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淳 劉繼坤
[摘要]羅伯特·澤米吉斯在新作《云中漫步》中,將目光對準了法國雜技藝術家菲利普·帕特,為觀眾重現了菲利普于1974年8月7日在紐約的驚世壯舉。作為一部根據個人自傳改編而成的電影,人物形象自然是電影成敗的關鍵。對《云中漫步》在人物形象塑造上的得失進行分析,將對人們進一步了解澤米吉斯的電影美學有一定的裨益。文章從個性化人物的塑造、人物形象的“隱惡”修飾、人物形象與人文精神三方面,分析《云中漫步》的人物形象。
[關鍵詞]《云中漫步》;羅伯特·澤米吉斯;人物形象
美國著名導演羅伯特·澤米吉斯曾經以三部電影奠定了自己在世界影壇的地位,分別為《阿甘正傳》(1994)、《超時空接觸》(1997)以及《荒島余生》(2000)。在這三部電影中,澤米吉斯都表現出了在刻畫人物、取舍情節(jié)上渾然天成的技巧,其中《阿甘正傳》更是憑借阿甘這一人物成為美國影史上的不朽之作。而在新作《云中漫步》(The Walk,2015)中,澤米吉斯則將目光對準了法國雜技藝術家菲利普·帕特,為觀眾重現了菲利普于1974年8月7日在紐約的驚世壯舉。作為一部根據個人自傳改編而成的電影,人物形象自然是電影成敗的關鍵。澤米吉斯在《云中漫步》中較好地為觀眾還原了一個有血有肉、令人感情復雜的主人公以及圍繞在菲利普身邊的諸多“幫助者”形象,配合以3D技術下的高空行走畫面給予了觀眾前所未有的震撼觀感。但其在突出菲利普的同時對其他人物塑造上的簡單化又引起了評論界的一定爭議。對《云中漫步》在人物形象塑造上的得失進行分析,將對人們進一步了解澤米吉斯的電影美學有一定的裨益。
一、個性化人物的塑造
俄羅斯民間故事學者普羅普在其著作《民間故事形態(tài)學》之中對敘事文本的構成進行了分析,認為人物基本上都在敘事中發(fā)揮著穩(wěn)定的功能。而不同故事中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實際上可以總結為七種角色:主人公、被害者、迫害者、幫助者、偽主人公、委派者和受害者家屬。在《云中漫步》中,菲利普·帕特無疑便是主人公(the hero)角色,他是整部電影關注、歌頌的對象。在《云中漫步》之前,詹姆斯·馬什就曾以一部獲得奧斯卡最佳紀錄長片的《走鋼絲的人》(Man on Wire,2008)讓觀眾認識了菲利普并了解了他在雙子塔上長達45分鐘的令人嘆為觀止的舉動。對于觀眾來說,《云中漫步》幾乎是不具備懸念性的,觀眾可以預料到菲利普終將安全地從鋼索上下來,因此《云中漫步》的重心放在了人物塑造上,通過補充大量紀錄片沒有能展現的細節(jié)帶領觀眾認識這位個性鮮明的主人公。
澤米吉斯對于主人公菲利普·帕特的定位是明確的,即一位極富個人魅力,敢于追逐個人理想的英雄人物。電影首先是渲染了他的成長過程,如表現了他是如何自幼癡迷于去馬戲團看表演,甚至因為喜歡表演而被父親趕出家門,使觀眾了解到他對走鋼絲的熱愛。菲利普先是偷偷在馬戲團中走鋼絲,隨后在女友安妮的學校里,再是巴黎圣母院,最后是紐約雙子塔,在層層遞進中剝開人物的“外殼”,讓觀眾逐漸深入其個性。并且電影用了很大篇幅來描述菲利普如何為之進行訓練,做準備工作,正因為有了這些鋪墊,菲利普終于站上繩索時才更令觀眾激動。
其次,電影濃墨重彩地表現了菲利普在通往成功之路上的重重阻礙,以凸顯其百折不回的個性。這一點可以參見由金球獎最佳編劇艾倫·索金編劇的《社交網絡》(2010),電影同樣是講述一個“偏執(zhí)的天才”如何在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的幫助下,克服了諸多麻煩與是非,最終創(chuàng)造出驚人奇跡的故事。在《云中漫步》中,菲利普在偽裝成建筑工程師勘測現場的時候不慎被釘子扎穿了右腳,直到走鋼絲那一天傷口依然鮮血淋漓;又如為了躲避警察而被迫躲在電梯通道之中長達幾個小時,稍有不慎就會跌落進幾百米的電梯井中粉身碎骨;當從電梯井中脫身之后,又要提防正在值夜班的似睡非睡的保安;在鋼索上終于可以進行表演時,卻又遭遇了警察的兩頭圍堵……這些都是歷史上菲利普的真實遭遇。
