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曉昀
“世界上除中國外,還沒有哪一個國家的國歌來自電影的主題曲。這是我們電影人的無上榮光”
上海和電影的結緣,是在1896年。那一年的夏天,當剛剛誕生不久的電影漂洋過海來到上海。
那一年在上海蘇州河北岸徐園放映的電影,也是中國與電影的初次相遇。
上海電影博物館里的寶貝
年輕的上海人可能并不清楚,繁華的徐家匯曾經在上海電影史上占據(jù)著怎樣的重要地位,不過,如今他們可以從隱在徐家匯鬧市中的上海電影博物館里了解這一切。
這個建于上海電影制片廠原址上的博物館,耗資9億元,是國內規(guī)模最大的一座電影博物館。在總建筑面積超過10萬平方米的空間里,他記錄著上海電影百年歷史上閃光的瞬間。
表演藝術家張瑞芳的日記、電話簿;為周璇錄制《夜上海》伴奏過的鋼琴;耗時8年整理出的謝晉拍攝《芙蓉鎮(zhèn)》時的整套資料;萬籟鳴為《大鬧天宮》制作的分鏡頭畫面臺本手稿等……上海電影博物館里珍藏著許多上海電影乃至中國電影歷史上的第一或唯一。
作為這個博物館的總策展人,上海電影家協(xié)會副主席石川親手挑選了如今陳列在館內的3000多件藏品。從上影倉庫中的幾十萬件電影道具、戲服和歷史文獻中“淘寶”的過程,是他津津樂道的事——那件事耗費了他整整一年多的時間。
一部上世紀30年代英國產的NEWALL牌35毫米攝影機被裝在箱子里,在倉庫中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躺了多年。石川注意到了箱子與眾不同的造型和旁邊擺放的一個三腳架。當他把箱子轉過來,看到上面寫著‘聯(lián)華兩個字時,“渾身就像過電一樣,幸福得快要暈過去了。”
曾經叱咤中國影壇的聯(lián)華公司,是20世紀30年代國片復興運動的急先鋒,很多知名影星,如阮玲玉等都與該公司簽約。而經石川考證,聯(lián)華公司當年的許多經典影片,正是用這部機器拍攝而成。
周旋主演的《憶江南》劇照
慶幸的是,這部長時間被遺忘的攝影機至今保存完好,基本功能尚存,也因此為上海電影博物館增添了一個鎮(zhèn)館之寶。
1996年,上海電影制片廠照明工程師晏仲芳因發(fā)明電影特效閃電燈系統(tǒng),獲得第68屆美國奧斯卡技術成就獎。他是第一個獲得奧斯卡技術獎的中國影人。在計算機技術尚不發(fā)達的年代,特效閃電燈可在電影實景中制造雷電特效,曾被運用于《侏羅紀公園》、《真實的謊言》等多部好萊塢大片。
這一套銘刻于奧斯卡歷史的“中國造”設備,如今也陳列于上海電影博物館。
在博物館一樓正中最顯著的位置,“國歌誕生”的展覽讓每一個參觀者都印象深刻。
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義勇軍進行曲》原是1935年上海電通影業(yè)公司出品影片《風云兒女》的主題歌。由田漢創(chuàng)作,經作曲家聶耳修改定稿并譜曲。1949年,《義勇軍進行曲》被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第一次會議確定為中華人民共和國代國歌,1978年正式確認為國歌。
“世界上除中國外,還沒有哪一個國家的國歌來自電影的主題曲。這是我們電影人的無上榮光?!笔▽Ρ究浾哒f。
1949年之前:中國電影就在上海
2016年6月,上海迪士尼主題公園正式開園。
然而,這卻不是迪士尼與上海的第一次親密接觸。
時光回溯到1932年,當時滬上知名的《良友》畫報最先將迪士尼和他的米老鼠引入上海。當年的1月刊中,《良友》用整版圖片告訴上海影迷,米老鼠是美國最受歡迎的明星,并借機用迪士尼卡通形象PS了自己的雜志封面,以“自拍”方式為《良友》作宣傳。
《風云兒女》劇照
迪士尼“旋風”由此迅速席卷了彼時的上海。滬上各類報紙、雜志、圖書圍繞迪士尼動畫的報道風起云涌;上海各大影院迪士尼動畫影片迎來觀影熱潮;米老鼠、白雪公主成為滬上商業(yè)公司爭相搶奪的廣告代言人……
