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江洲

五次走進高墻，為的是尋求裊裊白煙中的“自由”……“自由女神的心癮”，讓這個27歲的年輕人遍嘗人間苦澀：女友坐臺、母親赴死勸誡，家中鐵鎖繞身、身陷囹圄……十年了，他即將走向真正的自由，讓我們聽聽他對這漫漫戒毒和苦旅人生的解讀吧。

16歲棄學南下，淚流女友坐臺換來兩人裊裊白煙

1980年春，吳天出生在安徽省馬鞍山市一個富裕的人家，父親在鎮(zhèn)上做生意，母親照料弟兄兩人，他和弟弟在鎮(zhèn)學校讀書。初二時，他們班級從武漢轉來一名女生與他同桌，叫王欣，一年下來兩個幼小的心靈多出一些懵懂的愛戀。15歲那年過端午節(jié)，父親送給吳天一部摩托羅拉尋呼機。吳天高興地在院門口連翻跟頭，在學校里更是炫耀不止。一天放學的路上，尋呼機被四名小混混搶去。吳天一心想要尋得“保護”要回尋呼機。這以后，他三天兩頭地去找那些街頭混事的哥們兒。這天，他背著書包來到朋友處。看見他們正坐在沙發(fā)上“騰云駕霧”。怎么樣？來兩口！他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拿起紙管，對著裊裊白煙，吸下了第一口。噩夢從此開始，而王欣也在他的影響下染上了毒癮。

白粉是用錢堆的，他們除了父母給的零花錢沒有別的收入。一個哥們兒介紹廈門的白粉價格便宜。吳天竟然跟父親要了兩千塊錢，不辭而別坐上開往廈門的列車。

廈門湖里區(qū)是個新開發(fā)區(qū)，1995年9月15日，吳天和王欣在這兒租了間房。一個星期里，找遍湖里區(qū)，也沒找到工作。一天，他們找到一個酒店，老板指著吳天說，你太瘦不行，女孩兒留下當服務員?？墒钱斖硗跣酪换貋?，就撲進吳天的懷里，放聲大哭：不是人，他們逼我坐臺賣淫，我不愿意，就叫人打我，我拼死跑了出來。吳天抱著王欣癱在地上。第二天，吳天出去找活兒干，萬般請求才找到一個搬磚的活兒，可是因為個小身弱搬的磚多，看不見地面，下午五點，吳天被一枚寸釘穿透腳面，工頭派人把他背回住處?？墒歉纯嗟氖陆吁喽鴣?，吳天的毒癮發(fā)作了，他用頭猛叩床面和墻面，頭部的血染在上面，他嘴里不停地喊：求求你，求求你，給我打一針啊！打一針！兩人在早上合著吃了一盒方便面，哪里還有錢買毒品！看著男友的痛苦狀，王欣心痛欲絕，她猛地站起來：小天，堅持住，我馬上就回來。夜晚十點，當王欣滿含屈辱用青春的身體換來海洛因注進吳天的血管時，兩人相擁無聲而泣。

從這天起，女友開始坐臺賣身，來換取男友的毒資。吳天清醒時，就狠狠地撕扯頭發(fā)和打自己耳光，他罵自己不是人，是畜生，可是他已經不能控制自己了，因為每天眼睛一睜開，腦子里除了想毒品，別的都是一片空白。1996年3月，王欣被抓。一個月后被判兩年徒刑。

吳天的父親多方周折，把他帶回家中。第二天，骨瘦如柴的吳天走進戒毒所。

母親含辛茹苦，重病不忘勸兒戒毒

三個月后的夏天，吳天走出高墻。

回家當天，他就拉了一幫兄弟向附近的包工頭、老板要錢。深夜，警察把吳天從涼席上拎了起來。吳母披著件短衫站在門里，看著兒子被帶出家門，心如刀絞。

第二天，吳天被保回家。

吳母把兒子拉到房里，足足看了他有十分鐘，猛地一個大巴掌摑過去：兒??！你好糊涂！摸著兒子浸出紅印的臉，吳母慢慢跪倒在兒子膝前：兒?。〈饝獘寢?；兒啊，就算媽求你了。咱們不怕它，你鼓足勇氣去戒掉它，全家會幫你的。吳母兩手抓著兒子的褲管，眼淚頓時浸透兒子長褲，接著她挪動自己的雙腿，向后退著，突然把頭磕向水泥地，嗵、嗵、嗵，頭上的血染在吳天的腳前。吳天驚呆了，立刻跪在母親面前：媽！您不要這樣，兒子一定戒掉它，您快起來??！媽！鮮血抹在了兩人的臉上。

