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紀、20世紀之交到一戰(zhàn)前的世界是個什么樣子？是什么促成了一場世界大戰(zhàn)的爆發(fā)？20世紀不是誕生于索姆河的戰(zhàn)壕或者帕斯尚爾戰(zhàn)役，而是誕生于一戰(zhàn)之前那令人眩暈的14年。在這短短的時間里，出現(xiàn)了最終與舊世界秩序有著悲劇性矛盾的新秩序。也是在這十幾年里，全球都感受到了工業(yè)革命帶給政治和個人的影響需求。

殺人犯

他確信自己注定會成為偉人

1913年9月4日，有遠大抱負的作家、德國南部斯瓦比亞一所省級小學盡職盡責的校長厄恩斯特·奧古斯特·瓦格納一早醒來，起了床，拿起一根短棒和一把刀，屠殺了他的妻子和4個孩子。然后，他騎上自行車，來到附近的火車站，還記得買了3品脫牛奶第二天喝。他看望了自己弟弟一家人，后來，瓦格納于晚上11點到了小鎮(zhèn)穆爾豪森。他曾經(jīng)在這里教過幾年書。他放火燒了4座房子，從旅行包里拿出兩把毛瑟手槍，朝街上的人射擊，擊斃8人，傷12人，最后被一名警員和幾個當?shù)厝酥品?/p>

在做出血腥的瘋狂舉動之前，瓦格納幾乎在任何方面都是一個正常人。他1874年出生于一個貧窮的、已有11個子女的農家，后來這個聰明的男孩上了師范大學。在擔任了一系列的初級教師職位后，他步步高升，在27歲的時候成為一所很好的省級學校的助理教師。他寫過詩，還嘗試過寫歷史劇。1903年，他與一位旅店老板女兒成婚。這個時候，作為一位有著自己的小小學校的高級教師，他已經(jīng)是一個有家有業(yè)的可靠男人，一位珍貴的社會成員。

然而，他的人生故事還可以有非常不同的敘述方式。他兩歲就失去了父親，母親沒有能力養(yǎng)活一個饑餓的大家庭。母親奮力建起一個小商店，但經(jīng)營失敗了。她投進一個個男人的懷抱尋求庇護，嫁過一個男人，又以離異告終。她敏感的兒子目睹了這一切，因此對女人、對信任、對性抱著強烈的矛盾心理。他懷疑所有人。由于“極度的神經(jīng)興奮”，他在瑞士游逛了半年，拼命恢復平靜和對生活的熱情。

回國后，他一無所獲。他多疑、傲慢、易怒。助理教師的地位讓他感到屈辱，孤獨中的欲望和自我厭惡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把性欲發(fā)泄到農場里的動物身上。他如饑似渴地閱讀他能夠找到的各種文學作品，活在夢幻之中；只有在附近的酒吧喝幾瓶啤酒能夠讓他有所放松、變得友善一些—卻讓旅店老板的一個女兒為他懷了孕。他受到處分，被調往另外一所規(guī)模更小的學校。這時候他已經(jīng)是校長了，他覺得應該娶那個懷著他孩子的年輕女人。他鄙視她，也鄙視自己的同事、自己的學生。他鄙視所有人。為了擺脫教農民孩子基礎知識的苦差，他比過去閱讀得更多，把年收入的1/4都用在買書上。他犯罪以后，警察發(fā)現(xiàn)他有數(shù)百本藏書，包括德國古典文學作品和古希臘作家、莎士比亞、恩斯特·?？藸枴⒁撞飞澳岵傻热说闹?。他還寫了《圣經(jīng)》主題的舞臺劇及尼祿皇帝的生平。找不到人傳播他的作品，他就自己掏錢出版。他確信自己注定會成為偉人。

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人與精神病人

性的折磨

謀殺13人的驚悚事件成了德國及其他國家的頭條新聞。法國報紙《巴黎的中午》以之為打擊宿敵德國的絕佳工具：“生活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如果加上生為德國人的不幸，甚至可以說生活很可怕……”整個歐洲的報紙都在報道、驚呼、推測這位教師和另一位著名的德國人、懷著世界末日幻想的瓦格納先生之間的相似之處。

與此同時，殺人犯被送到了一所精神病醫(yī)院，由該領域一位杰出的醫(yī)生、圖賓根大學的羅伯特·高普給他做檢查。病人的外貌和舉止令醫(yī)生非常吃驚：“我本來以為會看到一位可怕的、具有動物般殘忍眼神的邪惡之徒，因此采取了特別的預防措施……（但是）他被領到我的檢查室的時候，我馬上明白我錯了。來人表情嚴肅，他悲傷地歪著身體，有一種威嚴感；他彬彬有禮，一副準備接受一切的樣子。他的整個行為舉止都表明他是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人?！蓖吒窦{的案子結束了，他被監(jiān)禁在文內羅爾精神病院。

