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曉燕

老約是我養(yǎng)的一只貓。

那時我家住在一座水庫的岸邊。庫區(qū)風景如畫，但水邊老鼠較多，家中必須要飼養(yǎng)貓、狗等動物。家里曾經(jīng)也養(yǎng)了幾只其他的貓，皆因嬌氣，虛弱無力等無疾而終。有一年老公下派駐村工作時，用一把香蕉從農(nóng)家討要回來一只小花貓。這只小貓咪，不同于之前的幾只，出生低賤，皮糙肉厚，不畏水邊嚴寒酷暑，易喂易養(yǎng)，從不生災害病啥的。終日如同小老虎一般，氣宇軒昂，無所畏懼，恪盡職守，確保四方不受鼠害。由于它太活潑，太神氣，我們?yōu)樗∶小袄霞s”。乃作約之意。作約，系我們當?shù)胤窖?，即逞能，愛顯擺的意思。

老約很快長得膀大腰圓，健碩無比，身手敏捷，且極為聰明。時常下水庫，用尾巴在水里垂釣，并叼一些魚類回來。叼回來以后也不忙著吃，反復地徘徊，躑躅于庭樹下，炫耀地望著我們，仿佛在討要獎賞。觀其矯健身姿，起初我們都以為是莽漢。

不久，老約戀愛了。貓科類動物戀愛是很神秘的，悄悄的，不知不覺的。不像狗類談戀愛，呼朋喚友，風風火火，大張旗鼓，搖旗吶喊。所有的朋友都趕來助興，能參戰(zhàn)的參戰(zhàn)，不能參戰(zhàn)的旁觀，都希翼獲得戰(zhàn)利品，品嘗愛情的甜蜜，抑或是分一杯殘羹冷炙。一場戀愛以廝殺拼搏開始，地動山搖，血風腥雨結束。動物的秉性不同，也許是因為貓比狗嬌小，性格稍溫馴，貓的愛情也談得低調、平緩一些。除卻孤獨的某只夜間哭嚎幾聲，大部分時間，貓兒們的地下戀情都不為人知，我們始終也未看到老約的夫君是誰，老約就悄悄懷孕了。直至后來老約懷胎大肚，即將臨盆產(chǎn)仔，我方恍然大悟，才知其是小婦人。

老約眼光一定高，不要看她自己其貌不揚，如男人般五大三粗的。但是人家挑老公可不含糊，種豆得豆，種瓜得瓜，猜測可能是因為父親長得高大挺拔，偉岸俊朗，基因優(yōu)勢遺傳吧，老約的貓仔兒女個個長得帥氣、漂亮，男有男樣，女有女樣。一窩小貓仔，或婉約秀氣，或虎頭虎腦，個個惹人憐愛。老約生育力旺盛，那時也沒有啥貓科計劃生育，老約可以率性而為，盡力施展其超強的生育能力，一窩能生五、六條只。生了之后，盡心盡力，悉心撫養(yǎng)。老約本來就能吃，身體好，食量大，生了幼崽后，越發(fā)胃口好。

人常說，喂孩子婆，能吃一稻谷籮。老約能吃，奶水足，貓仔個個長得圓滾滾，胖嘟嘟，煞是可愛。一群貓仔，顏色黑白黃灰參差不一，在金色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發(fā)出耀眼的、迷人的光芒。跑起來如流水的線，五彩斑斕，頗為壯觀。老約也頗為自得，經(jīng)常在小仔們吃飽之后，老約驕傲地半迷著眼睛，慵懶地斜躺在陽光下，有一下，無一下，左一搖，右一擺，緩緩地、悠閑地，轉動著尾巴，教小貓仔們捉老鼠。盡情地享受著貓家族的天倫之樂。

終究貓閨女大了要嫁人。否則，一屋子貓，四處亂竄，終不像回事。遺憾的是，物依稀為貴。而那幾年在我們當?shù)?，貓兒有些繁殖過度，泛濫成災，再可愛的小貓也送不掉。令我急得沒辦法，每天都四處咨詢，為小貓說婆家，有時，看著小貓在腳邊滾做一團，我覺得自己像是日本電影《望鄉(xiāng)》中的阿琦婆一般，為了打發(fā)寂寞，阿琦婆養(yǎng)了一屋子貓……若是誰家來討要小貓，我會高興得歡天喜地，嫁閨女般親力親為。唯恐小貓離開媽媽了傷心，我為每只送走的小貓都準備豐厚的嫁妝——一大包酥炸小貓魚。

