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炎山、田壩、大寨子、大山包等廣大農(nóng)村地區(qū),民間辦重大事情的時候一直傳承著一個就餐規(guī)矩,就是在開席的時候,首先要請遠方來的賓客先入席就餐,然后才輪到近親近鄰,等客人們都吃好喝好以后,幫忙的親戚朋友才能入席吃飯和打理宴席用品。這樣做有兩個好處:一來是體現(xiàn)對遠來的客人的尊重,二來是讓遠客先吃好趕路,因為有些客人要回家。
所以,每當開席的時候,支客師(又叫總管,就是幫主人家招呼客人和策劃活動的人)就會高聲大喊:“遠來的客請坐席了,近的壓倒一手(稍等一下的意思),等遠的吃了好趕路……”若有小孩不守規(guī)矩先坐下去,支客師會毫不留情地將他們拉起來甚至嚴厲批評。在過去那個男女有別的時代,甚至在坐席時還將男女分開就餐,支客師會喊:“這一輪安左客(男客)”“這一輪安右客(女客)……”
我們小時候分不清男左女右,加之那個年代缺吃少穿,每當看到宴席上那香噴噴的酥啊、肉啊、粉條啊、海帶啊等誘人的食物時,常常是口水直流,饞蟲紛擾,迫不及待地想盡快入席飽餐一頓。所以常常會在支客師叫“這一輪安右客”的時候和婦女們爭座位,然后被支客師提著領子揪出來,站在旁邊看著別人就餐,饞得那個口水直流。
過去的農(nóng)村,經(jīng)濟貧乏,食物短缺,生活非常困難,所以大家辦事時的宴席也很簡單。沒有油炸豆腐果,聰明的人們就把豆腐切成小方塊埋在草木灰中,等草木灰把豆腐塊中的水分吸干后,再將豆腐塊取出來用水洗干凈后裝在筲箕或簸箕里面,豆腐果就做成了。吃的時候加一點油水和作料,就是一道純天然的美味了。這種帶著一股濃濃的草木灰味道的豆腐果,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引得我們一幫小孩子流口水;還有酥,因為肉少面多,確切的說更像是面粑粑,所以農(nóng)村習慣于叫做酥粑粑。
過去沒有面粉和油料,就用石磨磨出來、用竹篩子篩出來的帶皮的粗玉米面加一點豆?jié){,再放一點鹽巴和小得幾乎可忽略不計的肉丁或骨頭,用手抓著一坨一坨地放在摻有大量的漆蠟或者黃蠟的所謂的油里面炸出來,裝在用竹篾編成的花籮或者背簍(竹籮筐)里面,保存起來作為宴席的主菜之一。
我們一群小孩常常會在師傅們炸酥的時候想方設法往鍋邊擠,目的就是靠近一點聞聞香氣解解饞。如果孩子少的時候,能有幸遇到關系特別好的長輩主廚,他們有時候會發(fā)善心偷偷遞一坨冷酥給我們,我們會很知足地收下并躲起來享受這坨來之不易的美食,并感激受食之人好久,以后遇著他們都會熱情主動的叫他們幾聲七大叔八大爺;還有那墩子(過去農(nóng)村叫肉坨為墩子)也少得可憐,曾經(jīng)在我們村里有一家人實在太窮,辦事的時候只能宰殺兩只兔子做墩子,每個墩子差不多比一粒蠶豆米大不了多少……
開席的時候一般8人坐一桌,每桌由一位年長之人帶領,開吃的時候由年長者先開頭并招呼大家夾菜吃。席面一般有八九個菜,被稱為“八大坨九大碗”。其中,酥、豆腐果和墩子(肉坨)是宴席必不可少的主菜,每桌席面一般都有兩碗酥,每碗8坨,每人2坨;一碗豆腐果, 8坨,每人一坨;一碗墩子, 8坨,每人一坨;另外再配幾碗蘿卜、白菜、海帶等菜蔬。要是有人貪心多吃了酥和墩子,就會有人吃不著,也有小孩不懂事,大人沒管好,多吃或先吃菜,常常會被人笑話并視為不懂禮貌甚至沒有家教。
記得小時候我們村子里有人結(jié)婚,坐席的時候有個鄰居的小孩不守規(guī)矩,看到酥和豆腐果上桌后,那個小孩站起來連續(xù)夾了好幾坨,他家大人也不管教,導致我們幾個懂事的孩子和兩個大人干瞪眼沒有吃上那唯一的份額,害得我們幾個小伙伴扎實傷心了好久,過后幾個人還商量著打了那個家伙一頓。而他的媽媽也被人鄙視和嘲笑了好久,現(xiàn)在想起來真的很可笑。
過去的農(nóng)村,還有一種宵夜叫“干盤子”(因為量少,沒有湯菜而得名),就是有人結(jié)婚掛紅那天晚上,為了熱鬧,主人家一般都會準備一些包谷花、炒面團子、洋芋等東西,條件好一點的還有渣皮酒(金沙江邊人們用甘蔗榨糖后剩下的甘蔗渣皮經(jīng)過發(fā)酵后釀制的酒,酒精度高、后勁足,質(zhì)量低劣,飲用后容易醉,醉酒后頭疼難耐)甚至還有一點點豬頭肉、炸花生、土豆片等下酒菜。在請紅完畢后,拿出來分給大家享用,分享的方式同樣是由支客師招呼著,按照8個人一桌坐好,然后將食物端上來大家同吃。
為了蹭干盤子吃,我們小時候雖然瞌睡很大,眼皮打架無數(shù),也要強振作精神等到吃過干盤子后才回家睡覺。記得有一年我們村子里有一個老師結(jié)婚,干盤子非常誘人,有炸洋芋片、炒花生、豬頭肉、炒面團等,雖然現(xiàn)在看來數(shù)量少得可憐,但在當時已經(jīng)很風光了。為了能吃上這頓大餐,我和幾個小伙伴硬是扯長眼皮熬到午夜,終于等到支客師喊宵夜了。誰知道天有不測風云,我們一幫人坐在桌子上干等了好半天,眼看周圍都散席了,但我們只等來了炒面團和泡菜,肉和土豆片還有花生米都不見蹤影,一桌人非常憤怒,找支客師理論,結(jié)果才知道原來是被幫忙端菜的小哥在半路上倒進自己的腰包偷吃了。看著那饞鬼被支客師罵得狗血噴頭,我們一幫小鬼才算心里舒服一些,但為了彌補損失,幾個人商量著躲開支客師的眼睛,硬是厚著臉皮躲在一個黑暗的角落里重新吃了一頓。后來,那個貪吃鬼端菜的桌子,我們一幫小伙伴都不會去坐,都說怕他。其實,我們擔心的就是怕吃不上那難得一見的豆腐果和酥粑粑。
作者簡介:鄭遠見,男,現(xiàn)供職于昭通大山包自然保護區(qū)管理局。
【責任編輯 吳明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