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靖園 鄂璠

“我們的列車會跨越橫空出世的莽莽昆侖，穿過長江源頭沱沱河，翻越白雪皚皚的唐古拉山，繞過嫵媚迷人的藏北草原，直抵神奇秀麗的拉薩河畔?！?/p>

“山有多高啊/水有多長/通往天堂的路太難/終于盼來啊/這條天路/像巨龍飛在高原上/穿過草原啊/越過山川/載著夢想和吉祥/幸福的歌啊一路的唱/唱到了唐古拉山/坐上了火車去拉薩/去看那神奇的布達拉……”

2016年6月13日，30歲的北京姑娘王娜娜在坐上從北京西開往拉薩的Z21次列車后，就開始循環(huán)播放她最愛的這首歌曲。

“坐火車去拉薩”，這個曾經(jīng)只存在于腦海中的夢想，終于照進了王娜娜的現(xiàn)實旅途中。

想去西藏的人，大多因為害怕高原反應(yīng)望而卻步。2006年青藏鐵路的全線通車，幫助無數(shù)向往西藏肅然、神圣與清凈的游客實現(xiàn)了自己的愿望。那一年，王娜娜也許下了屬于她的十年愿望，20歲的她在電視里看到北京至拉薩的火車線路開通后，就憧憬著十年之內(nèi)終有一天一定要坐上這趟車，去尋她那夢中的天堂——拉薩。

10年后的今天，青藏鐵路已經(jīng)安全運行了3000余天，在人們眼里，這條猶如吉祥“哈達”的雪域天路把西藏與內(nèi)地緊緊相連，為雪域高原的跨越式發(fā)展插上了騰飛的翅膀。

披著綠色“外衣”的列車啟動前行的那一瞬間，和列車里大部分第一次去拉薩的游客一樣，她的內(nèi)心既緊張又激動不已。

王娜娜所不知道的是，這樣的緊張與激動心理，僅僅在幾個月前，同樣出現(xiàn)在了這輛列車的列車長郭冬冬身上。

按照中國鐵路總公司的部署，從2月1日起，這趟從首都北京直達“日光城”拉薩的旅客列車由沈陽鐵路局擔當乘務(wù)。

為開好通往拉薩的列車，沈陽鐵路局沈陽客運段迅速行動，在接到任務(wù)后的一周內(nèi)，他們在全段開展深入細致的宣傳教育工作，采取人員培訓(xùn)與新車型整備交接、優(yōu)化開行方案同步進行的方式，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完成了對“王玉梅”班組、Z12次“三八”班組、深圳青年班組、西寧“先進班組”、漠河“雷鋒號”班組等優(yōu)秀班組的抽調(diào)，以這些班組為尖刀班組，與原客運四隊的7個班組融為一體。為補充人員，在職工踴躍自愿報名的基礎(chǔ)上，沈陽鐵路局沈陽客運段又在全段各車隊組建了3個班組。其中，第14乘務(wù)班組全部由科室和車隊干部組成，他們和其他列車員一樣參加崗前培訓(xùn)，排班出乘，以干部表率示范作用，保證這支近700人的“超級大團隊”圓滿完成任務(wù)。

“我們是一張白紙，不了解線路，也不了解車體?！鄙蜿栬F路局沈陽客運段拉薩車隊副隊長、原K388次列車長王玉梅說道，所有人心中幾乎都充滿了緊張和不安，在拉薩車隊成立后，這位今年41歲的“川妹子”從未在家好好吃過一頓飯。

團隊組建完成之后，進行了為期三天的培訓(xùn)?！拔覀冄埩吮本┛瓦\段的列車長、沈陽公安處同志為我們講治安知識，請來沈陽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員為我們講防疫知識，客運處的領(lǐng)導(dǎo)為我們做了拉薩車的開行意義動員，我們還請來三名在沈陽上大學(xué)的西藏學(xué)生教我們常用的藏語?！鄙蜿栬F路局沈陽客運段拉薩車隊總支書記范立夫?qū)Α缎】怠酚浾哒f道。

