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詩婷

升級的權力斗爭

“你知道現(xiàn)在谷歌最熱門的搜索詞是什么嗎？”陸劍青自問自答，“是‘如何移民去加拿大。”

采訪間隙，梁樂民和陸劍青與我聊起了美國大選和英國脫歐?！爸挟a(chǎn)階級大多支持希拉里，有些年輕人覺得，特朗普脫口秀似的演講說出了他們的心聲。提到演講，我還是喜歡奧巴馬的，雖然不確定承諾是不是可以兌現(xiàn)，但你享受他演說的過程?！标憚η嗾f，創(chuàng)作之余他們常常討論歐美政治，美國人的語不驚人死不休，英國人的幽默內斂、笑里藏刀，這些都能給他們寫劇本對白帶來靈感。

4年前，梁樂民和陸劍青聯(lián)合導演的處女作《寒戰(zhàn)》上映，電影的創(chuàng)作靈感正是來源于美國大選，劇中人物間的對決也有政客式的尖銳和隱忍。故事以一輛沖鋒車和五名警員的失蹤為切口，牽扯出香港警隊的高層角力。在當年的香港電影金像獎上，《寒戰(zhàn)》獨攬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導演和最佳男主角在內的9項大獎，被譽為《無間道》之后最好的香港警匪片。

《寒戰(zhàn)》讓梁樂民和陸劍青一戰(zhàn)成名，同時壓力倍增，以至于《寒戰(zhàn)2》一拖就是四年。在《寒戰(zhàn)2》之前，他們共同指導了另一部警匪片《赤道》。電影講的還是他們擅長的權力制衡、高層斗智的戲碼，主演請到張學友、張家輝和張震，電影結尾埋下了大懸念，看起來也是一個“未完待續(xù)”的故事。演員陣容的強大和制作投入的增加并未帶來相應的成績，《赤道》的票房和口碑都沒達到《寒戰(zhàn)》的高度。

《赤道》之后，梁樂民和陸劍青回到《寒戰(zhàn)2》的創(chuàng)作中?！笆诸^一直有幾個項目在做，《寒戰(zhàn)2》的進展最慢?！绷簶访裾f，他們對待《寒戰(zhàn)》尤為慎重，上一部的劇本寫了9稿，續(xù)集也絲毫不敢大意，他們花了很長時間才捋清故事線，劇本寫了半年，之后又修改了很多次。

電影《寒戰(zhàn)2》劇照

貫穿電影始終的“寒戰(zhàn)”是“沖鋒車失蹤案”的行動代號。香港警隊有根據(jù)不同行動設置代號的傳統(tǒng)，電影中的“寒戰(zhàn)”被設定為在戰(zhàn)爭預警時才能啟用的高級別代號。和上一部局限于警隊內斗的劇情相比，《寒戰(zhàn)2》中的高層斗爭更配得上這個代號。“怎樣把斗爭升級？怎樣讓香港這個亞洲最安全的城市更加危機重重？我們很自然地把電影中的制衡關系上升到了政治層面。”梁樂民說，“政治斗爭的片子歐美人很喜歡拍，觀眾也愿意看，但我們很少有，不如試一試?！?/p>

在這樣的構思下，電影從警匪片向政治驚悚片過渡，梁樂民和陸劍青把律政司司長、前警務處處長、大律師等勢力引入現(xiàn)有沖突，把警隊內斗上升為影響更為深遠的政治斗爭。

《寒戰(zhàn)》結尾，劫匪致電已升級為警務處處長的劉杰輝，以綁架妻女為籌碼，要求釋放已被關押的李家俊?！逗畱?zhàn)2》從這個情節(jié)開始，看起來像是早就設計好的。“拍第一部時，我們沒想太多，對于后面的劇情只有一個大致的方向和輪廓，要用哪些細節(jié)去拆解留下的懸念，都是后來填充上去的?！绷簶访裾f。

在新的權力斗爭中，郭富城飾演的劉杰輝依然是維護法紀的正義一方，而梁家輝飾演的李文彬在行為和心理上都更為復雜，對梁樂民和陸劍青來說，這個角色也是《寒戰(zhàn)2》中最難把握的。第一部結尾，李文彬為警隊利益大義滅親，親手將兒子繩之以法。而在第二部中，他的形象亦正亦邪，受親情和權利的誘惑，漸漸走向前警務處長蔡元祺陣營，企圖與劉杰輝爭奪警務處長的位置。

