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是我的世界史。
——題記
我的家鄉(xiāng)楊田,偏居鄂西北棗陽小城的西北角,遠(yuǎn)離政治經(jīng)濟(jì)和文化中心,像一幅木板年畫,多紅衫綠褲,眼睛戀念,充滿幻象。小小的村子前,有一條蜿蜒的小河,自東北往西南小跑,最后注入唐白河,這與棗陽的母親河——沙河流向一致。但在棗陽地圖上找不到它的名字,在棗陽縣志上找不到它的位置。
當(dāng)?shù)厝艘蛩谛〈宓哪线叾退虾哟筇?。南河西北灣,有一塊稍高的崗地叫孔墳,聽起來有些森人,與楊田村稱謂風(fēng)馬牛不相及,更玄乎的是,村子里迄今沒有一家姓孔的。據(jù)說是很久以前,有一個風(fēng)水大師,從很遠(yuǎn)的東北一路追趕地氣,追了七七四十九天,來到了這里,他手中的羅盤不再轉(zhuǎn)動,安靜如南河的溪水,從風(fēng)水大師的手中莫名下落。那人手搭涼棚,響如洪鐘:就買此地!
買它干啥子?做孔家的陰宅。
這可能是中國最早的的飛地。我的祖先因那白花花的銀子,因那圣人的名頭,沒有一個站出來反對。也因那塊地,先人在不遠(yuǎn)處,選擇了自己的歸屬地:楊田墳。
那又大又圓的墓地,是圓滿和宿命;是終點,也是起點。
聽聞,承包墳地的文成一家,有一年開挖果樹槽,還沒有挖到五十公分,就露出了許多寶貝,秦磚漢瓦不算稀奇。他母親也因此常常頭疼,父親也早早地撒手人寰……他家人再也不敢挖槽了,連夜回填,種上了小麥、玉米、紅薯和棉花,掩蓋了那段歷史,從此文成家一路走好,蓋起了小洋樓是明顯標(biāo)志之一。高大的門樓不貼福字,秦叔寶和尉遲恭全身披掛,威風(fēng)凜凜。寬敞的院內(nèi)種滿了桃樹,桃樹可以避邪。
與墳地最近的三組、四組、五組,百十戶人家,最近二三十年考出去的大學(xué)生、中專生不下四十人;當(dāng)然,我也忝列其中。
不遠(yuǎn)處,還走出了放牛娃聶海勝,寒門學(xué)子兩次駕駛神舟飛船,問鼎蒼穹。
枕著悠悠的水聲入眠,萬里河山都在流水中涌來、涌去。
一年又一年,整個綠色覆蓋了崗地,好讓冬天一直遠(yuǎn)下去。茅草、水草、蘆葦、貓眼草、狗尾巴草、野燕麥、三葉草、車前草、過路黃、掃帚菜、野艾蒿、續(xù)斷菊、小根蒜……你靠著我,我連著你,守護(hù)著南河、莊稼地、小村莊。好像那是前世的故鄉(xiāng),在小路上行走,不和草打一聲招呼是不行的,牽住腳步的,多半是那些伸展快樂的花草。風(fēng)中走著并肩的向日葵和玉米,即使沮喪,它們也把頭舉向太陽,紫色的小野花、苜蓿草和白色的蒲公英、野百合,各獻(xiàn)絕技,翩翩起舞,一看那絕響的身段,將鳥鳴帶到了一個新境界……這里,仿佛一個野生植物園。
草的喻體上,塵埃都是人間的煩惱,一滴露珠,就是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沒有人能夠看見,一株茅草下,雄渾的崗地是怎樣沿著傍晚向西傾斜,村莊是怎樣衰老,一顆石子又是怎樣上岸變成了小羊的。
