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的端午,天氣極好。沒有云,太陽照在身上,已經(jīng)有種火辣辣的疼。這所地處皖西南的農(nóng)村中學(xué),因了放假,一片靜謐。
小花園里種著一排低矮的梔子樹,濃烈的梔子花香伴著端午的麥粑香在午后的空氣里涌動,一如少年們躁動的心。
學(xué)校的東邊是一幢兩層的木質(zhì)教學(xué)樓,前蘇聯(lián)的建筑風(fēng)格。教學(xué)樓的后面是一塊狹長的水池。不一會兒,水池的邊上便聚集了七八個十一二歲的小孩,清一色的學(xué)校子弟。
大家在玩劃龍船的游戲。
每個人把手里的一小截鉛筆剖成兩半,取出鉛筆芯,再把鉛筆頭削尖,然后在筆芯槽的末端滴上一兩滴圓珠筆油,一條小船就做好了。
大家站成一排,按照口令,把小船小心地放進水池里,小船便在水里緩緩地向前游了起來,每只小船的屁股后面都拖曳著一條五彩斑斕的油帶,煞是好看。
端午節(jié)的下午,家住學(xué)校的少年們就這樣打發(fā)著自己的童年時光,愜意而滿足。
忽然,四年級的我注意到曉悅一個人走開了,我趕緊走上前。
“你不玩了?”我拿著手里的小船,歪著頭問她。
“我裙子上不知什么時候沾了好多圓珠筆油,洗不掉的,這回我媽要罵死我了?!睍詯傊钢陌兹棺?,擔(dān)心地說。
曉悅的母親去世多年,父親在學(xué)校教高中英語,年前剛剛給曉悅?cè)⒘藗€后媽,是鎮(zhèn)上紙廠的一個會計,聽說對曉悅很兇。
在所有相當(dāng)大的學(xué)校子弟當(dāng)中,曉悅算是最好看的了。我最喜歡看曉悅穿白裙子,每每那抹清爽的白在我眼前跳躍,感覺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一幅畫。
此時的曉悅?cè)箶[上潮濕一片,皺巴巴的,好大一塊綠色的圓珠筆油在白色的的確良上斑斑駁駁,有一種明顯的揉搓過的痕跡。遠遠望去,有綠萼片有白花瓣,像極了一株蔫蔫的梔子。
“我要回家,不能玩了?!睍詯偤每吹谋羌鉂B出了細密的汗珠,一臉忐忑。
曉悅和我同年,從一年級到四年級都是我的同桌,我們關(guān)系極好。
我想了想,跑到水池邊喊來跛子,我們倆陪著曉悅一道去了她家。
當(dāng)著曉悅后媽的面,我低頭認錯,說曉悅?cè)棺由系膱A珠筆油是我不小心弄上去的,不信可以問跛子。
跛子站在旁邊,趕緊幫著扯謊,“對對對,但黑皮不是故意的?!?/p>
曉悅的后媽嘴里啃著桃子,不說話,眼睛先瞪著曉悅?cè)棺由系挠蜐n,再瞪著我,最后又瞪著曉悅。猛地,她一把拉過曉悅,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房門。
我和跛子嚇得趕緊離去,我們的身后隨即傳來一陣打罵聲和曉悅的啜泣聲。
走在回去的路上,我對跛子說,“我舍不得曉悅?!边@樣說了,竟然鼻子一酸,就想哭。
最后還是跛子給我出了主意。
我回到家,告訴母親我把曉悅的白裙子弄臟了,曉悅正在家里挨她后媽的打呢。母親聽了,二話沒說,從竹筐里拿起一塊麥粑拍在我的臉上,咬牙切齒地說,“叫你小子搗蛋!叫你小子搗蛋!”
我低頭,裝作哭。跛子在一旁張著嘴巴添油加醋,說,“曉悅的手臂都被她后媽打青了,阿姨您也是黑皮的后媽???!”
眼看天快要黑,心軟的母親趕緊上街買了一條白裙子送到了曉悅家。
第二天是星期天,曉悅一天沒有出門。
周一,我早早地在上學(xué)的路上等著曉悅??匆姇詯傄琅f穿著那條帶有油漬的裙子上學(xué),就問,“怎么不穿我媽買給你的那條?”
曉悅愣了一下,然后說,“我媽講新裙子要等明年再穿?!?/p>
可是,直到最后,我也沒有見著曉悅穿上那條新裙子。那一年的寒假,曉悅的爸爸調(diào)動去了南寧,曉悅也跟著去了廣西。
這一走,我們再也沒有遇見。
作者簡介:吳平,男,上海鐵路局合肥機務(wù)段職工。作品散見《讀者》《中國鐵路文藝》《新安晚報》《人民代表報》《微型小說選刊》《小小說月刊》等數(shù)十家報刊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