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珺

這個曾經(jīng)坐在市長辦公室發(fā)誓要殺掉100000名犯罪分子的男人，剛剛進入總統(tǒng)府不到一個月，已經(jīng)“吸引”了逾60000人走到警察局自首。

夜幕漸漸降臨，菲律賓第三大城市——達沃市的一間酒吧里，一個男人隨意地坐在角落，他穿著簡單的牛仔褲和裝飾著葡萄串和酒瓶的短袖T恤——同樣的衣服他也穿去上班。

男人面前放著一杯白蘭地，他講起了一段同樣發(fā)生在達沃市晚間的往事。1993年，三枚手榴彈突然被扔進了達沃市的圣佩德羅大教堂里，六位居民因此喪生。其中四名襲擊者被迅速逮捕?！昂芸?，他們就永遠地‘消失了?！?/p>

“接下來，”他的語氣開始變得神秘，其他參與襲擊的人也一一“消失”——而他們并未被逮捕?！斑@跟政府的死刑判決無關?！蹦腥祟D了頓，“我不能說太多，不過我當時給了那些人一個大大的教訓。”

說到這里，男人有些激動地晃動了一下身體，別在他腰間的點三八手槍露了出來。

這個男人就是時任達沃市市長、現(xiàn)任菲律賓總統(tǒng)——羅德里戈·杜特爾特，這個曾經(jīng)坐在市長辦公室發(fā)誓要殺掉10萬名犯罪分子的男人，剛剛進入總統(tǒng)府不到一個月，已經(jīng)“吸引”了逾6萬人來到警察局自首，因為他們擔心某一天，自己也突然“被消失”。

“杜特爾特行刑隊”

“我與別人不同。如果我對人們說，不要來這里，他們就不會來；當我說走開，他們就會走開。因為誰要不聽話，誰就會沒命。”今年2月，菲總統(tǒng)大選的首場電視辯論中，杜特爾特說。

上世紀80年代，位于棉蘭老島南部的達沃市曾反叛武裝林立，槍支、毒品泛濫。但幾年后，達沃市卻變得秩序井然，甚至被稱為“東南亞最和平的城市”。

對此，當?shù)鼐用裼幸粋€簡單的解釋：因為市長羅德里戈·杜特爾特。

1987年起，杜特爾特三度擔任達沃市市長，先后任職共22年。這期間，數(shù)千名罪犯被處以極刑，該市犯罪率降到最低，他也因此被稱為“制裁者”。

他的首要原則是他的“脾氣”，而不是憲法，杜特爾特準許警察可以對拒捕的嫌犯開槍。這讓達沃似乎成為了菲律賓的法外之地。

但不少人認為，杜特爾特無視法律，將自己作為立法者、法官、陪審團——還可能是劊子手。前參議員魯?shù)婪颉け葋喫烧f，這里做主的“不是法律，而是誰敢走得更遠”。

可杜特爾特不認為自己有任何過分之處。他每周兩次騎著摩托車親自上街“巡邏”，通常是在深夜，檢察警察是否正在履行職責。他還開車到反叛組織中去，告訴他們他理解他們的不滿、尊重他們?yōu)樽约旱男叛龆鴳?zhàn)?！暗牵瑒e他x的來毀我的城市。”他警告道，“除非你們想死?！?/p>

而當被問到他是否親自開槍殺過人時，杜特爾特的回答顯得模棱兩可：“總之我從來沒有用過那些可跟蹤的子彈。”

到20世紀90年代，達沃的叛軍已經(jīng)基本消失，但杜特爾特對待強奸犯、小偷、尤其是毒販時，依然不會心慈手軟。

當?shù)爻鞘兄伟簿S持會，又名達沃行刑隊（Davao Death Squad，DDS）在當時引起關注。據(jù)媒體和警方稱，近千名盜賊和毒販——其中一些甚至并沒有被指控，在城市中喪生。而被“處理”的方式幾乎相同：兩個人、一輛摩托車、一把點四五或九毫米手槍、近距離射擊。

