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紅

法律上有禁止偷盜、禁止搶劫、禁止傷人等規(guī)定，但被法院判處“禁止戀愛”，聽起來卻很新鮮。安徽蕪湖男孩郭孟遠被愛情沖昏了頭腦，因為長久追不到心儀的女孩，心中憤悶的他酒醉時沖入了夢中情人李文琪的家中，強行親吻、摟抱，并將她推倒在床。事后，李文琪報警。因涉嫌強制猥褻婦女罪，安徽省合肥市蜀山區(qū)人民法院最終判處郭孟遠有期徒刑兩年，緩刑兩年零六個月?？紤]到這種傷害有可能二次發(fā)生，隨著判決書同時下達的，還有一道“戀愛禁止令”，這意味著郭孟遠喪失了追求李文琪的機會和權利，從此被迫“畫地為牢”?！敖沽睢辈浑y看到，但“戀愛禁止令”在國內卻是首例，它的出現(xiàn)，更有效地保護了弱勢群體。

戀上心儀女孩，表白卻遭拒絕

1982年3月，郭孟遠出生于安徽省蕪湖市。大學時，他與同班的一位女生相戀，兩人感情不錯。畢業(yè)后，郭孟遠來到合肥打拼，在安徽某話劇團工作，女友則去了廣州發(fā)展。異地戀使得兩人的心越來越遠，一年后，他們和平分手。初戀的無疾而終讓郭孟遠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朋友們見他整日悶悶不樂，先后幫他介紹過幾個女朋友，然而郭孟遠卻和她們都聊不來。幾年過去，雖已年過三十，可他依然單身。

2014年6月的一天，郭孟遠應邀參加朋友的聚會。到了飯店包間，在一眾熟悉的面孔中，郭孟遠看到了一個陌生的女孩。朋友向郭孟遠介紹說，這個女孩名叫李文琪，是他女友的閨密。李文琪年輕漂亮，性格開朗。郭孟遠落座后，她主動走過來打了個招呼。聊天中郭孟遠得知李文琪剛剛大學畢業(yè)，兩人不僅是蕪湖老鄉(xiāng)，家還離得頗近。他們一下子找到了共同話題，聊得越發(fā)熱絡。聚會結束后，兩人互留了聯(lián)系方式。郭孟遠主動提出要送李文琪回家：“你住的小區(qū)離我家不遠，剛好順路，我開車送你回去?！崩钗溺鞔蠓降卮饝?。兩人一路談笑風生，有些相見恨晚的味道?？粗钗溺鞯谋秤跋г跇堑揽冢线h覺得自己沉寂許久的心忽然悸動了起來，他感覺自己的愛情來了。

一連幾天，李文琪的身影都在郭孟遠的眼前浮現(xiàn)，揮散不去。郭孟遠意識到，自己可能是喜歡上她了，他忍不住給李文琪發(fā)了一條短信：“都說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咱們倆不說抱頭痛哭，明天周六一起吃個飯可以嗎？”短信發(fā)出后，郭孟遠的心里一陣忐忑，生怕會遭到拒絕。很快，他就收到了對方的回信，內容卻有些出乎意料：“我剛剛收到消息，家里遇到點急事，明天我得趕回老家?！惫线h連忙打電話過去，電話里李文琪聲音啞啞的，不時抽泣著。郭孟遠想對方肯定是遇到難事了：“你打算什么時候出發(fā)，有沒有買票？”李文琪哽咽著說：“還沒有?！惫线h說：“買票的事交給我吧，周末我開車送你去車站?！?/p>

掛了電話，郭孟遠馬上上網幫李文琪訂了回家的車票。第二天，他早早把車開到了李文琪小區(qū)的門口，親自把她送到了車站。李文琪回老家后，郭孟遠一直在短信里安慰她、關心她，李文琪也向他傾訴心事。短短幾天的聯(lián)系，讓他們之間的關系迅速親密起來。李文琪回合肥的那一天，郭孟遠再次開車過去接她時，他們已經從陌生人變?yōu)闊o話不談的朋友。

2015年新年，李文琪比郭孟遠早幾天放假，先一步回了老家。幾天沒有看到心上人的影子，郭孟遠十分想念，他鼓足勇氣，向李文琪發(fā)送了一條表白短信：“我喜歡你，能給我一個讓你幸福的機會嗎？”然而等了許久，手機卻毫無動靜。萬分焦慮地度過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郭孟遠收到了李文琪的消息，然而內容卻讓他十分失落。李文琪說：“我從來沒有察覺到你的感情，你的表白讓我很意外。我想了一夜，覺得我們還是繼續(xù)做朋友更好。”

