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嚴歡
當克倫格爾(Julius Klengel)的《贊美詩》那充滿誠摯之情的旋律從舞臺上十二位大提琴家的弓弦下緩緩流淌,柏林愛樂大廳觀眾席中幾位老者的思緒仿佛也被帶回四十年前。那時正是為了演奏這首罕見的寫給十二把大提琴的樂曲,這些柏林愛樂樂團大提琴聲部的演奏家們被同事魏因斯海默(Rudolf Weinsheimer)聚到一起?;蛟S他們自己都不曾想到,這偶然的機緣,會在未來造就出一支為大提琴帶來全新音響美學的團體——柏林愛樂“十二把大提琴”。如今,歷經(jīng)四十載歲月變遷,團內(nèi)成員雖幾經(jīng)更迭,但那份勇于探索、精益求精的藝術態(tài)度卻始終在此延續(xù),也讓該團成為柏林愛樂諸多室內(nèi)樂組合中水準最高且最為持久的一支。
讓卡拉揚贊不絕口的組合
說起克倫格爾的《贊美詩》,其實與柏林愛樂樂團頗有淵遠,因為這是作曲家在時任該團首席指揮的尼基什(Arthur Nikisch)六十五歲生日之際送上的一份賀禮。半個世紀后,奧地利ORF廣播公司節(jié)目總監(jiān)哈林(Hans Haring)重新發(fā)現(xiàn)了這首樂曲,他當即聯(lián)系魏因斯海默,希望好友能促成這次復演并錄音。魏因斯海默自然樂于接受這番好意,因為多年前他已嘗試與樂團另三位大提琴家組成重奏組,反響頗佳。1972年3月25日,柏林愛樂“十二琴”在薩爾茲茨莫扎特音樂學院大廳迎來了首演。面對事后如潮的好評,魏因斯海默回憶道:“我用了八個小時去衡量這個團體的未來。雖然現(xiàn)在適合這樣編制的曲目實在太少了,但這的確是一個很棒的團體。我們就是得為它做些什么事情!”
幸運總是如此不期而至。那天,魏因斯海默冒著大雨驅(qū)車前往樂團排練,只見雨中站著一位全身淋濕的女孩,于是便將車停在她面前,表示可送她一程。途中,女孩說起自己父親也是位音樂家,而當他從她口中聽到“鮑里斯·布拉赫”(Boris Blacher)的名字時,頓覺喜從天降,那可是二十世紀德國最重要的作曲家之一。隔天,布拉赫果然打來致謝電話,并表示能夠為該團創(chuàng)作將是自己的榮幸。他沒有食言,很快就將新寫的《愛樂的倫巴》交到團員們手中,之后又相繼寫出《藍調(diào)》和《西班牙》兩曲供其演奏。這三首出自名家之手的風格迥異之作,對這支新組建的團體有如“雪中送炭”。加之團員卡普勒(Christoph Kapler)也改編了芬克(David Funck)的《D小調(diào)組曲》和維拉-羅伯斯的《巴西的巴赫風格》第一號,這些曲目終于足夠他們開一場正式的音樂會了。
音樂會仍被安排在薩爾茨堡舉行,現(xiàn)場氣氛一如兩年前般熱烈,只是這次席間還坐著一位舉足輕重的大人物:時任柏林愛樂樂團音樂總監(jiān)的卡拉揚。當樂團在演奏布拉赫的《西班牙》時,臺下的大師聽得投入,頻頻點著頭打拍子。待到演出結束,平日不茍言笑的大師難掩對同事們的贊賞之情,連稱“我不敢相信你們在沒有指揮的狀態(tài)下完成這首作品!現(xiàn)在我終于知道這個團有什么能耐了!”
