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亮亮
論早期《申報》中的傳奇式新聞
郭亮亮
19世紀后期,《申報》刊發(fā)了一些談狐說鬼的傳奇式新聞,它們是中國小說與現(xiàn)代新聞兩種文體間的第一次聯(lián)合。受古代志怪類小說影響,傳奇式新聞注重新聞事件的奇特性,輕視其真實性,在本質(zhì)上隸屬于與信息性新聞相對的娛樂性新聞。傳奇式新聞的發(fā)生與早期報人試圖通過比附小說來增加新聞認知度的編選策略有關,而當新聞的真實性、客觀性、時效性成為社會共識,新聞不再需要依靠小說來擴大影響時,以虛構為內(nèi)核的傳奇式新聞作為一種新聞寫作形式便走到了盡頭。從深層來講,傳奇式新聞的式微映射出一個帶有神性的含混的東方文明的沒落和理性的精細的西方文明的侵入。
傳奇式新聞;申報;小說
1872年陰歷4月22日,發(fā)行不到一個月的《申報》在頭版刊發(fā)《采訪新聞啟》:“蓋聞采風之使記自哲王,問俗之條詳于前代,誠以求民情之上達。無使或蒙,將以致德意之旁流有足相益者也。若夫賈子撰新書,劉君成世說,各述一篇;陸生傳新語,王氏著論衡,并垂千載。然而麇摭異說,或出于無稽,麟次佳章,不關于有用。是則搜尋故紙十洲,終古望杳蓬壺,何如博采奇聞萬象,維新詞成珠玉,此西人新聞紙所由設,而中外所共樂觀者也?!?申報館:《采訪新聞啟》,《申報》1872-5-28(1),陰歷時間為4月22日。晚清《申報》同時用陰歷和陽歷兩套時間作日期標注,早期申報以陰歷為主標時間,陽歷時間為輔,最早期的報紙上甚至只標陰歷日期??紤]到與現(xiàn)在標注規(guī)范一致,本論文的注釋中與晚清《申報》相關的時間標記均為陽歷,并在注釋后補充陰歷時間信息。另基于對歷史現(xiàn)場的尊重,正文里的《申報》(晚清)時間標注為陰歷,同時按照陰歷時間截取時間段做論證標的。由于中國古代新聞長期寄身于小說之中,近代早期報人在看待西方現(xiàn)代意義上的新聞文體時,從題材擇取標準和信息傳播功能的角度出發(fā),自然而然地將新聞類比為小說。再加上志怪和傳奇是中國古代小說的傳統(tǒng)母題,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當時社會新聞的定位,志怪述奇成為重要的新聞采集標準。
早期《申報》中有一些社會新聞在文類上頗似中國古代志怪和傳奇小說,其表現(xiàn)為事件荒誕不經(jīng),敘述故弄玄虛?!渡陥蟆酚?872年農(nóng)歷4月刊載的一則《雷擊不孝》的新聞,可以看作這類新聞的代表。該則新聞引述如下:
有友人言姑蘇某鄉(xiāng)農(nóng)人某,父早卒,母氏撫養(yǎng)成立,娶婦某氏,甚賢淑,事姑至孝。某素剛愎,遇事每逆母意,婦累諫不從。某生一子,視之如寶,驕縱無狀。一日,某外出,子嬉戲于庭,異常頑劣。母令其稍息,不聽,嬉如故。母怒,撻之以掌,不料,適中要害,噭然一聲倒地而斃。母見孫死,惶遽無措,懼子歸,詰問無以為計。婦乃從容請姑曰:“事已至此,徒懼無益,不如暫往姐家住數(shù)日以避其兇鋒。俟若歸,我當言子死系由失足所致也?!蹦覆坏靡褟闹?。某歸,見子死于地,詢之婦,則云:“跌死”。某悲痛殊切,旋問母何往,婦告以往姐家。某默然,頃之,出門去向鄰家問其子死之故,一鄰婦與其母不合,遂以實告。某大怒,趨歸問婦,婦亟言無有,某不之信,遂徑往姐家迎母。母見子來,惶恐失色,懼其已知孫死之由,已也,堅不肯歸。某固請且謂家中少婦不知事,某又將出外,一切須老母主持云。母察其形色無惡意,不得已乃隨之歸。