“他轉變的心理過程要合理。”梁樂民說，電影成片后又經(jīng)過幾次剪輯，除對節(jié)奏進行調整外，最重要的改動就是李文彬的戲份，他們希望給這個人物以足夠的動因和情緒，以促成他的轉變。

除劉杰輝和李文彬外，《寒戰(zhàn)2》中周潤發(fā)飾演的大律師簡奧偉是一個全新的角色，他取代了第一部中李治廷飾演的廉政公署調查主任張國標，與劉杰輝和李文彬形成新的三足鼎立。“寫劇本時我們就在想，有誰可以在氣勢上壓得住郭富城、梁家輝？想來想去，也只有發(fā)哥了。”梁樂民說，他們把劇本交給老板江志強，江志強又親自把劇本送到周潤發(fā)家里，周潤發(fā)看了劇本，很快就答應了。“他一看就覺得，那個角色是寫給他的?！?/p>

因為涉及政治層面，揭露的問題又頗為深刻，梁樂民和陸劍青一度擔心電影沒法通過老板江志強那一關。江志強是他們的電影投資方安樂影業(yè)的總裁，正是在他的支持下，兩人才順利找到演員和投資，完成了自己的導演處女作?！皼]想到的是，老板對劇本很滿意，電影在內地的上映審查中也順利通過，這大概是種進步吧?！标憚η嗾f。

三影帝飚戲

經(jīng)歷了《寒戰(zhàn)》和《赤道》的磨練，梁樂民和陸劍青的導演經(jīng)驗更豐富了。“最明顯的一點就是，我們知道兩個小時以內的電影能放多少東西了，之前怕剪輯時素材不夠，多拍了很多東西，現(xiàn)在就更懂得取舍?！绷簶访裾f。

所有續(xù)集電影都要面對同樣的難題：如何保留上一部作品的優(yōu)點和特色，同時在劇情和制作上有所提升。梁樂民和陸劍青沿用了第一部時的“笨方法”。他們在劇本創(chuàng)作時進行了大量文獻研究和采訪調查，從而使涉及警隊規(guī)則的劇情更合情合理。

為了給李文彬找到休假后重回警隊的可能性，他們先是查閱了相關資料，又咨詢了警隊朋友，得到“他可以回來”的結論后，才繼續(xù)推進劇情?！逗畱?zhàn)2》中，周潤發(fā)飾演的大律師首次出場，對兩位導演來說，律師和他們所代表的司法、立法部門也需要重新了解?！八痉ń鐚绲膯栘熜枰⒎〞右粋€條例，這個條例在立法會的歷史上也只啟動過20次，我們從第一次條例通過開始看，如何啟動、需要哪些人參與、啟動時的文案是什么、過程是怎樣的，我們要把這些東西做得很實在，這樣故事出來才真實。”陸劍青接受采訪時說。

故事角度好、電影節(jié)奏緊湊、細節(jié)寫實、文戲突出，這些特色是《寒戰(zhàn)》在眾多警匪片中脫穎而出的關鍵?！逗畱?zhàn)2》企圖延續(xù)這些優(yōu)勢，在電影節(jié)奏和文戲設計上反復推敲，盡可能不失上一部的水準。

第一部中的經(jīng)典橋段也在第二部中被沿用。劉杰輝與李文彬面對面卻各說各話的激烈對峙是《寒戰(zhàn)》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場面。在《寒戰(zhàn)2》中，兩位導演設置了類似的爭執(zhí)：劉杰輝站在警隊立場槍擊李家俊，李文彬指責劉杰輝未信守承諾，沒能保全李家俊。

對于擅長拍武戲的陸劍青來說，《寒戰(zhàn)》因為制作經(jīng)費問題留下很多遺憾?！案鄤∏樵谵k公室展開，槍戰(zhàn)場面只有一兩場，規(guī)模還很小?！薄逗畱?zhàn)2》里，他們設計了多起廢車場爆炸，也增加了隧道槍戰(zhàn)、地鐵引爆炸彈等大場面。《寒戰(zhàn)》一戰(zhàn)成名之后，梁樂民和陸劍青再也不用為錢發(fā)愁，在創(chuàng)作上擁有了更大空間。

