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 璟

莊嚴妙深 法度無量—雍和宮唐喀的來源和風格

文/胡 璟

編者按：雍和宮，藏語稱“甘丹金恰林”，意為壯麗輝煌之兜率宮，人間之天上宮殿。雍和宮是中國著名的藏傳佛教藝術(shù)博物館，藏有10世紀至20世紀初中國各個朝代的佛像，以及14世紀以來的唐喀、法物、法器、紡織品、民族生活用品、明清家具等大量文物。這些歷史珍品是漢藏等多民族血脈相連的歷史見證，其所承載的歷史文化，使得雍和宮不僅成為中華民族的珍貴文化遺產(chǎn)，更是人類文明殿堂中的瑰寶。

唐喀（唐卡）之稱為藏語音譯，唐喀是藏傳佛教獨有的宗教繪畫藝術(shù)，它的發(fā)展與藏傳佛教息息相關(guān)。

大約在藏王松贊干布(617？—649)以前，我國西藏各地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自己的繪畫藝術(shù)，其中松贊干布時期修建的昌珠寺、大昭寺，以及藏王赤松德贊時期修建的桑耶寺內(nèi)所繪壁畫，可以認為是西藏地區(qū)最早的繪畫作品。此后，以繪畫為先導(dǎo)，西藏的石刻、鑄造、塑像、木雕等工藝才有了長足發(fā)展。后來的西藏畫師們，吸收印度的度量法、尼泊爾的造型藝術(shù)、漢地繪制風景的方法，以西藏本地人為模特兒，形成了唐喀自身完整的藝術(shù)體系。11世紀至13世紀，是唐喀和壁畫得到大發(fā)展的時期。之后，唐喀創(chuàng)作逐漸進入其成熟，完美的階段。

白度母

唐喀中包含著神圣的宗教內(nèi)容，因此，制作一幅唐喀從準備到完成有著嚴格固定的程式與規(guī)制。首先，在繪制唐喀前一般要選擇吉日，焚香禱告，而后才能進入準備及創(chuàng)作階段。其次，要對畫布進行仔細處理，然后將畫布用細繩繃在竹框或釘在木框上開始構(gòu)圖。

唐喀構(gòu)圖有著嚴格的規(guī)定，不同于一般繪畫作品。畫家可以憑借想象在紙上揮毫潑墨。一般而言，除壇城、天文、歷算、醫(yī)藥，神話故事之外，凡表現(xiàn)佛、菩薩等方面內(nèi)容的唐喀，都為三部分—中間、上方和下方。中間一般為立式或坐式的主尊佛，占據(jù)唐喀中心位置，是整幅唐喀所要表現(xiàn)的重點對象；上方一般繪眾佛或菩薩；下方是空行母，護法神、僧侶及凡人所處的位置。典型的唐喀構(gòu)圖為“五壇”聚會，即中央為一壇，上方、下方各為一壇，主尊左、右各為一壇。“五壇”聚會呈眾星拱月之勢，使整幅唐喀雖人物眾多但主次分明。

一幅構(gòu)圖完整的大型唐喀，大約要經(jīng)過二至三個月的細心描繪才能完成。然后在四面裝上緞邊或絹邊，上下兩端承軸，軸頭多為銀質(zhì)或銅質(zhì)，好一點的還要在唐喀表面加一層絲幔用以遮擋灰塵，最后對唐喀進行開光頌經(jīng)。至此，一幅唐喀才算完成并可直接用以供奉。

唐喀所用顏料非?？季浚譃橹魃透鄙?。白、黃、紅、藍、綠為主色，這五種顏色相配產(chǎn)生的混和色為副色。在顏料來源方面，石黃、雄黃等礦石類，主要產(chǎn)于康巴地區(qū)；藏青、石藍等產(chǎn)于西藏尼木縣和甲絨地區(qū)，分離加工后它們可以派生出淡青、湖藍、群青、頭青、淡綠、粉綠、墨綠、翠綠等不同顏色。不同的顏色在畫唐喀時有著不同的寓意，如白色代表平靜、和藹、善良；紅色、深藍色代表強悍、威勇；金色則能傳達出一種神圣的氣氛。藏傳佛教繪畫中的顏色配制方法頗為科學，依此創(chuàng)作的唐喀即使過了數(shù)百年，色彩依然非常鮮艷。現(xiàn)在由于畫唐喀的有些顏料很難找到，所以也可用中國畫的顏色替代。

千手千眼觀音

唐喀一般為繪畫，亦有少部分是用刺繡、織錦、緙絲、補繡等技法制作而成，也有的是用金線及大小不等的珍珠綴繡而成。

作為久負盛名的藏傳佛教寺院，雍和宮珍藏著1500多幅各種質(zhì)地的唐喀。這些唐喀歷史悠久，保存完整，絕大部分都有百年以上的歷史，至今仍色澤鮮艷，光彩照人，一般高度有七八十厘米，最小的為十幾厘米，而面積最大的有十余平方米。