行至半途,四顧無行人,某猝將母推入河中,掉臂不顧而返。婦詢其何往,則曰:“往姐家迎母,母不歸,是以獨旋耳”。婦信之。是夜,風雨大作,雷電旋繞其室,某自知不免,乃告婦曰:“吾獲罪于天,天將殛我,因具道溺母之故而乞救于婦?!眿D曰:“此爾自作之孽,尚望逭乎?”某乃自移一甕,藏身甕中,而令婦坐其上,希冀幸免。乃霹靂一聲,婦與甕均無恙,啟甕視之,某已不見。旋有人哄傳某殛死于河邊矣。亟往尋覓,見某端跪不仆,背有文若篆籕,其母尸已浮出水面云。*申報館:《雷擊不孝》,《申報》1872-5-23(4),陰歷時間為4月17日。
《雷擊不孝》煞有介事地講述了一個老掉牙的善惡有報的故事,并通過新聞標題表達了明確的教化主旨,類似的新聞故事還有“狐女報恩”“雷擊積惡”等。為自然現(xiàn)象賦予各種人性化的解釋,以寄予勸懲教化之旨是中國古代小說的慣有理路,卻有悖于現(xiàn)代新聞真實性、客觀性的特質(zhì)。然而,早期報人并不認為這種做法有何不妥,他們強調(diào)新聞采編:“一本泰西之成法,兼錄齊東之寓言,懲勸雖殊,原屬并行不悖,簡繁各判,要非背道而馳”。*申報館:《本館自敘》,《申報》1872-8-15(1),陰歷時間為7月12日。正是這種將新聞?chuàng)袢》旁趹蛣窠袒幕局笇Х结樦拢灰诟谢?、警戒世道人心有益,雖虛妄也要輯錄的采編原則,促生了一系列談狐說鬼、宣揚因果報應的新聞傳奇。
《申報》中此類志怪述奇的社會新聞還有一個共同點,即輕視甚至無視新聞事件的真實性、客觀性和即時性原則。前述《采訪新聞啟》刊發(fā)當日,還刊發(fā)了一條凡人誤入仙境的新聞,新聞名為《一睡七十年》。開篇,記者提到:“昔陳摶善睡,每睡必數(shù)百年或千年不等;又王質(zhì)入山樵采,遇二人對弈,觀之忘返,洎終局而所執(zhí)之斧柯已爛。此皆言神仙之事,語殊荒誕不可考。茲有友人談及一事似與此二事相類,不知其真?zhèn)?,亦不知為何時事也?!?申報館:《一睡七十年》,《申報》1872-5-28(2),陰歷時間為4月22日。發(fā)布新聞,而又公然宣布編者不講求也無意于核對信息的真實性和時效性,只關心事件自身的奇異性,事件經(jīng)過又僅依據(jù)友人的主觀講述,使這則新聞遠離了現(xiàn)代意義上的新聞文體,更接近于中國傳統(tǒng)的志怪小說。
志怪述奇類新聞的出現(xiàn)與時人尤其是早期報人的新聞觀念密切相關。新聞業(yè)“是一種依賴于日常事實的行業(yè),一種反映人類生活萬象并呈現(xiàn)每個人的觀點的行業(yè)。”*[美]卡斯珀·約斯特:《新聞學原理》,王海譯,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15頁。受歷史條件和民眾認識水平的影響,一些今天我們看來荒誕不經(jīng)的新聞情節(jié)在當時極有可能被報人以及讀者接受為真實發(fā)生的新聞事實。然而,“真實”或“信以為真”卻并非此類新聞出現(xiàn)的決定因素,相反,恰恰是對“真實”的有意輕視和漠視才使其得以成型。《申報》創(chuàng)刊的1872年,中國的洋務運動剛剛走過十個年頭,最精英的知識分子群體對真、善、美精確分層的西方文明及其文化的認識也還停留在“器用”層面,選擇性的“拿來主義”是這一時期中國學習西方的基本態(tài)度。這從根本上限制了現(xiàn)代文體“新聞”的發(fā)展:“勸善為體”“真實為用”成為本時期新聞?chuàng)袢〉耐ㄓ脴藴?。