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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斃

2016-07-19 09:32肖德林
短篇小說 2016年2期
關(guān)鍵詞:桃木衛(wèi)生室針頭

◎肖德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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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斃

◎肖德林

1

龍二是我們溝頭村最讓人指望,又最指望不上的人。

1986年,我8歲,剛在溝頭村上小學,渾身起疙瘩,發(fā)癢,流膿,結(jié)痂,散發(fā)著臭氣,不得不一次次到村衛(wèi)生室涂藥抹水,挨龍二戳。龍二是這里唯一的醫(yī)生。

在村人眼里,龍二是個廢人,一條腿細得像蘆柴——從小患上腿病,是個瘸子,連個老婆都沒娶上。龍二除了會打針掛水,弄點藥物抹抹,看不出他有什么大本事。那么多病人把希望落在他身上,然后還是一步步地走向死亡,最后終于茶水不進,埋進泥土。龍二孤獨地坐在村衛(wèi)生室里,幾乎不敢抬頭,他聽著外面辦喪事哇啦哇啦的嗩吶聲,仿佛是放大了的哭泣。他曾分辨過這些死者呼吸里哪怕細微的異常,為一線血絲焦躁不安,但現(xiàn)在他作為一個局外人,被拋在這聲音之外。龍二落寞地在溝頭村走動,有時像個鬼影,在河堤上徘徊。

每次去龍二那,我都希望是最后一次,可是下次還得來。

龍二的衛(wèi)生室掛滿了光屁股的人體圖,那些箭頭指著五臟六腑,令人害怕,聞到特殊的酒精味道,村里所有小孩都會膽顫心驚,怕挨針戳。

龍二的煤油爐上煮的是針頭,酒精爐里傳出絲絲的聲音,龍二揭開鋁盒,蒸汽“嗡”的一下散開來,透過這些蒸汽,我看到一盒子針頭紀律嚴明地躺著。龍二用鑷子輕輕拌一下,針頭與鋁盒發(fā)出清脆的聲音,就像炒了一鍋螺螄。龍二細心地捏出一根針,裝上針筒,對我說,屁股。龍二邊說邊用小砂片在細細小藥瓶的脖子上劃了一下,然后握在左手中,大拇指一掰,瓶子發(fā)出一聲悶響,龍二伸出右手的長長針筒吸干瓶子的藥液,“吱——”一聲,像老牛喝干了槽中最后一口水。龍二向空中擠了擠,排除里面的空氣。咦——龍二見我沒動,又說:屁股——我呆呆地盯著那個針頭的屁股,忘記了渾身的癢,我說:能給我一根報廢的針么?打彎的或者用久的,一根就行。我特別想要那支針頭,是想做我的炮紙槍。龍二輕蔑地笑笑,快,屁股——沒辦法,我撅起屁股,龍二毫不猶豫地給了我一針——酸死我了!

打完針,龍二昂著頭,像要打噴嚏的樣子,其實他是看窗外,看窗外那棵老楊樹又遮住了屋里的陽光,他對那棵樹毫無辦法。幾只蒼蠅像喝醉了酒,在屋子里東撞西撞的,有一只一頭撞死在玻璃窗上。討厭的蒼蠅!龍二說。我知道,他是在說我呢,我身上流的膿水,招惹的除了蚊子就是蒼蠅,蒼蠅就像我最親密的朋友一樣,我到哪,它們就嗡嗡地跟到哪。

龍二對我的病,好像不在意。他整天皺著眉頭,好像在考慮全村人的病。他說,他腦子里有一張圖,病號是黑點,像螞蟻,天天吞噬他,一刻不得安,所以我們經(jīng)常看到他托腮瞎想,是他的頭疼病又犯了。村里衛(wèi)生室原來是個老先生,贏得滿村人的敬重,他不僅能治病,還能算命,當神匠。老先生干不動回家,龍二就到了村衛(wèi)生室。因為龍二有文化,考了幾年大學,沒考上,回家,本來要去打工,老村長是個愛才的人,學過辨證法,說:廢人用對了地方就是寶。

