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凱
忝列吃貨的我,對重慶味道之麻之辣的理解,層次異常分明地分為兩種:一是翻滾沸騰火辣霸氣的火鍋,一是鋒芒內(nèi)斂乾坤深藏的小面。相比之下,我更喜歡小面。
我對于重慶小面的最深切認(rèn)識,緣于那部《嘿!小面》的紀(jì)錄片。相比大紅大紫的《舌尖上的中國》,它的拍攝手法雖略顯粗糙,但對這碗小面刨根問底般地深挖細(xì)摳,卻是那種大而全手法拍攝出的紀(jì)錄片無法比擬的。片中通過對紅油炸制、配料搭配等細(xì)致入微的展示,讓一碗再普遍不過的小面頓時鮮活起來。看完片子,我便和剛上初中的兒子約定,一定要去趟重慶,專門嘗嘗最正宗的小面。沒想到,一次出差便遂了此愿。
邊走邊吃,去過許多地方的我總結(jié)了些心得——要吃到當(dāng)?shù)刈钫诘男〕裕虡I(yè)繁華地段絕不可去,最好是到尋常百姓聚居之處。因?yàn)槟茏屍胀ㄈ罕娊邮艿牟抛钫?,也最地道。這倒沒什么困難,山城高低錯落的街道一眼便能看見不少居民樓。天光尚未大亮,我便走出賓館。沒走幾步,發(fā)現(xiàn)開門營業(yè)的清一色幾乎都是面館,有的竟是極不起眼的樓梯間,有的只在小巷門口伸出一面臨時招牌,底氣十足地寫著“內(nèi)有小面”,自信之氣噴薄而出。我一邊繼續(xù)朝前走,一邊尋思,要吃到最正宗的小面當(dāng)然不能靠誤打誤撞,找別人打聽又似乎少些懸念,不如采用上次去蘭州品嘗拉面之法,尋它三兩家去吃,一比自然立分高下。
靠近小區(qū),我看著各種面館頗有些猶豫。從外觀看,這些面館也有些相似之處,店面大都不大,進(jìn)門處便是一個冒著熱氣的煮面不銹鋼大桶,一位女店主正手腳不停地一邊嘴里說著什么,一邊手里飛快把面前一片調(diào)料盆擺放得整整齊齊??从幸患业昝媛詫捑b,我便信步進(jìn)去。第一次在重慶吃小面,我自然提不出紀(jì)錄片中所謂“提黃”“多青”“干熘”等要求,只模仿著方言底氣不足地喊一句:“來二兩小面。”女店主早看出了我是外地人,有意放慢了語速問我:“要不要海椒?”我知道海椒就是辣椒,也知道調(diào)料辣且多是重慶小面的最典型特征。萬里迢迢來到重慶吃碗小面,豈能不要辣椒?于是我豪氣膽邊生:“要!多放些!”
事實(shí)證明,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重慶之辣的威力。后來知道,那位心地善良的店主大概見識過不少我這樣自不量力的外地客,所以并未多放海椒。但這只是在重慶人看來再普通不過的一碗小面,便讓平日對吃辣頗為自信的我由衷折服。
我要的是最便宜也最樸實(shí)的素面。看上去,算不上精致的粗瓷大碗里盛著大半碗白凈清爽的面條,四周汪著泛著星星油光的清湯。我知道,重慶小面那標(biāo)志性的種類眾多且口味濃重的調(diào)料都藏在碗底。在煮面的過程中,我早看女店主手腳麻利地在碗里打好了料。用筷子輕輕一翻,碗底的世界便都躥將出來,剛才清亮白凈的碗里霎那間滿是濃重的紅油,點(diǎn)綴其間微泛著星光的辣椒籽和花生碎裹纏著每一根面條,幾片青翠的菠菜葉上也飽涂了紅艷的油彩,一看便食欲大開。
與前幾日在成都吃的肥腸粉明顯不同,重慶小面特有的麻辣果然層次鮮明。吃一口進(jìn)去,先是麻在唇邊飛速游走,接著辣如閃電過后的雷聲滾滾而來,一波勝過一波,后來如擂鼓般連成一片。似乎又有點(diǎn)遺憾,與在老家略有不同,重慶小面的面條雖也是搟制而成,但略有些生,口感稍有發(fā)澀。再往下,更辣了,碗里的顏色越來越重,調(diào)料的比例越來越高。吃到最后,汗早沁了出來。我本想故作輕松地喝一口湯,但端到嘴邊,那已是密密麻麻的辣椒籽讓我勉強(qiáng)拼湊出來的心理防線頓時坍塌。不過我見到那位正一邊吃一邊和店主閑聊的熟客也是大汗淋漓,心里便有了幾絲安慰。
辣的分量足了,但一碗面略有些不飽,況且我早準(zhǔn)備至少要吃兩碗小面的,否則以后與人聊起來可能有盲人摸象之嫌。一是肚里有糧,二來讓唇齒稍做休息,我便從容地在各個面館間游走,選擇下一家吃處。我忽然想起那面“內(nèi)有小面”的招牌,覺得即便是噱頭也要去嘗嘗,看內(nèi)里到底有怎樣的乾坤。于是,我便移步前尋。
小巷極窄,僅容兩個人擦肩而過。店面卻不小,里面也早有幾位正埋頭吃面的食客。門口照樣是位忙碌的女店主,面前照樣是一片盛放著各種調(diào)料的搪瓷盆。這次我斷然不敢再多放辣椒了,怯生生要了二兩小面,煎蛋當(dāng)然要。也是幾分鐘,一碗面又端過來。同樣清清爽爽,用的卻是淡黃色的敞口搪瓷盤,分量似比上家更多些。略一攪,碗里頓時又翻江倒海。我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自己點(diǎn)的面無論如何也要吃下去!
嘴里的麻辣尚未散去,隨著一口面吃下去,兩股麻辣味道瞬間勝利會師,一路翻滾著順著舌尖喉頭直竄下去。這時突然有了些酣暢淋漓的感覺,唇邊已有些麻木,倒覺得剛才還有些遺憾的面條煮得略生些再合適不過,如果煮得過爛過軟,拖泥帶水,早沒了麻辣的豪爽之氣。實(shí)話說,除了一味的麻和直接的辣,兩碗小面我感覺不到任何不同之處。吃到還剩小半碗,我實(shí)在有些堅(jiān)持不住。一是兩碗小面已有些超量,二是之前我從未在早上吃過如此濃烈持久的辣。本想再喘息片刻,堅(jiān)持把那碗吃完,甚至還想再喝口湯試試,但一鼓作氣泄過之后,再而衰,三則竭,只好有些心有不甘地站起身來。
走出小店,我感覺那條小巷愈發(fā)窄了。
責(zé)任編輯/劉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