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鴻

第一章 我的名字叫梅東

12歲的梅東初中一入學就成了名人，這當然是因為他的名字。

這事還得說回2003年的秋天。老梅家喜得貴子，然而給這位梅少爺起名字可著實讓一家老小撓破了腦袋。梅姓、吳姓都不大好起名，不能用太好的詞，當然也不能用太壞的。后來梅老太爺，也就是梅東的爺爺，一咬牙一跺腳，取了自己心愛的麻將牌出來，把東、西、南、北、中、發(fā)、白各取一張碼在了桌上。猶豫了一下，又把“發(fā)”收了回去，剩下六張倒扣過來，翻花似的洗了一遍。

“也別想那么多了，就起個簡單的名字，摸著哪個就是哪個！”

這法子簡直是兒戲，但初為父母的兩口子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于是由爸爸出面，屏息閉氣，摸出了一張“東”來。

“梅東?！?/p>

“東東……”

“小東！”

全家人都覺得這是個不錯的名字，日出東方嘛，于是就欣然決定下來。而那時候家里最關注體育的爸爸也不過是個偽球迷，根本不知道遠在日落之地歐羅巴洲的西南角，伊比利亞半島的東北部，一位名叫梅西的阿根廷青年剛剛跟當?shù)鼐銟凡亢炗喠巳松牡谝环萋殬I(yè)合同。

小梅東長得很快，而梅西的名氣漲得更快。梅東上小學時，梅西就已經(jīng)牢牢占據(jù)了體育版塊的頭條。不過那時他還太小，他的同學們也還太小，幾乎沒有人真正接觸到這個名字。直到三年級的時候，才有個小胖子笑瞇瞇地問梅東他是不是有個哥哥在外國踢球。

梅東當時并沒有理解這位損友的話中深意，直到幾天后幫爸爸賣舊報紙時才恍然大悟。也就是從那天開始，梅東才意識到世界的另一頭有一位偉大的球星——梅西，聽起來就好像是自家的兄弟。

梅東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名字的由來……摸牌取名，如果當時爸爸抽到的是“西”該多好，那樣的話他的名字就是一個美妙的巧合。可現(xiàn)在呢？倒像是個蹩腳的玩笑。

梅東本以為梅西這股西風會把他的生活攪個天翻地覆，然而事情并沒有向他想象、或者說有些期待的方向發(fā)展。

家里自是巋然不動。爸爸幾年前就知道梅西了，卻絲毫不動聲色，面對兒子的問責，更是擺出了一副任爾東南西北風的高人姿態(tài)；媽媽從不看球，對她來說一萬個梅西也比不上自家兒子的一根頭發(fā)絲兒……當然這種換算只在梅東不淘氣不闖禍的情況下才能成立。

學校里也是風平浪靜，梅東與梅西的笑話被人提及的頻率一點也不高。倒不是說三年級的小同學們有多么沉穩(wěn)睿智，只是他們早已習慣了身邊的梅東，再冒出一個遙不可及的梅西時，已然是先入為主，從而見怪不怪了。

這個道理是梅東在初一入學后忽然想通的。因為對他眼前的新同學而言，梅西是他們早已習慣的存在，而梅東則是個忽然冒出來的“趣物”。所以，梅東想象中的風暴延遲了三年，終于在他的新學校里刮了起來。

當名人是個什么滋味？

從幼兒園開始過集體生活的那天起，梅東就一直是個中庸的家伙，成績中游，身高中等，不是很乖也不是很鬧。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也就不會引起什么特別的關注。當他終于受到萬千矚目的時候，梅東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種感覺……然后一點一點地開始厭煩起來。

“聽說了嗎？三班有個叫梅東的。哈哈哈，梅東！”

“不是吧，真的假的？”

“當然真的了，而且我特意問了一下，就是東西南北的東?！?/p>

“呵呵！那他爸媽一定是狂熱巴薩粉吧？”

“那肯定呀，不然怎么會起這種名字——”

“——可能沒那么簡單哦。我去三班看過，那家伙長得跟梅西還有點像呢！”

“是嗎是嗎？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梅東沒有親耳聽到過這些對話，但他堅信類似的議論正在初一年級迅速蔓延，并且有向高年級擴散的趨勢。開學當天就有同班同學找他合影拍照，偷拍的就更多了。每個課間，初一三班的門口都會聚集一小撥人，沖著梅東所在的方向指指點點。要是正趕上他去上個廁所，遛個彎什么的，還會有人跟在他身邊提一些千奇百怪的問題，大多跟足球以及親屬的海外背景有關。

如果說同學的額外關注只是些小小煩惱，那么老師的額外關注可就成了梅東的大麻煩。由于是初一剛入學，師生之間都還不熟悉，所以各科老師在課堂上都是按照學生名冊點名回答問題。而出于顯而易見的原因，梅東被點到的頻率出奇地高。

“好，我們請一位同學來朗讀一下第三自然段?！窎|！”

“誰來解一下這個方程組？梅東？”

“So what is the authors main point？ Come on， class！ How about......OK， Mei Dong， what do you think？”

……

梅東并非什么學習標兵，能對答如流的次數(shù)也就將將過半。丟人嗎？也許沒那么糟糕，梅東能夠明顯感覺到自己身邊縈繞的兔死狐悲之情。但他對初中生活的憧憬可遠遠高于“不被嘲笑”的水平。梅東衷心希望老師們在熟識他以后能把注意力轉向其他同學，比如那個孫聞秋銘，這么出挑的名字簡直就是專門邀請老師來提問的?？筛魑焕蠋熀孟駝偲茪さ募仪荩粫o追著第一眼看到的梅東不放。

