說:“剛毅木訥近仁?!碑斪迂晢査翱孜淖雍我灾^之文也”的時候,他回答說:“敏而好學,不恥下問,是以謂之文也?!彼钥鬃拥难赞o觀念和對于文才的看法與他的仁學思想是統(tǒng)一的。在對于國家大事的態(tài)度上,孔子又教導他的學生要“敏于事而慎于言”,對天下有關民生的大事件要敏感多思考,但不要隨便把不成熟的思考發(fā)表出來,這才是君子的風度。與孔子幾乎同時代的老子也反對華麗的言辭和滔滔不絕的論說。因為他認為宇宙之道是恍惚迷離而不可言說的,如果對道加以言說,那就不能把握道的本質,反而遠離了道,也就是后人所言的“脫有形似,握手已違”(司空圖《二十四詩品》);但是要表現(xiàn)道又不能離開語言,所以老子只能“強為之名”“強為之容”。這種表達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因為這種觀念,在現(xiàn)實生活的語言交際中,老子認為“大辯若訥”“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所以現(xiàn)在在一些交際場合,有些人仍然以“沉默是金”自勉,人們也往往以這四個字評價靜如處子的言行,認為是一種美德,巧言令色也就成了它的反面。
孔子逝世以后,其學說由他的后人和門人傳播開來,他的孫子子思是較突出的一位,相傳《中庸》就是他的作品。而子思的學生中,孟軻是學有所成的一位,而且他自己也以正統(tǒng)孔子學說的繼承人自居。這個時候,孔子所觀察到的禮樂廢弛的局面已經十分嚴重了,周王朝在政治上和思想上都已無力維持自己的統(tǒng)治,百家學說蜂起,學派與學派之間的競爭也激烈起來,楊、墨之學頓成顯學。這對孔子學說是一個有力的挑戰(zhàn)??鬃拥膶W說在這個風口浪尖之上要想繼續(xù)得到統(tǒng)治者的青睞就需要一些非常的手段了,而有說服力和感染力的言辭藝術正是再好不過的工具。正是在如此背景之下,孟子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違背他的祖師爺孔子的教導,專注于文辭的修飾,在向諸侯推薦自己的學說的時候滔滔雄辯。所以孟子的文章語言淺近而意旨深遠,操持簡約而功效廣施。但是他的這種做法孔子肯定是不喜歡的,因此他的內心也是很痛苦的,所以他又說:“吾豈好辯也,吾不得已也?!钡硪环矫嬗衷谧越猓f孔子實際上是一位德行和言辭都很優(yōu)秀的圣人,自己現(xiàn)在的做法只不過是在向孔子學習而已。這是人們對于交際言辭態(tài)度轉變的一個關鍵。
孟子逝世后,儒家學說的優(yōu)秀繼承人是荀子。這個時候,諸侯之間的紛爭已經進行了三百多年,飽受戰(zhàn)亂的人們迫切需要天下安定統(tǒng)一。百家爭鳴的高潮雖已經過去,但其傳人還在各地活動,其思想還在產生影響。荀子認為這是不利于統(tǒng)治的,會使“民不知所守”,一概斥之為“奸言”。在這一形勢之下,荀子要重振儒家就必須駁斥其他各家學說,這就是荀子高度重視言辭辯論的技巧和藝術。如果說孟子對于言辭的重視還是不得已而為之的自發(fā)行為,而荀子就是非常自覺的主動運用。他說:“君子必辯。凡人莫不好言其所善,而君子為甚也。是以小人辯言險,而君子辯言仁也?!庇终f:“好言者上矣,不好言者下矣?!保ā盾髯印し窍唷罚┧J為君子效法圣人之道,志愿和行動都是合乎仁義規(guī)范的,這就要用言辭表達出來,使民知所守、治有所向。實際上,荀子對于言辭的重視不僅是自覺的,而且已經上升到了工具論和政治統(tǒng)治的高度上。
由此可見,交際言辭觀念的演變既和當初倡導者的哲學觀念聯(lián)系在一起,又緊隨時代環(huán)境變遷的步伐,在變動發(fā)展的過程中改變著自己的形態(tài);在其發(fā)展變化完成以后又會以一種相對穩(wěn)定的形式在人們的思想和日常生活中流傳下來,成為人們生活方式的一個組成部分。
參考文獻:
徐正英.從幾則佚文看先秦諸子的言辭觀及其趨同傾向[J].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學報,200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