龍二每天痛苦地躲在角落看書,再不然,托腮數(shù)蒼蠅。他的臉越來越蒼白,我們皮膚的顏色都是硬邦邦的古銅色。蒼白,在我們溝頭村可不是什么好顏色,蒼白就是一張紙,隨時會被撕裂。我說:三叔,你不是病了吧,村里人病治不好,又把自己搞病,你還不如出去打工,城里陰溝里淌的都是錢。說到最后,我笑了。龍二有點惱了,揮揮手,你個小屁孩懂什么!我笑起來:是個屁,是個屁。我皺著鼻子搧風。我似乎聞到了一絲尿騷味,我想起昨天夜里尿床,現(xiàn)在內(nèi)褲上還尿跡斑斑。

2

龍二最希望出現(xiàn)一個“田螺姑娘”。按道理,一個赤腳醫(yī)生,即便是個瘸子,在村里找個姑娘應該是沒問題的,但是龍二就是個單身。這是個謎。村里流傳著一個龍二的笑話。每年的大年初二,是溝頭村新女婿上門拜年的日子,丈母娘款待新女婿總有一碗炒米蛋茶,放了蒜花,挑了豬油,還有鮮美的醬油,每個新女婿都以吃上丈母娘的炒米蛋茶驕傲。龍二某年大年初二,突然心血來潮,冒著嚴寒,做了一碗炒米蛋茶放在床頭,然后躺在被子里,估計蛋茶不太燙,假裝有丈母娘送蛋茶到床頭:龍二,吃蛋茶。龍二尖著嗓子叫自己,然后有模有樣地應一聲,來了——自己穿新衣,哪知道,袖口一甩,蛋碗嘩啦著地,忙了半天,一口湯也沒喝上。

沒有人向龍二驗證這個故事的真假,所有人都這么說,我們看龍二的時候,這個笑話就在腦子里翻跟頭。

龍二是一個喜歡陽光的人,黑夜讓他充滿擔心。相信陽光,陽光能治愈許多邪惡的病,龍二作為無能村醫(yī)時常說。衛(wèi)生室在溝頭村的最高處,這里有溝頭村最好的陽光,龍二突然有一天發(fā)現(xiàn)門前的大楊樹長得太高,遮了陽光,他要把它砍掉,全村人都認為他犯了神經(jīng)病。

反對最兇的是衛(wèi)生室前面玉芳家。玉芳的媽,像軟面條,癱在床上。這是一個害怕陽光的女人。這對母女剛到溝頭村的時候,帶來了許多城市的氣息,她們也給家家戶戶送上大城市里的好東西,后來東西送完了,新鮮勁過去了,終于沒了上門人。玉芳媽天天躺在床上看楊樹,聽鳥叫。通過楊樹上顏色的變化,玉芳媽就知道春天來了,夏天去了,特別是那些鳥,她幾乎能通過聲音辨別它們的名字。玉芳是個“楊辣子”,比男孩還囂張,一聽龍二要砍樹,舉著把鐮刀,要把龍二的腦袋割下來。玉芳一看就不是我們溝頭村土生土長的種,她面孔白皙,黃毛,重要的是她說普通話。龍二好脾氣,受了氣,自己在衛(wèi)生室嘆氣,嘆完氣,還得收拾藥箱,走進那個陰暗潮濕的屋子里,給玉芳媽打針。

但我們小孩被家人警告:不許上玉芳家門。玉芳媽是村里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她的來路糊涂。村里人說,玉芳媽從小就是一個不安份的女人,她16歲離開村子到大城市闖蕩就沒回來過,家里人死光了,她倒回來了,還帶著一個女兒,可從來沒有看過她女兒的爸。玉芳媽得了什么病,村里沒人說得清,問龍二,這個蹩腳村醫(yī)嘴里含了一只死老鼠,聽半天,不知說的啥。龍二不斷要去掛水,掛完水,玉芳媽就躺在床上看樹葉,睜著一雙空洞的眼。

有一天,我感覺龍二心神不寧,不斷對我說:你這個臭味,到太陽下曝曬,曬出紫泡來,曬出紫泡來就好了。我心里說:你個沒本事的東西,我要能曬好,還要你干嘛。

前屋突然傳來摔東西的聲音,我想是一只瓷碗在這個尖銳的聲音里走完了一生,后來又傳來一聲更大的聲音,可以肯定是一摞碗燦然碎成瓦片,玉芳毫無顧忌地哭起來,我想是不是有巴掌落在她臉上,想想她平時囂張的樣子,感到很解恨。龍二彈簧般跳起來,沖到前屋去,把我的半個屁股晾在空氣里。我半提著褲子,扭著腰,伸頭看那個黑乎乎的窗戶,希望看到龍二如何平息這場混亂,可惜只是看到一個人影,然后玉芳止住了哭,一個悠悠揚揚的哭聲,也終于止住。

