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嵚

漢匈戰(zhàn)爭：鋼鐵革命的杰作

首先要說的，就是漢文帝時代的冶鐵技術。

先進的冶鐵技術被公認為是中華文明的強大招牌，春秋戰(zhàn)國年間，就首創(chuàng)生鐵鑄造技術，鼓風高爐等設備更全球領先，發(fā)展到漢代，更是紅紅火火。

可漢文帝年間，一個難題也十分愁人：產量有限。就連最需要鐵器的軍隊，當時也是青銅武器和鐵器混搭，好用的鐵器，真心產不了那么多。

而此時漢朝，一件大事，卻也急等著這冶鐵業(yè)的技術突破：打匈奴。

說匈奴，真的是血淚滿滿：年年被他連燒帶殺，只能花錢送女人換和平。而且將士們越忍越慫：到漢文帝登基時，漢軍一度連死磕的勇氣都沒有，哪怕被匈奴再燒殺搶掠，也只敢遠遠一旁干看，乖乖做圍觀群眾。如此慫包現象，惹得剛繼位的漢文帝夜不能寐，時常哀嘆。

戰(zhàn)略家晁錯給漢文帝進諫說：自強也要講方法，要收拾匈奴，更要發(fā)揮自家優(yōu)勢，即“堅甲利刃”，不升級裝備，自強免談?？煽纯礉h朝當時的冶鐵生產水平，這事真難。

面對如此難題，是不是要召集全國專家開會，再發(fā)動個轟轟烈烈的技術攻關？這還真不是漢文帝的風格，人家只是下了個簡單命令：縱民冶鐵。也就是取消之前國家對冶鐵業(yè)的禁令，老百姓有能力造，那就敞開造！

簡單一句話，卻成了西漢冶鐵業(yè)，乃至中華冶鐵史上，一件出乎意料的催化劑！

西漢冶煉業(yè)，技術底子不弱，而且當時休養(yǎng)生息，農業(yè)手工業(yè)都干勁足，鐵器需求也長期旺。這下一放開，立刻似開了鐵閘一般，新技術潮水般洶涌而來！

比如西漢煉鐵爐，雖說戰(zhàn)國時就有，到西漢卻成了大家伙，有了高四點五米容積五十立方的超級煉鐵爐。各地冶鐵場雨后春筍，大的更有上千人陣仗，產量更飆升。直接后果就是鐵器價格暴跌，鐵價驟然降到銅器的四分之一：產量太高。

當然除了數量，更有質量。不但能造大家伙的兵器農具，小巧的鋼針也都能造。其中尤其關鍵的技術突破，就是炒鋼！

何為炒鋼？以前要煉鋼，要把生鐵加熱到一千度反復鍛打，又累產量又低。有了炒鋼技術，直接把生鐵加熱到一千八百度，撒入礦石粉攪拌，迅速就能煉出好鋼。這領先歐洲1800年的新技術，終讓大漢朝的強悍鐵兵器，從此批量生產！

而對打匈奴這事說，這技術革命更是立竿見影：漢景帝年代，漢朝中央軍就清一色鐵器武裝，完全淘汰青銅器。鐵矛長刀更迅速普及。重11公斤的鐵鎧，更是漢朝精銳騎兵的招牌。這是中國軍事史上的一次重大革命！

舊貌換新顏的漢軍，自漢武帝起，就打得昔日驕橫的匈奴近乎完蛋，一路追亡逐北地打，到漢元帝時，更是由名將陳湯深入阿富汗，霸氣地斬掉匈奴單于人頭。事后陳湯更謙虛表示：不單我好更是兵器好，全副鋼鐵包裹的漢軍，一個收拾三個匈奴兵沒問題。

也正是這一系列輝煌戰(zhàn)史里，中國冶鐵技術也沿絲綢之路，風光地傳入中亞。強大技術水平，同時期羅馬人都服氣。羅馬學者普林尼話曾說：沒有一種能與中國來的鋼相媲美。