吳母為了讓吳天戒毒，放棄工作，在家守著吳天寸步不離。吳母早年患上了紅斑狼瘡，身體浮腫，免疫能力極低，稍有不慎，病情就惡化導致性命之虞，過去因為一直關注治療，病情十分穩(wěn)定，沒有什么反復。現(xiàn)在，吳母已顧不得自己的身體了。她每天除了給兒子滋補身體，就是勸導兒子，她怕兒子一人呆在家寂寞，每天都給兒子的同學朋友打電話，求別人來家看望兒子。

1997年8月的一個夜里，吳母突然高燒，連夜被送進南京中山醫(yī)院，病情穩(wěn)住后，醫(yī)生囑付先住院一個半月觀察治療，一星期剛到，吳母就急著要回去。一回到家，沒有找到吳天，頭上就急得冒一頭汗，她趕緊轉到臥室，一眼看到首飾盒里空洞無物時，當即暈倒在地，她知道那又換成了兒子的白粉，她知道每一次復吸都是兒子今后戒毒路上的猛虎。

“不去醫(yī)院，在家治。把吳天找回來，把鑰匙收起來?！笨墒前倜芤皇?，吳天禁不住“白魔”的誘惑，硬是一次次跑出去，好像鳥兒從籠子里飛出。1997年9月18日，走出家門沒有40天，他又進了看守所。

9月20日，當吳母聽說吳天又被抓進看守所、要送衣物時，又一次歪倒在地。1997年10月14日，病重的吳母緊緊地攥著吳天的照片，眼睛直直地看著照片中的吳天。她說：我知道天兒是心痛媽媽的，他說他的吸毒拖累了我的病，一定要幫他戒毒?。『吞靸赫f，媽媽想他，媽媽愛他，如果我的死能喊醒他，值！吳母當日離世。

慈父無奈“鐵鐐”家法，斷鐐情絕騙盡寨朋至友

吳天在看守所拘役六個月后，次年3月釋放。

在母親遺像前他叩頭發(fā)誓再不吸毒。

吳天的父親在外搞建筑不能經?；丶?，看護吳天的重任落在爺爺身上，70多歲的老人哪能管住一個大小伙兒。很快，吳天復吸如初。

傍晚，家人商量。爺爺說：

“小天老是跑不行，老輩有個笨辦法，就是打一副腳鐐。”一家人沉默不語?！按_實，難聽?。　薄芭鲁蟛恍?，爺爺講的是好主意，就這么辦吧！”爺爺和父親暗自落淚，誰愿意給自己孩子鐵鎖加身呢？第二天，吳天的父親到鐵匠鋪，把自己要打腳鐐的原由講了個明白，說得鐵匠也是唏噓不止！

幾天后，吳天父親和小叔帶著人找到吳天，將他鎖在家中2層樓一個單間里。父親流著淚說：你不要恨爸爸和叔叔，這都是為你好??！每天家里人送飯送菜，吳天毒癮發(fā)作時就給他吃藥，二十幾天過去，吳天稍稍平靜些，身體開始恢復，家中漸漸不像開始管得嚴了，每天可以出來吃飯，但腳鐐仍戴著?？墒切陌a難卻啊！一次吃飯時，吳天偷拿了一把扳手和老虎鉗，當晚就打開腳鐐跑了。

這次離家后，吳天開始了行騙之路。他夜里潛回家中，偷父親做生意的錢，從箱底翻出爺爺防身看病的兩千多元存折……

而后，他又把目光轉向親戚。隔幾天就去一個親戚家編瞎話要錢。那天他踅摸到表叔家，看到他正擦拭新買的“春蘭豹”摩托車：“表叔的車真好看，借我玩兩天?！薄昂?，騎去吧！”吳天直接把車開到了“新東典當行”，一部一萬八千元的車當了五千元。

時間久了，親戚們都知道他了，他就騙鄰居朋友，朋友的手機、錢，鄰居的衣物用品等，只要能賣錢換粉，都是他的囊中之物。再后來，就是敲詐和勒索了。1998年秋天，吳天被送到南湖勞教三年。