草叢中,隱藏著無數(shù)歡實的小動物,它們各自忙忙碌碌,筑巢,覓食,相愛,教子,還要時時提防敵人的偷襲。在水草上談情說愛的蚊蟲,成了青蛙和蟾蜍的美食;剛剛飽食、開始歌唱的青蛙,一會兒成了青蛇的晚餐;有時外出撒歡的夜貓,喜歡扮演黃鼠狼的角色,跳起來捕捉田鼠,它的彈跳能力比我強(qiáng)百倍;被斬斷了蚯蚓,頭與尾巴分離,還頑強(qiáng)地活在各自不同的世界里;挑燈的螢火蟲,飛到東飛到西,成了夏夜最美的童話;蟋蟀的腳步,讓八月聽到了秋聲;小魚小蝦,撥動水草和月色,悠閑地吐著水泡,裊裊婷婷,清潔了流水和心情。原來,它們和我一樣,癡迷人間。
莊稼與野草各行其是。它們像莊稼人豢養(yǎng)的牛馬和豬羊,在年輪里穿行,不知疲倦,只因沾染了太多的人間煙火,它們和南河一樣,有了靈氣。野草與莊稼可以同時婚配,同時生育,同時走進(jìn)村莊。莊稼人從不擔(dān)心哪一年地里長不出莊稼,哪一時走丟了野草。它們之間的戰(zhàn)爭就像村莊之間的戰(zhàn)爭、小孩之間的戰(zhàn)爭一樣,最終是握手言和,低頭不見抬頭見,大家都是自然界的生靈和鄰居。若把莊稼打敗,莊稼人就活不下去了;若把野草打敗,那些莊稼人的家畜就得去當(dāng)土匪。
愛講古精(古代故事精華)的立田老舅,總愛在月上柳梢頭時,講述聊齋,他說那馳騁在草叢中的黃鼠狼,上通仙界,下連地府,千萬殺不得。村里的后生偏偏不聽他的,掐滅煙頭,拍拍屁股,在深夜,下好籠子,專門誘捕黃鼠狼。為了獲得一張整皮子,拿到街上買大價錢,他們不是用磚頭把黃鼠狼砸死,而是用水溺,用土活埋……聽到黃鼠狼的一聲聲慘叫,就仿佛看到了手中的鈔票在唱歌。尤其是霜降以后的黃鼠狼皮子,摸起來更是滑溜飽滿,就像摸少女的奶子一樣,讓南河的爺們一聲聲高叫,一夜夜不歸。不出多久,黃鼠狼在南河就絕跡了。
1978年那年夏天發(fā)大水,是我一生中見到過的最大洪水,村里沒有一戶不受淹的。漂浮在水面的悲劇,讓人不敢哭出聲來。全村上樹,全村嚎叫,全村饑餓。那一年,我家率先沒有了糧食,我是第一個被別人領(lǐng)走的孩子。
要發(fā)大水的消息也是村頭那只烏鴉講的。它連續(xù)叫了三天三夜,也沒有人聽,都抄出鐵锨、彈弓追趕它,說它是喪門星。追趕被暮色吞噬的寓言。追趕一朵火燒云去了讓石頭開花的七月。
第三天也真就發(fā)大水了。
三尺頭上有神靈。烏鴉能夠預(yù)知未來,看得出誰是好人誰是壞人。村里人沒有喜歡它的,我想,他們都干過壞事,都不愿見烏鴉,所以才編出故事,說烏鴉是不吉利的陰謀家。他們喜歡喜鵲,喜鵲天天為他們唱歌,平安的歌。
后來才知道,老鼠的天敵黃鼠狼沒有了,老鼠就為所欲為,把上游的楊田大壩“啃”倒,那是遲早的事情。
當(dāng)然,我是最大的受害者。
水意蔥蘢了南河。
南河最有故事的河段是南河灣,大人們稱之為黑龍?zhí)丁?/p>
大躍進(jìn)時,生產(chǎn)隊組織群眾演員自編自演,唱到:“南河灣,金銀灣,給我萬畝良田都不換;騎白馬,騎大龍,南河灣是人間的神仙灣……”“騎白馬”,就是騎真的白馬和“洋馬(自行車)”,指過上了幸福生活;“騎大龍”就是征服了黑龍?zhí)丁?/p>
黑龍?zhí)墩娴谋徽鞣藛幔课抑两裾也坏酱鸢浮?