酒醉情傷，那一夜我傷害了你

表白被拒之后，郭孟遠雖然情緒很低落，但并沒有打算放棄，他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郭孟遠拿出全部的熱情追求李文琪，他相信李文琪遲早會被自己所打動。然而不久之后郭孟遠發(fā)現(xiàn)，李文琪對自己的態(tài)度非但沒有緩和，反而開始有意地回避。他發(fā)的短信，李文琪不再馬上回復，打電話和她聊天，對方只是“嗯嗯”地應著，也不再和他分享生活中的開心事;對于他的邀請，李文琪也找出各種理由推拒。一來二去，郭孟遠察覺到，李文琪是在有意疏遠他，這讓郭孟遠心里十分煩悶，卻又無可奈何。

僵持的關系維持了幾個月，郭孟遠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2015年8月的一天下午，郭孟遠到李文琪公司樓下等她，想要把話說清楚。到了下班的時間，郭孟遠看到李文琪與幾個同事一起下樓，并且和其中的一個男生顯得很親近。

看著李文琪和異性談笑自若的樣子，郭孟遠多日的苦悶全都化作了嫉妒，他心中似乎有一團火無處宣泄，他當即給李文琪打了一個電話，對方卻沒有接聽?；氐郊液?，心中煩悶的郭孟遠一口氣喝了很多酒，越喝越難受，李文琪的身影在腦海里徘徊，怎么也甩不掉，郭孟遠迫切地想要見到她問個清楚。

8月9日凌晨2點多，在酒精的催化下，郭孟遠離開家，步行到了不遠處李文琪居住的小區(qū)。上了四樓之后，郭孟遠用力敲響了那扇熟悉的門。因為醉酒而有些含糊的聲音回蕩在凌晨的樓道里，響亮而刺耳。熟睡的李文琪被“砰砰”的敲門聲所驚醒，迷迷糊糊地穿好睡衣后，隔著門洞看到外面醉醺醺的郭孟遠，隱隱有些害怕，就隔著門說：“有什么事明天再說吧，今天太晚了，我已經睡了?！惫线h仍然用力拍著門，大聲說：“不行，必須現(xiàn)在說清楚，你如果不給我開門，今晚我就不走了！”李文琪害怕再鬧下去會吵到鄰居們，只得打開門讓郭孟遠進來。

郭孟遠進了門后，李文琪有些害怕地站遠了幾步，問他：“你有什么事？”郭孟遠醉意朦朧地問：“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已經有男朋友了？”李文琪無奈地說：“我真的沒有男朋友?！惫线h紅著眼睛說：“你騙我，今天在你們辦公室樓下，我看見你和一個男的在一起，有說有笑，樣子還很親密?！崩钗溺髀牶罄铝四槪骸澳愀櫸遥磕莻€人是我同事，我和他一起去給客戶送資料?！惫线h不信：“既然沒有男朋友，你干嘛躲著我？”李文琪只得向他解釋：“你的追求對我的生活造成了困擾，我只把你當成朋友，又不想當面拒絕傷了你的心，只好讓你冷靜冷靜。我們只適合做朋友，我對你真的沒感覺，不管我有沒有男朋友，我都不會考慮你?！?

李文琪的話徹底澆滅了郭孟遠心中最后的一點希望，他幾乎是嘶吼著沖到李文琪身前，一把摟住她，大聲喊道：“我真的很喜歡你，為了你我什么都肯做，你為什么不肯給我一個機會？”李文琪驚呆了，她沒想到一向老實溫厚的郭孟遠會做出這種瘋狂的舉動，嚇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一邊拼命掙扎一邊哭喊道：“郭孟遠，你別亂來，你快放開我。”

郭孟遠不顧她的反抗，把她抱到了臥室，推倒在床上，一面制止李文琪的反抗，一面試圖脫掉她身上的睡衣，并強行親吻她。李文琪不顧一切地激烈掙扎著。郭孟遠又胡亂地去摸李文琪的胸部和下身。此時他的酒意越來越濃烈，力氣略有減小，眼神迷蒙，嘴里含混地說著一些話：“小琪，我愛你，我會給你幸福的……”

李文琪抓住機會，掙扎得越發(fā)厲害。不一會兒，郭孟遠抵不住酒精的作用，迷迷糊糊地倒在了床上，李文琪趁此機會逃出房間，慌亂地鎖住門逃到了樓下。驚魂未定的她打電話報了警，安徽省合肥市公安局蜀山分局的民警隨后趕到，將醉酒睡在李文琪床上的郭孟遠抓獲。最終，郭孟遠因涉嫌強制猥褻婦女罪被批準逮捕。

從酒意中醒來之后，郭孟遠十分后悔，他知道自己的行為深深地傷害了深愛的女孩，他也明白這件事情發(fā)生之后，他和李文琪之間原本的一線希望徹底變成了不可能。被逮捕之后，郭孟遠承認了自己強行親吻、摟抱李文琪并將她推倒在床的事實，但之后的事情他說因為醉酒記不清了。平靜下來的李文琪念及兩人過去的情誼，寫下了一份諒解書，表示愿意原諒郭孟遠的行為。2015年11月18日，安徽省合肥市蜀山區(qū)人民檢察院因郭孟遠涉嫌強制猥褻婦女罪，向安徽省合肥市蜀山區(qū)人民法院提起公訴。

