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紅霞
朱老大!乍一聽,充滿江湖氣。
其實,聽過這仨字的人,一般會想到酸甜的冰糖葫蘆,猛咽幾下口水。認識朱老大的人則會說,她可是個有故事的女人,一副回憶傳奇的神情。
做就做老大
朱老大的故事開始于1998年。
那年夏天,長江發(fā)生大洪水,電視上都是抗洪救災(zāi)的消息。朱呈镕那時還不是朱老大,她躺在沙發(fā)上,對著電視精神萎靡。她下崗了。
沒了工作的朱呈镕常覺得心里空落落的,一天到晚提不起精神。壞消息也不斷地傳來,哪個下崗?fù)潞⒆咏徊簧蠈W(xué)費了,哪兩口子打架了,哪個過不下去離婚了。朱呈镕聽得難受,總不能就這樣過下去,得重新找一條謀生的出路,找回人生的價值才行哇。
她想起了以前在義烏見過的人力三輪車,如果把它引到臨沂來,應(yīng)該能安置不少下崗的兄弟姐妹吧?
考察了一番,朱呈镕覺得這事兒可行。于是以房產(chǎn)作抵押,貸款5萬元,購進50輛人力三輪車,辦起了運達三輪車出租公司。公司打出大幅廣告:持下崗證,免費租。
哪想到,一年過去,三輪車都開始生銹了,也沒幾個人來租車。這是咋回事兒?原來,大伙兒都拉不下面兒。曾經(jīng)也是吃“國庫糧”的,現(xiàn)在卻在街上拉腳,萬一碰到熟人,哪里抬得起頭來。
這感覺,朱呈镕懂。剛下崗那會兒,她也是耷拉著腦袋走路的,上街買個菜都恨不能挑個人少的時間去,就怕遇到熟人,更怕熟人提起“下崗”這倆字兒。
咋辦?蹬車的不是怕人認出來么?那咱就化裝下。她買來50頂太陽帽和50副太陽鏡,每位“司機”發(fā)一套。
車總算上街了,新的問題又來了。沒人坐。沒人坐咱就請人坐,朱呈镕兌換了7000塊零錢,分發(fā)給親朋好友,讓他們到街上當(dāng)“車托”。三坐兩坐,不長時間就坐出一個龐大的客戶群。
運達人力三輪車就這樣占領(lǐng)了臨沂市場,最多的時候有560多輛,職工1600多人。結(jié)婚租用藍頂黃邊的運達車隊,是件特時髦的事兒。
就在三輪生意順風(fēng)順?biāo)臅r候,朱呈镕惹上一件麻煩事。
那天,她正在辦公室忙碌著,突然聽見有人喊,說給她送山楂來了。朱呈镕懵了,是不是找錯人了?跑到樓下一看,四大拖拉機,裝得滿滿的,再看來送山楂的人,確實認識,是一位老人家,手里還捏著留著她電話和地址的卷煙紙呢。
朱呈镕猛一拍額頭,可不是么,這山楂確是自己買的,只是當(dāng)時太偶然,她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那是前不久她去費縣時惹的事兒。在路上,朱呈镕看到漫山的果林掛滿紅彤彤的山楂果,十分喜人。可是有位老人不知為啥卻在砍山楂樹,她深感可惜,便上前詢問。老人很傷心,說這也是沒法子,山楂賣不出去,5分錢一斤都沒人要。
可這大好的果樹大好的山楂,砍掉也太疼人了!不是沒人要嗎?我要,全都要了,2毛錢一斤!朱呈镕當(dāng)即掏出200塊錢做定金,并在老人的卷煙紙上留下了電話號碼和地址。而當(dāng)時,她并沒想好要這山楂來干嘛。
拖拉機停在路邊還沒熄火,容不得她多想,先打電話找朋友借了間倉庫,放不下的拉到父母家,卸在父母的小院里。向丈夫撒謊說這些山楂是南方一個朋友要的,從家里拿了8000塊錢付給果農(nóng)。
眼見日子一天天過去,山楂冒熱氣了,她“南方朋友”還不來拉,丈夫著急了,連問了好幾次。朱呈镕見實在搪塞不過去了,只好說實話。丈夫當(dāng)場就急了:“敗家呀!你跟你的山楂過去吧!”
