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帽鹿

收到馨染的微信是凌晨兩點，我睡得迷迷糊糊，屏幕上微弱的光都讓我覺得刺眼。她說：“寶貝，我真的太幸福了?！?/p>

我發(fā)了段語音，語氣惡狠狠：“秦馨染，幸福就不用睡覺了么！”其實，我知道我比誰都欣慰，能在這夢醒時分，收到她壓抑不住迫不及待想要訴說幸福的信息。

【1】

馨染是我的大學(xué)室友，也是我的閨蜜。我們都是3月份的雙魚座，就連生日也不過隔了4天，我們是double雙，親密無間的兩尾魚。

我和馨染都是在大一開始沒多久的時候就名花有主。

她的他是我們班的班長，個子高，清秀干凈，籃球打得好，在英語系這樣一個陰盛陽衰的地方，是很吃香的。我的他叫周磊，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理科生，沒什么特別，但是對我極其寵溺。

不同的是，我的愛情是在陽光下，誰都知道我有一個溫柔體貼的男友。而馨染，知道她和班長戀愛的人只有我一個，這是連宿舍其他6個姐妹也不能說的隱秘。

我的男朋友會在早晨7點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宿舍樓下，手里拿著我喜歡吃的肉夾饃和熱豆?jié){；會毫不介意在大庭廣眾之下低身幫我系上鞋帶；在我無理取鬧想讓他給我織圍巾的時候，他也順從地應(yīng)一聲好。

而馨染，她會在凌晨3點定好鬧鐘，因為她要叫醒她的男朋友看NBA；她會逃課拼圖，1000張的零零碎碎，只因為那圖案是他喜歡的麥迪；她會為他疊520個紙鶴外加1314顆星星作為情人節(jié)禮物。少女的心思婉轉(zhuǎn)深情。

縱然如此，馨染的幸福感絲毫不亞于我。我的幸福來自得到，她的幸福來自付出。

【2】

北方的秋天有說不出的靜美，空曠的教室，有清和暖人的陽光灑進(jìn)來。馨染專心疊紙鶴的模樣恬靜柔美，嘴角的笑意、眼里的期待都讓我印象深刻。

靠在桌上昏昏欲睡的我忍不住問，為什么不公布在一起？難道不會覺得不公平么？她答：“他是班長，雖然大學(xué)不算早戀，但是還是不要一開始就戀愛比較好，不然院里領(lǐng)導(dǎo)對他印象會不好?！?/p>

這樣牽強(qiáng)自私的理由，完全可以證明戀愛時女生的智商為零。

對于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我沒有多言，我也知道有人在背后議論我的戀愛談得太膩味。所以，只要馨染不介意隱戀就好，她的快樂我看在眼里，是真心流露出的幸福，騙不了人。

秋天匆匆過去，冬天來了。我是南方人，第一次領(lǐng)教到北方冬天的風(fēng)，用刀子刮在臉上的比喻真的毫不為過。我貪戀宿舍的暖氣，再不肯沒事就跑去約會。

我和馨染沒課的時候就窩在她的被窩里看鬼片。我膽小偏又好奇，總是捂著眼睛然后不停地問：“然后呢？然后呢？你給我講講啊。”馨染總是鄙視的語氣：“陳小鹿，有賊心沒賊膽真的太丟人！”

我鬧著要去撓她的癢，每到這時候，我們總是在床上嬉笑成一團(tuán)。窗外有呼嘯凜冽的北風(fēng)，但也比不過屋里我們的嬉鬧聲，這笑聲是青春最響亮明媚的注腳。

那時，總以為我們可享百歲無憂。

【3】

白駒過隙，再一個9月，我們來到了大二。

我比她早些到學(xué)校，我去火車站接她。馨染拎著大包小包的特產(chǎn)，我一邊接過她的包，一邊“客氣”地說：“你真夠意思，帶了這么多好吃的給我?！避叭景琢宋乙谎郏骸跋氲妹?，是給他帶的?！?/p>

我很失落，但并不是因為馨染的重色輕友。而是，我不得不承認(rèn)，只要有馨染在，我只能是這個世界上第二好的女孩。

9月是夏天的尾巴，無論我有多么喜歡夏天，也留不住了，只好等下一個輪回。

金秋時分，校園里都是枯黃的葉子，光禿禿的樹枝。我有些傷感憂愁，不知是否沾染了這個秋意的惆悵寂寥，我不喜歡現(xiàn)在的生活。

他把時間和心思都給了我，我卻沒有變得更好。生活缺乏常識，四肢不勤，鮮少思考，在該努力的年紀(jì)，我卻只會談情說愛。

馨染，似乎也有些不對勁。

早上腫成核桃大小的眼睛，每頓飯只吃了兩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下課時看班長背影時的繾綣與失望……

接到班長的電話是在晚上11點，女生宿舍關(guān)門是11點半。我并沒有很意外，如果他再不打我的電話，估計就換我找他了。因為這是馨染第一次這么晚還沒有回宿舍。

他說：“你能過來接下馨染么？她在圖書館的后門。”

我說：“你把她一個人放在那里？”

電話沒有掛斷，但也沒有傳來聲音。我狠狠按下結(jié)束鍵，咒罵了句“混蛋”，抓起外套就往外跑。

外面不知什么時候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雨勢不大，秋天的涼意都藏在雨里。我沒有回去拿傘，跑得更快了。在圖書館后門的屋檐下，我果然找到馨染。