20世紀30年代,正是上海電影的黃金時期。
早在1896年,上海徐園的又一村茶樓里,電影這個新生的事物就第一次向國人揭開了其神秘的面紗。
這個被稱作“西洋影戲”的洋玩意兒,迅速引起了善于接受新鮮事物的上海人的興趣。
1897年9月5日上?!队螒驁蟆返?4號,刊登了一篇題為《觀美國影戲記》的文章,記載8月尖雍松在奇園的觀影感受,文中寫道:“如影戲者,數(shù)萬里在咫尺,不必求縮地之方,千百狀而紛呈,何殊乎鑄鼎之象,乍隱乍現(xiàn),人生真夢幻泡影耳,皆可作如是觀?!?/p>
很快,上海也成為了國外電影人的拍攝對象。1898年,美國湯姆斯·愛迪生公司曾派遣攝影師周游世界拍攝當?shù)仫L光,在上海拍攝了《上海警察》和《上海街景》。1901年,美國沃威克公司的攝影師約瑟夫·羅森塔又拍攝了《上海南京路》。畫面中的南京路,“是一條滿是行人的街道,街上有步行者,黃包車夫,官轎,一位騎自行車的歐洲婦人,錫克巡警和二位德國官員。
20世紀初的上海,市民收入水平普遍較高,還有不少在外國公司和洋行工作的買辦職員階層,他們的經濟收入和交際需要,推動了上海電影放映從最初“五分錢鎳幣”式的游藝雜耍場所,很快發(fā)展為高級豪華影院,使看電影成為時尚和身份的標志。
上世紀20年代起,上海報紙的娛樂廣告版逐漸從以往以戲劇和游藝為主,變成以電影廣告為主。有人曾做過不完全統(tǒng)計,上世紀20年代中期,上海已有17家電影院約近14000個座位。如果按每家電影院每天放映三場、每場平均上座率50%計算,上海的電影院每天約可有2萬名觀眾,每年的觀眾數(shù)量可達到700萬人。這樣的觀眾數(shù),已經可以與當時世界上的其他大城市媲美。
也是在那時候,電影工業(yè)發(fā)達的美國瞄準了上海巨大的電影消費市場。米高梅、派拉蒙、福克斯、華納兄弟、雷電華、環(huán)球、哥倫比亞、聯(lián)美等好萊塢八大公司先后在上海設立了辦事機構,處理影片輸出的有關事宜。
到1930年左右,上海已不僅有亞洲最豪華的電影院,而且可以立刻看到好萊塢或歐洲主要制片廠剛剛制作完成的首輪影片。
上海的電影消費刺激并促進了本土的電影生產。1913年,張石川、鄭正秋編寫和拍攝了《難夫難妻》,這是中國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故事片。
1922年,張石川、鄭正秋等人組成了明星影片公司。它的誕生大大促進了中國電影創(chuàng)作的前進步伐。
隨著“九·一八”和“一·二八”事件的爆發(fā),中國電影界掀起了左翼電影運動,當時上海這個西方文化進入中國的橋頭堡,給一大批電影創(chuàng)作者提供了接觸和觀摩世界電影先進水平的契機。
上世紀30年代中期,很多優(yōu)秀的國產電影如《漁光曲》、《神女》、《馬路天使》、《十字街頭》、《風云兒女》等在上海誕生,上海成為名副其實的東方“好萊塢”。
《渡江偵察記》劇照
“1949年之前,中國電影就在上海?!鄙虾I缈圃荷虾k娪爱a業(yè)發(fā)展研究中心主任榮躍明對《瞭望東方周刊》說。
新中國的全面改造
改變發(fā)生在新中國成立后。
1949年11月16日,上海電影制片廠成立,劇作家于伶任廠長,戲劇家鐘敬光任副廠長,電影藝術家、劇作家陳白塵和張俊祥出任藝術委員會的正副主任。它以拍攝故事片為主,也拍攝少量美術片、紀錄片及譯制外國影片。
此前,在長春、北京等地也已成立了國營的電影制片廠,與上影廠形成了百花齊放的局面。
“1949年以后的新中國電影,實際上是對三四十年代‘左翼電影的一種極端化。在‘左翼經驗中,‘上海是‘小資王國,是一個承載著都市原罪的文化符號,1949年以后必然面臨著一場從物質到精神的全面改造?!笔ㄕf。
因此,五六十年代上海拍攝的《女籃5號》《上海姑娘》《不夜城》《萬紫千紅總是春》《大李小李和老李》《今天我休息》《霓虹燈下的哨兵》等影片大多是圍繞集體主義、共產主義對個人主義、利己主義的征服這個角度來展開的,這成為后來上海電影的主流。