簡單命令，技術井噴，然后，就是華夏民族一場雪恥輝煌?？茖W的魅力就是這樣，放松一些，鼓勵起民間積極性，有時簡簡單單就是突破。中國古代冶鐵人的智慧，值得點贊。

當然同樣值得點贊的，還有漢文帝，被匈奴欺負的再憋屈，也沒有暴跳如雷上街砍匈奴馬，而是認認真真，尊重科學。

獸醫(yī)學：盛唐大動力

民間智慧強大，自由發(fā)展是不是就足夠？看看唐代的獸醫(yī)學就知道。

這學科放在今天，無論養(yǎng)寵物還是做養(yǎng)殖，都是身邊離不開。放在1300年前的唐代，卻是國家離不開：好比今天的核心高科技，事關國計民生。

為什么這么說？看看大唐關鍵強在哪！大唐政治經濟文化軍事國力樣樣強，但明代王夫之感慨：唐之所以能張者，皆惟畜牧之盛也。歸根結底是畜牧業(yè)牛！

這道理類比下就知道，冷兵器年代，騎兵是戰(zhàn)場關鍵，牛馬牲口更是壯勞力。畜牧業(yè)狀況，就好比今天飛機汽車工業(yè)狀況，這個強才是真強。畜牧業(yè)的最大保障獸醫(yī)學，當然重要。

獸醫(yī)這門學科，在中國歷史悠久，牛人也多，但災難同樣多，尤其是好些重大戰(zhàn)爭（如漢匈戰(zhàn)爭），隨之而來的就是牲畜瘟疫肆虐，甚至波及民間，造成席卷全國的瘟疫！

還有很多王朝，立志要發(fā)展騎兵，但一場瘟疫襲來，多年的馬匹家底全數就賠光，從東吳的孫權到南北朝的梁武帝蕭衍，全遭受過類似的痛楚。忽視這個冷門學科，代價往往出乎意料地重。

但要重視，卻也更叫難！隋唐以前，獸醫(yī)們基本都是師父徒弟傳幫帶，散兵游勇般的存在，但瘟疫卻不管你這個，有時還換著花樣折騰。獸醫(yī)傳代趕不上瘟疫升級，更是常見現象。

而隋朝一個制度改革，卻叫唐朝受益無窮：太仆寺又有獸醫(yī)員博士120人。這下統(tǒng)一匯總，國家規(guī)范培養(yǎng)，強力研發(fā)！

這個轉型，就成了中國獸醫(yī)學的轉折點，發(fā)展到唐代，更是嘗到甜頭：歷代獸醫(yī)學說得以整理，還有了最早專業(yè)獸醫(yī)著作《安驥集》，人才培養(yǎng)更好似流水線，一茬茬確保不斷代。最重要的是，大唐的畜牧業(yè)，從此在強大獸醫(yī)學的框架下，運轉完全規(guī)范。

就以養(yǎng)馬來說，選馬育馬配種，樣樣都有硬規(guī)定。還有馬籍制度，即把馬匹按不同等級區(qū)分，連耕牛都有了等級分類。這先進管理模式，歐洲一直到19世紀才有。

治療水平更上檔次：防治瘟疫有了癥候學，即按照癥狀預判，針灸治療和外科手術，隋唐之前都是獨家秘技，也都成了常規(guī)技術，接受過培養(yǎng)的獸醫(yī)，都能用到成熟。

直接受益的，正是大唐的畜牧水平。對比一事就知道：漢朝忍60年，才建立一支強大騎兵反擊匈奴。唐朝只用四年時間就重建鐵騎，把東突厥打得俯首稱臣。

而唐代畜牧業(yè)的規(guī)模，從此也是代代暴漲，盛唐年代的大唐，馬匹數量就有70萬。唐軍精銳每次出戰(zhàn)，步兵都是騎馬到戰(zhàn)場，簡直是冷兵器時代難以復制的富裕仗。冷門的獸醫(yī)學，就成了這大陣仗的助推器！

