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琚倩云周春英[寧波大學人文與傳媒學院,浙江寧波315211]
論《少女小漁》中“殘缺”的男性形象
⊙琚倩云周春英[寧波大學人文與傳媒學院,浙江寧波315211]
摘要:嚴歌苓作為一位著名的海外華文女作家,塑造了一大批躍然紙上的女性形象,同時也刻畫了一些顛覆傳統(tǒng)認知的男性形象。本文對《少女小漁》進行文本細讀,將作品中的男性形象分為身體殘缺和心理殘缺的兩種類型,分別探索其殘缺的特質,從而揭示作品中“殘缺”男性形象的設置意義。
關鍵詞:《少女小漁》“殘缺”男性形象
作為一位優(yōu)秀的海外華文女作家,嚴歌苓的作品大多以女性為主角。她筆下的女性形象,即使形態(tài)各異——無論是善良溫順的小漁,還是寬容堅忍的扶桑,又或是柔弱堅強的伊娃——都將東方女性的傳統(tǒng)美德發(fā)揮到極致。然而,相對于散發(fā)著濃郁的“雌性”氣息的女性形象,她筆下的一些男性形象顛覆了傳統(tǒng)認知,都是有各種各樣的缺陷,他們或是身體羸弱,或是外表強悍內(nèi)心脆弱存在心理缺陷。本文對《少女小漁》進行文本細讀,并結合作者的其他作品,探索人物殘缺的特質,從而揭示作品中“殘缺”男性形象的設置意義。
《少女小漁》的故事背景發(fā)生在澳洲,江偉為了獲得永久的居住權,他唆使女友與一個意大利老頭假結婚。小漁便是通過這樣不合法的方式成為千千萬萬移民中的一員。這看似是一個老套的移民故事,可是嚴歌苓通過塑造一個“地母式”東方女性的形象使得這個庸俗的現(xiàn)代典妻故事綻放出人性的光輝。相比女性身上所體現(xiàn)的美德,她筆下的男性形象是“非理想”性的。小漁假結婚的對象是一個骯臟、吝嗇又酗酒的意大利老人,作者筆下老人的體態(tài)是衰老而丑陋的,“老糟了,肚皮疊著像梯田……他赤著膊,骨頭清清楚楚,肚皮卻囊著。他染過的短頭發(fā)長了,花的像蘆花雞”,甚至老人在他的戀人瑞塔口中是個“畜生”。青春、干凈、善良的小漁,與衰老的意大利老人構成了殘酷的對照。為了躲避移民局調查,二人佯裝同居。在這短暫的同居過程中,意大利老頭三番五次漲房錢,連修屋頂、通下水道,甚至滅蟑螂也會讓小漁出一半的開銷。這樁虛假婚姻從一開始就帶有濃厚的利益上的契約關系,但小漁并沒有因此而放棄對老人的關愛。她私自滿足老人漲房租的要求,偷偷幫老頭倒垃圾,在老頭的門前種上花……她以恰當?shù)男袨楹兔篮玫男撵`讓窮困潦倒、自暴自棄的老人在生命彌留之際感受到溫暖與關懷,并且讓老人重拾生活的勇氣。老人不再破罐子破摔、敲詐成性,起居生活變得體貼入微,并且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通過拉琴賺錢而能夠自食其力,為自己找回人生的尊嚴。可是短暫的美好在老人凄苦的生活中并非是常態(tài),很難改變原有主旋律中悲愴的色彩。在老人賣藝的過程中遭遇大雨,老人在風雨飄搖中追趕飛走的鈔票。小漁掙脫了江偉的阻攔,義無反顧地伸出援助之手?!霸诶项^看見她,認出渾身濕透的她時,摔倒下去。他半蹲半跪在那里,仰視她,似乎那些錢不是她撿了還他的,而是賜他的?!边@個情節(jié)的描寫,表達了老人掩藏的人性之美在少女小漁善良行為的感化下得到了新的升華。在同居契約即將結束前夕,老頭在賣藝中不慎跌倒并因此中風癱瘓在床。小漁打救急電話叫來了醫(yī)生和護士,當護士向老頭問起小漁時,他回答“是房客。是個非常好的好孩子”。老頭用了一個善意的謊言維護了小漁最后一點弱小的自尊心,讓她在這個難堪、弱勢的局面中不至于被人冷嘲熱諷,讓她在這個歧視外國人的國度中可以挽回一點做人的尊嚴,他像一個父親在保護自己擔驚受怕的女兒,而不是像同族戀人江偉只是把她當作一個被占有的物品。最后,老人“摸出張紙片,是張火車月票。他示意小漁收下它。當她接過它時,他臉上出現(xiàn)一種認錯的輕松”。老人用自己辛辛苦苦賺到的錢為小漁買了一張火車票,既是送給小漁的禮物,也是為自己之前過分吝嗇的行為向小漁道歉。老人以求善的人生態(tài)度洗去了自身墮落生活的屈辱與失落,以人性中的善的光輝拯救了惡的靈魂,以一個衰老、羸弱的身軀去克服西方社會陽光下隱藏的自私與冷漠,彰顯了人性的升華和本真的靈魂。
男性,這個中國傳統(tǒng)主流思想占據(jù)最強勢社會地位的人群,當他們像移植的植被連根拔起,走出國門踏上異國他鄉(xiāng)時;當他們遭遇文化隔閡、經(jīng)濟困境和身份危機時;當他們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改變黃種人的標簽、徘徊于異國他鄉(xiāng)的政治、經(jīng)濟的邊緣時,他們曾經(jīng)在中國擁有的優(yōu)越感和話語權蕩然無存,江偉就是其中之一。