據(jù)立田老舅說,我們這個村子位于鄂北長嶺夾著的道道溝凹之間,有龍脈之象,而那不盡的溝凹圍著的黑龍?zhí)逗吞J葦蕩,則是龍的眼睛和羽翼,尤其是上游那棵古拙別致的倒掛松下面的橢圓水洞,則是黑龍?zhí)兜拿T。他還拿出古書說,女媧造人時,天地分化孕育了南河。當(dāng)年王莽攆劉秀追至黑龍?zhí)?,突興風(fēng)浪,洪水漫過倒掛松,把那些官兵卷入河底,喂了魚鱉。水下還有龍洞,鄰村放牛娃劉秀曾小藏里面七七四十九天,羽化成仙,才引來了白水飛龍、光武中興的后漢演義。那洞,口小腹闊,不但有臥龍吐珠,而且有毒蛇猛獸把守,進(jìn)去的人永遠(yuǎn)出不來。就是在“東風(fēng)吹、紅旗飄”的年代,那些英勇的紅衛(wèi)兵小將們也望水卻步。
我清楚地記得,姥姥在世的時候談?wù)撟疃嗟氖悄且粓隹膳碌膽?zhàn)爭。她唯一的一條棉襖在掙脫日本鬼子魔爪的時候弄丟了。她拼命地蛇形奔跑,鉆進(jìn)蘆葦蕩,耳邊是嗖嗖的槍聲……為此,她受到了姥爺多年的數(shù)落,說她是一個敗家婆娘,不該弄丟那全家最值錢的物件。我唯一的舅舅被連天的炮火血光嚇傻了,在一個月黑風(fēng)高的夜晚走進(jìn)黑龍?zhí)毒驮僖矝]有回來。我的三爺被小鬼子用刺刀挑破了肚皮,白花花的腸子掛在蘆葦上……后來我從縣志上得知,那是歷史上有名的三次隨棗會戰(zhàn),其中第二次隨棗戰(zhàn)役始于1940年5月1日,日軍集中3個師團(tuán)和一個旅團(tuán)共10萬兵力,在華中派遣軍第三飛行團(tuán)的空中配合下,北自信陽,南從京山,中由應(yīng)(山)隨(縣)邊界,兵分3路向我的家鄉(xiāng)發(fā)起全面進(jìn)攻。國民黨五戰(zhàn)區(qū)主力84軍173師就站扎在我的家鄉(xiāng)楊垱,與日軍激戰(zhàn)三晝夜,師長鐘毅及大部官兵陣亡。那位愛說愛笑愛漂亮的女戰(zhàn)士就曾暫住在姥姥家里,后來戰(zhàn)死在南河邊,是姥姥偷偷地把她的遺體掩埋在楊田墳地,與水草為伍,與流水作伴……血流成河,淚流成河,恨意成河,南河從此不再斷流,聽得見浪花在太陽的呼喚下沸騰流淌的聲音。
立田老舅問我:“槍聲在你姥姥身邊不住地響,為啥子就打不死她呢?”
我搖搖頭,表示不理解。立田老舅說,是黑龍神在保護(hù)她!在保護(hù)我們!
我把眼睛投向黑龍?zhí)丁_@條生命的長河,在每一個曲折處,都與水為鄰,有水聲的滋潤,是神的厚愛。黑龍?zhí)叮c我讀過的童話《哪吒鬧?!?、《大鬧天宮》、《天仙配》有機(jī)地結(jié)合在一起,成為我童年的童話。我是在無限接近黑龍?zhí)兜倪^程中,理解了童話;在大量瀏覽童話的過程中,更深一步了解了鄉(xiāng)河水,對它的敬畏成了我創(chuàng)作的源泉。我不明白,好端端的南河,為什么每次都與村里的大事記交錯在一起?古老的南河,為什么有時候竟是那么魯莽?大地主杜進(jìn)和就是在黑龍?zhí)侗粓?zhí)行槍決的。那個投誠共產(chǎn)黨的國民黨縣長杜先年每次挨批斗,紅衛(wèi)兵小將都齊聲高呼:把反革命分子杜先年扔進(jìn)黑龍?zhí)独镂雇醢?!讓他世世代代做王八?/p>
那聲浪傳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也傳了很久很久……