新生命固然可喜，但是煩惱總比喜悅多得多。老約太能生養(yǎng)了！而且出于動物的本能吧，老約總是可以躲藏到家中隱秘柔軟的地方產(chǎn)仔。且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均是些蹊蹺的，令人難以發(fā)現(xiàn)的地方。第一次生仔，老約躲到我存放被子的衣柜里，弄得滿被子都是血污，腥味逼人，棉被不能過分地清洗，否則被子易發(fā)硬不暖和！真是，豆腐掉到草木灰里，拍不能拍，打不能打！

本來我自己也是個嬌小姐，是父母的小幺女，從小就寶貝得很，體弱多病，結婚前，幾乎十指不粘陽春水?；楹蟊环蚣腋脑斓蒙晕⒑靡稽c，但還是挑剔敏感。這老約可把我害苦了，那種腥味兒，實在是人類忍受的極限，我被熏得直吐，急得沒法。那些被污染的被子衣物如雞肋般棄之可惜，用著惡心！如今，已時隔多年，忘記了那些衣服床被最后是如何解決的，是洗了還是扔了。

這是老約第一次產(chǎn)仔。

叫我吃驚的是，第一批貓崽送走沒多久，春情勃發(fā)的老約又懷上了，每日里大腹便便的，在我眼前晃來晃去。不過，老約捉老鼠依舊干凈利落。人家鼠多為患，老鼠肆意猖獗，踐踏糧食，我們家從未發(fā)現(xiàn)老鼠的蹤影。凡事看優(yōu)點，看主流，不能一葉障目，老約對我們家的貢獻大大的，功大于過。老約已成為我們家庭一分子，不可或缺。

老約似乎也自鳴得意，每天愜意地四處晃晃悠悠，尋尋覓覓，悠閑自得地邊工作，邊等待著產(chǎn)仔。看著即將又要產(chǎn)仔的老約，我終日忐忑不安，提心吊膽，擔心老約又會出其不意產(chǎn)在何地。每天臨上班時，我都要將柜門反復檢查一遍，看是否關嚴實了，以防再出意外。

然而防不勝防，這次老約依然是神不知，鬼不覺。趁我上班時，躲在家里喜得貴子。貓丁興旺，男男女女又生了一大窩。

下班的我，一進屋就聞到一股熟悉的異味，頓時了悟，一定是老約又躲在屋里某地產(chǎn)仔了！左找右找，柜門皆好好的，嚴實合縫。順著腥味兒一直找到門廊處專門存放我家小孩衣服的布衣柜，翻開布簾，果然是老約！當時我簡直怒發(fā)沖冠。第一次在棉被上產(chǎn)仔尚可容忍，這次在我孩子的衣服上產(chǎn)仔，簡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我們這一代人正趕上計劃生育的高潮，黨員干部更是得服從國家大局，只生一個娃。我身體不好，本被診斷不能生育的，結婚三年間遍訪名醫(yī)，才生下一個寶貝閨女。雙方老人，喜出望外，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大概是遺傳，妞妞身體也十分羸弱，大病三六九，小病時常有，三天兩頭去醫(yī)院。孩子體弱多病，自然需更要注意衛(wèi)生，衣服都專門存放在門廊上，一個靠近陽光的布衣柜里，故意不拉嚴實，便于光照日曬殺菌。萬沒想到，居然又被老約鉆了這個空子，溜進去產(chǎn)仔。看著一柜血污，我頭大腦昏，一時沖動，真想把衣服和老約一起全部都扔進水庫算了……

工薪階層并不富裕，誰也舍不得把孩子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全部扔了。無可奈何，只有將衣服先全部消毒漂洗，然后用開水燙，之后再在陽光下反復翻曬殺菌！我忙忙碌碌接近一個禮拜，累得腰酸背痛，四腳朝天，方整理出一個眉目！暗暗發(fā)誓，這次一定把老約扔了！這樣固執(zhí)闖禍的生命，不要也罷！

雖然咬牙切齒，可是，每當看到她心滿意足地舔著幼崽，眼睛還沒睜開的小奶貓在她肚子上拱來拱去，洋洋可愛?？傄蚕虏涣撕菪恼娴膾仐夁@一家老小，猶猶豫豫，過一段時間，心也慢慢軟了。暗暗開解自己，老約聰明伶俐，安分守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大人不記小人過。想了一堆勸解自己的話，既然火也發(fā)了，氣也出了，遺棄她們的念頭也就不了了之。