嚴格意義上來說,這種建立在實用基礎上的新聞?chuàng)袢藴什⒎恰渡陥蟆藩殑?chuàng),1833年,傳教士郭士立在廣州創(chuàng)辦月刊《東西洋考每月統(tǒng)計傳》,“雖然似乎沒有中國人為他的雜志投稿,但是雜志卻出現(xiàn)了中國人署名的文章,如‘倫敦頌’、‘一位在南非的中國游客的來信’、‘一位在歐洲的中國姑娘寫給在中國的姨媽的一封信’?!?[美]白瑞華:《中國近代報刊史(1800-1912)》,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3年,第41頁。虛構作者署名,在此后的報刊中極為常見,其背后隱含的仍是一種引發(fā)興趣、擴大宣傳的實用采編原則。而《申報》的價值在于將早期傳教士報刊新聞中形式化的中國元素擴展至內(nèi)容、主題的中國化,由此形成了集志怪、傳奇題材與道德教化主旨于一體的社會新聞。
因此,《申報》上這些具有鮮明虛構色彩的新聞在本質(zhì)上隸屬于與信息性新聞相對的娛樂性新聞,*凌碩為在《新聞傳播與近代小說之轉(zhuǎn)型》一書中,將早期《申報》的談玄說鬼的新聞命名為“類小說”,認為其是新聞與小說的中間形態(tài),具有文體上的“模糊性”。作者還認為,新聞、類小說、小說之間的實質(zhì)差別取決于新聞意味和小說意味的多寡。論者認為,新聞意味與小說意味的多寡是無法放到天平上衡量的,從當時報人的編輯目的以及發(fā)表版面來認定此類文本,更具有可操作性。而按照這個標準,早期《申報》的這類文本無疑屬于新聞。其價值更多體現(xiàn)在增加新聞趣味性,吸引盡可能多的讀者方面?!霸谛侣剛鞑サ倪^程中,娛樂性新聞為圈定或許并未被具有真正意義的新聞所吸引的讀者提供了一個有用的意圖。我們從鑒賞的視角來閱讀新聞的時候,它就是通向終極目標的有用手段,但它只能是從屬的手段,絕非原則性的手段?!?[美]卡斯珀·約斯特:《新聞學原理》,王海譯,第30頁。也就是說,作為小說與現(xiàn)代新聞發(fā)生聯(lián)系的早期形態(tài),傳奇類新聞更多地表現(xiàn)為一種吸引讀者注意力的編選策略,即通過中國讀者熟悉的小說文體、感興趣的事件素材,引導讀者認識新聞以及新聞的信息傳播功能,養(yǎng)成讀者關心時事、閱讀新聞的生活習慣,最終真正認識新聞這一文體形式及其代表的大眾傳媒本身。新聞中虛構、玄幻等小說元素的引入增加了新聞本身的有趣性;道德教化的采編標準又迎合了中國文化對通俗文體功能的通常定位,如此敘述出來的新聞故事自然充滿中國味道。相較于早期傳教士報刊新聞中一鱗半爪的中國元素,這種內(nèi)容和主旨上的中國化無疑更有助于新聞在中國本土的落地生根。
作為一種輔助新聞與本土溫和接壤的策略性選擇,志怪述奇并非當時新聞選編的主流類型。早期《申報》的主編在追求新聞“奇異性”的同時,對新聞的客觀性、時效性和真實性也有著自覺的認識?!渡陥蟆返谝惶枴侗攫^告白》中已明確:“凡:國家之政治、風俗之變遷、中外交涉之要務、商賈貿(mào)易之利弊、與夫一切可驚可愕可喜之事,足以新人聽聞者,靡不畢載。務求其真實無妄,觀者明白易曉,不為浮夸之辭,不述荒唐之語。庶幾留心時務者,于此可以得其概;而出謀生理者,于此亦不至受其欺,此新聞之作固大有益于天下也?!?申報館:《本館告白》,《申報》1872-4-30(1),陰歷時間為3月23日。反映到新聞的采編上,虛構性的傳奇式新聞在《申報》新聞中所占比例并不大。以《申報》的成立月份——陰歷四月為例,論者依次選取1872年、1882年和1892年三個陰歷四月間的新聞作為樣本進行考察,傳奇式新聞列表如下:
表1 1872年陰歷四月的傳奇式新聞
表2 1882年四月的傳奇式新聞