“我們是第一個在地鐵里拍攝爆炸場面的劇組?！绷簶访裾f，這樣的設計不是噱頭，而是電影真實性和現(xiàn)場感的需要，“地鐵是香港人最熟悉的生活場景，在這樣的空間里拍攝危險場面，會增強電影與觀眾的互動。”在香港的公共場所拍攝并非易事，需要經(jīng)過復雜的審批流程，尤其是地鐵這樣人流量超大的空間，擠出幾個小時的拍攝時間都很困難。

“江老板親自去談的，提前三個月開始申請。”經(jīng)過幾輪溝通，老板為電影申請到10天的拍攝時間，凌晨1點半開始允許拍攝，4點前就要收工?！懊刻煊袃扇賯€群眾演員在現(xiàn)場，架好機器，打好光，安置完演員，拍四個鏡頭就收工，這樣拍了10天，剪輯出幾分鐘的鏡頭?！标憚η嗾f。

對于觀眾來說，《寒戰(zhàn)2》最大的看點是郭富城、梁家輝和周潤發(fā)的三大影帝飚戲。而對于兩位年輕導演來說，三位演員不僅為電影貢獻了精彩的表演，他們也在各自的人物塑造上提供了很多想法，為劇本增色不少。

李文彬最重要的道具“眼鏡”就是梁家輝的設計。電影中有一場戲，李文彬與李家俊、前上司蔡元祺在餐廳相遇，臨別時，李家俊送給李文彬一副新眼鏡?；丶液?，他換上新眼鏡，立場也隨之改變。在之后的聆訊中，他邊擦拭眼鏡，邊用不負責任的口吻回答律師提問，這一小細節(jié)與之前的換眼鏡相呼應，把李文彬對兒子的情感、立場的不堅定和心理的轉變都表現(xiàn)出來了?！拔覀冃枰乙粋€方式來視覺化李文彬的心理變化，以這個方式呈現(xiàn)明顯好于原劇本。”梁樂民說。

另外一場重要戲份也是梁家輝的設計。作為行動的總指揮，李文彬與被警察圍困在便利店的原下屬隔著玻璃相見，這場戲既是對峙也是告別。李文彬站在落地窗外，企圖阻止下屬自殺，但最終還是親眼目睹對方死在狙擊手的槍下。兩分鐘的戲，人物情感卻尤為復雜。梁樂民感激梁家輝的靈光乍現(xiàn)：“我們原本設計了臺詞，但梁家輝說，‘導演，我們試試一句話不說演出來。試過之后就知道，這樣的效果果然最好。”

陸劍青喜歡斯皮爾伯格的風格，堅信每個人物都要有一個浪漫的出場。在《寒戰(zhàn)2》中，他讓周潤發(fā)的出場充滿懸念：舒緩的音樂中，鏡頭從考究的袖口移動到手中的相機，最后才把焦點落在周潤發(fā)的臉上。“簡律師是上一代人，受英式教育的大律師，身上有很多老派的作風，還有他手里的相機，那是他的愛好，也是后來拍到重要證據(jù)的道具，這樣一個開場就把這些元素都照顧到了。”陸劍青解釋。

《寒戰(zhàn)2》拍攝工作照

周潤發(fā)酷愛攝影，圈內人都知道，電影中有幾場暗房戲，周潤發(fā)把他自己的暗房設備都搬到了拍攝現(xiàn)場，拍照、顯影、定影……暗房操作的各個流程他都駕輕就熟，這些戲碼完全不需要導演操心。

電影結尾，梁樂民和陸劍青又留下了一個大懸念，這種“挖坑”的手法已經(jīng)成了他們電影的一大特色。至于接下來如何填坑，他們也尚未明了。

截止到發(fā)稿前，《寒戰(zhàn)2》上映5天，票房接近4億元，是目前暑期檔最賣座的華語電影。和《寒戰(zhàn)》相比，《寒戰(zhàn)2》與內地資本和演職人員的合作更加密切。梁樂民和陸劍青對內地的電影環(huán)境持樂觀態(tài)度：“香港的市場很小，最多幾千萬，來來去去只能拍些警匪片和愛情小品。但內地的市場越來越大，資金充足，能夠拍攝的題材也越來越多。對于我們這代香港導演來說，這未嘗不是一種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