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利明
小寒時,白瓷盞中養(yǎng)著的水仙悄然綻放,白玉似的花瓣蘊含著暖陽一般的蕊,整個書房暗香盈盈。書架上各種書林立,仿佛自家墻頭爬滿的薔薇,調(diào)皮又認真地芬芳著。水仙花開,書香清雅,人心亦靜。
林風眠的《花鳥圖》,鵝黃葉和紫瓣花相看兩不厭,墨羽玉面鳥停在枝叉竊竊私語,春光正好,一幅畫不吵不鬧。就如讀他的名字,梨風杏雨拂面,水墨長衫的大師,立于漫天飛花靜極入定。想必他把花愛到了骨子里,所有的畫因沾了花的靜氣,有了凌越氣場?!短m亭序集》中王羲之筆端生花,虛竹幽蘭生靜氣。宣紙上瘦墨涓水流深,古寺老潭欞窗前,幾點青竹蘭幽幽,案幾上一爐香盡。那一帖流芳的文,風骨自是靜氣悠然。
和友人在開滿細碎白花的彎架下飲茶閑話,滿園花開洶涌,我們似乎老樹畫中人,坐對一叢花,一個個芬芳著一顆心。渾然不覺青藤花下連著一段《紅樓夢》中的古雅,那小小的白花竟是傳說中的荼蘼。開到荼靡花事了,塵煙過,知多少。在紛擾塵世,偷得浮生半日,渲染幾絲花之靜氣,原是這紅塵中最無上的福報。猶記江南雨霏霏,窄巷獨行,街邊檐角下阿婆似光陰里風干的花,低著頭將一生散亂的心事,一針一線繡進絲帕。膝前竹籃里的梔子白紗裙綠蘿衫,美得素靜,攜回紅塵養(yǎng)在清水瓶,仿若云在青天。
《浮生六記》是沈三白繪于光陰深處的棉卷軸,在燈下鋪陳詞闕:夏月荷花初開時,晚含而曉放。蕓用小紗囊撮茶葉少許,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韻尤絕。蕓娘翹起的蘭花指,繚繞著荷的馨香,那是乾隆盛世里一個潔白的月夜,她的靈魂在月光下散發(fā)出清靜的香氣。林語堂先生曾無比仰慕地贊嘆:“蕓,是中國文學史上最可愛的女子?!?/p>
楊絳先生不僅文字出眾,還擅長畫梅花。她和錢鐘書一路風風雨雨走過來,曾經(jīng)歷過的凄苦艱難,并沒有在記憶里留下苦澀回味,有的只是幽幽裊裊的余香。先生在一百歲時寫下感言:“我曾如此渴望命運的波瀾,到最后才發(fā)現(xiàn),人生最曼妙的風景,竟是內(nèi)心的淡定與從容。”一席話,如梅花靜靜綻放,兀自又靜靜地落了滿山。很多人都追崇先生的境界,苦苦追尋卻無法企及,先生只淡淡地說:“你的問題主要在于讀書不多而想的太多!”本本書即朵朵花,讀的書多了自然香透靈魂,形成無邊靜氣,自成境界。
靜氣,如花。是月下荷花,紙上瘦墨,綠藤荼靡,清水梔子,白瓷水仙,梅花滿山。一朵花的香氣,一本書的優(yōu)雅,是生命中最靜美的姿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