老約用她的第一條命博得了我的原諒。老約拖兒帶女，實在可憐。生命是平等的，動物的生命也應尊重。哪里忍心說丟就丟？于是，你好，我好，大家好，陟罰臧否，不宜異同。和氣一團，只念其功，不念其過。我對老約的怨氣消散，彼此又和好如初了。

白駒過隙，轉眼冬去春來，由于單位將搬遷至新城區(qū)，我們居住的家屬院，連同舊辦公樓一起賣給開發(fā)商。給我們按平方測量，分配新房。真是利莫大焉！不用操心就可以住新房了。大家每天都在激動地談論著，憧憬著，對新生活產(chǎn)生無限地向往，自然對老約的關注也少了。

就在這時，老約用完了她的第二條命。

一天忽然聽說水庫一釣魚者，發(fā)現(xiàn)一只貓被夾住了腿，我一驚打了個激靈，猜想是否是我家的老約？奔過去一看，果然如斯，老約簌簌發(fā)抖，毛發(fā)被水侵透，渾身濕漉漉的宛若秋風殘荷，戰(zhàn)戰(zhàn)兢兢，一觸即破。又如一個破布袋，被人如垃圾般隨意地丟在地上。尤其觸目驚心的是，還被人用一根網(wǎng)線拉著。一只腿倒掛金鐘似的，牢牢地夾在一只鐵夾板上，凄慘地“嗷嗷”叫著，顏面掃地，狼狽不堪，完全失去了昔日母儀天下的威風！只有一雙大眼睛見到我后，立刻如遇到救星般，煥發(fā)出些許有神的光芒，看得我揪心地痛。竟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

可憐的老約每天守家護院，四處轉悠，恪盡職守，不小心遇到哪個偷貓賊下的夾板了。不幸中的萬幸，還好老約命大，沒有被夾中要害，僅夾住一條腿。更幸運的是偷貓賊還未來及收網(wǎng)繩，否則，不知是否已被賣到南方，作為食客們的下酒菜了！嘆息過后，我想，既然老約福大命大造化大，沒有被夾死，我就把老約用布包袋裝好提回來，每天做些好吃好喝的伺候她！

開始時老約只能臥在窩里，不能動彈，慢慢地老約的傷好一些，又有些精氣神，老約本來就潑皮，小疼小癢的也難不住她。很快就嘗試著，拖著病殘腿到處跳，由于她腿傷未痊愈，跳到哪里，哪里都會血跡斑斑，沙發(fā)上，被子上，墊子上到處都是，我又重蹈覆轍，天天清洗。

大概是與老約相處時間長了吧，這種血污洗禮年年都有，我竟然適應了。這次生病，我沒有像以前那樣嫌棄她。歲月不饒人，歷經(jīng)滄桑，人的性格也有所改變，彼時我已慢慢地成長為一名成熟穩(wěn)重的中年知識女性了，再無當年的布爾喬亞主義。由于心理接受，不再排斥生厭，不知不覺老約的傷就好了，老約又恢復了往日的威儀，四處巡邏，守家護院！

老約的第三條命是搬家風波中消磨掉的。開發(fā)商要開始置地建設，因為孩子要中考，我們臨時搬到父母親家去住，父母親都是老教師，退休前在縣城最好的一所中學任教。這樣我孩子以后可以就近上學。

啟程的日子很快來臨，擇了吉日就開始搬家。幫忙的人很多，有些忙亂。但我還是想起了老約，找到了躲在廚房旮旯里的老約，我反復征詢，和她說話問她是否想走，老約皆一臉茫然。低著頭不聞不問。臨走時我強行把老約摟上車，老約還是掙脫我逃走了……

大概她骨子里還是守舊的婦人，留戀故土，不愿離開。我無可奈何，只能安慰自己，老約生存能力強，應該能活得很好。

在母親家住了些日子，我總感覺好像少了點啥！可能是對老家的眷戀，也可能是因為老約沒有帶走，我常常有些神不守舍，無數(shù)次夢中遇見老約孤獨地在外游蕩，每次夢醒之后，第二天我總要回到老家去看看。

老家已今非昔比，面目全非。到處都是隆隆的機器聲，新的建筑工程正在刻不容緩地進行。祖國的發(fā)展一日千里，日新月異，到處都在摧枯拉朽地改建。熱鬧喧囂代替了以前的寧靜，哪里還有老約的影子！

春去夏來，夏去秋來，數(shù)次故地重游尋找老約，每次都是希望而來，失望而歸。老約始終杳無音訊。只是我依然不死心，隔一段時間，就會去尋找。最后一次是黃昏時分，夕陽西下，落日余暉映照在水面，成群野鴨水鳥，徜徉在水面浮游，安詳?shù)叵硎苤S昏落日余暉的寧靜。

