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煥

年少成名，漸入佳境

師出名門、年少得志的沙哈姆，真正步入公眾的視野，還緣于一張唱片和一次救場。十五歲那年，學有所成的他在德國石荷州（Schleswig Holstein）音樂節(jié)的初次亮相，讓慧眼識才的DG唱片公司將之簽約旗下，并當即為他發(fā)行了一張唱片，收錄理查·施特勞斯《降E大調奏鳴曲》、舒曼《A大調浪漫曲》、薩拉薩蒂《卡門幻想曲》、克萊斯勒《愛的悲傷》、埃爾加《任性的女子》等多首風格各異的作品。借由對這些經典之作出色的演釋，沙哈姆向世人展現(xiàn)出超越自己年齡的成熟。

兩年后的一天，沙哈姆突然接到經紀人從倫敦打來的電話，請他代替因病無法登臺的帕爾曼大師演出。這對他來說無疑是天賜良機，不過卻也要求他在最短的時間內同時準備好布魯赫和西貝柳斯兩部高難度的協(xié)奏曲，頗富挑戰(zhàn)。最終，沙哈姆不負眾望，以出色的表現(xiàn)贏得了滿堂喝彩，評論界也對這位新星贊不絕口，預言“或許有朝一日，他真的將取代帕爾曼，成為我們這個時代新的提琴王子”。從此，這位當時正準備跨出校門的年輕人前途一片光明。

細膩、樸實的演奏風格，加之甜美、動人的音色，讓沙哈姆很快成為唱片公司和聽眾們的寵兒。也許有時他的演奏給人留下嚴謹有余而個性不足的印象，但較之如今一些嘩眾取寵的演奏者，他忠實于作品的詮釋又是如此值得信賴，先后錄制的三十余張唱片也保持著一貫頗高的藝術質量。

成名之初，沙哈姆便另辟蹊徑，在同一張唱片中錄下巴伯與科恩戈爾德的兩部協(xié)奏曲，這些佳作在當時并稱不上熱門。對于巴伯協(xié)奏曲的演釋，沙哈姆體現(xiàn)出極高的藝術鑒賞力，演奏既充滿溫情又絕不拖泥帶水，結構緊湊，細致敏銳地表現(xiàn)出音樂中那狂放而富有想象力的內在情感。在演奏科恩戈爾德的協(xié)奏曲時，沙哈姆不但攻下其中高難度的技巧，且對音樂中戲劇張力的拿捏也很到位，讓我們聽到了一部充滿美感又毫不矯揉造作的作品。唱片發(fā)行后屢獲佳績，英國《企鵝唱片評鑒》更是給了它“三星”的榮譽。

帕格尼尼《為小提琴與吉他而作的二重奏》以其出色的音效，成為沙哈姆另一張叫好又叫座的唱片。收錄其中的那些作品，本就是為了輕松的場合而作，幾乎每一首曲子都很美，即使那些平時不欣賞古典音樂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被那動聽的旋律所打動。沙哈姆的琴音又剛好與這些甜美宜人的作品格外相配，哪怕如《摩西主題變奏曲》那樣的炫技作品，經他演釋，也成為一曲結合抒情旋律和華麗色彩的杰作，加之他與吉他演奏家戈蘭·瑟爾舍（G？ran S？llscher）的默契配合，這一合作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都無可挑剔。

《歌劇中的提琴手》同樣是一份很有創(chuàng)意的錄音。從帕格尼尼、維尼亞夫斯基到薩拉薩蒂，歌劇改編曲對于古往今來的小提琴家們從來都是個充滿誘惑的主題，他們也紛紛為此留下了不少佳作，沙哈姆有心將其中的菁華濃縮于這張唱片。面對每首作品中繁復艱深的技巧，沙哈姆全然是舉重若輕，在小提琴上隨心所欲地“玩轉”這些歌劇。更難能可貴的是，在此他并不給人以“炫技”之感，而是將它們隱藏于豐富的音樂表現(xiàn)力之中。

與許多同行一樣，演釋巴赫全部六首《無伴奏小提琴奏鳴曲與組曲》，也始終是沙哈姆執(zhí)著追求的目標。巴赫的這部杰作以其充實的內容、高超的技巧、深刻的思想和宏偉的氣概，成為弦樂藝術史上一座巍然屹立的里程碑，無論在哪個時代，它都是全面考驗小提琴家演奏技巧和音樂修養(yǎng)的“試金石”。在步入而立之年后，沙哈姆開始向這一“龐然大物”發(fā)起挑戰(zhàn)，潛心鉆研，在過去十年內不斷賦予這部經典之作以新的生命。2014年夏天，手持那把制于1699年的“波麗奈女爵”的斯特拉迪瓦里名琴，他將自己對這部作品的感悟留在了唱片中。

在沙哈姆看來，巴赫的音樂早已超越時代的限制，因此他在演奏中不斷展現(xiàn)出這些作品鮮活而富有生命力的一面。特別是其中的三部組曲，他以對速度和節(jié)奏的敏銳把握，著力刻畫出每首樂曲中不同的舞蹈性格，在讓靈動的音符自弓弦下流淌而出的同時，亦揭示了作品深刻的內在精神。如此兼顧理智與情感的演釋，是同時代小提琴家中并不多見的。