“禁止令”將他囚禁在外

2015年12月9日，安徽省合肥市蜀山區(qū)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了此案。蜀山區(qū)人民檢察院認為郭孟遠違背婦女意志，強行對其實施摟抱、親吻等行為，應以強制猥褻罪追究刑事責任。面對起訴書上指控的事實及罪名，郭孟遠不持異議。郭孟遠的辯護人稱郭孟遠自愿認罪，有坦白情節(jié)，且獲得被害人李文琪的諒解，并且犯罪情節(jié)輕微，平時表現(xiàn)一貫良好，請求對郭孟遠從輕處罰并適用緩刑。

安徽省合肥市蜀山區(qū)人民法院審理后認為，郭孟遠使用強制手段，對李文琪實施了猥褻行為，其行為已構成強制猥褻罪，依法應予懲處。郭孟遠被逮捕后自愿認罪，再加上李文琪表示對郭孟遠的行為予以諒解，可酌情予以從輕處罰。判定郭孟遠犯強制猥褻罪，判處其有期徒刑兩年，緩刑兩年零六個月。

李文琪在庭上表示，雖然自己相信郭孟遠是酒后的一時沖動，但她依然心有余悸：“郭孟遠居住的地方離我很近，萬一他以后再試圖接近我、傷害我，或者酒后犯下同樣的錯誤，我該怎么辦？”

考慮到郭孟遠的確有再次犯罪的條件和可能，為了保護李文琪免遭二次傷害，合肥市蜀山區(qū)人民法院在判決的同時，還向郭孟遠發(fā)出了一份“禁止令”，禁止郭孟遠在兩年半的緩刑期內接近李文琪，并明確告知郭孟遠，在“禁止令”發(fā)出后，不得與李文琪有任何接觸，一旦違反，將由司法機關向法院提出撤銷緩刑建議。同時，法院告知李文琪，一旦郭孟遠有任何接觸行為，可以隨時向負責緩刑執(zhí)行的司法機關反映，緩刑立即取消。

這一道“禁止令”就像一道隱形的墻，徹底隔絕了郭孟遠追求李文琪的途徑，明明知道李文琪的家庭住址和公司地址，他卻不能前往，甚至還要有意避開。緩刑期間不能有任何接觸，意味著郭孟遠在兩年半的時間內沒有追求李文琪的資格，不能聯(lián)系、不能見面、不能約會，只要有李文琪在的場合，他都要避免出現(xiàn)。他必須成為李文琪世界里一個徹底的“隱形人”。

“禁止令”在法律執(zhí)行中不難見到，可是“戀愛禁止令”在我國法律史上幾乎是一個首創(chuàng)。其實，在這道“戀愛禁止令”發(fā)出之前，安徽省合肥市蜀山區(qū)人民法院的工作人員曾對其他相關判例進行了研究和參照，該法院刑庭副庭長、同時也是此案審判長的季峻峰說：“法院發(fā)出‘禁止令，不僅是對緩刑犯的時刻提醒，防止他們在緩刑期間再次接觸被害人，減少他們再次犯罪的可能，對被害人來說，也可有效避免其遭受二次傷害?！沽罹拖袷且坏栏綦x墻，一旦被害人發(fā)現(xiàn)被告人有任何違法行為，都可以立即向司法機關反映。因為，在大部分涉及侵犯婦女權益的案件中，受害人都是勢單力薄的一方，很難為自己提供有效的保護，‘禁止令就像一道被害人的護身符，對被告人起到了一定的威懾作用，時刻提醒著他遠離被害人的生活，有效地避免了被害人遭受二次傷害?！?/p>

自該案判決生效、“戀愛禁止令”發(fā)出后，安徽省合肥市蜀山區(qū)人民法院已會同負責緩刑執(zhí)行的司法機關，共同就“戀愛禁止令”的落實情況進行跟蹤監(jiān)督，至今為止，郭孟遠沒有違反過這道“戀愛禁止令”。就像歌詞里寫的那樣“這一生都只為你，情愿為你畫地為牢”，只是這一次，不再是心甘情愿地畫地為牢，而是“戀愛禁止令”強制地為郭孟遠“畫地為牢”，將他圈禁在了愛情之外。李文琪也說，雖然和郭孟遠有共同的朋友圈，兩家住得也很近，她卻一次都沒有看見過郭孟遠，也未再收到他的任何信息，這讓她覺得很安心，日子也慢慢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為保護當事人隱私，文中當事人均為化名。未經作者同意，本文禁止轉載、上網。）

責編/畢春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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