我看著這些有家可歸的水鳥怔怔出神，忽然一條麻黃色的貓倏忽跳入我的視線。我定睛一看，“老約，是我的老約。”我脫口而出！

老約先是一驚，準備逃走，聽到我“老約、老約”地在急切地呼喚，她又停下了腳步，慢慢地，她終于認清我了。于是，由緊張到安靜，我也呼喚著來到老約身旁，拍拍老約的頭，發(fā)現(xiàn)老約已形銷骨立，憔悴得不成樣子，瘦得皮包骨頭了。比之前的她縮小了一半！

震驚之余，我才發(fā)現(xiàn)，由于原住民大多遷徙，故園已十分荒涼，覓食大概也困難至極。若是我再晚一點來，或許再也見不到她了。她的第四條命，用來對抗饑寒交迫，流離失所。

我的心情復雜，驚喜，悲憫，驚慌，忐忑，擔心老約再次逃走，我蹲下身和老約說了好長時間的話，問老約這次是否愿意和我走！這次老約似乎聽懂了，可能她也是無數(shù)次地來尋找我們，冥冥中似乎預見我們會去找到他。老約乖乖地蹲在我的電動車踏板上，讓我?guī)У嚼牙鸭?，重新開始了新的生活。

在姥姥家里老約很快和我們大家都熟悉了，老約依然堅持值守，把老鼠捉得干干凈凈，身體也很快就恢復得健壯如初，尤其傳奇的是老約又懷孕了。我們在驚奇的同時只有接受。老約的第五條命，在平凡生活中彈指而過。

日子很快又過了三年，孩子又考上高中了。公務纏身，我們夫婦沒時間接送孩子。姥姥家離高中特別遠，權衡利弊，只能搬到離高中近一點的地方住。這次搬家我做了萬全準備，提前安撫好老約的情緒，然后裝入盒子帶到新家。新家是借親戚的一套舊房子，房子面積小，人口密集。孩子成群地在院中嬉戲玩耍，鬧哄哄的，老約可能是沒有見過這陣勢，也可能是受到驚嚇，或是留戀故土?？傊?，剛把她從車里抱下來，她又慌亂地逃走了！無論我如何喊也喊不應，我?guī)缀跄芸吹剿牡诹鶙l命，在我眼前越來越小，消失得無影無蹤。

與之前不一樣，這次是新地方，人生地不熟，她之前從沒來過。一旦走錯便很難找回來。和老母親聊到此事，老母親也痛心地說：“可惜了，老約這次可能真的丟了?！币驗榈胤侥吧壹覙欠坑侄枷嗨?，老約一定迷失在城市的水泥森林里。

經(jīng)歷了這么多次坎坷，我與老約之間，已經(jīng)建立起了一種默契的相惜。我佩服她頑強的生命力，對故主的忠誠不二。這種忠貞和堅毅，人都很難做到，何況一只小小的土貓。再次丟失老約，我悵然若失，每每走到路旁街邊僻靜處，看到路邊逡巡覓食的野貓，我都要細細看看是否是我家的老約。流浪在外，老約是否飽受欺凌？車水馬龍，萬一被撞傷或是誤食毒物，可憐的她又能剩幾條命來掙扎？

日子過得飛快，一晃搬新家又一個多月了。一天我正在開窗打掃衛(wèi)生，忽然聽到熟悉的“喵喵”的叫聲，我打了一個激靈，不錯，老約，是我家的老約，正趴在我的窗前朝屋里面望呢！

老約用她的第七條命來找尋舊主，不知受盡了多少白眼和欺凌，這樣探頭探腦地尋找了多少扇窗戶，才蹣跚地找到老東家。我心疼又感動，連忙把老約抱進屋，開心地給她找東西吃，并和她說了許多話。問她這么長時間都到哪里了？老約只顧自己埋頭吃食，不聞不顧，我的憂慮和思念也不知道她到底聽懂沒有。

回家沒多久，這位生命力強悍的土貓居然又有喜了，每天拖著個大肚子，在我面前驕傲地晃來晃去的，我真是哭笑不得。我竊想我家的老約真是特殊材料做成的貓。按人類年紀換算，老約應該年逾花甲，可是為何她絲毫未顯疲態(tài)，簡直是英雄母親。

美人易逝，可是老約可不是啥美人，出生粗鄙鄉(xiāng)野，沒有顯赫家世。看來娶老婆當娶我家老約這樣皮實的，耐擊耐打。老約屬于貓類奇葩，永遠年輕。也許是老約也趕上了太平盛世，人杰地靈，不甘寂寞，抓住青春的尾巴大生特生。