一片寂靜。

雖然我和玉芳互擲泥塊,打得渾身疼痛,甚至互相打破頭,但是我更害怕她家那個臉色蒼白,來歷不明的媽。她像黑暗里的一只貓,其他都可以隱形,只是那雙眼睛,冷冷地發(fā)著光。

我像害怕一座墳墓一樣害怕那座房子,走路盡量不看它。這個房子其實是座公房,原來是養(yǎng)豬的。因為玉芳媽得了怪病,村里的大先生說,犯了神邪,必須拆掉原來的老屋子。原來的老屋子在高高的河岸上,前不著村后不靠店,大先生說,玉芳媽是被野鬼纏上了。村長一聽,大手一揮,拆!于是養(yǎng)豬場成了玉芳的家。本來這衛(wèi)生室挨著豬場也有為豬治病方便的考慮,也就是說,龍二還是一位獸醫(yī)。此舉曾遭大部分村民反對,誰不知道,獸醫(yī)手腳重。村長飛著唾沫說:誰來當獸醫(yī)?村里再養(yǎng)不起一個閑人,獸醫(yī)人醫(yī),反正是個醫(yī),都要吃藥打針,理就是那個理!村長的嘴是溝頭村最寬闊的嘴,寬闊得能瞬間吐出世界上所有的真理。

反對的人只好閉嘴,在大楊樹下扇扇子。豬場的臭味不斷飄來,越扇越臭,只好扔了扇子對著村長的背影呼氣。

豬場已經(jīng)廢棄,豬場燒食的屋子成了玉芳家住處的時候,也就是說,龍二已完完全全是個醫(yī)人的村醫(yī)了。

3

龍二氣咻咻地回到衛(wèi)生室,他很激動,面色潮紅,不斷搔頭嘆氣,心事重重,對給我打針心不在焉。不斷嘮叨:叫你曬太陽,曬太陽,你就是不聽!我白他一眼,你給針頭帽,我明天就去曬太陽。

我終于知道龍二娶不到老婆的原因,龍二不僅腿不好,還會在深夜“畫地圖”,只是工具不一樣,人家用的是筆,他用的是下面的東西——他尿床!這是我們干的事,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紅著臉跟我媽媽指天發(fā)誓,我絕不再干,我媽媽擔心地說:你再“畫”,就會和龍二一樣成個光棍,蛋茶都喝不上一口。

我驚訝地張大嘴巴,突然很興奮地說:他尿床,還治我?我鼻子里不屑地發(fā)出一個聲音。我媽自知失言,慌亂地說:小孩別瞎說!

龍二喜歡曬太陽,原來也每天夾著濕漉漉的褲襠上班,曬的是內(nèi)褲。

我想看他的床,更想知道他如何尿床。我想深夜,他的尿床會和老牛撒尿一樣,排水量是我們的幾倍,滴滴答答滿地都是。龍二在衛(wèi)生室有一張床,我特別留意打量一番,齊齊整整,被子疊成方塊,比我狗窩似的床高尚了許多。

我那天犯了個不可饒恕的錯誤,晚上,我舉著油燈翻看連環(huán)畫時,不小心把我媽一件紡絲綢襯衫燒破了一只角,襯衫被我媽疊得像塊彩色豆腐,一烤,這塊豆腐糊了。這是我媽走親戚時唯一的臉面,我媽的臉面破了,不撕破我的小臉才怪。

我嚇得逃出家門,在村莊游蕩。

天黑透了,蟲子唧唧叫成曲子,我知道它們好心催我入夢,它們哪里知道我現(xiàn)在有家歸不得。

我真的不是要聽墻角,聽墻角在我們溝頭村不是光明磊落的事,但是現(xiàn)在我倚在衛(wèi)生室的西北墻角上,這樣我不得不準備聽龍二的鼾聲,重要的是我要驗證龍二是否畫“地圖”。墻角的味道不好聞,我知道村里幾只無家可歸的狗經(jīng)常叉著后腿在紅磚墻上畫“地圖”,那些綠盈盈的青苔經(jīng)常承受它們的潤澤,它們你情我愿。現(xiàn)在熏得我一陣眩暈,好在我是一個能不斷散發(fā)臭氣的人,很快適應,以毒攻毒。龍二的屋里似乎沒有聲音,一點黯淡的光透出來。龍二不見了。“十”字藥箱還在,龍二應該沒有出診。我本來想進屋去偷針頭,現(xiàn)在真是一個好機會。