我的處女作就是《蘆葦蕩》。我不住地寫它時而張揚時而憂傷時而偏執(zhí)時而婉轉(zhuǎn)時而幼稚的個性;寫它迷人的傳說和歷史的陣痛;寫它永遠(yuǎn)也無法征服的桀驁不馴。
無邊無際的蘆葦蕩,藏匿我無數(shù)的快樂,向往,疑惑,和不安。
更多的時候,我們會背著大人,一頭鉆進(jìn)水里,做瞬間的“消亡”。
那河里的淤泥經(jīng)常被我們用來改變身份。糊成泥娃娃,糊成美猴王,糊成老妖怪,糊成地主婆……現(xiàn)在想來,那時的淤泥不但可以治皮膚病,而且還可以養(yǎng)顏美容,肥沃土地,它是大自然賜給我們鄉(xiāng)村的福利。
當(dāng)然,那河水也吞走了我最好的伙伴劉根。
劉根一家祖上三代單傳。劉根就成了劉家的命根子。劉根的爺爺請來風(fēng)水先生,擇良辰吉時,為他命名,讓他扮女兒相,就是想把劉家的根永續(xù)下去。父母對劉根的嚴(yán)酷,也讓他接觸了比同齡孩子多得多的知識。他只有到立田老舅那里去才不受干涉,他也學(xué)成了愛講古精的癖好,他多次說到烏鴉,許多小伙伴都嚇跑了。是他講的《老鼠嫁女》、《烏鴉喝水》才穩(wěn)住了陣腳。
一次,我和劉根放牛,學(xué)烏鴉,偷偷舔了涼涼的河水,沒味,就干脆喝個夠,拉了兩天的稀,翻江倒海地難受。外婆愁眉苦臉,說,這河曾淹死一個不守婦道的女人,可能是她“說”了你。外婆一邊燒香拜佛,祈福禳災(zāi),一邊說劉根的不是,說他是個人幌子。
在今天看來,那就是一個詛咒。
幼小的我就對黑龍?zhí)懂a(chǎn)生了恐懼和憎恨。在河邊傾下了我最不精貴的尿液。
等到上學(xué)的時候,劉根和我同桌,共用一塊橡皮。老師罵我不守課堂紀(jì)律、是個不成器的東西的時候,惟獨劉根對我投以同情的目光。每次考試,劉根總拿第一,劉根的父母對他也是寵愛有加。劉根只要生病了,他們一定會請來風(fēng)水先生為他念經(jīng)誦佛,吸引許多小伙伴前來觀瞻,嬉笑打鬧。還有許多“大師”來為他家看地基、改門庭、布卦陣,每次都搞得劉根狼狽不堪。這時,我就會和他站在一起,只要他好了,就會偷偷地和我一起出去玩耍。他在父母的嚴(yán)護(hù)下,沒有機(jī)會學(xué)會游泳,但他常會呆呆地看我在水里恣意嬉鬧的野蠻樣子。
每到夏夜,他借到老師家學(xué)習(xí)的機(jī)會,和我一起,打著手電筒在河邊撿剛出土的蟬蟲,這小東西盔硬甲厚,握在手里,抓得人手心癢癢。我倆頭碰頭,就著昏黃的燈光,等待著金蟬蛻殼的全過程。劉根瞪著女人似的大眼睛,問我蟬蛻皮疼嗎?我非常幸福地答道:疼!他還問:那為啥不出血?蟬沒有血!我點頭道。那……那它會死嗎?他喜歡問這些不著邊際的問題,有時搞得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會。我拉長了聲音說。我們盯著蟬,等待它蛻皮的表演??晌覀z都熬不住,等我們醒來的時候,就聽到柳樹上多了嘹亮的蟬鳴聲。當(dāng)然,劉根得到了父母的格外“照顧”,第二天,一放學(xué),他就長時間跪在了料姜石上……嚇得我再也不敢找他玩,而他總會偷偷地跑出來,敲我的窗戶,湊到跟前,悄悄地耳語:我沒有出賣你。而后,我們就又歡快地“撒野”。
最得意的時候,就是放學(xué)后劉根陪我一起去抓螃蟹。在河邊,掀開亂草,就能看到河邊一個個扁圓的洞口,只三下兩下,就能扒開個口子,把那八只腳的怪物揪出魔穴。有時不小心還會被那家伙咬住,劉根這時表現(xiàn)得特別勇敢,他用竹竿一下子就能制服螃蟹,而后用嘴為我療傷。那時,我感覺自己就是一塊閃閃發(fā)光的石子,唯有光的暖了。