每次杜特爾特發(fā)布逮捕名單時，就會有名單上的人死在街頭。DDS也被稱為“杜特爾特行刑隊”（Duterte Death Squad），甚至連杜特爾特自己也這樣開玩笑，不過他否認與此有任何牽連。警方曾對近40樁疑似謀殺案進行調查，但沒有人被逮捕，因為沒有一位目擊者愿意站出來。

對此，杜特爾特最激烈的批評者之一，記者兼政客帕拉稱“行刑隊可以隨意行刑而不受懲罰”的這種現(xiàn)象是“恐怖統(tǒng)治”。而在2003年，在成功躲避了四次襲擊之后，帕拉也死在暗殺者的槍口之下。

杜特爾特又有低調溫和的一面。他住在僻靜的街區(qū)一幢并不顯眼的房子里，平常會在辦公室里耐心地幫助市民。在短暫的十分鐘里，他給了一位婦女回鄉(xiāng)的車費，又溫柔地安慰著一個年輕的嚴重燒傷者，并承諾將支付她的后續(xù)治療費用。

杜特爾特從未輸?shù)暨x舉，每個達沃市人似乎都對他感到滿意，他的支持者包括基督教民、穆斯林、LGBT者和殘疾人?！八麄儾荒芤揽克痉ㄏ到y(tǒng)，所以他們依靠杜特爾特?！睎|米薩米斯省前省長阿達沙說。

比特朗普“差多了”

而這位新總統(tǒng)之所以聞名，不僅因為他的強硬，還有他的口無遮攔。

“他們強奸了所有的女子，其中有一位澳大利亞女傳教士，我看到了她的臉。我心想，‘他x的，太可惜了！我對她遭強奸感到惱火，但是她太美了，應該市長先來。”

據(jù)CNN，4月12日的一次競選集會中，杜特爾特談到1989年帶領警察逮捕達沃監(jiān)獄越獄犯的經(jīng)歷，而這里的市長指的是杜特爾特自己。

此事引起一片嘩然，評論家稱他為菲律賓版的特朗普，但《衛(wèi)報》評論說，他比特朗普“差多了”。

據(jù)媒體報道，當時，監(jiān)獄的囚犯制伏了警衛(wèi)并將15人劫為人質，包括36歲的澳大利亞神職人員杰奎琳·哈米爾。她被越獄者侮辱、強奸。當杜特爾特帶人沖進監(jiān)獄時，哈米爾已被割喉?！八雌饋硐褚粋€漂亮的美國女演員，真是浪費?！倍盘貭柼匮a充道。

澳大利亞駐菲律賓大使館對此發(fā)布聲明，“強奸和謀殺不該被開玩笑，無論何時、何地，對婦女和女童的暴力行為是不可接受的。”

菲律賓前總統(tǒng)阿基諾三世的發(fā)言人科洛馬說，杜特爾特的言論顯示“他不具備擔任總統(tǒng)的能力”。得到阿基諾支持的總統(tǒng)候選人曼努埃爾·羅哈斯則稱：“任何嘲笑、攻擊婦女尊嚴的人都不應該被授予權力。”

雖然視頻中人群發(fā)出笑聲，但杜特爾堅持稱“這不是一個笑話”。他說：“我在敘述往事，我沒有笑。我是憤怒地提到這件事的?！彼q稱“這是男人說話的方式”。

這位“口炮黨”也曾經(jīng)得罪過天主教會，而在菲律賓，超過80%的人是天主教徒。

“你知道最虛偽的機構是哪里嗎？天主教會。”杜特爾特在接受ABS-CBN電視臺訪問時說，“婊子養(yǎng)的，不感到羞恥嗎？”他用臟話譴責天主教主教在他競選期間，要求政府“資助”，稱這是另一種形式的腐敗。