朱呈镕的腸子也快悔青了。但總不能放任這些山楂爛掉呀。正在無計可施的時候,樓下傳來賣冰糖葫蘆的吆喝聲。她腦海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一道靈光,對,何不做糖葫蘆呢?
當(dāng)然不能做插在草靶上的那種,思索了一個晚上,朱呈镕決定開發(fā)高級貨:做去核夾餡的糖葫蘆,加外包裝,進軍超市!
這簡直是宏偉藍圖!興致勃勃地說給家人聽,話還沒完老父親就拍了桌子:“老朱家上數(shù)五輩就沒有賣糖葫蘆的,你就不嫌丟人?”
朱呈镕的爺爺上過南開大學(xué),給毛主席當(dāng)過9年生活秘書,父親是國企領(lǐng)導(dǎo),兄弟姐妹也都吃商品糧。如今她卻要去當(dāng)小販賣糖葫蘆,老人家當(dāng)然無法接受。兄弟姐妹也覺得她瘋了,商量著要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去看看。丈夫一怒之下直接讓她卷鋪蓋走人。
朱呈镕住到了辦公室,孤家寡人,肚子里憋了一股子勁(氣)兒。你們越看不起我,我越要做成功給你們看!
白天,她忙活三輪車生意,晚上就在燈下研制糖葫蘆。等做得有模有樣時,拿回家給大伙兒試吃,老父親看也不看,兄弟姐妹更是嗤之以鼻。大姐不落忍,拿起一支,哪成想朱呈镕熬糖技術(shù)不過關(guān),竟把大姐剛補的假牙給粘掉了!
大姐氣得把糖葫蘆往地上一摔,說;“就這樣你還想賣給別人?以前叫我們坐三輪車,現(xiàn)在又叫我們吃糖葫蘆,反正我們跟著你倒楣!”
那天,朱呈镕是哭著跑出娘家的,神情恍惚得撞到了樹上竟不知,忙不迭地跟人道歉。
哭完了,朱呈镕回到辦公室,覺得這樣瞎忙亂試不是個法兒,得取經(jīng)才行。他想到一家飯店的拔絲山藥,那火候拿捏的,吃后讓人回味無窮。
她上門請教,這屬于技術(shù)機密啊,人家不肯告訴她。她也是有備而來,特意點了一份,等到人家轉(zhuǎn)身拿山藥的空兒,迅速把藏在袖子里的溫度計插進了熱糖里……
“偷師”成功,再做起糖葫蘆來就容易多了。草莓、果醬、豆沙、巧克力,十幾種無核夾心冰糖葫蘆相繼被創(chuàng)造出來。糖葫蘆外面裹一層可食用的糯米紙,再套以精美的包裝袋,顏值瞬間提升,變身高富帥。
帶著糖葫蘆,朱呈镕到工商局去注冊商標(biāo):朱老大!