今年43歲的郭冬冬是沈陽鐵路局接手“拉薩車”后的首發(fā)列車列車長。2月1日10時09分，列車長郭冬冬和32名乘務(wù)員從沈陽乘務(wù)Z622次列車出發(fā)，到達北京西站，變更車次之后，這輛列車迎來了新的旅客。

郭冬冬感覺到自己肩上的責任非比尋常的重。在沈陽鐵路局值乘的“拉薩車”首發(fā)列車上，有聶晨、王升等多名來自北京鐵路局北京客運段京藏車隊的“老前輩們”前來指導(dǎo)。此前，北京鐵路局值乘京藏線已有九年半的時間。見到“老前輩們”，郭冬冬問的第一個問題就是：“走這輛車會遇到什么問題，我應(yīng)該如何避免？怎么處理？”

有著“日光城”美譽的拉薩，因其美麗的自然風(fēng)光和獨特的文化魅力，成為全國乃至世界的旅游勝地。自2006年青藏鐵路建成運營以來，“坐上火車去拉薩”成為許多國人的美好向往。而海拔超過3000米的拉薩，因其路途遙遠且伴有高原反應(yīng)，令許多身體不適者留下了無法觸及高原的遺憾。

“也正因為如此，此列進口于意大利的列車，為了解決高原缺氧問題，專門設(shè)有兩套供氧系統(tǒng)。”范立夫介紹道，其中一套是“彌散式”供氧，通過混合空調(diào)系統(tǒng)中的空氣供氧，使每節(jié)車廂含氧量都保持在23%，旅客如同進入“氧吧”;另一套是獨立的接口吸氧，車廂每個座席下、鋪位旁都設(shè)有個體式供氧口，列車內(nèi)配備了醫(yī)用純氧氣瓶和一次性吸氧管，方便旅客在產(chǎn)生高原反應(yīng)時使用。

從沈陽北到拉薩，這趟列車全程走行4306公里，歷時50多小時，從平原的海拔45米到高原的海拔5072米，盡管裝備了可在高原地區(qū)提供自動制氧的高等級車廂，但擔當這趟列車乘務(wù)的工作人員仍要面臨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挑戰(zhàn)。

“旅客的生命安全”是“老前輩們”讓郭冬冬關(guān)照的最重要的問題，也是郭冬冬心里最擔憂的一個問題——畢竟乘坐這列車的旅客有可能會遇到在其他列車上連想都想不到的高原反應(yīng)問題。而在郭冬冬看來：“這趟列車，保護旅客的生命安全最重要?！?/p>

王玉梅和郭冬冬擔心的其實是同一個問題。而且，需要他們擔心的不只是旅客，還有駛向拉薩的列車員們。他們的身體會不會有反應(yīng)？如果出現(xiàn)了狀況應(yīng)該怎么處理？這些問題一直印在王玉梅的腦中：“壓力太大了，但是任務(wù)來了，不得不做，不能退縮，責任推著我們向前進?！?/p>

在這個向前進的過程中，格爾木無疑是一個“坎”，從那一站之后，就意味著列車開始駛向高原，也意味著列車里的人隨時有可能要遭遇高原反應(yīng)。

在每次駛?cè)敫駹柲局?，每?jié)車廂的列車員都需要向旅客發(fā)放“旅客健康登記卡”，登記卡上有6點提示，并明確表示凡有其中之一疾患者，都不宜進入3000米以上的高海拔地區(qū)旅行，這些疾患包括：各種器質(zhì)性心臟病，各種血液病，腦血管疾病，慢性呼吸系統(tǒng)疾病，糖尿病未獲控制，癔病、癲病、精神分裂癥，現(xiàn)患重癥感冒、上呼吸道感染，曾確診患過高原肺水腫、高原腦水腫、血壓增高明顯的高原高血壓癥、高原心臟病及高原紅細胞增多癥者，高危孕婦。

