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儉
去瀘沽湖之前,我不知道需要那么長的時間,并且,我們走的幾乎全是山路,繞著山上去又下來。大巴足足開了八個小時,這一路我忍受著頭暈,甚至還有懸崖邊的危險,因為大巴沿著山路邊緣而行,下面就是金沙江,我有時感覺大巴的半個前輪都懸空了。放眼對岸,竟然還有人家散落在江邊陡峭的懸崖上。
我對同行的女伴說:“這場景讓人覺得好孤獨,出去一趟多不容易啊?!?/p>
但女伴說:“那也不一定,沒經(jīng)歷過繁華世界,也就不知道寂寥是什么吧?”
2011年夏天的瀘沽湖,藍(lán)瑩瑩的,像是剛剛?cè)竞玫纳{(diào)。我們于下午五點半抵達(dá),拖著兩只皮箱往前走。夕陽剛好,湖面起風(fēng),我們到達(dá)一家有些破敗的客棧。湖邊那個小茶館是老板的得意之作,那兒有若干木頭桌椅、幾套茶具、鋪滿灰塵的架子鼓和一臺電腦。老板千里迢迢從中國最北邊來到這里,定居有兩年。
那天,我們從老板電腦里找到一首歌:“沒那么簡單,就能找到,聊得來的伴……幸福沒有那么容易,才會特別讓人著迷……”
我執(zhí)意要把這首歌一遍遍重復(fù)播放,心里被激起小小的漣漪。我在躺椅上假裝睡覺,這時女伴說:“不要聽這樣難過的歌啦,太悲觀啦。”然后她起身關(guān)掉了音樂。我睜開眼睛,看著遠(yuǎn)處的青山,心想:再聽下去,我真的要哭了呢。
啊,怎么會有這樣一個地方,顯得那么孤獨,惹得人聽一首情歌也差點要哭?
那天女伴沒吃晚飯,一個人早早回了房間去睡覺。第二天一早,我們租車環(huán)湖游覽,一個摩梭族大叔當(dāng)我們的司機。一路上,我們拍照、休息,直到下午五點,我們已經(jīng)環(huán)湖走了大半個圈,大叔就帶我們在一家窗明幾凈的客棧落腳。
客棧老板娘邀請我們吃一種烤的食物。我已經(jīng)不記得那是什么了,只記得那天我的同伴在老板娘的盛情下喝了一種含有酒精的當(dāng)?shù)仫嬃稀K槐忠槐鹊锰貏e急,我勸她少喝點,她不聽,最后喝得迷迷糊糊的。大概真是喝得太多太急了,她開始嘔吐,嘔吐完了就開始哭。她坐在小板凳上,哭得沒有聲音。
老板娘用過來人的口吻很確定地說道:“失戀了吧?”
也是那一天,我才知道她剛剛和戀愛七年的男生分開了,因為對方愛上了別人。在經(jīng)歷了長達(dá)半年的冷暴力和糾結(jié)挽回之后,她終于還是失去了他。
大概為了安慰她,老板娘也說了點自己的故事。好久之前,姑娘和愛人私奔到瀘沽湖,開了一家小客棧,直到現(xiàn)在。這就是她選擇的生活。我忽然覺得,每個逃離城市的人,也許都有一個不得不那么做的理由。為愛受苦的人那么多,那么多啊。
那天,同伴喝醉留在了客棧,而我要和摩梭族大叔繞大半圈回原來的客棧拿行李。
我們剛出發(fā)不久,就開始下小雨。因為白天太熱,路面上升騰起白色的霧氣,有那么一刻,我覺得自己像穿越到了另外一個世界。我坐在后車廂,往外看平靜的湖面,忽然,天空中劃過一道閃電,湖中島嶼像一條黑色的大魚匍匐在水面。很多年以后,我仍記得,我獨自一人在陌生的風(fēng)雨夜前往客棧,那條路彎彎曲曲,突然的閃電將整個世界照亮,湖面和島嶼永在。
我忽然覺得自己足夠勇敢,又有點凄涼。當(dāng)心底那個名字還是冒了出來的時候,我想發(fā)一條短信給他,告訴他我在哪里。
可是,他會當(dāng)作沒看見,像往日所有石沉大海的短信一樣。
畢竟,我們分開已經(jīng)是兩年前的事了啊。
我真是一個抽離太慢的人。剛剛失戀的同伴喝一場、哭一場,也許明天就好,而我哭過很多次。我回家開一個冰箱門也哭,我怔怔地發(fā)呆,然后一抹眼睛全是淚。就這樣斷斷續(xù)續(xù),時好時壞,像一場永遠(yuǎn)不會好的感冒,我在任何一種略帶孤獨的場景里,都會悵然若失。
我想,再這樣下去,真是無可救藥啊。
我們到達(dá)那個破敗客棧后,雨越下越大。大叔說等雨停了再走,不然會有危險,于是,我們坐在小茶館里聊天。老板沏了一壺茶,開始跟我們劈劈情操。他談笑風(fēng)生地說,他兩年前來到這里,租了當(dāng)?shù)啬﹃说呐f房子,改建成客棧。
“我離不開這里了啊,因為它治愈了我。”
我豎起耳朵聽他說完他的故事后,雨也停了。收拾好行李后,我們起身離開。
第二天,女伴驚訝于我一個人把所有東西都扛回來了。我說:“女漢子嘛?!?/p>
后來,我們乘大巴趕回麗江。再后來,我好像痊愈了。
因為,我一直記得客棧老板那平淡的語調(diào)。他原本想找一個風(fēng)景如畫的地方結(jié)束這生活,因為生病讓他失去了太多。他想過一了百了,但最終他留了下來。
他最后對我說:“病痛還在,可能隨時就看不到我了哦。但這世界并不糟糕啊,還有這樣美麗的地方,于是,我對這世界稍稍有了期待。”
很多年以后,那些看過的風(fēng)景、走過的路、愛過的人,會讓我覺得,孤獨不再是一件凄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