江偉,曾經(jīng)是國內(nèi)的蛙泳冠軍,有強壯的身材,在國內(nèi)頗有地位,他以一種優(yōu)質男士的形象亮相。然而,美好形象之下隱藏著猥瑣的本性。第一次和小漁跳舞就本性暴露,隨后二人之間的相處更是體現(xiàn)了其猥瑣的本質。到了澳洲,他對于小漁感情的表達方式,僅僅表現(xiàn)在“性”上,當他在憤怒時,在一頓飯的工夫、在舊車上,十分粗魯?shù)匕l(fā)泄自己的欲望,從不顧及小漁內(nèi)心感受。出國后,對于沒有錢、沒有地位、沒有一技之長的中國人,想獲得永久居住權比登天還要難,于是江偉唆使女朋友小漁與意大利老頭假結婚獲得綠卡。江偉的形象從出國前對小漁的絕對的占有者,到出國后對小漁不再擁有全部的占有權?!澳闶俏业倪€是公用的?”這句話透露出他內(nèi)心真實的情感,小漁只是他生命中的一個附屬品,被貪婪地索取和殘暴地占有,這已經(jīng)不是男性對于女性的占有欲望,這是人類對于物品的操控欲望。
在這段假婚姻過程中,溫順的小漁接受了這個屈辱的使命,包容了江偉的無能與暴戾,反而高大健壯的江偉卻表現(xiàn)出“沖天的委屈”和內(nèi)心的脆弱。他“眉心抽著,兩根八字紋順鼻兩翼拖下去,有點尷尬又有點歹意”的外形,充分透露出他喪失做人尊嚴的隱痛,他不再是出國前春風得意的主宰者,而是需要依靠女朋友才能獲得合法身份的落魄者,甚至淪為社會的邊緣人。他毫無能力改變典妻的事實,他唯一的能力就是無休止的嫉妒,陰陽怪氣的傷感和伏在小漁肩上痛哭。我們可以理解和同情那個因移民而遭受各種現(xiàn)實打擊的江偉,可是我們無法接受他被現(xiàn)實扭曲的那部分人性。對待和自己處境一樣艱難的戀人小漁,江偉沒有表現(xiàn)出作為男友的體恤和愛護,只有尖酸和刻薄的言語和過分的行為。
“跟一個老王八蛋、老無賴,你也能往一快和?”他專門挑那種能把意思弄誤差的字眼來引導他自己的思路。
……江偉不會說,我戒煙、我不去夜總會、我少和男光棍們下館子,錢剩下你好乘車,他不會的,他只會去鬧,鬧得贏不贏是次要的。
這些帶有傷害性的行為無不暴露出他丑惡的嘴臉和扭曲的心理。他通過欺凌弱者的方式來彌補自己的失落感,企圖挽回男性在女性面前的優(yōu)越感。然而這只會加深他的無能和窩囊感,絲毫不會增加筆者對于他的同情和理解。
江偉對于戀人自私、冷漠,對于意大利老人更是殘忍至極。當他知道老人重病在床時,仍然命令小漁在兩個小時內(nèi)搬離這里,并且反復強調向老人索要多支付的三天的房錢。
“別忘了,”江偉在那片吵鬧中強調:“去向他討回三天房錢,你提前三天搬走的!”
“他病得很重,可能很危險……”“那跟房錢有什么相干?”
老人的生命在江偉的眼中不如微薄的房錢,人性中的自私與冷漠已經(jīng)發(fā)揮到極致。這個心理極端變異的男性形象,經(jīng)歷了從猥瑣,到窩囊又脆弱,最后發(fā)展成自私冷漠、心理異化的過程。在這個冰冷冷的國度,他丟失了曾經(jīng)的光環(huán),也丟失了自己,只剩下因嫉妒、貧窮點燃的復仇之火和被金錢與物質扭曲的人生價值觀。
嚴歌苓小說中,男性身上總是有這樣或者那樣的缺陷,或是身體缺陷,如《海那邊》中的泡,或者是性格缺陷,如《拉斯維加斯的謎語》的薛天奉等,這顯然不同于傳統(tǒng)的“男子漢”的形象。這樣的敘事策略也許為了凸顯女性在其生命遭遇苦難時所呈現(xiàn)出的美好品質和一種超越了道德評判而進入審美價值判斷領域的崇高。嚴歌苓在《少女小漁》的書寫過程中,小漁往往以無條件的付出和溫柔、寬厚的態(tài)度包容他們,以拯救他們的“殘缺”,小漁的“雌性”光輝得到最大程度的釋放。
然而,我們明白,嚴歌苓不是為了凸顯男性的“殘缺”而書寫“殘缺”。同時,沒有刻意地丑化粗俗丑陋、卑鄙齷齪的男性形象,也沒有消極地回避人性中“殘缺”,而是順著“殘缺”,冷靜挖掘人性的深度,并盡力為男性形象營造相對適宜的空間,使他們最終與女性獲得“和解”。嚴歌苓贊美一種包含寬厚的大愛和完美的人性,同時清晰地明白“殘缺”的男性在女性“雌性”成長過程中扮演著一種不可或缺的角色,二者之間產(chǎn)生強烈的對比,也會產(chǎn)生一定的消解。所以,作者在小說中塑造這些男性形象,最終目的是為了建造和諧的兩性關系,顛覆傳統(tǒng)的男尊女卑等級觀念,真正達到兩性之間的消解與和諧。
參考文獻:
[1]嚴歌苓.少女小漁[M].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
[2]付立峰.論嚴歌苓的“母性”敘事[J].華文文學,2007(3).
作者:琚倩云:寧波大學人文與傳媒學院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研二學生;周春英:寧波大學人文與傳媒學院教授,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專業(yè)碩導。
編輯:趙紅玉E-mail: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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