這個“助推器”，后人常說，凝結了勞動人民智慧。但仔細看看就知道：智慧重要，有個隋唐太仆寺這樣的靠譜制度，智慧才更重要！

水利工程，撐起盛世大明

有智慧，有平臺，科學是不是就一定牛？

問問大明永樂九年（1411年），正在抓狂的永樂大帝就知道。

永樂大帝朱棣，篡位登基開創(chuàng)盛世，業(yè)績被各種贊，卻也不少嘲笑：牛啥？還不是接盤了朱元璋留下的好家當，經得起他折騰。

這話表面看，明太祖朱元璋留下的，確是個國富民強的江山，但細一看，也留了個大麻煩：主動脈不通。主動脈者，京杭大運河！

作為中國南北漕運的主干道，全長3000里的京杭大運河，其實元末就斷流了。這工程費錢費力技術難題大，鬧不好還修出農民起義，如此風險工程，饒是一輩子鐵血霸道的朱元璋，也是終沒敢碰。明初開國半個世紀，南北基本靠海運，風險大且運輸成本高，北方的錢糧供應，也就長期不足。

于是朱棣登基時的大明朝，就好像一個主動脈堵塞的患者，看著很健康，但大事真干不了。要干大事，就得挖。永樂九年（1411年），朱棣終于下定決心，現在有錢有人有技術，那就修！工部尚書宋禮掛帥，京杭大運河疏通工程—會通河工程上馬。

表面看，這工程百分之百成功，人力物力投入巨大，宋禮又是知名工程家，一條：元朝科學天才郭守敬，早留下了修會通河的成功經驗，平臺智慧都有，依葫蘆畫瓢準沒錯！

誰知一開修，卻立刻悲催地掉坑里了：為什么大運河會斷流，關鍵是這會通河的地利是問題，水量本來就少，還是個北高難低的地形，不管怎么挖，哪怕有郭守敬科學家的指導思想，該堵該斷照樣來。30萬民夫一頓折騰，卻是舉步維艱。

總指揮宋禮也快繃不住了，修不好運河，朱棣百分之百修理他，急得四下查看，突然一位圍觀老人一句“吐槽”：這么個地利，你怎么修也白搭。

急得上火的正部級領導，被個普通圍觀群眾“吐槽”，宋大人會有多生氣？半點沒生氣，反而面容改色，認認真真向老者問計。事實證明，他沒問錯人，這位“吐槽”老頭，正是明初最杰出水利科學家—白英。

于是，這次邂逅以后，一種完全推翻權威郭守敬思路，甚至開辟人類水利史新風格的雷人工程開始了：既然你地勢高，那就把你當一個脊梁，另在邊上修堤壩，把周邊汶水全引過來，然后在這高地分流兩股，頓時水量“嘩啦啦”。斷流百年的京杭大運河，就這樣漂亮重生了！

因為這次重生，大明順利遷都到了北京，因為這次重生，解決主動脈問題的大明，才有了萬國來朝的風光，北伐漠北的勇武，遠邁漢唐的輝煌盛世！同樣是這次重生，運河沿岸的濟寧臨清各城市，一度是中國最繁榮商業(yè)城市，經濟學家津津樂道的中國資本主義萌芽，這里正是土壤。

清朝一些學者說起這事，有人贊嘆白英的強大貢獻，也感慨朱棣運氣好，要是沒遇到白英，這次治水豈不是笑話？

但仔細一看，真不是運氣的事：如此重大工程，總指揮宋禮可以不盲信，發(fā)現問題立刻叫停。最關鍵是，被人“吐槽”了沒生氣，反而認真學習。而關鍵原因是他懂這行。本就是專業(yè)水利人才，這才慧眼識中白英，從而留下這一經典妙筆。

平臺智慧都重要，最重要卻是：專業(yè)的人，管專業(yè)的事。不專業(yè)，多大投入也不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