由于繪制唐喀時不留年款和姓名，而只在背面用朱砂寫上經(jīng)咒，這就使雍和宮許多年代久遠的唐喀的來源和出處無從考究。較為肯定的是萬福閣里珍藏的41幅《釋迦牟尼佛本生記》，就是在西藏歷史上產(chǎn)生過重大影響的第七世達賴送給乾隆皇帝的。

緙絲釋迦牟尼佛

雍和宮的唐喀多為清朝時期的作品，且幅幅都是精品。這與雍和宮由皇帝行宮改為寺廟并與蒙藏高僧頻繁往來有著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鑒于這些唐喀的創(chuàng)作年代和雍和宮特殊的歷史地位，可以推斷，這些唐喀主要是通過以下兩種途徑而被供奉在雍和宮的。

一是清王朝與蒙古、西藏及內(nèi)地高僧大德往來、酬謝時互相饋贈的。雍和宮在乾隆年間曾一度輝煌，最多時僧眾曾達到800多人。乾隆皇帝還在雍和宮周邊為十幾名從蒙古和西藏請來的大活佛建有居所，即所謂“佛倉”，阿嘉呼圖克圖、洞闊爾呼圖克圖、土觀呼圖克圖、濟隆呼圖克圖等大活佛都在雍和宮擁有自己的佛倉。當然，這只是在史料中能見到或在雍和宮整個歷史進程中影響較大的幾位活佛，更多活佛的姓名我們今天已經(jīng)很難查找。雍和宮的許多唐喀正是經(jīng)過這些我們知道和不知道的大活佛相互傳遞得以保存下來的。

密宗殿、講經(jīng)殿樓上，以及各處殿堂供有近20幅面貌各異的人物畫像，他們既非佛祖、菩薩，更不是各路護法，面貌與現(xiàn)代人很相似，但由于資料匱乏無從辨認，據(jù)推斷，很可能是那些大活佛的畫像。

二是出自皇宮內(nèi)養(yǎng)心殿佛像造辦處喇嘛之手。眾所周知，清代的幾位帝王都崇信佛教。順治帝曾幾次召高僧廷內(nèi)說法，也有傳說他棄位出家；康熙六下江南，名山大剎無不禮拜，自稱羅漢下凡；雍正自號“圓明居士”；乾隆則比其先祖更熱衷佛事，并且獨扶藏傳佛教格魯派。唐喀作為藏傳佛教中一種獨特而具有功德意義的藝術(shù)品，在這一時期得到了較大的發(fā)展。雍和宮戒臺樓里的《乾隆佛裝像》就很能說明這個問題。

在這幅唐喀中，乾隆頭戴黃色桃形帽，身穿黃法衣，肩披紅偏衫，儼然一幅西藏喇嘛模樣。其蓮座左右及上下圍坐著許多天竺(古印度)喇嘛和西藏喇嘛。據(jù)有關(guān)資料記載，畫面中除部分是仿寺院所供佛像的摹畫，大部分是蒙藏呼圖克圖及扎薩克喇嘛以上諸人的真實像貌。乾隆自喻文殊菩薩，這幅唐喀將乾隆作為菩薩的慈祥和作為帝王的威嚴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整幅唐喀既具有宗教的神秘嚴謹又不失皇家氣派。在唐喀創(chuàng)作過程中，由于佛像有其自身量度法則，所以表現(xiàn)作者創(chuàng)作個性的內(nèi)容只能從唐喀的創(chuàng)作背景上體現(xiàn)出來?？吹竭@幅唐喀，我們自然會想到，不在深宮就很難畫出來。雍和宮還有一些與此風格相同但內(nèi)容不同的唐喀，想必也是出自皇宮。

不論是出自活佛饋贈，抑或是出自皇宮，雍和官里的每一幅唐喀都有著不同尋常的來歷。

藏傳佛教的萬神殿演繹出千姿百態(tài)的佛像造型。如慈眉善目的顯宗像，威武猙獰的密宗像，嫵媚動人的度母像等不勝枚舉。雍和宮館藏唐喀中的造像大致可分為如下幾類：

第一，顯宗類。此類佛像一般都在蓮花和光環(huán)映襯下，神態(tài)安詳，法相莊嚴。如表現(xiàn)佛祖釋迦牟尼、彌勒菩薩、藥師佛等顯宗佛像的幾乎占館藏唐喀的二分之一?？梢哉f，雍和宮的每一座殿堂至少有一幅釋迦牟尼唐喀像，其種類更是從畫像、緙絲像到刺繡像等不一而足。

第二，密宗類。密宗佛像的主要特點是形象怪異、兇猛，盡顯獰厲之美。如青、白、紅、黃面孔的天王，青面獠牙、怒目圓睜的金剛，牛頭人身的護法神、馬首紅發(fā)的天神。他們有的口噴火焰，有的項掛人頭骨做成的數(shù)珠，色彩對比強烈，極富刺激性，使人從內(nèi)心產(chǎn)生強烈震撼。密宗像的另一重要特點是雙身像多。雍和官里大量本尊像、護法像皆屬此類。