“爸，我能改個名嗎？”這是梅東進家門的第一句話。

“我也時常后悔?！卑职帚紤械穆曇魪膱蠹埡竺?zhèn)鱽?，“當初要是摸到那張白板該多好……梅白！滿滿都是詩意呀?！?/p>

梅東的爸爸是個游戲設計師，70后，在兒子面前總沒個正形。跟老爸唱反調(diào)逗貧嘴是梅東的一大樂趣，所以當兒子一口應承道“好啊，就叫梅白吧。哪天去辦手續(xù)？”的時候，爸爸終于放下了手中的報紙。

“喲，今天反常啊。怎么了這是？”

“就因為這鬼名字，老師提問總點我！”

爸爸裝模作樣地打量著梅東，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回答個問題能掉幾根毛，我看你頭發(fā)濃密不減，可以接拍洗發(fā)水廣告了?！?

“哼哼，要是我回答一次問題就撓一下頭的話，用不了一個月保準禿頂！”

“有這么嚴重？”

“毫不夸張！”

“那就不用擔心了，這種狀況不會持續(xù)太久的?！卑职钟职杨^埋回了報紙后面，“老師叫你的次數(shù)多肯定是有些用意的，但也絕不會對其他同學棄而不顧。所以還是珍惜你有限的明星時光吧?！?/p>

爸爸的口氣聽起來高深莫測，成竹在胸，梅東只好選擇相信。

事實證明老爸的判斷力還是不錯的，開學后的第二周，課堂上的問答互動愈發(fā)地豐富活躍起來。班上主動舉手回答問題的同學越來越多了，其中最踴躍的是一個叫冷沁雪的女孩，聽名字就像個乖乖女好學生。老師的點名則更加隨機，已經(jīng)了然于心的學生名冊也丟到了一邊。梅東依然有中獎的時候，但也僅僅比其他同學多上那么一兩次而已。

唯一對他念念不忘的是體育老師，她似乎堅信梅東體內(nèi)蘊藏著無窮無盡的運動天賦亟待開發(fā)。梅東知道自己的斤兩，可面對女老師那略帶鄙夷又狀似憐憫的眼神，他只能咬著牙把每項活動、每個動作做到最好。

但不管怎樣，暴風雨終于過去了。梅東打算把那凄慘的一周深埋在記憶墳場里，最好永遠不見天日。他更希望自己的同學們也這么做。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在開學第一周的風姿很快又被人提起了，是在選拔班委的班會上，孫聞秋銘。

“我提名梅東！”

“哦？能說一下理由嗎？”班主任岑老師是教語文的，典型的文藝男青年形象，講話也總帶著一股說不清的勁兒。

“我……”孫聞秋銘撓了撓頭，猶豫了一下，終于說道，“……我覺得他挺不容易的?！?/p>

一陣哄笑。

孫聞秋銘自己也有點臉紅，連忙解釋：“剛開學那幾天他總被叫起來回答問題，錯的多對的少，課文他都讀不好，重點句也不會找……”

同學們笑得更歡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梅東都想鉆到桌子底下去了。

“……但他沒有逃避退縮，而且到后來問題也回答得越來越好，肯定是自己下了功夫。我覺得他是個有擔當、求上進的人，可以做班委?！?/p>

梅東原本已經(jīng)在回想自己有沒有得罪過這位新同學了，而聽了后面的話他簡直想沖過去抱著孫聞秋銘喊一聲兄弟！那段時間，為了應付必然會到來的提問，梅東每天都會抽空看看下一天的功課，笨鳥先飛?，F(xiàn)在想想，這不就是傳說中好學生的專利——預習嘛。

更讓梅東感動的是，當孫聞秋銘結束發(fā)言的時候，教室里響起了一片掌聲。他相信這掌聲里只有一小部分是送給孫聞秋銘的，而大部分呢……他可是很少享受這種待遇。

在那之后，梅東就有點暈乎乎的了。岑老師叫他起來說點什么，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的。最后投票選舉的時候，他居然以第二多的票數(shù)當選了副班長。班長是那個冷沁雪。梅東并不覺得自己能跟她爭一爭那個位子，畢竟他才好好學習幾天呀，而人家冷沁雪，看樣子可能胎兒的時候就是個模范呢。

“感覺怎么樣？不想改名了吧？”聽完梅東的敘述，爸爸又擺出了那副高人姿態(tài)，活像塞翁失馬故事里那個睿智的老翁。

“不改啦！我要把這個名字發(fā)揚光大，總有一天，我會比梅西還出名！”

“志向不錯，一步一步來吧。名氣這東西就是個顯微鏡，不光是優(yōu)點，你的缺點也同樣會暴露在大家眼前的。你們這屆班委不是臨時的嗎？要是在期中之后的正式選舉里落選，你就改名叫梅譜兒得了?！?/p>

“老爸你放心，我一定會……哎？我好像沒告訴你期中選舉的事??！”梅東指著爸爸哇哇大叫，他相信狡猾的爸爸一定跟岑老師有聯(lián)系，自己完全被蒙在鼓里了！

但不管梅東再怎么追問，爸爸都不承認自己在背地里打探兒子的消息。于是梅東只好在剛剛寫好的初一計劃里又加了一條：

……

做好副班長。

和孫聞秋銘成為哥們兒。

在任意一個方面超過冷沁雪。

查明老爸和岑老師的秘密！

（成功當選副班長的梅東，會有怎樣的表現(xiàn)呢？精彩請看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