最后,電影中運用了次要人物來對主要人物進行襯托,如菲利普的啟蒙老師——走鋼絲經驗豐富的魯迪爸爸與菲利普之間的分分合合等,讓觀眾意識到菲利普執(zhí)拗的個性以及走鋼絲對他的意義。在跟隨魯迪爸爸學習時,魯迪爸爸教他向觀眾致意以表達喜悅與感激之情,但是出于某種驕傲菲利普始終學不會,因為他認為自己是藝術家而不是馬戲團小丑,他夸張的脫帽旋轉與跪下的動作被魯迪爸爸斥為不真誠的舉動。在與魯迪爸爸和好后,魯迪爸爸讓他系安全帶的建議也沒有被驕傲的他采納。而當菲利普站在自己的人生之巔——四百多米的高空時,突然領悟到了魯迪爸爸所說的“致意”的意義,他真誠而優(yōu)雅地在鋼索上單膝下跪,這意味著他對走鋼絲的理解又上了一個新的層面。
二、人物形象的“隱惡”修飾
除了主人公之外,魯迪爸爸、安妮、讓·路易、杰夫等人在電影中扮演的無疑便是幫助者(the helper)的角色。沒有他們菲利普便不可能完成他的計劃,并且這些幫助者各具特色,如無政府主義者、一臉嚴肅的攝影師讓·路易,有恐高癥的數學老師杰夫等。在電影中,迫害者(the villain)的角色似乎卻是缺席的。菲利普要面對的“敵人”并不是代表人類文明豐碑的雙子塔而是他自己,而在他童年時代阻止他學習走鋼絲的家人,阻擋他進入雙子塔的警察與工作人員等并不能真正稱為迫害者。電影中的對立實際上是菲利普個人價值與主流價值的對立,他性格中積極進取的一面盡管符合時代的訴求,但是他不顧一切的冒險精神是違背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更嚴重的是,菲利普在功成名就之后對幫助者們的所作所為更是與主流價值相悖的。對此電影進行了“隱惡”式的修飾。
電影在某種程度上回避了真實的菲利普身上的缺陷。在《走鋼絲的人》中,菲利普的諸多缺陷被以一種寫實的態(tài)度暴露出來,幾乎所有人都認為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如果不是擁有走鋼絲的絕技,他將因為他的偏執(zhí)與自大而遭到他人的排斥。如在結束了雙子塔的冒險之后,他并沒有去與同他一起籌備此壯舉足足六年的朋友會合,甚至也沒有去見一直信任、支持、關心他的女朋友,而是一直在與一位女性仰慕者廝混,并且撒謊欺騙同伴說自己在與警察、媒體打交道。而這些有可能引起觀眾對主人公反感之處的缺陷在電影中都沒有被體現出來。毫無疑問,菲利普的偏執(zhí)是帶有負面因素的,這種性格在成就自我的同時也有可能傷害到他人。
歷史上真實的“走鋼索”事件亦是非常復雜的,菲利普與朋友們之間的關系一直為爭吵、謊言與背叛所困擾。但是電影有意識地淡化了這些不和諧之處。如在表述菲利普與其他朋友之間的齟齬時,影片只以略顯突兀的“半夜釘棺材”一幕作為代表。就在菲利普要踏上雙子塔的前夜,處于緊張狀態(tài)下的他不顧朋友們在休息而在雷雨夜釘他們裝器械的板條箱,幾乎將整個小區(qū)的人都吵醒。在菲利普看來,他不是在釘箱子,而是在給自己釘棺材。在安妮批評他從來沒有跟朋友們說句“謝謝”之后,他就將在睡覺的朋友們全部叫起,頗為神經質地對他們說了“謝謝”。又如在表現菲利普與安妮的決裂時,只是以安妮淡然的一句“你的夢想實現了,我要去追尋我的夢想”便隱藏了兩人分手背后的辛酸。在幾位幫助者中,安妮的形象是被塑造得最為豐滿的,她在菲利普挑戰(zhàn)之前在雙子塔下徹夜不眠,并在清晨叫路人關注菲利普的一舉一動,她愛著菲利普以及他瘋狂的夢想。然而在菲利普成功之后,他自私的個性讓安妮感到失去了安全感。幾位團隊成員最后聚餐之際,澤米吉斯安排大家眺望著遠處燈火通明的雙子塔若有所思。這說明此事距離菲利普挑戰(zhàn)成功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因為當時大樓還沒有完全竣工,澤米吉斯以一個隱晦的畫面省去了這一團隊解體背后的原因,使電影在雙子塔建造者托佐利給菲利普觀景臺永久通行證后結束,盡可能呈現給觀眾的菲利普是一位充滿活力與夢想的陽光少年。