但是我聽到前屋好像有聲音,改變了主意。黑暗里,玉芳家鬼屋已經(jīng)不那么可怕,大楊樹倒成了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女鬼。

現(xiàn)在溝頭村正沉沉睡去,走路的狗都小心翼翼。玉芳家屋里有微弱的光,我想玉芳早就睡得人事不省了。龍二坐在床頭的一張木凳上,影子在墻上不安分地扭動。玉芳媽躺在一團黑暗里,輸液瓶拖著長長的尾巴。

龍二說:今天白天耽誤了,只能晚上給你掛水。

停頓一會,龍二似乎是沒話找話說:城里真的很熱鬧,你是個見過世面的人。

玉芳媽咳嗽一聲說:外面雖然五顏六色,樣樣新奇,可也像個花臉魔鬼似的長著牙齒呢,不小心就會被吞掉。

停頓一下,玉芳媽說:我很早從溝頭村出去闖世界,闖得頭破血流,闖得一身怪病,去過多少大醫(yī)院都沒能治好,現(xiàn)在回到溝頭村已是一床壞棉花胎。我本來想死在外面的,可是玉芳,我要把她帶回來,替我好好活著,好好呼吸溝頭村這些新鮮的空氣。我不能給她一個爸,但是我還有根——

龍二說:你會好的,一定會好,曬太陽,陽光是一味靈藥,能治百病。你怎能害怕陽光——

一聲長長的嘆息:我這個絕癥,羞死先人,哪能在村里拋頭露面!

龍二不吱聲,擰著頭,想一會說:村里沒人知道,不會有人懂。這是一個秘密。

女人提高了嗓子說:別騙人了,這還能有不透風的墻?我現(xiàn)在就想死,你別給我掛這些鹽水,沒用的。

我心里一擰,以為她看到了我,迅速蹲下來,我聞到嗆鼻的尿騷味。

龍二說:你挺一挺,這個坎就會過去。

女人動了動身子,藥水管子晃了晃,鹽水一滴一滴地注入她的體內(nèi)。

女人說:你抱抱我,我冷,我冷呀——

龍二站起來,又頹然地坐下。

女人笑了,你怕了?怕了呀——

龍二也笑:我不怕,雖然我沒啥本事,我還是醫(yī)生,醫(yī)生怎會怕病人。

女人說:你摸摸我。我孤單,當年也許嫁給你,我們……誰叫你是個瘸子呀,你那條腿……龍二坐著沒動,說:我……我……不配。

龍二很慌亂,鼻音很濃,堵上了什么。

你給我把針頭拔掉!女人命令道。治不好的,我現(xiàn)在骨頭里爬滿了千萬只螞蟻。

龍二不動。

也許我不該回來呀,我在外面喂狗也比在家丟人現(xiàn)眼強——

龍二搔耳撓腮,一個勁地說:要曬太陽,明天就出去曬太陽,你再不能窩在床上了,這……這,不好……

女人開始啜泣。

我渾身瘙癢,癢得不斷蹭墻,泥塊落地的聲音終于驚動了屋內(nèi)人,龍二驚慌地問:誰?

我比他還驚慌,一溜煙跑了,好在是黑夜,沒人在黑夜的眼力比我好。我已經(jīng)忘記我媽正在家里準備扇我的耳光。

4

現(xiàn)在我能理解龍二為什么一次次沖向那個可怕的屋子。大多數(shù)時候,他是沉默的,有時會煩躁不安地炒螺螄一樣炒那些放在鋼飯盒里亮晶晶的針頭,弄得滿村子酒精味。我對他不抱希望,玉芳媽那病大先生作法祛邪都沒治好,龍二給她治病,只能是聾子的耳朵——擺設。我現(xiàn)在同情這個女人,她的那個莫名病的苦痛似乎長在了我的心上,應該比我的癢痛苦百倍。

纏在玉芳媽身上無處不在青面獠牙的鬼它又在哪里?我時常痛苦地尋覓。玉芳告訴我,鬼可不一定青面獠牙,它可能變成一朵美麗的花,或者變成一只嗡嗡飛的蜜蜂,在你想也不想的時候撞上你。它們會喊你的名字,你千萬別答應,你答應了,你的魂魄就被吸走了,你就變成鬼了。我一邊奇怪地笑著,一邊后退,然后拔腿就跑,玉芳不是鬼魂附體了吧?