不久,劉根不見了。一個放牛娃說,他親眼看見劉根從倒掛松下跳進(jìn)了黑龍?zhí)?。人們開始四處尋找,開始用魚網(wǎng)在水里打撈。折騰到太陽落西,也沒有一點跡象。第三天夜里。我在睡夢中被一人搖醒。他說他是劉根。我又驚又喜:“你不是……”他不露聲色地笑笑:“不會的?!蔽覇枺骸澳愕侥睦锶チ耍俊彼穑骸褒埗?。”我大驚:“?”他媚笑:“里面有九九八十一個宮殿,還有織女姐姐,她讓我給牛郎哥哥捎信呢……”我結(jié)結(jié)巴巴:“你……你領(lǐng)我瞧瞧吧?!蔽矣焓肿ニ还锹档粝铝舜?。我怔醒了。
以后又作了幾個類似的夢。
我覺得,這正是一種靈驗。我不知道向來逆來順受、乖巧聽話、不會游泳的劉根為什么來了那么大的勇氣?為什么會別我而去?難道他羽化成仙了嗎?但我沒有向任何一個人透露我的心跡。望著那只被驅(qū)趕的烏鴉,我覺得自己十分孤獨和無助。外婆說,你病了,是那個短命的鬼“說”你了。我凄楚地?fù)u搖頭,又點點頭。
后來,我聽說那個不守婦道的投河女人,就是劉根最愛的小姑,因為一個城里男人的拋棄,她做了自己最大的選擇。塵土復(fù)歸塵土,河流流向河流。
后來,我到城里念書去了。外婆和許多鄉(xiāng)親也相繼安詳富足地葬于楊田墳地。前世和睦也罷,怨恨也罷,他們又先后聚集在南河,開始了新的生活。一些故事,模糊在雨水里。
南河靜流,好像一直流下去,時光就到了盡頭。它在用滿目蔥蘢和無聲消失,接納著我靈魂的朝拜。我不知道劉根究竟是出走了還是真死了?這么多年再也沒有看到他,這么多年一直在念叨他。
月圓,月缺,大成若缺。圓滿原在殘缺中。這么多年,我喜歡上了旅行,不是為了逃避南河,也不是為了遺忘南河,而是為了想洗滌自己的身體與靈魂的孤獨。
一百年很孤獨,一百年的河流老得直不起身。
一百年的村莊死了幾回,活了幾回。
烏鴉不死,身上佩戴雨聲,它的叫聲穿越崗地,像沖鋒的戰(zhàn)士,順著蘆葦梢往上爬。更多時候,我聽到的是,它在和空曠交談。我猜想,只有蘆葦才有這種空曠。這種禪意。
蒼龍,白虎,朱雀,玄武,天之四靈,以正四方。我家在縣城西北,有河流經(jīng),當(dāng)屬玄武。不知道從何時起,祖先的墳?zāi)苟汲粋€方向——東南方的縣城。這是習(xí)慣,亦是風(fēng)俗,更是信仰。信仰能過上城市人的生活,為此,有許多像劉根一樣的出走,消失,和死亡;為此,在鄉(xiāng)村還能經(jīng)??吹?,那占卦的雞血灑了一路,香上三柱,跪于蒲團(tuán),端手靜候,一切重新彩排。
過去的南河,現(xiàn)在看來,只不過是一個有個性有缺點的小河溝罷了。我不知道小時候為什么那么神秘,說它四十八里寬?為什么那么多神秘今天還在南河游走,無邊無際?誰能給我畫筆,畫出南河的明天?夕陽西下,大地渾圓,蒼勁,靜謐,避世,獨善,有著天堂般的色彩,多像一位圣人,脫去人間俗衣,微閉雙眼;那流動的云,就是一條多情的河流,調(diào)動了我出發(fā)的積極性。有很多時候,一個人選擇行走,不是因為欲望,也并非因為誘惑,他僅僅只是聽到了自己內(nèi)心的聲音,玄武水聲。
請記住,不要走得太快了,要等一等和你一起行走的故鄉(xiāng)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