2780米，是格爾木的海拔高度，再往前行進，就超越了3000米。

郭冬冬不會忘記那一天，2016年2月2日，22時15分，列車駛?cè)敫駹柲菊?。真正的考驗開始了。

此時已經(jīng)入夜，車廂內(nèi)的燈已經(jīng)熄滅，大部分人都已入睡，來自格爾木市第二人民醫(yī)院青藏鐵路醫(yī)療服務(wù)辦公室的一名醫(yī)生和一名護士在格爾木站上車，跟隨列車前行，為旅客們的生命健康與安全“保駕護航”。

深夜的寒風(fēng)中，郭冬冬認真地查看換機頭、接風(fēng)管作業(yè)的每個細節(jié)，25分鐘的站停時間，他與列車值班員前后分工，他在列車后部，一直盯住列車吸污、上水和投放垃圾的進展情況，確保萬無一失。

22時50分，一聲低沉的汽笛聲響起后，列車在重聯(lián)的大馬力機車牽引下駛向神秘的青藏高原。從格爾木到下一站那曲需要10個小時的行駛時間，期間要通過海拔5072米的唐古拉山脈。盡管車廂內(nèi)供氧設(shè)備已經(jīng)全部開啟，但在不到3個小時的時間內(nèi)，旅客仍要體驗陡升2000米以上的“過山車式”感受。果不其然，隨著列車運行高度不斷攀升，許多熟睡中的旅客被不同程度的高原反應(yīng)“喚醒”，或胸悶氣短，或頭痛惡心。

高原列車 在通往拉薩的列車上，工作人員普遍面臨著高原反應(yīng)的考驗，盡管許多人勸他們放棄，但他們卻毅然選擇了堅持。圖為在Z21次列車的餐車上為旅客服務(wù)的餐車長張平。

此時，車廂內(nèi)的列車乘務(wù)員仍在不停地工作，他們與隨車醫(yī)生、護士密切配合，仔細查看旅客的身體狀況，安撫身體不適的旅客，并幫助身體不適的旅客正確使用供氧管，為他們提供應(yīng)急救助服務(wù)。

凌晨兩點，王玉梅從夢中醒來，頭痛、惡心的狀況伴隨著列車的行駛而加重。郭冬冬也無法入睡，在洗臉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鼻子里都是血。

“列車員非常辛苦，他們自己在克服高原反應(yīng)的同時，還要優(yōu)先幫助有需求的旅客?！蓖跤衩氛f道。她還提到了此班次列車列車員團隊里的唯一女性——沈陽鐵路局沈陽客運段客運四隊拉薩一組廣播員李金月。在王玉梅眼中，平日里的李金月身強體壯，“但在高原上，她卻有了極大的反應(yīng)，但她還是堅持早起為旅客們播音，提示到站?！?/p>

而堅持在餐車崗位上的餐車長張平和廚師長郝成波則面臨著更多的難題。他們不僅需要克服自己的高原反應(yīng)，還要挑戰(zhàn)難以煮熟飯的難題。在高原上能吃到可口的飯菜實屬不易。平原地區(qū)只需30分鐘就可煮熟的飯，在高原上由于氣壓太低，用80分鐘也不一定能煮熟。

后廚師傅們?yōu)榇酥荒苴s在上高原之前準備好餐料，煮好飯。出發(fā)之前準備好的那些容易煮熟的半成品和單品菜成為了他們最好的幫手。盡管如此，餐車的工作人員也常常是早上4點起床，晚上10點以后才能吃上晚飯。今年47歲的張平在進入高原地區(qū)時出現(xiàn)了強烈的高原反應(yīng)，甚至一度無法出聲，但她最終還是堅持下來了。今年52歲的廚師長郝成波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辛苦點不怕，我們所做的一切就是想讓旅客和乘務(wù)員能吃得好一點，也希望能得到更多人的理解。”

郭冬冬為記者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在5月份他值乘的一列“拉薩車”上，一位患有較嚴重心臟病的老奶奶成為了他格外關(guān)照的重點旅客之一。在進入格爾木之后，他每隔半小時就要去看一下這位已經(jīng)年過70的奶奶，并詢問她的身體狀況。