這仨字,在朱呈镕心里憋了好久了。從抵押房產(chǎn)買三輪車時,從親友團要把她送到精神病院時,從大姐把糖葫蘆摔在地上時,她就一直憋著這股勁兒。
朱老大新式糖葫蘆很快打進全國多家商場超市,后來還飛出了國門。
那四拖拉機山楂算什么?再有四車、四十車一樣消化得了。
費縣漫山的山楂林被保留下來,山楂價格也從5分錢/斤一路飆升到2塊錢/斤。化身“臨沂市名小吃”的小山楂不僅成了果農(nóng)的搖錢樹,也喚醒了朱呈镕的事業(yè)第二春。
再后來,朱呈镕又做起了水餃、湯圓、粽子,名字也叫朱老大。
初三的團圓飯
創(chuàng)業(yè)之初,面對親人的不理解,朱呈镕能想到的精神慰藉是沂蒙老紅嫂。每當(dāng)碰到坎兒了,覺得自己堅持不下去了,她就翻看紅嫂故事,去找老紅嫂們聊天。聽她們講講過去的事兒,再大的困難也不覺得了。她反而覺得,自己應(yīng)該把她們的精神傳承下去,做新時代的沂蒙紅嫂。
2003年,北京小湯山醫(yī)院,解放軍醫(yī)護人員李曉紅犧牲在抗擊非典第一線,沒有見到丈夫和孩子,身旁只有一盒盒飯。朱呈镕在電視前看哭了,戰(zhàn)爭年代沂蒙紅嫂送軍糧、攤煎餅、做軍鞋、用乳汁救傷員,踮著小腳做了那么多事,今天,我也要為他們做點什么!
對!如果我能把餃子送到小湯山醫(yī)院,幫他們改善伙食,那該多好啊!
這一次,不僅家人,公司上上下下都覺得她瘋了,比當(dāng)年要做糖葫蘆時瘋得厲害。那是非典最危險的時候,很多北京人都在想方設(shè)法往外跑,哪有敢去北京的?再說,要是有人知道朱老大跑到小湯山醫(yī)院去了,誰還敢到朱老大餃子村吃飯?
朱呈镕不管,不做這件事她睡不著覺。
最后還是去了,兩大車水餃進了京。小湯山醫(yī)院的院長給她打了個軍禮,流了淚。她是走進小湯山醫(yī)院捐贈的第一人,也是唯一人。
返程路上,朱呈镕一行被特別對待:每到一處收費站,都要被消毒水噴一遍,衣服不濕透不算完,然后工作人員遠遠的捏著鼻子示意,走,快點走。
回到臨沂,她打電話向朋友報平安,朋友說,不和你說話了,你可別把非典給帶來了。好像那病毒能順著電話線或聲波,爬過去一樣。
越是這樣,朱呈镕越樂此不疲。她覺得自己是和英雄站一起,心里充滿歡愉。
小戰(zhàn)士廣奇,自小沒了父親,入伍那年,母親又因卵巢癌去世。朱呈镕幫廣奇料理母親后事,寒冬臘月的吉林,地硬得像鋼鐵,用玉米秸點火烤開地,才安葬了母親。晚上,朱呈镕看小廣奇的褲子開了縫,就拿起針在燈下給她縫??p完檢查,從褲兜里發(fā)現(xiàn)一張紙,是小廣奇寫的賬單,東家三百,西家兩千,算下來有13.8萬元,都是為了給母親治病借的。朱呈镕攥著紙條,鼻頭發(fā)酸,他還只是個孩子,拿什么來還?縱然入伍,也會背負巨大的負擔(dān)。
想到這兒,朱呈镕決定,這錢,她來還!