而在大選前最后一次競選演說上，杜特爾特告訴人們“忘記人權法”?！叭绻胰胫骺偨y(tǒng)府，我會像以前做市長一樣，毒販、混子請滾出這個國家，因為我會殺了你?！痹谑锥捡R尼拉的黎薩公園里，杜特爾特面對著20萬名支持者組成的深紅色的海洋發(fā)表演講——他的選民穿著紅色?！澳銈冞@些人如果敢碰毒品，王八蛋，我真的會殺了你們。我沒有耐心，也沒有中間地帶，要么你殺了我，不然就是我殺了你們這些白癡?！?/p>

這樣的爆粗和威脅已變得司空見慣，在杜特爾特的競選中，他還說會“殺死”自己的孩子，如果他們涉足毒品；告訴一個女權組織“見鬼去吧”；并在澳大利亞和美國對他的言論產(chǎn)生質疑時，聲稱上臺之后要與他們斷交。

“夸夸其談的風格和粗糙鄙陋的語言——這是典型的地方政客的風格?！睂W者胡里奧·鄭漢琦和馬克·湯普森認為，杜特爾特之所以得到了選民的大量支持，是因為人們對公共秩序被壓抑的憤怒，和對毒品日益泛濫的擔憂。

“我將是一個嚴格的獨裁者”

5月9日上午，清晨6點，達沃市的投票站變得擁擠，選民們排著隊為菲律賓新總統(tǒng)投票，相信他們的“強硬”市長會取得壓倒性勝利。

即將離任的阿基諾三世對此反復警告，稱如果杜特爾特當選，這個國家將回到獨裁統(tǒng)治?！拔覀儜撚浀孟Ｌ乩帐窃鯓由吓_的?！卑⒒Z在他認定的繼位者——羅哈斯的競選活動中說。

而杜特爾特則用他標志化的粗口回應，稱阿基諾是“婊子養(yǎng)的”。

9日晚間，這位71歲的達沃市前市長已經(jīng)得到過半選票，穩(wěn)操勝券。

“我將是一個嚴格的獨裁者，毫無疑問。但只對邪惡的力量——犯罪、毒品和腐敗?！倍盘貭柼卦讷@勝之后發(fā)誓，如果未能在六個月中杜絕腐敗，他會辭職。

“我將調用私人軍隊，告訴他們‘開槍?！倍盘貭柼囟卮倬讲灰鹊剿腿慰偨y(tǒng)之后，而是立即開始殺掉罪犯，槍口也可以對準那些位高權重的高層腐敗者。

不過，在提到人民的時候，杜特爾特說他將謙卑地為菲律賓人民的利益服務，“如果活得到入主總統(tǒng)府的話。”

然而，在宣布勝利幾個小時之后，這位“懲罰者”繼續(xù)體現(xiàn)出他的復雜性格。他在結束兩個小時的電視采訪后，于10日凌晨3點到達達沃公墓。

“幫幫我，媽媽?！彼驹谀赣H的墓前，左手掩面，不能自已地抽泣，“我只是一個小人物。”之后，噙著淚水的杜特爾特來到父親墓前，給父親深深鞠了一躬，又親吻了棺木。

逾百人死在街頭 六萬人慌忙自首

6月30日，杜特爾特宣誓就職后，就發(fā)誓將有十萬名毒販死于這場禁毒戰(zhàn)役中。

他還公開宣稱，“民眾可以隨時報警，如果有槍的話也能自己動手，我支持你。斃了他，我會給你頒獎?！痹谒揿F省，每打死一名毒販嫌疑人可以獲得賞金5萬比索，約合7000元人民幣。杜特爾特還承諾將把尸體扔進馬尼拉灣，“到時尸體一定會多到把那里所有的魚都喂胖?！?/p>

果不其然，在杜特爾特就任總統(tǒng)的不到一個月時間里，菲律賓警方確認已經(jīng)擊斃了100多名涉毒疑犯，但民眾估計，死去的約有400人，殯儀館甚至抱怨“安排不過來”。

近日，一具尸體在馬尼拉街頭被發(fā)現(xiàn)，膠帶層層遮住了他的臉，寫著“我是毒販”的牌子覆蓋在他的胸膛。

隨著街頭死去的人越來越多，人們開始恐慌。據(jù)菲總統(tǒng)府通訊部長馬丁·安達納爾介紹，自6月30日總統(tǒng)就任三周以來，已有近60000名癮君子和毒販到警局自首。其中，7月9日那天，自首者達到近4000人。