值得一提的是，這次沙哈姆不但將在一場音樂會中接連演奏全部六首作品，且伴隨他的琴聲，舞臺上還將同時以多媒體方式呈現(xiàn)由大衛(wèi)·麥卡雷克執(zhí)導的影像，讓聽者完全沉浸于巴赫的音樂及其延伸出的想象世界中?；蛟S正如這位導演所期許的那般：“無論在聽覺還是視覺方面，這都將是一次全新且震撼的感受?！?p>

中國之行，結緣《梁祝》

在巴赫專場之外，此番前來，沙哈姆還將與艾倫·吉爾伯特執(zhí)棒的紐約愛樂樂團合作門德爾松《E小調小提琴協(xié)奏曲》，這也正是十八年前他首度訪滬時與上海交響樂團合作的曲目之一?；蛟S他是想以這一特別的安排，與上海的樂迷再續(xù)“琴”緣。

當時，沙哈姆的琴聲已透過他錄制的唱片傳至國內，加之那是上海大劇院落成后的首場小提琴音樂會，因此備受關注。演出前一天，沙哈姆來到上海音樂學院舉行大師課，眼前的這位小提琴家毫無明星架子，更像是大家身邊的一位兄長。課上，有個細節(jié)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當沙哈姆得知一位學生將演奏格里格的《第一小提琴奏鳴曲》時，即坦誠地說：“我還從沒有聽過這部作品?！毖韵轮?，他得與學生一起學習、研究。當時的他已是臺下許多觀摩者的偶像，而這部作品也并不算太冷門，但他卻敢于當眾揭自己的“短”，這份嚴謹、誠懇的態(tài)度，著實可貴。

音樂會中，沙哈姆果然不負眾望，其演釋之精湛，與他在唱片中的表現(xiàn)如出一轍。他演奏的門德爾松《E小調小提琴協(xié)奏曲》音色甜美，情感細膩，顯出很高的品位。他演奏的柴科夫斯基《D大調小提琴協(xié)奏曲》更是讓人刮目相看，不但技巧一流，且有著豐富的音樂表現(xiàn)力。加演時，他出人意料地拉起黃貽鈞先生改編的《良宵》，風格頗為地道。后來才得知，這并非他第一次染指中國作品，早在六年前，他就在香港的一場獨奏會中加演了《新春樂》，也就是在那時，他開始迷上另一部中國作品：小提琴協(xié)奏曲《梁?！?。

那次香港之行，有朋友邀沙哈姆共賞《梁祝》?！拔耶敃r覺得旋律確實挺優(yōu)美，但多少有點老土，可我那位朋友卻聽得熱淚盈眶。于是，我揣摩這音樂背后一定隱藏著一個了不起的故事。”他回憶道。那便是他與《梁?！返某醮谓Y緣。其實沙哈姆可以說是半個“中國女婿”，因為他的妻子艾德蕾·安東妮有著二分之一的中國血統(tǒng)——她的父親是印度人、母親是中國人。而沙哈姆的父親也曾于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在中國生活過一段時間。這種種緣分，更讓他有心透過了解與演奏《梁?！?，打開學習東方傳統(tǒng)文化的入口。

這之后，沙哈姆全面研究了與這部作品相關的很多資料，既有戲曲、電影，也有此前多位小提琴家的錄音，當然還少不了中國民族樂器的版本?！拔掖_實很喜歡小提琴部分的旋律，還有其中豐富的故事性，尤其是兩位主人公之間的對話。不過我更感興趣的是《梁?！穼χ袊褡鍢菲餮葑囡L格在小提琴上的運用，在我的演奏中，就努力模仿出越劇的傳統(tǒng)韻律和節(jié)奏。”沙哈姆如是說。他以一貫嚴謹的藝術態(tài)度來對待這部作品，日后常與他合作演出的指揮家水藍也說他熟知每一段音樂背后的故事，對《梁?！返牧私馍踔帘群芏嘀袊诉€多。

功夫不負有心人，當沙哈姆終于將《梁?！穾У揭魳窌统袝r，我們聽到了一個在高度忠實于原作風格的基礎上又融入頗多個人見解的版本。他以自己標志性的甜美音色，將這個早已為大眾熟知的凄美愛情故事娓娓道來，那較之通常更慢些的速度，則增強了音樂中纏綿悱惻的抒情性。在我聽來，這是對這部作品最成功的演釋之一，其藝術表現(xiàn)力之佳、品位之高，即使是他的許多中國同行都很難企及。

據知，當年沙哈姆離開合作密切的DG唱片公司，其中有個原因就是他曾多次向公司提出錄制《梁祝》卻未被采納。如今，他終于在自己創(chuàng)建的唱片品牌如愿以償。他與水藍指揮的新加坡交響樂團合作的錄音，已讓世界各地的樂迷爭相收藏。想到如今國內一些年輕小提琴家對待中國作品漫不經心的態(tài)度，偶爾在獨奏會結束前才如蜻蜓點水般匆匆加演一曲，已似對聽者“開恩”，更讓我對沙哈姆為向全世界推廣《梁?！匪б缘臒岢篮透冻龅呐π纳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