瓦格納不只是一個殘忍的偏執(zhí)狂，也是一個極擅言辭的人，這個事實使得我們今天還能夠深入了解他的動機。他在那個血腥的9月4日下午寄出的郵件包含了3封為自己行為辯護的信。除了戲劇，他還寫了一部冗長的自傳，揭示他的計劃比人們當時認識到的要雄心勃勃得多。他本來計劃殺死穆爾巴赫村的所有男人，然后殺死弟弟全家，再乘坐劫持的火車到附近的路德維希堡鎮(zhèn)：“我殺進城堡。我殺人。我縱火，自己也被燒死……”

但是，是什么迫使他在農村的斯瓦比亞腹地造成大災變？瓦格納本人的信件和他對自己生平的敘述闡明了他的動機，描繪了他那個時代一個境遇最差最悲哀的孩子的生活。謀殺案當天寄出的信有一封是寫給“我的人民”的：（地球上）人太多了。一半人應該被立即打死。他們不值得養(yǎng)活，因為他們只是腐爛的肉體。在人的所有造物中，人自身是最糟糕的。我是因為看到我自己可悲的樣子才沒有這樣做，否則我會告訴你們，這些丑陋、軟弱、有病的人令我覺得多么惡心。

這種痛苦來自哪里？我相信沒有人比我更適合回答這個問題。它來自性變態(tài)。今天的一代人受到他們的性的折磨。

瓦格納聲稱，殺死自己的家人是為了保護他們不受到他自己的迫害的必要之舉，是出于對會落入他的折磨之手的無辜孩子的憐憫的考慮。至于那些穆爾巴赫人，他是為了清除他的恥辱，報復被迫娶自己不愛的姑娘并被發(fā)配到另一個小村莊的小學校帶給他的屈辱。

神經(jīng)的痛苦

我在自己的（死亡）名單的最前頭

他在信末寫道：“最后我允許自己以友好的方式記住我自己，并對自己做出如下判斷：排除生命中的性因素，在我認識的所有人中，我是最好的人?！蹦潜仨殢乃纳腥コ拍茱@示其道德純潔性的“性因素”是什么？對此，瓦格納在他的回憶錄中做了闡述：

這樣我就可以立即擺脫這一懺悔：我是一個獸奸者。我已經(jīng)愉快地把這件事講出來了，我再也不想提起；你的鄙薄比不上我一分鐘的自我輕視。我的自我輕視和悲哀使我頭發(fā)都白了，而我才34歲。這就是我受罪的時間長度。我請求你：把拿撒勒人從他的十字架上取下來，把我釘上去，我的身體是痛苦鑄就的。

毫不奇怪，高普醫(yī)生立即把注意力集中在病人的人格方面。他是同性戀者嗎？他真的一再搞獸奸嗎 他沒能找到無可辯駁的證據(jù)。村里人都不肯說什么。只有他的臨時女仆說有時候他的靴子非常臟，“好像踩到了牛糞?！本癫♂t(yī)生覺得這已經(jīng)足夠說明瓦格納希望懲罰他的母親：“你就是這么臟。這就是性，如此深刻的骯臟，如此污穢。”

無論這一診斷是否準確，有一點是肯定的，瓦格納本人留下來的匯集了瘋狂咆哮和極有針對性觀察的作品中彌漫著對他自己的性欲的反抗：“神經(jīng)的痛苦不是酒精引起的，不是大城市的運作方式引起的，甚至不是商業(yè)生活的匆忙和憂慮引起的。它的主要原因是各種性罪惡，性墮落?！彼矠樽陨淼挠_，他厭惡它們，“我在自己的（死亡）名單的最前頭”。在他比較平靜的時刻，他甚至能極好地分析自己的困境：“無力感產生了強有力的語言，最洶涌的樂聲出自名叫偏執(zhí)的喇叭?！比欢芸礻幇档乃枷胗謺钏拇竽X混亂。

瓦格納在文內羅爾精神病院又活了25年。他寫了一部名為《瘋狂》的劇作，并和他信任且視為朋友的精神病醫(yī)生保持定期通信。晚年時他似乎相當清醒，稱對自己的行為和精神錯亂感到震驚。剃去小官員式的八字胡以后，他看上去很和藹，更像是牧師，而非殺人狂。

新書速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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