三、人物形象與人文精神
《云中漫步》中的人物形象塑造方式是與其所想要表達的人文精神分不開的。要打造出一部優(yōu)秀的商業(yè)片一般必須注意如下幾點:首先是選好主題,并要對敘事節(jié)奏有一定把控?!对浦新健吩跀⑹律涎匾u了澤米吉斯在《阿甘正傳》中高潮迭起的節(jié)奏,讓觀眾欲罷不能。其次是要留給觀眾印象深刻的視聽語言與人物形象。這一點澤米吉斯無疑也在《云中漫步》中做到了,瘋狂到認為自己可以改變世界的菲利普的不安于現狀、特立獨行讓觀眾耳目一新,而3D技術打造的四百余米高空走鋼絲的場景更是讓觀眾驚心動魄。而美中不足的則是對于協(xié)助菲利普完成這一壯舉的團隊交代不夠,以致電影被批評為只有主人公是立體的,而其他人則成為“紙片人”;觀眾僅僅記住了菲利普有一個幾乎人人身懷絕技的團隊,卻很難對其中具體的人有更清晰的印象。最后一點則是電影中必須存在一定的人文精神,這關系著電影的深度與能否贏得更多的受眾?!对浦新健分凶顬槊黠@的人文精神,便是電影被澤米吉斯當成了一封“獻給雙子塔的情書”,自報紙上有關建造雙子塔的新聞映入菲利普及觀眾的眼簾,電影中對雙子塔的緬懷之情就幾乎無處不在。
厘清這一點對于反觀人們對于《云中漫步》在人物塑造上采取的個人主義視角的批評是極有意義的。與《社交網絡》以及講述阿蘭·圖靈的《模仿游戲》(2014)等電影不同,這一類電影在塑造人物時固然要突出主人公,但是主人公的同事、朋友形象亦是立體而獨特的。然而在《云中漫步》中,對配角人物的處理就稍嫌敷衍,如電影中幾乎沒有交代路易和杰夫是如何心甘情愿地加入到菲利普的團隊中來,并且一直堅持幫助他實現夢想,甚至不惜付出坐牢、被美國永遠禁止入境的代價,似乎一切都是為配合菲利普出場而存在的。可以說,如果編劇具有更大的“野心”,完全可以按照《模仿游戲》等電影的套路,以主人公朋友作為旁觀者的視角,對主人公進行進一步的挖掘,表現其性格弱點給他帶來的傷害等,這樣無疑能催生出一部爭議較小的、符合好萊塢電影工業(yè)生產線水準的作品。然而在《云中漫步》中,一直屹立不語的雙子塔實際上也是導演想要書寫的角色,它代表的是一代紐約人甚至美國人的某種美好的夢想,電影敘事的重點之一便是向雙子塔致敬,紐約乃至整個美國這一廣闊的背景成就了菲利普這一形象。他的野心與夢想一直與這兩座正在攀升的高塔聯系在一起。澤米吉斯借用這部電影向那些曾經心懷積極、向上的“美國夢”的人致敬。雙子塔的倒塌本身就是一個沉重的話題,這兩座有自由世界心臟意義的建筑起始于菲利普的野心而終止于臭名昭著的恐怖襲擊,帶有某種隱喻感與宿命感。在澤米吉斯的闡述下,觀眾可以感受到這兩件行為都意味著舍生忘死,但是后者無疑是代表了人性的陰暗的,它更襯托出了菲利普行為之中閃亮的人性光芒。而觀眾則是需要將情感投射進在雙子塔下仰望菲利普的紐約客中的。電影中的雙子塔處于設計、建造直至完工的過程,電影正是要舉重若輕,寄悲情于微笑反而能夠比直接呈現悲傷更容易激起觀眾的沉重心情,因此影片在敘事上就無法太沉重,要使電影在人物形象以及由人物推動的整個敘事上始終充滿著“正能量”。
澤米吉斯在《云中漫步》中為觀眾塑造了一個偏執(zhí)、堅毅的主人公形象以及他身邊性格各異的幫助者形象。電影對后者的形象著墨不多,在主人公菲利普身上,導演也盡可能地對其缺點進行了淡化,使電影在一種興奮、向上的敘事中向雙子塔致以最后的敬意與懷念,也為觀眾呈現出了生命的精彩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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