我制作了一柄7寸長的木劍,老先生說劍上噴上豬血就可以斬殺厲鬼。我選的是村里最古老的桃樹,桃樹是吉祥的樹,吉祥得妖鬼遁形。我對玉芳說:龍二真是個“屁”,他沒本事治好你媽的病,掛上我的桃木劍,你媽的病也許就好了,大先生說的。玉芳對這柄桃木劍沒有我期待的驚喜,這讓我很受傷。為削這柄桃木劍,我用盡各種木匠工具,特別是劍鋒,我在磨刀石上磨了又磨,用鐮刀削了又削,它的鋒利,在我眼里不亞于一把匕首。

玉芳說:我媽恐怕好不了了,她已經(jīng)吃不下飯。

我說:你掛上這桃木劍,應該靈的。

現(xiàn)在對于是否在劍身上濺上豬血,有點為難,哪里去弄豬血呢?我想到龍二曾經(jīng)是獸醫(yī),獸醫(yī)的粗大針管可以不費力地抽豬血,這事我看龍二干過。

哪知道,龍二非但不借給我獸醫(yī)針筒,還把我的桃木劍扔在一邊:小孩子,搞什么名堂!

我去找大先生,大先生瞇縫著看我,嘴邊咧開一道斷裂的笑紋:傻呆子,你撒尿就行,童子尿!

我站著沒動,我不知道這個瘦削麻子說話的真假。我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懷疑大人們的話。后來我問我媽,我媽奇怪地看著我:你問這干什么?我不答。但是從她肯定的眼神里我知道了答案。

雖然澆上童子尿,但是我還是不會作法,那時候我在看電視劇封神榜,篤信姜子牙,我看遍全村,老麻子就是我們的姜太公,我希望他能傳點技法給我,誰知他愣半天也沒給提供一句咒語。

我想放棄這柄劍。玉芳看看我,翹了一會兒小嘴,突然說:算了,看你好心,算不定真能砍死小鬼呢。我聽著玉芳芬芳的普通話,開心死了,說實在的,比我們那個蹩腳老師的普通話強十倍。在班上,因為臭氣,沒人愿意跟我玩,我一個人一張桌子,躲在角落里,因為老師實在沒本事找出一個愿意和我同桌的同學。

這樣我的這柄澆了童子尿的桃木劍就掛在了玉芳媽的床頭。走進陰暗的屋子里,我才發(fā)現(xiàn),玉芳和她媽不睡在一起,遠遠地搭塊破門板,像只小貓一樣蜷縮在角落里。玉芳小聲告訴我,她媽不許和她靠近,怕病傳染。我心里一拎,虛虛看她媽媽一眼,拔腳就溜,她媽睜開眼,向我微笑,可我沒敢細看。

5

我的劍掛在玉芳媽的床頭,我的心就長在上面了,我隨時希望它能飛起來,斬殺鬼頭。女人確乎也在好轉(zhuǎn),最明顯的變化是開始曬太陽了,當然這個太陽曬得很艱難,得躺上藤椅,然后抬到陽光下,人前人后忙得最歡的是龍二。

我等來的卻是玉芳媽刺破自己的手腕,用的是這柄劍。玉芳媽的病太痛苦,她不想讓這個病徹底爆發(fā),她要用命來換這個病的秘密。幸虧龍二發(fā)現(xiàn)及時,龍二狠狠地瞪我一眼,把這柄劍扔到地上,劍狠狠地戳破地,立著。我六神無主,犯了天大的錯誤。我怨玉芳媽,你要自殺,用什么不好,非要用上我的桃木劍不可?這柄桃木劍從此下落不明。