樓房飼養(yǎng)動物進出皆不方便，我母親說：“這次老約若在樓房生崽如何才能喂養(yǎng)呢？”樓房進出不自由，小貓沒法自由生活。正在思考解決問題的對策，一天孩子放學歸來，老約正在吃魚，孩子蹦蹦跳跳跺著腳如一陣風般進來了，老約觸不及防，一塊魚骨卡在喉嚨里，當時就吐，兩只前爪直對嘴里撓，反復卡嘔，順嘴淌口水，望著老約難受的樣子，我心如刀絞……

慌忙將送老約到獸醫(yī)院，不巧那間醫(yī)務室正好有條狗在看病，貓狗歷來是冤家，狗見到貓就開始豎起毛發(fā)汪汪直叫，老約見勢不好，箭一般地逃走了，消失在茫茫路的盡頭。

我懷著無限惆悵的心情，回到母親家，向母親述說了此事。母親聽后也默然了好長時間，感嘆老約一生歷盡劫難，命運多舛，懷著身孕，還卡著魚骨。縱然她生命力頑強，這次也實在難挺過去，恐怕要曝尸荒野了?；貞浧鹚齻髌娴囊簧?，我和母親唏噓感嘆了好長時間……

老約的第八條命應該就這么沒了吧。

直到有一天，母親打電話說：“你家的老約又挺著大肚子回到來了?！蔽乙宦犃⒖腆@叫：“不可能！肯定是你們沒看清楚搞錯了！”母親說：“一點不假，千真萬確，就是你家老約?！?/p>

我簡直是懵了，如墜霧里，老約從未到過那家獸醫(yī)院，陌生街道，她是憑什么線索找到姥姥家的？可想她曾經(jīng)走了多少冤枉路，敲錯過多少家的門，望穿秋水，方找到歸家之路?？墒莿e忘了，當時她還被那根致命的魚骨卡著，魚骨又如何掉的呢？不知道，不了解，不可思議……

我不敢相信，飛快地趕往母親家。不錯，真的是老約，她再一次，安然無恙地榮歸故里。傳奇的是，她的貓仔還好好的揣在肚里。我又驚又喜，母親說：“這一次再也不許把老約帶走了，就留在我這里喂養(yǎng)?！蹦赣H家住的是兩層樓房，面積大，飼養(yǎng)動物方便。為了老約的安全，我只好忍痛割愛。

經(jīng)歷這些波折，我更加思念她，疼愛她，為了彌補她之前受到的折磨，我經(jīng)常送魚給她補補身體。那時候，老約已經(jīng)將近八歲了，肚子大得快垂地，身手也不再矯健。更多時候如慈祥的婦人一般，安安靜靜坐在門口曬太陽。陽光斜照，她的剪影線條如行云流水干脆利落，只是那身麻黃皮毛卻不復年輕時的水潤。

我們心知肚明，她老了。

看著她圓鼓鼓的肚子，我想，這很可能是她生命中最后一次生產(chǎn)。我更加勤快地去送魚給老約加強營養(yǎng)，唯恐虧待了歷盡劫難的老約！

本以為老約這次可以頤養(yǎng)天年。然而，命比戲更戲。

那一天，我又去給老約送魚。母親緩緩地說：“老約已經(jīng)死了，怕你難過沒敢和你講。”

大約一個禮拜前，父親起床后在院子里散步，忽然看到一團身軀。她倒在一棵樹下，嘴邊吐了一堆食物。身體還殘留些溫熱，只是眼睛已緊緊閉上，再無聲響。肚子里仔還在輕微蠕動，不知道是誤食毒物抑或是難產(chǎn)，她就這么悄悄地走了。

我呆立當場，半晌無言。

誰能想到數(shù)次從死神面前逃走的老約，最后竟是這樣無聲無息地倒下。神氣的老約，聰明的老約，頑強的老約，忠誠的老約，她的一生宛如一部波瀾壯闊的傳奇，她則是那個載譽歸來的英雄，同命運殊死搏斗，憑她不屈不撓的韌勁贏得了我們全家族的信賴和尊重。

但無論如何，她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人們都說，貓有九條命，或許，老約在之前與生活的抗爭中已經(jīng)用完了她的九條命。這次中毒或是難產(chǎn)，她再無多余的生命與苦難抗衡吧！

淚眼婆娑，我難以自持。

從此，我再沒養(yǎng)過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