向往 幾乎每一位踏上進藏列車的旅客都對高原充滿了向往，這里有連綿的山峰、無邊的草原，有人說，就算一輩子只能看一次，那也值得。

“盡管我們會提前告知旅客高原反應(yīng)的嚴重性，但是大部分人都不愿意下車，他們很多是夕陽紅旅行團里的中老年群體?！惫锌?，去拉薩的夢想，他們一輩子也就這一次，再不實現(xiàn)，就晚了。

“我十分理解他們的心情?！蓖跄饶日f，十年青藏列車里，她只是無數(shù)旅客中的一個，但她對于高原的向往卻幾乎能夠代表每一位踏上進藏列車的旅客的心情?！拔覀兛嗫嗟貓猿?，戰(zhàn)勝自己身體的極限，不就是為了這個嗎？”王娜娜指了指窗外的風(fēng)景。

戈壁、草原、藍天、白云、湖泊、雪山，還有藏羚羊、藏牦牛、山羊……青藏公路就在旁邊并行著，隨時還可以看到遠處飛馳的汽車。在高原、戈壁中穿行，青藏鐵路經(jīng)過了美麗的青海湖，清澈的湖水呈現(xiàn)淡藍色的波光，遠遠望去像一塊美玉一樣鑲嵌在草原中央，綿延遠方。在藏語中青海湖被稱作“錯溫博”，意即藍色的海。王娜娜幾乎沉浸在了這片藍色的海里，如果沒有人提醒，她甚至以為自己穿越到一幅美麗的油畫中?！熬退阋惠呑又荒芸匆淮危且仓档昧??！?/p>

2016年6月14日7點30分，青海大草原映入眼簾，連綿的山峰、無邊的草原，遠處有微微浮動的光芒。

2016年6月14日8點15分，一群藏羚羊在奔跑，引來車廂一陣驚呼。大家紛紛拿起相機拍照。

王娜娜拿筆把她進入青藏高原的每一刻都記了下來，寫在自己的日記本上。她感慨道：“有人被工作弄得每天焦頭爛額，有人情場不斷失意，生活就是這樣不斷地折騰和被折騰，但是看到高原藍的天、白的云，心情就會變得很好。感覺天很高、云很遠，沒什么是放不下的?！?/p>

“我們的列車會跨越橫空出世的莽莽昆侖，穿過長江源頭沱沱河，翻越白雪皚皚的唐古拉山，繞過嫵媚迷人的藏北草原，直抵神奇秀麗的拉薩河畔?！绷熊嚴锘厥幹鴱V播員李金月曼妙的聲音，沒有人否認，這可能是史上最有詩意的列車廣播詞了。

9點整，剛從晨曦中醒來的那曲，以她純美的景色、怡人清新的空氣迎接著遠方的客人。緊張，忙碌了一夜的列車乘務(wù)員，疲憊的臉上仍洋溢著熱情的笑容，在此情此景下，看到各民族旅客在期待中走進車廂，他們的倦意也瞬間消失了。

經(jīng)歷了4個多月的“磨合”后，王玉梅、郭冬冬、李金月、張平、郝成波……這些列車上的工作人員都攢下了不少經(jīng)驗，盡管他們的許多親人朋友都曾勸阻他們放棄，但是沒有一個人離開。他們彼此照料著，就像親人一樣，相互扶持，堅持下來，為旅客的生命安全做著保障。

2016年6月15日12點30分，列車抵達拉薩站。經(jīng)過漫長旅行的Z21次列車終于到了許多人夢中的天堂城市——拉薩。漸漸適應(yīng)低壓缺氧環(huán)境的王娜娜隨著人潮走出車廂，呼吸這里清新的空氣，拍著照片做紀念，不遠處，站在車廂門口目送旅客離開的列車乘務(wù)員們，終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們又一次完成了一趟雖艱辛卻美麗的旅程，而前方，還有更多新的旅程、新的旅客在等待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