以密宗殿里的彩繪《大威德金剛》為例，這幅唐喀長172厘米，寬118厘米。畫面中的大威德金剛通身青黑，九頭三十六臂十六足。畫像中最安詳?shù)拿婺渴穷^頂上的文殊菩薩，其余八頭皆青面獠牙、猙獰恐怖。主尊項掛人頭骨數(shù)珠，足踏八人十六獸，怒發(fā)沖天，身后是烈焰熊熊的大背光。主尊在畫面烘托下盡顯教令法界、降伏妖魔之威力。

第三，印度式特點。此類造像不論佛或菩薩都表現(xiàn)為袒露上身、身軀扭曲、腰細臀豐之特點。

第四，女神形象眾多。雍和宮唐喀中僅佛母就達71尊，幾乎占唐喀總數(shù)的五分之一。這一點與漢傳佛教幾乎無女性形象形成鮮明對比。

雍和宮的唐喀除前面提到的幾大類，還有一部分屬藏傳佛教儀軌中沒有涉及的歷史風俗畫、自然科學畫等。如供奉在藥師殿里的《藏醫(yī)藥典圖》（共7幅）等就屬此類。

以上是就造像特點而分，若以材質(zhì)分，雍和宮的唐喀又可分為如下幾類：

蓮師財神

藥師佛壇

第一，布繪唐喀。指以土布或麻布為主繪成的唐喀。布料早期使用一種克什米爾土布，畫幅較窄，拼接而成。因布料質(zhì)地較粗，故用瀝粉與動物膠作底，再以卵石打磨光滑，這種處理布底的方法一直沿用至今。以數(shù)學殿里的《釋迦牟尼重返人間圖》為例，這幅唐喀描繪的是釋迦牟尼農(nóng)歷九月二十從天宮返回人間為大眾說法的情景。畫面中祥云飄飄，天女翩翩，釋迦牟尼踏著一架巨大的云梯翩然而至，人們手捧哈達及各種吉祥物虔誠迎候佛祖。整幅畫面詳和、熱烈，色彩濃艷而不失質(zhì)樸，手法細膩而不乏飄逸，堪稱布繪唐喀之杰作。

第二，刺繡唐喀。刺繡是一種中國傳統(tǒng)手工藝，此類唐喀多以漢地的絲絹或綢緞作底進行繪制，主要流行于藏東地區(qū)。刺繡唐喀在雍和宮唐喀中是數(shù)量較多的一種，如密宗殿北首的《釋迦牟尼》、殿東墻北首的《白度母》、殿東墻的《無量壽佛》等皆屬刺繡唐喀。

以《無量壽佛》為例，這幅刺繡唐喀有別于繪制唐喀中色彩斑斕的特點，而突出了一個火紅的格調(diào)。從佛像到背景都以各種紅色為主調(diào)。其中有大紅、粉紅、玫瑰紅、紫紅等色彩，即使如此也沒有減少無量壽佛的端莊與寧靜。畫面中的無量壽佛雙手疊放作結(jié)定印，面目圣潔慈悲，手捧寶瓶坐于蓮臺之上。這幅唐喀將中國刺繡工藝的精湛之處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第三，緙絲唐喀。使用漢地“通經(jīng)斷緯”的方法，用各色緯線使圖像在需要之處與經(jīng)線交織，有鏤雕的立體視覺效果，質(zhì)地厚實，花紋精細。雍和宮的緙絲《釋迦牟尼佛》非常端莊，精美。畫中的佛祖袒右臂著袈裟，靜坐于蓮臺之上，佛祖左手托缽結(jié)定印，右手下垂。畫面上方繪有過去佛和未來佛，兩側(cè)為菩薩像。整幅唐喀色彩明艷，實為緙絲藝術(shù)之精品。

第四，堆繡唐喀。精選各色圖案錦緞組合而成，所有線條用馬尾纏彩色絲線縫制于畫面，有的局部還嵌有珠寶，工藝極其復(fù)雜考究。雍和宮的堆繡《綠度母》就屬此類。

這幅唐喀是乾隆皇帝的母親鈕姑祿氏和她的侍女用約5000塊大小不等、顏色各異的綢緞堆繡而成的。畫面中的綠度母通身為黃綠色，頭頂之上繡有朵朵祥云，周身被珠寶、瓔珞、帛帶纏繞，體態(tài)婀娜。她左手放在胸前捻一枝曲莖蓮花，右手下垂亦握一枝蓮花，兩枝蓮花蜿蜒攀升，開放在她的兩鬢。度母發(fā)髻高聳，慈眉善目，面龐被蓮花映襯得嬌艷美麗，畫面中的其他佛像也繡得十分生動。很難想象整幅唐喀是用幾千塊大小不等的綢緞堆繡出來的，歷經(jīng)兩百多年至今仍完好無損，令人贊嘆不已。

雍和宮館藏唐喀豐富而精美，或莊嚴妙好，或威武猙獰，或金碧輝煌，或幽深冥冥，無不闡示著抑惡揚善的宗教哲理，演繹著藏傳佛教文化的豐富內(nèi)涵，不愧為中華民族藝術(shù)寶庫中的奇葩。

四臂觀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