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富強
航班延誤,到達越南峴港時已經(jīng)午夜了。
陳青楓剛把行李拖進房間,十歲的女兒已趴在床上沉沉睡去。
這時候,有人敲門。
陳青楓透過貓眼,望見是同團到達的鐵心蘭——這名字,他曾在過邊檢時從對方敞開的護照上讀過,便心中一動。
當時留意,未必完全無心。不可否認,這是個有魅力的女人。人到中年,安靜和優(yōu)雅,常常勝過漂亮和性感。
陳青楓抬腕看表,拋開些微時差,此刻已凌晨三點。但落腕的同時,他還是大方地開了門。
“能不能,陪我出去走走?”對方望著他,目光乞憐又溫柔。
為什么?為什么是她?
陳青楓回頭望望和衣酣睡的女兒,再轉(zhuǎn)過頭時臉上的疑慮和擔憂已消失過半。
“這么晚,去哪兒?”
鐵心蘭低頭不答,神情尷尬又羞赧。
陳青楓轉(zhuǎn)身推上門,卻又猶豫。這可是國外,是午夜,孩子睡了,手機不通,與陌生異性出去,太冒失了。
峴港的夜,無法只用美來形容。
韓江上仍燈火輝煌,船只往來穿梭,拱橋溢彩流光,霓虹倒映閃爍;天穹布滿碩大的星子;街邊棕櫚樹下簇擁著茶攤和咖啡店,如漫長海岸線上隨處可見的貝螺,散發(fā)著神秘和浪漫。
空氣像洗過一樣,夜風輕柔得像紗。
他們一前一后,走了一程,在一隅清凈的茶攤邊落座。
幾杯微苦的清茶,讓陳青楓徹底放松下來。
這一夜,他們面朝遠處的椰林和大海,再無對話。只在天亮前的走廊里分別時,相互對看了一眼。陳青楓給女兒脫掉鞋子關(guān)掉空調(diào)后,腦海里只剩下淡淡氤氳的茶香和連綿白頭的海浪。
第二天,旅游團乘游艇去占婆島。陳青楓坐在最前排迎著海浪大呼過癮。偶爾,他回過頭看一眼鐵心蘭。她的長發(fā)被海風吹散,茶色墨鏡下的眼睛始終望著海平線。
整個白天,他們鮮有交集。陳青楓帶女兒玩得盡興,直到午餐吃海鮮時,他才留意到鐵心蘭坐在距離他們相當遠的一張臺桌邊。
這天夜里,女兒依然睡得很早,然后輕輕的敲門聲再次響起。
陳青楓躺在床上,有點矛盾,考慮該假裝睡了,還是再等等。但當敲門聲一停,他卻倏地跳起身跑去開門。
門開處,鐵心蘭背對著他,肩膀聳動。等他迅速想好怎么措辭,她卻轉(zhuǎn)身破涕而笑。這次,他們沿著海堤并肩走了很遠,才在露天咖啡店坐下,一個意大利女孩為他們端來甘甜涼爽的椰子凍。
陳青楓忘記隨口調(diào)侃了什么,鐵心蘭咬著勺子強忍著發(fā)笑。也不知是她的牙齒好看,還是海邊的夜風柔軟,陳青楓竟然有些微醺的感覺。
白天,在古樸幽深的會安小鎮(zhèn),他們再度像陌生人??删o接而來的夜里分別時,兩人卻有了一個綿長的擁抱。
到第四個夜晚上,剛出酒店兩人的手就不時地靠在一起,偶爾手拉著手,走出了比白天巴拿山索道更遠的距離。
第五夜,他們?nèi)ゾ频曷短煊境赜斡?,俯瞰街道上蚱蜢一般飛馳的摩托車流。陳青楓回到房間后第一次開始失眠。他想不到年齡稍長的鐵心蘭,卸掉了防曬袖套和長裙,身材竟然如此精彩。
第六夜去咖啡店,即將離別,兩人都心有戚戚然。鐵心蘭邊啜咖啡,邊遞給陳青楓自己的手機。那上面,拍的是這些天他和女兒流連各處的照片。陳青楓發(fā)現(xiàn),在鐵心蘭的鏡頭里,自己不只憂郁,也很快樂。
“不好意思,照片都傳給你,我不會保留?!辫F心蘭話音有些泥濘,接著語氣一轉(zhuǎn),“青楓,給你講個故事:十五年前,有個女孩來越南開會,她玩得很開心??蓻]想到這期間爸爸突發(fā)重病,家人無法聯(lián)系上她,等她回去時,爸爸已經(jīng)走了。因為見不到她,爸爸臨終前一直不肯合眼……”鐵心蘭講到這里,發(fā)現(xiàn)陳青楓正愣愣地望著自己,眼中的霓虹明明滅滅。
“這次來越南前,某人問我為什么出來玩兒卻看不出激動,其實……”鐵心蘭頓住,與陳青楓凝視,“對不起,第一晚我都不知道為什么去敲門,也許只是想去看看你女兒……”
陳青楓似已聽得癡了。他承認就在那一瞬間,他愛上了眼前的個女人?;蛘哒f,他愛上了那個凄美的故事。她眼里也分明是盈盈的愛意。他多么想站起來把她抱住,深深地吻她,從她濃密芬芳的頭發(fā)開始。
可,一切都來不及了。巷口傳來嘹亮的叫賣聲,天色即將大白。
陳青楓索性閉上眼,壓抑著內(nèi)心的激越,試著把自己在晨風里打開。他想象著多年前那個痛不欲生的女孩是如何舔舐傷口走到今天,回憶起幾年前他又是如何費盡心血沒能保住撫養(yǎng)權(quán)卻最終把女兒留在了身邊。
他們在走廊里分別,擁抱的時間極短。鐵心蘭打開房門前回望,看見陳青楓用右拳貼住胸口沖她點頭。
“爸爸,我們就要出發(fā)了嗎?”陳青楓開門,女兒已經(jīng)醒了?!盀槭裁茨忝客矶紒G下我出去?爸爸,我害怕,我好想你!”
陳青楓心中一凜,上前緊緊摟住女兒,眼前模糊一片。