小廣奇撲通給朱呈镕跪下了,哭著說,以后我把您當(dāng)媽媽,只求以后我叫媽時有人答應(yīng)。
廣奇現(xiàn)在考上了軍校,一放假就回朱媽家住。自己每月還拿600元,資助孤兒。
16年來,朱呈镕300多次走訪慰問部隊,行程近20萬公里,幾乎沒在家吃過年夜飯,認下3000余名兵兒子。這些兵兒子,每到年底就搶著給她打電話,邀她到部隊過年。維東哨所的戰(zhàn)士聽她答應(yīng)下來,算好時間跑4小時到天池里給她煮雞蛋,她到前,再跑4小時去取,揣在懷里,等她進屋,熱呼呼的雞蛋擺上桌,剛剛好。晚上,她就和戰(zhàn)士們一起睡大通鋪,守歲,說一夜的家常話。
初一要走了,不是包找不到,就是手機不知哪兒去了。朱呈镕知道,準(zhǔn)是哪個小戰(zhàn)士舍不得她走,偷偷給藏起來了。他們總是希望多留她一刻是一刻,有“媽媽”在的時候,不想家。
兵兒子們的婚事也讓她牽腸掛肚,她想盡辦法為他們牽線保媒。第一屆“愛在軍營相親會”,就成了二十多對。那滿滿的喜悅吶,比吃了冰糖葫蘆還要甜。
因為朱呈镕在部隊過年回不來,朱家的團年飯向來在年初三吃,老親少友五十多口人大聯(lián)歡。議程往往是這樣:先聽朱呈镕“作報告”,說說今年擁軍優(yōu)屬的事兒;再分享一下孩子們的成長,這個家族里,最多時有17人在部隊服役;接下來是頒獎,孝親敬老、自主創(chuàng)業(yè)、好爸好媽……一項一項地頒,像電視上表彰勞模一樣,老老少少排著隊上臺領(lǐng)獎。誰敢不努力呀,沒點成績都不好意思和族人一起吃這頓團年飯。
最近,朱呈镕又在發(fā)力兵媽媽餃子店快餐連鎖項目。紀(jì)念抗日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大閱兵時,習(xí)近平總書記提出要裁軍,她要盡己所能為退伍軍人謀劃一條新出路,這樣,當(dāng)她的兵兒子們走出軍營,才好安身立命,尋求新價值。
朱老大聯(lián)上了上小莊
沂水縣上小莊村,2016年5月底,山東省巾幗脫貧行動“百企聯(lián)百村”臨沂捐贈儀式在這里舉行。朱呈镕捐資23萬、濟南大學(xué)武善云教授捐資5萬,為上小莊村修建水壩。
上小莊背倚大山,以種植生姜為主,種姜需要水,這里最好的水資源在山上。汩汩的山泉順山勢而下,因沒有水壩蓄不住,無法用來澆姜田。有了這筆捐資,村里就能環(huán)山建倆大水壩,把山上流下來的水蓄起來,解決灌溉難題,提高產(chǎn)量。
朱呈镕把這叫做花小錢辦大事,28萬元,建起的是164戶村民的脫貧致富壩,值!
朱呈镕包餃子會用到生姜,以后,上小莊的生姜她也包圓了,公司直接派車前去拉,村民再不用發(fā)愁銷路了。
收購價格比市場高,還增加了運輸成本,公司采購部嫌朱總這買賣做得不劃算。但朱呈镕覺著,企業(yè)是社會的,不是自己的,能幫到別人是福氣。何況,“你自己過好了,別人卻不好,你能睡得著覺嗎?”
這邊上小莊大壩修建得如火如荼,那邊羅莊后村社區(qū)軍民共建路的綠化工作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這條路全長3000米,是居民渴望已久的,為了修建這條路,朱呈镕花了120萬元。
比起那些動輒捐資上千萬的企業(yè)家,或許有人說這些錢不算啥,可若想到這些錢是用一串一串的糖葫蘆串起來的,是用一個一個的水餃捏出來的,你還會這么認為嗎?
不管是創(chuàng)業(yè)、擁軍還是扶貧,朱呈镕都獲得一大串榮譽。她總覺得這些榮譽太高了。很多人都說她在幫別人,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從1998年到今天,從自我脫貧到如今的扶貧,她所有的努力其實都是在幫自己。在她眼中,我們每個人其實都是“貧窮”的,是心里缺了角兒的窮人,需要做些什么去填滿。而她缺的,就是她做的這些事,是好強,是對認同的渴望,是不愿別人說自己一個不字!同時,她又是貪婪的,貪戀做成一件事的成就感,貪戀助人后的巨大愉悅,貪戀被人稱道的心滿意足。
仔細想想,這樣的“貧窮”,挺好的;這樣的“貪婪”,真叫人喜歡!
(特別致謝:山東省婦聯(lián)發(fā)展部 沂水縣婦聯(li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