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永飛
躲年
◆ 劉永飛
快過年了,老胡決定去城里躲躲,可想起自己有家不能待,不覺心頭五味雜陳,但更多的是埋怨,埋怨胡文華不會做人。
二十年前,老胡的兒子胡文華和同村的郭道明,一同考進省公安高等專科學(xué)校,又都以優(yōu)異的成績留在省城。后來,胡文華憑著過硬的專業(yè)技能成了刑偵支隊的支隊長,郭道明則以扎實的文字功底和八面玲瓏的處世本領(lǐng)給廳領(lǐng)導(dǎo)當(dāng)了秘書。
在中國的老百姓心中,公安局是個最大的衙門。所以,他們的親朋好友、左鄰右舍,乃至當(dāng)?shù)氐母改腹儆龅絺€難事兒或“訴求”,總喜歡進省城“活動活動”。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進城的目標(biāo)有了變化,準(zhǔn)確地說都奔郭道明而去,因為他們知道,郭道明會辦事兒、肯辦事兒、能辦成事兒。
從省城回來的人都對郭道明贊不絕口,說什么人還沒到,警車已到車站接了,送到賓館好吃好喝不說,回來還給你帶上好煙好酒。至于胡文華,大家多是過其家門而不入。這樣講并不是說胡文華對家鄉(xiāng)人不熱情,他同樣也是一大早去接,不過他騎的是自行車。用他的話說,家離車站近,也就十幾分鐘的車程。胡文華把人接到家里,親自下廚,幾個熱菜幾瓶酒,最后是一碗熱氣騰騰的手搟面。
席間,來的人開始表達自己的訴求,能辦的,胡文華當(dāng)場應(yīng)承,不能辦的他斷然拒絕。準(zhǔn)確地說,能辦的少,不能辦的多。你想呀,要是好辦的事兒,誰還大老遠的跑省城呢?比如說李家的孩子犯了強奸幼女罪,想讓他“活動”成一般的強奸罪;比如說張家的孩子“平足”,想讓他“活動活動”送去當(dāng)兵,再比如家鄉(xiāng)的父母官是個副職,想讓他“活動活動”變成正職,等等,這些他一概拒絕,毫無余地。
如此一來,他們在家鄉(xiāng)人心目中的地位有了高低,家鄉(xiāng)人說:“進省城找道明,好吃好喝事辦成;進省城找文華,面條一碗送回家。”
這些譏諷傳到了老胡的耳朵里,他感到無地自容。但最難堪的還是過節(jié)日,現(xiàn)在只要逢年過節(jié),郭道明家的門前車水馬龍,不僅左鄰右舍來“表達心意”,就連鄉(xiāng)里、縣里的頭頭腦腦也來,他們每次都是大包小包的往郭家的院子里搬。而胡文華家的大門口從來都是門可羅雀,冷冷清清。
面對如此,老胡唯一的辦法就是躲,逢年過節(jié)能躲多遠就躲多遠,眼不見心不煩??捎行〇|西終究是躲不過的,比如郭家人的趾高氣揚,比如村人對郭家的阿諛逢迎。這一幕幕和村人對自家的輕視交織在一起,令老胡郁郁寡歡。你說人家的是個兒,自家的也是個兒,這做人的差距咋就這么大呢?
這不,年關(guān)又近了,老胡決定進城里躲躲。再就是,他決定跟兒子“好好嘮嘮”。老子進城,兒子媳婦前后忙碌,他們叮叮當(dāng)當(dāng)半天,一大桌豐盛的菜肴上來了,兒子還給他開了一瓶好酒。老胡端著香氣四溢的酒杯,臉卻是冷的。老胡說,你這些給我吃有啥用?兒子知道父親話里有話,他抿了一口酒說,我這是孝敬您。老胡對這樣的回答很不滿意,他說,以后家里來人,別再給人家吃面條了,丟人!
兒子猛地喝了滿滿的一杯酒說,面條咋啦?我就是喜歡吃面條。人家請我吃飯,我只點面條,過兩天我回請人家還是面條,不怕您笑話,現(xiàn)在單位的人背后都叫我“面條胡”。兒子的話說得有些硬,急得媳婦直踩丈夫的腳。良久,兒子才又嘆口氣說,爹,我知道您過得憋屈,其實兒子也和您一樣,但請相信兒子,有面條吃的日子才是最踏實的!
老父親似乎明白了兒子的話,似乎又不明白,他悶悶地喝酒,酒是好酒,卻吃不出個滋味兒。
老胡是黃昏時回到的村子。走進村子,他發(fā)現(xiàn)街上站滿了人,他正想躲進一條小胡同,卻被人發(fā)現(xiàn),他們呼啦一下子把他圍得水泄不通,個個爭先恐后地問他到底咋回事。老胡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問他們啥是咋回事?他們說你剛從省城回來,難道郭道明被查的事兒你不知道?
啥!老胡此時的表情只能用吃驚來形容,就在此刻,他的手機突然響了一下,是短信,他打開一看,上面只有八個字:
“一碗面條,兩袖清風(fēng)!”
發(fā)稿編輯/浦建明
插 圖/魯 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