她蹲在墻角，雙手緊抱著身體，蜷縮成一團(tuán)。她把頭埋在手臂中，長長的頭發(fā)散落下來，似乎整個人都融在黑暗里。

我鼻子發(fā)酸，強(qiáng)忍落淚的沖動，走了過去，把外套披在她身上，蹲在她身邊，握著馨染發(fā)涼的手，輕聲說：“寶貝，走，我來接你了?！?p>

“他叫你來的么？”馨染自顧自地問。

“嗯啊，他給我打電話了。”我有些恨鐵不成鋼，這個蠢女人，還惦念著他。

馨染抬起頭，眼里有忽閃的光，那樣期待地問我：“小鹿，他會不會其實還沒走，躲在別處看著我？”

看著馨染癡癡的神情，我既心疼又惱怒：“你清醒點，他都敢把你一個人扔在這里，不怕你著涼生病，不怕你有危險怕黑，你還想著他。有點出息行么！”馨染看了我一眼，冷笑：“我沒出息，你就有出息了？周磊疼你寵你就是好？你不過是一只依附他的樹袋熊，也許最后你的下場比我還慘！”

馨染的聲音清冷，和這秋雨一樣讓我覺得冰涼。只是一個是淋在皮膚上，一個卻滴落到了心里。

我沒有反駁，也沒有離開。沉默了好久，馨染小心翼翼地靠了過來，哽咽著說對不起。我笑了笑，摸著她的頭發(fā)，說：“傻瓜，現(xiàn)在我們要擔(dān)心的是今晚怎么辦。已經(jīng)過點了，宿舍是回不去了?！?/p>

馨染挽著我的手，孩子氣地說：“我不管，你說你來接我的，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沒有想出好辦法，只能給周磊打了電話。他很快趕過來，帶著傘和外套，領(lǐng)著我們?nèi)チ藢W(xué)校附近的旅店，將我們妥善安頓。

那一晚，我們替彼此擦干頭發(fā)。躺在床上說話，都是比金子還真的心里話。

馨染說這些天班長總是找她吵架，任何一點事情都能挑出刺來。今晚，他提出要分手，她不肯，問他為什么，而他卻敷衍了3個字：不合適。她向我道歉，說我的那些話是因為妒忌，她其實很羨慕這樣真切的溫暖。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我也沒有告訴她，其實她的那些話，正是我這幾天反復(fù)思量的。

【4】

是周磊追的我。沒有什么轟轟烈烈的排場，堅持送早餐，每天的天氣短信，生病時的感冒藥……這樣簡單細(xì)微的舉動最是打動人，接受他也變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我不知道我的什么特質(zhì)吸引了他，他縱容我的一切，做他能為我做的一切，帶我玩樂。我們濃情蜜意，戀愛約會，享樂時光。

短短一年，我胖了20斤。當(dāng)我仔細(xì)打量鏡子里的自己時，居然生出莫名的厭惡。鏡里的人眼神黯淡無光，是一個沒有方向、沒有斗志、喪失獨立性，在愛的名義下沉淪的人。

我和周磊，并不是一段好的愛情。

愛一個人應(yīng)該是銳意進(jìn)取，應(yīng)該是兩人都越來越好，為了未來一起奮斗。他更像是糖衣炮彈，裹著那些看起來格外動心的溫暖，但是卻讓我偏離我想走的路。

兩個人不必互相凝視，而是要能看向同一個方向。

那年冬天來得特別快，我和馨染在網(wǎng)上買了同款大衣，她的是鮮嫩的鵝黃，我的是熱烈的紅色。穿上后，嬌俏的馨染和朝氣的我更似親姐妹。

我們握著熱奶茶在操場上散步，縱然是全副武裝，風(fēng)也刮紅了我和她的鼻頭。

馨染說：“小鹿，我和他今天分手了?！彼窍胄Φ模茄蹨I還是沒控制住，眼睛里、臉頰邊、睫毛上，都染著淚。

我擁住了她：“這么巧。我也和他分手了?！彪m是不愛，但一年多的牽連，還是會生出情感，我也哭了。

天空沒有應(yīng)景的下雨或者是飄雪，在無人問津的空曠操場上，兩個人的哭聲很快被呼嘯的風(fēng)聲帶走。

馨染說，她再也不相信愛情了。她掏心掏肺的愛，最后還是輸給了沒心沒肺的他。

我說，我還是相信愛情的，總會出現(xiàn)那么一個人，做我的肩膀，也成全我的夢想。他不要事事嬌慣我，而是事事教會我。

那晚的事情，我們誰也沒再提。我們都相信時間是最偉大的治愈師。

【5】

大三，我去美國做了一年交換生，遇見了另一個他。在圖書館，我們的手握住了同一本書。

這是故事的開始。

我喜歡他投向我信任的目光；喜歡他傾聽我的想法時臉上欣然的笑容；喜歡他在我想退縮的時候握住我的手，說有什么好怕的。除了怦然心動，他還給我鼓勵和支持。我們彼此依靠但不會依附，我們可以分擔(dān)也可以分享。

馨染也戀愛了。

她和我視頻的時候，羞羞答答地公布戀情，那嬌羞幸福的小女人模樣逗得我哈哈大笑。

馨染說：他把我介紹給他的每一個朋友，每晚給我讀故事哄我早點睡覺，總是給我驚喜。小鹿，你知道么！原來如果他愛你，是舍不得讓你做太多的。

現(xiàn)在，我們都已經(jīng)畢業(yè)。今夜，不知馨染的他又做了什么讓她感動歡欣的事情，這么晚也要和我分享她的快樂。而今年，我的他也要從美國回來了，再不離開。

尋覓或等待，時光會帶來你的真愛。他的出現(xiàn)，真的會讓你原諒從前歲月對你的所有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