卡拉揚的首肯不僅讓團員們信心大增,開始規(guī)劃更長遠的發(fā)展,也讓各地的邀約紛至沓來。然而他們畢竟都是柏林愛樂中的一員,只能在確保不影響樂團常規(guī)排練和演出的前提下,利用業(yè)余時間參與這支組合的活動。就像該團的首演一樣,之所以選擇周一上午,完全是為了不耽誤當晚參加卡拉揚指揮歌劇《女武神》的演出。還有一次,要去斯圖加特演出的“十二琴”遇到當?shù)貦C場罷工,無奈只得轉(zhuǎn)道法蘭克福再乘火車前往,到達音樂會現(xiàn)場時已是晚上八點半了,但他們的演奏依舊完美,沉浸于音樂中的團員似乎早已忘了先前的舟車勞頓。次日早晨還不到五點,大家又匆匆乘頭班飛機趕回柏林,參加幾小時后交響樂團的排練。
成立四十余年來,“十二琴”始終如這般“見縫插針”,忙碌卻快樂地出現(xiàn)在世界各地的舞臺上,而最值得大家驕傲的事情之一,莫過于他們從未因此而耽誤樂團的任何行程。這應該也是很多熱愛該團的樂迷總感嘆他們的演出為何如此“有限”的原因吧。
多元化的演奏曲目
組建之初,“十二琴”的演奏曲目多來自委約創(chuàng)作。能為這樣一支同時擁有十二位大提琴高手的團體作曲,如此不同尋常的工作讓受邀者們充滿熱忱,又許是欽佩他們勇于挑戰(zhàn)各種“新音樂”的膽識,大家紛紛拿出新作。對于作曲家們的支持,“十二琴”同樣傾力回報,在十余年間首演了近四十部新作,其中讓·弗朗賽(Jean Francaix)的《晨歌》(Aubade)、阿沃·帕特專為他們改編的《兄弟》等,早已成為該團的保留曲目。當肖斯塔科維奇聽了他們錄制的克倫格爾的《贊美詩》后,也表示出很大的興趣,可惜那時大師已身患重病,最終未能為他們留下任何作品。這份遺憾直到該團幾年前在琉森音樂節(jié)首演索菲亞·古拜杜麗娜題獻給他們的《迷宮》才得以些許彌補。
在力推新作的同時,“十二琴”充分發(fā)揮其特殊形式之所長,對一些雅俗共賞的名曲進行改編,給聽眾帶去不同于以往的感受。起初他們只是將這類曲目安排在加演環(huán)節(jié),隨著大眾對此呼聲漸高,尤其是他們演奏的《昨天》等披頭士樂隊的名曲成為不少樂迷與之結緣的橋梁后,“十二琴”開始嘗試將改編曲放入正式節(jié)目,如今這已成為他們音樂會以及唱片中最重要的部分。對此,演奏家們與聽眾一樣樂在其中,因為這些耳熟能詳?shù)臉非粌H能帶給大眾更多歡樂,也讓平日以演奏古典音樂為重的他們找到了自我調(diào)劑的方式。正如該團現(xiàn)任首席匡特(Ludwig Quandt)所言:“一旦你聽到這些曲子,你就會發(fā)現(xiàn)所謂嚴肅音樂與大眾娛樂之間的界線,竟也如此多變。”
由于每年能用于巡演的時間極其有限,更多時候,樂迷們只能在唱片中與這十二個忙碌的柏林人相遇。所幸該團在1978至2010年間錄制的八張代表作最近被結集再版。從創(chuàng)建之初的古典作品集、披頭士樂隊歌曲改編曲,到步入新世紀后接連推出的三張廣受好評的專輯——收錄維拉-羅伯斯、皮亞佐拉等人作品的《南美大逃亡》、為慶祝建團三十周年而推出的首張爵士專輯《月光夜曲》和以經(jīng)典電影音樂為主題的《時光流逝》,這一系列精彩的錄音將“十二琴”色彩斑斕的演奏藝術盡顯無遺。特別是《時光流逝》,得益于近年來與該團合作密切的作曲家凱撒-林德曼(Wilhelm Kaiser-Lindemann)的精心改編,充分發(fā)揮出“十二琴”在營造極端對比方面的優(yōu)勢以及細膩、靈動的風格,讓聽者在音符中經(jīng)歷了一場銀幕盛宴。同樣深得我心的是收錄了巴赫、門德爾松、威爾第、德彪西等名家之作的專輯《天使之舞》,它猶如“十二琴”用純凈琴音建起的一片休憩心靈的園地,讓人暫別都市的喧囂與生活的忙碌。
闊別申城多年,在本屆上海夏季音樂節(jié)中,“十二琴”終將與樂迷們重逢。其實這場音樂會的曲目,同樣源自該團最近發(fā)行的兩張藝術質(zhì)量甚高的專輯:《花都巴黎》與《子夜琴吟》,以此開啟人們對巴黎與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雙城記憶”。
“十二琴”與法國音樂向來淵源頗深。早年弗朗賽專為他們創(chuàng)作的《晨歌》,日后從未自該團的節(jié)目單中消失,這次亦將被帶來上海;對于德彪西、拉威爾、福雷、薩蒂、普朗克等人名曲的全新演釋,反映出他們高雅的藝術品位;那些廣為傳唱的經(jīng)典香頌,也在他們的弓弦下散發(fā)出典型的法式浪漫氣息。同樣為人津津樂道的,是“十二琴”賦予南美音樂的迷人風情,尤其當演釋皮亞佐拉的作品時,他們總能以最直接的方式,傳遞出音樂中或憂郁凄美、或激昂強勁的情緒,且給人留下無限遐想。
這個夏天,就讓我們隨著“十二琴”飽含和諧之美的琴韻,一同去感知那雖處不同地域,但卻同樣浪漫優(yōu)美的“雙城記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