值得一提的是,上海電影制片廠1952年攝制了電影《南征北戰(zhàn)》,這是新中國第一部軍事影片。這部由成蔭、湯曉丹導演的影片,取材于解放戰(zhàn)爭中華東戰(zhàn)場的一個戰(zhàn)例。
電影拍攝之初,上海電影制片廠專門組織了軍事顧問團以保證影片的真實性。后來,影片的拍攝甚至引起了陳毅、粟裕兩位首長的關注。陳毅元帥親自為影片修改對白;粟裕將軍為兩位導演詳細講解當年華東戰(zhàn)場的戰(zhàn)斗態(tài)勢。
片中大量的經典段落和臺詞讓人津津樂道,當時的觀眾們把它和《地道戰(zhàn)》、《地雷戰(zhàn)》一起稱為“老三戰(zhàn)”。
1950年6月1日,經上海市文化局電影事業(yè)管理處提議,一本后來影響深遠的群眾性電影刊物——《大眾電影》在上海創(chuàng)刊,由夏衍、于伶、葉以群等人擔任編委會成員。
《日出劇照》
創(chuàng)刊號共32頁,封面采用《團的兒子》中小英雄凡尼亞手捧水杯抬頭仰望的形象,封底為《詩人萊尼斯》的影片鏡頭。于伶為雜志撰寫了《期望》一文,其中還有熱門電影的八折優(yōu)待券。
這本雅俗共賞的電影雜志,一經發(fā)售即受到廣泛歡迎,最先刊印的一萬冊在三天內批售一空,當時的電影事業(yè)管理處不得不再次請示文化局,要求加印3000本以滿足讀者需求。此后又再版兩次,仍供不應求。
1981年2月,《大眾電影》曾以940多萬冊的發(fā)行量創(chuàng)期刊單期銷售紀錄,在世界范圍內這個記錄至今未被打破。
中國電影的“半壁江山”
1979~1984年的6年,上海電影進入新中國成立以來的第二個創(chuàng)作高峰期。
“文革”結束后,上影有創(chuàng)作生產能力的人共108位,號稱“一百單八將”,這個人數(shù)比北影、長影、八一電影制片廠三個廠的創(chuàng)作人員加起來還多。所以,“文革”結束后,上海電影可以很快恢復生產。1977年,上影出品的影片只有5部,而五年之后,這個數(shù)字達到了21部。
這期間,上海電影的優(yōu)秀作品無論數(shù)量和質量均在全國領先。在創(chuàng)作隊伍上,導演、演員均是老中青三代全面開花,撐起了中國電影的“半壁江山”。
“ 80年代初期,看電影是百姓的主要文化生活形式,當時的年均觀影人次都有數(shù)十億。”榮躍明說。民眾的觀影熱情無形中推動了上海電影的爆發(fā)式發(fā)展。
1982年是上海電影最牛氣的一年,年初的一部《牧馬人》和歲末的一部《城南舊事》,被稱為‘龍頭鳳尾,幾乎橫掃了當年所有重要獎項。當年北影廠老廠長汪洋曾跟上影廠廠長徐桑楚開玩笑:“你們不能把所有的獎都拿回上海去,也給我們留一點啊!”
在石川看來,上世紀80年代上影廠的輝煌,還因為有著一支強大文學編輯隊伍的支撐。
“他們在組織劇本上有一套行之有效的辦法。當時他們是把全國分成四個片區(qū),江南、江北、上海本埠和部隊,從四個片區(qū)中最優(yōu)秀的作家手中直接組稿。同時導演總體水平高,爭取好劇本就占優(yōu)勢?!笔ㄕf。
《芙蓉鎮(zhèn)》得獎后很多廠都在爭,最后謝晉搶到手了。李存葆的《高山下的花環(huán)》也是這樣,大家爭得不亦樂乎。后來上影廠跟濟南軍區(qū)領導說:“給我們改編,我們就讓謝晉來拍!”一句話定了乾坤。
1994年,廣電部允許每年從國外進口10 部“基本反映世界優(yōu)秀文明成果和表現(xiàn)當代電影成就”的影片,好萊塢大片的引入讓中國電影陷入了“狼來了”的激烈競爭,在這種大環(huán)境下,上海電影在其后很長一段時間陷入創(chuàng)作低谷。
進入21世紀后,以《英雄》等為代表的國產電影拉開了商業(yè)大片的帷幕,上海電影也迎來了新的機遇和挑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