而人權組織開始擔憂民眾會利用總統(tǒng)的言論殺死他們不喜歡的人，然后說他們是毒販。菲律賓一名高級人權律師迪奧克諾認為總統(tǒng)的做法將導致更大范圍的暴力犯罪，“我們真的想給所有人權力，讓他們決定誰是壞人，誰是好人？誰該活，誰該死？”

對此，杜特爾特命令菲律賓警官進行藥物檢測，提交尿液樣本，以示清白，及不畏懼國會調查的決心。

而7月15日晚間在達沃市毒品執(zhí)法辦公室，杜特爾特與一位名為林彼得（Peter Lim，音譯）的人會面。但這位林彼得稱他只是同名同姓，否認自己就是杜特爾特7日在電視演講中點名的三名毒梟——吳端（Wu Tuan，音譯）、林彼得與赫爾伯特·許朗戈，之一。

“林彼得”確實是個常見的名字。但杜特爾特說，“我警告你，如果我查出任何事，我將殺了你?！?/p>

吳端與許朗戈目前正關在重犯監(jiān)獄中，林彼得則逃亡海外。總統(tǒng)在電視演講中警告，“我對他們的建議是，既然已是不可救藥，干脆自我了結，因為我不會容許他們在我任內為非作歹。而如果敢越獄，就等死吧?！?/p>

迄今為止，這位新總統(tǒng)的強硬似乎給這個長久沒有進步的國家以希望。但是，也有人開始緊張：今天，杜特爾特對付的是毒販和扒手，明天——他們擔心，也許就到他們了。

畢竟，在這個國家，也許就是這位強硬的“懲罰者”說了算。

南海問題搖擺不定

而這位新總統(tǒng)在南海問題上，似乎表現(xiàn)得時而強硬，時而溫和。事實上，杜特爾特在競選時就常被批評缺乏外交經(jīng)驗。競選總統(tǒng)時，杜特爾特曾經(jīng)揚言，當選后，會親自開摩托艇前往與中國有主權爭議的島嶼插上菲律賓國旗，宣誓主權。而他也對中國在南海的吹填工程態(tài)度強硬，曾警告中國，南海陸域“是菲律賓所有，中國正在我們的‘領地上修建工程”。

但在選舉中，杜特爾特改變了自己的態(tài)度，他稱：“只要中菲雙方都不宣誓主權，我愿意與中國進行雙邊談判，共同開發(fā)爭議島嶼的石油和天然氣資源?！彼f：“只要中國大陸愿助菲律賓在棉蘭老島修建鐵路，將絕口不提南海爭議?！?/p>

除此之外，杜特爾特曾質疑把南海爭端提呈海牙國際仲裁庭有什么用?！拔液椭袊牧鱿嗨?，不相信國際（仲裁）法庭可以解決這場沖突?！?/p>

7月12日的仲裁結果出爐后，杜特爾特還曾試圖懇請前總統(tǒng)拉莫斯前往中國進行談判，稱菲律賓將繼續(xù)使用外交手段解決南海爭端，“戰(zhàn)爭不是一個選擇。”

但這種姿態(tài)未能保持良久，這位“口炮黨”似乎又有了變化。

據(jù)《菲律賓星報》7月20日報道，美國參議員克里斯·墨菲前一天晚間在推特上稱，“剛剛結束與菲律賓總統(tǒng)的會面，他向我們保證他沒有與中國就島嶼爭端進行協(xié)商的計劃?！蹦七€寫道，“他說他不會交易領土主權，仲裁結果不可協(xié)商?！?/p>

杜特爾特還說了意味深長的一句話：“我們視自己為西方國家的盟友，所以我們不應忘記，我們的利益和我們盟友的利益。”

對此，菲律賓方面尚未發(fā)表聲明證實墨菲在推特上的言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