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云海
父親喜歡種南瓜。
春陽煦煦、春水渙渙的日子,小院里也煥發(fā)了生機(jī)。凍土還沒完全化透,一行行筆直的壟,一棵棵嫩嫩的芽卻已迎著春風(fēng)行注目禮了。
院子四周,房前屋后,被一株株南瓜苗占領(lǐng)了。它們安靜地生長,有沒有陽光不重要,澆不澆水,施不施肥都不計較。不出一個月,攀爬的藤,綠綠的葉就從墻的這頭爬到墻的那頭,與鄰家的瓜秧親切交流,打成一片。農(nóng)家自有農(nóng)家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過了墻的,便不算自己的了。就像去了田間地頭,吃點(diǎn)老農(nóng)的果蔬,是不要錢的。
夏秋季的小院才熱鬧。那是真正的花紅果綠,姹紫嫣紅。紅艷艷的西紅柿惹人眼目,紫汪汪的長條茄子在綠葉中捉迷藏,水靈靈的黃瓜頂花帶刺,讓人饞涎欲滴。
那些南瓜呢,有的已開出金燦燦的花,與陽光應(yīng)和,裝點(diǎn)著墻面和房屋,恍如童話世界?!包S牛臥山,撐把洋傘,妞子坐地拉拉手,頂了一個綠蓋頭?!泵康竭@個時節(jié),總有這樣的童謠唱起,唱的就是南瓜。
在這個時節(jié),父親就格外忙碌。他要每天起早貪晚忙著給南瓜蘸花授粉。他每天圍著院子轉(zhuǎn),隨手除去角落里的雜草野菜,還登梯上房,將那些亂爬的瓜蔓引領(lǐng)到就近的橫梁上,忙得不亦樂乎。我一邊給他遞布條,一邊好奇地問:“干嗎要把一朵花往另一朵花上放?”父親笑著說:“花也分公母,它們要談對象了,我當(dāng)把介紹人……”站在南瓜花旁,父親的動作輕輕的,仿佛怕驚動了那些嬌羞的蕊。
南瓜一點(diǎn)點(diǎn)大了,沉沉地下墜。父親給懸浮在半空中的南瓜安上坐架,讓它們愜意地蕩秋千。那些南瓜或扁或圓,顏色由綠到黃,甚至變成褐色。
父親說,過了霜降的瓜最好吃,又甜又面像栗子,而且易儲存。
南瓜豐收了,幾十個沉甸甸的瓜堆在下屋,像小山一樣。
我最愛吃燉南瓜。母親將瓜切成小塊,加入土豆和香菜等配料,熗鍋后放調(diào)料加湯煮熟,熱熱地拌著白米飯,全家人吃得直打飽嗝。母親還會做南瓜餅。她把去皮南瓜切塊蒸熟,冷卻后加入面粉和糖,揉成面團(tuán),分成小劑子,用手按壓成餅,油炸至金黃,但我從小胃不好,不敢多吃。我更喜歡的是炒南瓜子兒。成熟的南瓜子兒洗凈晾干,微火慢炒。炒好后抓一粒嗑開,入口后又酥又脆,香得讓人舍不得下咽。
如今父母老了,隨我住上了樓房,卻仍在離住處二里遠(yuǎn)的荒地上栽種了各種蔬菜——其中當(dāng)然會有南瓜。這幾年父親的背駝得厲害,快八十歲的老人,能想象得到秋收時,搬動那些沉沉的瓜會有多難。
有一次,父親腳受了傷。我埋怨他種點(diǎn)地干嗎那么下功夫,他笑了笑沒說啥,仍舊一瘸一拐地往地里跑。不知疲倦地手捧肩扛運(yùn)回一個個南瓜,那是他的希望。
幾十年了,每到秋冬時節(jié),我們一家都會吃著那甜甜面面的南瓜。那是父親種下和采摘的,那是母親親手做的,那也是我一輩子吃不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