以當時每日平均七則新聞來說,1872年陰歷4月份這11則傳奇式新聞的數(shù)量遠遠低于同時期其他社會新聞的報道(見表1)。十年后的1882年,談玄說鬼的社會新聞依舊存在,但數(shù)量減少,且《申報》編者對此類新聞的態(tài)度已經(jīng)明顯發(fā)生轉(zhuǎn)變(見表2)。
兩表對比,十年后的傳奇式新聞在數(shù)量上大幅減少。雖然新聞素材仍集中于談玄說鬼,但新聞的關注重心已經(jīng)向現(xiàn)實和理性層面傾斜。1882年4月的7條新聞中,只有《劫數(shù)難逃》還在表達“天道之不可測如此,亦惟委之于數(shù)而已”*申報館:《劫數(shù)難逃》,《申報》1882-5-21(2),陰歷時間為4月5日。的宿命觀;《喬莊遇祟》則屬于典型的社會現(xiàn)實新聞;其余5條新聞也在結尾處站在現(xiàn)實的立場上質(zhì)疑新聞本事的真實性?!睹亮紤K報》稱:“此系溫友傳來,姑錄之,以為見色思淫、昧吞財物者戒?!?申報館:《昧良慘報》,《申報》1882-6-3(3),陰歷時間為4月18日?!对┕硭髅芬舱f:“以上系蘇友所述,確否待查?!?申報館:《冤鬼索命》,《申報》1882-6-8(3),陰歷時間為4月23日。這兩則新聞雖然沒有明確說明事件真?zhèn)?,但“姑錄之”和“待查”的表述已?jīng)在提示讀者不可將新聞事件全然當真?!洞袼骶琛吩诮Y尾寫道:“似此弊俗澆風,實堪痛恨,有地方之責者誠不堪不禁也。”*申報館:《代神索捐》,《申報》1882-5-20(2),陰歷時間為4月4日。記者將廟祝假充神意索要供奉的行為定為弊俗,其實已經(jīng)是在否定禱祝與病愈的關聯(lián)?!镀鹚朗雎劇穭t在結尾處直接評判“此事殊屬荒誕,或傳者之失實也?!?申報館:《起死述聞》,《申報》1882-5-20(2),陰歷時間為4月4日?!陡M人奇遇》的故事情節(jié)與《聊齋》無異,結語卻也回到現(xiàn)實層面:“此事?lián)捎押?,并謂該處傳說迨遍。惟念天臺路遙,只容劉阮尋蹤;何以雨笠煙蓑,并尚仙人青盼耶?況蒲留仙聊齋所志,原屬子虛,而此事原委頗與相似。其一切奇奇怪怪,僅出于兩人之口,或者彼等得不義之財,舉動較異,因托言以愚人耳。果爾,則留仙戲筆竟謂非義人作退步也噫?!?申報館:《窶人奇遇》,《申報》1882-6-3(2),陰歷時間為4月18日??梢?,剝?nèi)ヒ蚬麍髴愋侣劦拿擅撩婕?,強調(diào)素材的真實性已經(jīng)成為本時期新聞寫作和采編的突出特點。
“真實性”原則的凸顯預示了新聞敘寫正在日益趨向其現(xiàn)代性的核心本質(zhì),由此伴隨的便是新聞素材的去魅化過程。這個轉(zhuǎn)變最早可追述至同治年間。同治癸酉年(1874)12月16日,有一則名為《鬼神戒訟》的新聞,講述鬼神勸誡某人不要隨意訴訟,因為官府判案少有公平。文末,記者坦言此鬼神之說可能是當事人心里臆想出來的。同治甲戌(1874)年二月初一,一則標題為《果報》的新聞,講述某縣令生前為酷吏,死后,其子賭博賣家,成為乞丐。這兩則新聞的標題似乎還有說鬼之嫌,新聞事件卻已拋棄了故弄玄虛的成分,在形式上距離現(xiàn)代新聞更近了一步。如果說上述兩例在當年的傳奇式新聞中只是零星出現(xiàn),那么在1882年的這個樣表中,我們可以看到此類去魅化的新聞已經(jīng)占據(jù)了半壁江山。
1892年的農(nóng)歷四月,《申報》社會新聞中嚴格意義上的談玄說鬼已經(jīng)基本消失,只有一則《失物甚奇》的新聞,在結語部分有談玄臆測之嫌。原文如下:
金陵中正街文正書院締造未久,結構甚宏。鄧山長雖住院中,然人口不多,僅占十之二三,其余畫棟雕梁,平日常加扃鎖,適以便燕雀之巢棲,狐兔之窟宅而已。數(shù)日前,山長命人往講堂東首屋內(nèi)取物,一仰首,見中懸玻璃大燈八盞化為烏有,遍尋蹤跡,塵封如故,扃戶儼然。疑有內(nèi)賊竊取,另易大鎖扃焉。次晨啟鑰而入,則堂中花梨大椅四張又不翼而飛,不脛而走矣。相與駭嘆,或云此非梁上君子所為,必綏綏者有術以潛運之也,亟呼仆人熱香祝之,未識能珠還合浦否。是說也,聞者初以為荒誕不經(jīng),及詢諸住院門斗,信然。始知蒲留仙志異所載不盡空中樓閣也。*申報館:《失物甚奇》,《申報》1892-5-7(2),陰歷時間為4月11日。
如果去除最后那句聊齋式的主觀臆測,這則集合情景再現(xiàn)、細節(jié)描述和人物采訪的新聞與現(xiàn)代意義上的新聞現(xiàn)場報道已經(jīng)相當接近了。1892年,距離中國新聞事業(yè)第一次發(fā)展高潮的開啟僅僅相隔三年時間,這一時期,“特別是在香港和上海,日報——大眾報刊的基礎,已經(jīng)建立起來?,F(xiàn)代報刊的初始時期已經(jīng)告一段落。這種報紙主要是為港口的貿(mào)易商人服務,特別是新生的買辦階級,他們是中國和外國貿(mào)易商的中間人?!?[美]白瑞華:《中國近代報刊史(1800-1912)》,第101頁。對他們而言,新聞信息的真實性遠比教化功能有價值得多。1893年《新聞報》創(chuàng)刊,明確將報紙定位于為工商業(yè)界提供及時、精準的商業(yè)新聞,由此銷路大盛、聲名甚至蓋過《申報》。可見,在19世紀的最后十年里,西方意義上的新聞內(nèi)涵已經(jīng)初步確立,真實性成為新聞的核心價值。同樣是在1892年,韓慶邦創(chuàng)辦了中國第一份小說期刊《海上奇書》,以專刊的形式明確了小說與新聞的文體區(qū)別。正是在此氛圍下,《失物甚奇》的記者選取了一種否定之否定的含蓄表達來暗示事件本身的奇幻色彩。與前兩個十年的傳奇式新聞相比,這則新聞顯示了敘事真實原則的逼進下記者主觀想象的退卻。
綜上,追求新聞事件的新奇性與無視新聞事件的真實性、客觀性和即時性其實是傳奇式新聞的一體兩面。對新聞事件奇異性、趣味性的過分注重,勢必會輕視甚至無視對信息真實性的核實,使新聞發(fā)布淪為隨意發(fā)揮的道聽途說。進一步講,新聞的現(xiàn)世性使其無法超越時代的禁錮,往往一個時代的新聞構成了對這個時代的整體映像。傳奇式新聞從發(fā)生到式微的歷程正映射出一個帶有神性的含混的東方文明的沒落和理性的精細的西方文明的侵入。回到新聞傳播本身,作為大眾傳媒的重要組成部分,新聞無法忽視小說背后巨大的受眾群體,因而,向小說靠攏,通過比附小說來增加認知度,成為早期新聞立足和發(fā)展的重要策略。新聞在甲午年和庚子年迎來兩次發(fā)展高潮,其文體的社會影響力與日俱增,當新聞的真實性、客觀性、時效性成為社會共識,新聞不再需要依靠小說來擴大影響時,以虛構為內(nèi)核的傳奇式新聞作為一種新聞寫作形式便走到了盡頭。雖然如此,它展示了小說與新聞聯(lián)姻的可能性,為其后小說文體借助新聞實現(xiàn)現(xiàn)代轉(zhuǎn)型提供了可資借鑒的有效樣板。
郭亮亮(1979-),女,文學博士,安陽師范學院文學院講師(安陽 455000)
2015年國建社科基金項目“近代文化保守主義學術系統(tǒng)與中國文論建設研究”(15BZW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