釋放日，溫暖四年女友結婚告別：好好做人，走上正常人的道路

2000～8月，吳天提前八個月解教。

吳天的父親托人給吳天找了工作，父親為了他放棄生意，天天跟著他。雖然父親對他管的很嚴，可鄰居一幫同齡人吸毒，吳天又攪了進去。

9月20日，朋友生日聚會，燭光中吳天認識了新女友香雪，兩人都產生了好感。吳天從心底感覺到一絲絲甜蜜。

香雪21歲，是一家公司的收銀員。兩人感隋急劇升溫，很決同居。當清晨鳥鳴的時候，香雪睜眼看見心愛的人拿著針管往手臂上扎時，心里很吃驚很憤怒很害怕！她奪下針管，猛地砸向地面，哭喊著：怎么是這樣的！吳天說：我對不起你，我沒有告訴你是因為我愛你，我怕你知道了離開我。我一定答應你，以后再也不吸毒了。抽泣聲中，香雪原諒了他。

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毒癮使他無所顧忌，不知不覺，香雪也跟著他吸上了。兩個人吸食使經濟緊張，他們變賣手機、項鏈、耳環(huán)，甚至利用香雪的職務之便，從公司偷錢。一天，香雪母親看到女兒眼圈兒發(fā)黑，眼珠深陷，并在女兒房間發(fā)現(xiàn)注射的針管針頭。

2001年1月，香雪被送女勞教所一年半，吳天到南湖勞教所三年。

1月6日，香雪在勞教所給吳天寫下第一封信，信中告誡雙方，堅決戒毒，如果還這樣的話，吸毒會讓他們走上人生的不歸路，他們的愛情之火也會熄滅。鐵窗下，吳天看著愛人的信潸然淚下，他向愛人表示了戒毒的決心。

2002年6月，香雪解教，她放棄老家母親給找的好工作，直奔南湖勞教所轄地宣城，在那里租了個門面賣服裝，為的是探望男友方便，更重要的是她要用自己的愛感化男友，并能協(xié)助民警幫助男友改造早日回家。

談到毒品，香雪說她已堅決不吸。此后一年多時間，每一個月她都要探望吳天兩次。那一次，他們談到了回去后結婚，吳天心里一熱，淚流了出來，他們商議出去后一定好好干，為父母爭氣。

2003年夏天，吳天解教和香雪一起回到家鄉(xiāng)。開始香雪每天不離地看著吳天；吳天也覺得不能再吸了，想做一些事，可是百無聊賴的他終于沖出房間，不用尋找就跑到一個吸毒者的聚集地。

細心的香雪發(fā)現(xiàn)了吳天的復吸，當著男友父親的面，她揮淚如雨，說：如果再這樣沉淪下去，哪怕就是有?？菔癄€的誓言也不能在一起。

女友的話在復吸的吳天腦子里，已經沒有概念了，他每天的想法就是從哪兒籌錢作毒資。他又開始了偷錢和騙錢。

2004年4月27日，吳天又因詐騙人獄六個月。在接見室鐵欄窗兩邊，香雪和吳天淚眼無語。香雪還是像以前那樣一個月來一次，每次給他帶來用品和零用錢，都囑咐要注意身體，好好改造。

2004年6月22日，吳天釋放了，剛走出鐵門，香雪拿著一束鮮花遞過來，她說：祝賀你走向新生，不要再吸毒，好好做人，走上正常人的道路。你也要為我祝福！我已在“五一”結婚！

未歸三月領刑十二年，吸毒人何時能重生

香雪的話強烈震撼了吳天，平心而論他是深深地愛著香雪的，這么多年，香雪在他的人生路途中是他的希望，她為他付出了太多太多。而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違反自己的信念和決心，走向歧途。

他恨自己，他恨自己無力抵抗那個魔影。離開香雪家后，他實在沒有勇氣來面對現(xiàn)實，匆匆地趕到家中，吃了一餐午飯，就又去找那些吸毒的朋友了。

2007年3月3日，吳天又因犯搶劫和詐騙罪，被判刑十二年。

2016年年初，正在獄中服刑的吳天說，我的人生現(xiàn)在只走了不長的一段，但是為了那散發(fā)著致命誘惑的“白魔”我已跌倒多次。“白色魔域”中我痛苦不堪。生不如死，痛定思痛，我愿用我的人生苦旅，來警示天下吸毒者走出毒魔。我更想以后爭取過上平凡而幸福的生活！

（文中人物為化名）

責任編輯：呼滿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