就在這個夏天,我渾身的疙瘩被曬出紫泡,然后它們開始消退,臭氣開始減少,我知道冬天來臨的時候它就會好,我去龍二那的次數(shù)逐步減少,終于不再去。

一天,村里像發(fā)生了什么大事,原來是那個蒼白的女人死了。一定有鬼叫她的名字,她一定是答應了。玉芳現(xiàn)在是個孤兒,臂上戴起寬大的黑袖章,襯著玉芳小小白白的臉。玉芳不說話,她圍著大楊樹一圈圈轉(zhuǎn)著。誰叫也不答應。我說:玉芳,你看天,你媽當仙女去了。我們看天,天上云飄云散,仿佛真有一個仙女踏著云朵衣袂飄飄,飄著轉(zhuǎn)到一堆云山后面了。我也看見了,我也看見了。一個討厭的掛著鼻涕小伙伴,跳躍著說。

玉芳癟著嘴說:她怎么不帶我,怎么不帶我呀?

我說:那你做夢,夢里想什么有什么,夢里你就可以騰云駕霧。

第二天,玉芳告訴我,夜里,她媽媽來看她了。

不久,龍二被逮了起來。龍二屁本事沒有,把女人醫(yī)死了。他用“陽光療法”給玉芳媽治病,什么陽光療法?村里人鄙夷地說,在女人掛的吊針里注入了好多空氣。龍二說是滿瓶陽光。盡管滿針筒陽光,龍二因醫(yī)術(shù)太差,過失殺人,坐上了大牢。好在是自首,沒被斃掉。

2015年春天,溝頭村最大的變化是村組合并,合并后村部搬到了另一個村上。村部搬走了,豬場推倒,移植了一片水杉,樹影婆娑,衛(wèi)生室更孤單,被籠罩在巨大的陰影里,成了一枚被拋棄的黑棋子,等待腐爛。我見龍二在太陽下?lián)项^,頭發(fā)稀疏花白,面皮還是白,與溝頭村田地里求食的人到底還是不一樣,那條瘸腿在陽光下不停顫抖。當年,刑滿釋放回到溝頭村,作為一個廢人,如何安置龍二,村里費煞腦筋,老村長說:還是給他安排在衛(wèi)生室,不許醫(yī)人,只許醫(yī)獸。這時候,村子里家家戶戶養(yǎng)豬,大力發(fā)展畜禽業(yè)。這是老村長最后一次行使職權(quán),第二天他就繳公章回家了。

龍二看到我來,說:我家玉芳說要回來的,可能明天吧,哎——這也說不準。

他現(xiàn)在是玉芳的爹。村里人都翹大拇指,可憐的玉芳跟著這個瘸子爹,走的是正路。龍二也到處說玉芳就是“田螺姑娘”呢。

玉芳現(xiàn)在在城里開店。我想起玉芳,似乎又看見她媽死的那天,她不說話,抱著一棵大楊樹,孤獨地一圈圈轉(zhuǎn),一圈圈轉(zhuǎn)……突然抬頭驚慌地對我說:天和地怎么都旋轉(zhuǎn)起來啦……

我看見她滿臉的淚水。

等玉芳在城里掙了錢,我就要在這砌房了——這里的陽光多好呀!

龍二手搭涼棚,指了一下天對我說。

踟躕片刻,龍二向我招手,神秘地掏出一個報紙包,是那柄桃木劍,現(xiàn)在已是一截老木頭,落滿歲月的灰塵,我知道這灰塵下面曾經(jīng)喂過我的童子尿,還有玉芳媽的……血。

溝頭村沒人知道玉芳媽得的什么病,人們早就忘了追究。

這年年底,衛(wèi)生室徹底關(guān)了門,獸醫(yī)要資格證,龍二也沒得當,溝頭村從此再無村醫(yī)。龍二無家可歸,自己的老屋早坍塌了,只能在村衛(wèi)生室看門,龍二貼了副對聯(lián):“門庭冷落 關(guān)門大吉”。

不久,龍二病了,很重,他醫(yī)不好別人,更醫(yī)不好自己,一個人躺在衛(wèi)生室的破床上,等死。其實,全村人都知道,他等誰。打電話給城里的玉芳:你爹沒幾天活頭了,你回家看看。玉芳啜泣著說:……我哪里有爹,我只有媽,被他針斃了……

村里人沒聽懂“針斃”這個詞,但意思是清楚的,沒人敢告訴龍二。

責任編輯/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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